在這沈宅之中，尤其是如今這狀況，既不能夠放聲高歌，也不能夠吹拉彈唱，看個話本子也不能找一些閨中幽怨亦或是一些紅杏出墻的來看，找人說話說兩句就得趕緊走，多站了一會兒都會被管家懷疑是否在與人商議著是否要謀害沈宅的主人。

每日裏只能呆在這四角天裏，像一只井底之蛙。

被束縛的青蛙。

好在這樣的日子很快便結束了。

因為沈宅，又沈浸到了一種無以覆加的歡喜之中——大姨娘懷孕了。

一如二姨娘的猜測，沈大官人在主母懷孕之後不造訪大姨娘的屋子行房，卻夜夜與二姨娘同眠，這其中肯定是有古怪的。

雖然早已經猜測出了幾分，但二姨娘看著那衣櫃裏堆了一堆的小衣服的時候，目色裏依舊是充滿了覆雜，只能嘆一聲這位看著就聰明的姐姐瞞她瞞得好苦啊！

這些小衣裳全是管家派家丁二次查收之後二姨娘縫制起來的，因為她深信著，不會再有第三次翻箱倒櫃了，但此刻流傳出大姨娘懷孕的消息，便是個未知數了。

“二姨娘不該替大姨娘高興的嗎？怎的一臉不悅的樣子。”

知夏有些好奇的問道，但知夏最近也有些不對勁，卻不是說她給誰做了內應一般，畢竟她這院子不過巴掌大小，能有什麽秘密需要別人探聽。

“因為大姨娘懷孕了。”

二姨娘喃喃著，這當家的主母才流產不過多久，便流傳出大姨娘懷孕的消息，這無異於是在打當家主母的臉，打沈家的臉啊！

她怎麽敢！

二姨娘恍然之間，心中莫名的一痛，忙從衣櫃之中翻出那些小衣服來，到天黑的時候拿到院子裏偷偷的燒掉，知夏邊燒還邊在感慨，那些小衣服即使是大姨娘的孩子用不上，將來二姨娘生孩子的時候也不用再縫制了，就這麽燒掉，怪可惜的。

知夏雖然知道二姨娘的苦處，但到底忍不住心疼，那畢竟是她的主子一針一線親手縫制的小衣裳啊！

“快別心疼了，早些睡吧。”

二姨娘拍了拍知夏的後背，徐徐起身回到屋子裏去，這沈宅之中本該是平靜了，卻被大姨娘忽然懷孕這事兒給驚起了一陣波瀾，致使二姨娘才生出的轉悠之心又平靜了下來，叫知夏每日裏除了去大廚房拿些蔬果便不要四處轉悠。

再次見到大姨娘的時候，已經是入秋了，大姨娘的肚子早已挺得老大，全然不像是才懷孕三個月的模樣，她披了一件披風在院子裏看知春放風箏。

在這樣的季節放風箏委實是不合時宜的，但懷孕的人大抵脾氣都有些古怪，是以宅子裏也沒人說道些什麽，二姨娘有些詫異的往乖實的坐在石凳之上的大姨娘處看了一眼，見她在吃果子，便也沒有說些什麽，自顧自的走了。

二姨娘也是憋悶的厲害，去主母的住處請了個安，這才回來便看見了許久不出門的大姨娘。

“妹妹。”

吃果子的大姨娘擡了擡眼，看著二姨娘與她所在的地方擦肩而過，忙喚了一聲。

這一聲“妹妹”叫得十分落寞與委屈，叫二姨娘忍不住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調轉方向往大姨娘所待的花圃邊上去。

知春將天上的風箏越放越高，本是在人頭高的風箏此刻已經飛出了女墻外，若是在這院子裏放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畢竟是在院子裏，主母若是知道了，雖然心痛，但到底不能不識大體，可這風箏已經飛出了女墻，不知道那位在高樓之中安胎的主母，此刻又是何種心情。

“妹妹勸姐姐一句，姐姐如今雖然有孕，但做事還是低調些的好。”

二姨娘緩緩說道，她這麽說自是為了這位曾與她交好的大姨娘好，只是這話說出來，卻叫大姨娘面色不霽，擱下手裏的果核，微有不悅的說道：“妹妹放心，姐姐做事自是有分寸的。”

如此兩人短暫交涉了一陣子，二姨娘自覺該說的該勸的自己都做了，聽不聽她的，大姨娘都該好自為之了，便告辭了大姨娘自顧自的回院子裏去了，只是不曾想，後來大姨娘的下場實在是太過慘烈。

女人十月懷胎，一朝臨盆，著實都不容易，或許是主母明白女人懷胎生子的痛苦，到底是沒有在大姨娘懷孕的時候動過什麽小心思，沈宅陷入一派待產的恐慌之中，儼然是將大姨娘當作是第二個主母照看了，但也因此，二姨娘愈發的見不著那位馬上便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大姨娘了。

她肆無忌憚歸肆無忌憚，但到底是個聰慧的女子，許是摸準了主母不會拿她怎麽樣，才會如此大膽。

二姨娘估摸著那兩位女子的心思，心中那忐忑的感覺愈發的嚴重了。

那年的第一場雪裏，大姨娘生下了一個男娃，最後被那才出生的男娃嚇得暈了過去。

倒不是說那個男娃沒手沒腳的恐怖，而是氣息微弱，瘦小得可憐，出生不過半個時辰，便死去了。

彼時的沈父早已年過三十，在旁人家裏邊早已兒女繞膝的年紀，沈父卻只有兩個女兒。

大女兒奔赴千裏，早已無處覓得芳蹤，二女兒還紮著總角，什麽也不懂的年紀裏，世界依舊是純然一片，還不知道什麽是死亡，見那小孩生下來不哭也不鬧的，還自以為是孩子懂事，伸手就要去抱一下，卻被當家主母攔住了。

“柔兒。”

梁蕪深有介懷的搖了搖頭，叫知冬將二小姐帶下去，滿滿的是善意的看著知春懷中早已夭折的孩子，問道：“不知道官人將如此處置這可憐的孩子？”

“燒了吧。”沈父深深的看了一眼知春懷中的孩子，目中閃過一絲隱痛，但到底是甩了袖子一走了之，從此再也沒有恩寵過大姨娘一回。

剛出生的孩子便夭折了，可比生不出來還要恐怖得多，沈父本該憐惜才生產完的大姨娘的，無奈大姨娘懷孕之時鬧得太過火，幾度讓梁蕪受盡委屈，可憐了她身為沈宅的當家主母，為了沈宅的子嗣忍氣吞聲，直到大姨娘生下這早夭的孩子。

“唉。”

二姨娘恭送了沈父離開，輕悠悠的嘆了一口氣，目光移到飄出血腥味的產房之中，隔著一扇紙糊了的描花屏風，她依稀仿佛是看見了躺在床上的大姨娘。

那目光裏，充滿了絕望與不甘心。

彼時的二姨娘，還是願意相信主母是仁慈的，正如她從不會克扣小妾以及下人的飲食用度，每月月錢，二姨娘可恥的回憶著沈父曾隨口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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