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從小和她母親生活在一起的原因，沈清元受過太多罪，並沒有什麽小孩子該有的脾氣，被沈清榮拖著去洗漱，也只是知道說自己錯了。

“怎麽哭過？”

沈清榮擰了毛巾一面輕柔的給她的小元寶洗臉，一面問道。

“住在我母親隔壁的三姨娘昨夜上吊死了。”

沈清元撇撇嘴說道，眼淚水便又忍不住要落下了，叫人莫名的心疼，“剛才聽楊世業說，昨夜父親不僅打了我母親，還打了三姨娘，三姨娘上吊死了，二姐，我母親會不會也死掉了！”

沈清元說著，便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彼時的沈清元尚且不知道死掉是什麽意思，但她很清楚，死掉了，就不會再說話了，還會消失在沈宅。

再也見不到了。

“我好害怕，父親為什麽要打我母親，為什麽要打三姨娘，為什麽要打我！”

受了委屈的沈清元越哭越兇，越想越覺得是父親的錯，越想越想哭，便放聲哭了出來。

也只有在她的二姐和楊世業面前，她才會如此放聲哭泣。

也只有這兩個地方，才是她的港灣。

她不能在她那受苦受難的母親面前哭，那樣她的母親會崩潰的。

沈清元從來都是個懂事的、不喜歡給人添麻煩的孩子。

沈清榮摸了摸沈清元亂糟糟的發，緩緩的說道：“因為二姐昨日沒有嫁出去。”

聽了沈清榮的話，沈清元吶吶的停止了哭泣，顯然還沒有懂她的二姐這話是什麽意思。

“不要怕，快去吃早飯吧，有二姐罩著小元寶呢。”

沈清榮溫柔的笑了笑，拍了拍沈清元才洗凈又哭花了的小臉，拉著她往餐桌前走去。

沈宅的早飯一向是很豐盛，小碟的臘肉、鹹菜、粥樣式便是很多，種類豐富，每隔三五天又換菜單，餃子餛飩各色的換，今日的早餐主食正好是餃子，桌子上還擺了一碟拍黃瓜、一碟臘肉、一碟小青菜和一碗蛋花湯，看到這些，沈清元早已不記得那個被她啃了幾口的肉包子，很快便開心的吃了起來。

沈清榮看著自己的小妹妹，不知道為什麽，一聲嘆息從嘴角溢出，她穿上一件翡翠綠的外套，三千青絲也細細的重新梳過一遍，再插了一支碧玉簪，薄施粉黛，做完這一切之後，她靜靜的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妹妹用飯。

“二姐這是要出門嗎？”

沈清元好奇的問道，這時那位被沈清榮叫去給她拿衣裳的丫鬟也捧了一身沈清元常穿的衣裳回來。

“不出門呢，你快吃完了換上，待會兒我帶你去見你娘。”沈清榮溫柔的說道，盡管在外邊的時候，沈清榮會再三要求沈清元管她的母親叫母親，管沈清元自己的母親叫姨娘，但私底裏，沈清榮從來不會強求沈清元這般做的，如此沈清元一聽說要去見她娘親，便不吃了，將碗裏剩下的餃子拿手帕包好，才跑去換衣服，那樣子，叫沈清榮直搖頭。

沈宅固然富有，但這宅子裏邊亦有許多受著煎熬的人，比如沈清元，比如沈清元的母親，雖然是個小姐，雖然是個妾，但在這宅子裏並不能夠受到多少人尊重，甚至在待遇上邊，除了不用做些雜活，與旁的下人都沒什麽區別。

二姨娘住的地方離沈清榮的住處比較遠，沈清榮帶著一臉珍之重之的捧著餃子出門的沈清元出門，拐了七八個彎方才走進一處小院子，雖然能夠獨自住在一個院落，但到底姨娘的待遇與丫鬟的待遇並無兩樣，是以早上的早餐是不能像沈清榮那般有多種選擇的，不然沈清元也不會如此寶貝的帶過去了。

這座院子並不大，只是一進的院子，沈清榮望著那一重一重院墻，只覺得這樣的院墻壓抑得很，叫裏頭的人出不去，外頭的人進不來，叫人陷在一種名叫人性的漩渦裏越陷越深，無法自拔的沈淪。

小院子裏有一棵桃樹，並不像沈清榮所住的桃林那般茂盛，沒什麽生機，二姨娘住在東廂房，此刻正躺在床上養病，負責照顧沈清元的奶娘正在正門口嗑瓜子，見了沈清元捧著帕子急匆匆的從院子門口奔來本只是斜著眼神看了那小姑娘一眼，但見到沈清元身後那一襲白衣，外邊籠了一件翡翠綠，徐徐而來的女子，便嚇得手中的瓜子殼撒了一衣裳。

沈清榮見了那坐在正門門口的奶娘，臉上便有些不悅，再見著那位奶娘坐在門口一點動作都沒有，那秀氣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二小姐，二小姐怎麽來了？”

奶娘的眼中雖然閃過一絲輕蔑，但到底是抖了抖身上的瓜子殼，過來與沈清榮見禮了。

“聽說昨夜我父親發怒，傷了二姨娘，我便過來看看。”

沈清榮看了一眼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奶娘，便見著小元寶熟門熟路的跑進了東廂房內，隨後便隱約聽見東廂房內傳來說話聲，沈清榮繞著那一直擺著行禮的姿勢的奶娘走了一圈，便見著那位奶娘輕聲說道：“二小姐，二姨娘現在在屋內躺著。”

“嗯，我知道。”沈清榮聽了奶娘的話，點了點頭，但既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也沒有叫那奶娘站直的想法，她立在地上，靜靜的看著那還僵著軀體的奶娘。

“二小姐不是來看望二姨娘的嗎？還是快進去吧。”

“我看今日太陽很好，想在這院子曬曬不行嗎？”沈清榮忽然冷笑了一聲，擡手便是一個巴掌扇在那奶娘臉上，怒道：“你這該死的奴才，竟然如此怠慢本小姐，本小姐來了這裏，竟連杯茶都不遞過來！”

這一巴掌打的甚是響亮，連東廂房裏說話的聲音都變小了，沈清榮清冷著臉看著被她一巴掌打懵了的奶娘，目色幽冷。

“想不到這沈宅在我的管理下還有如此大膽的下人！”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一個充滿祖母威嚴的聲音，卻是沈宅如今的祖母，沈清榮的母親梁蕪，她此刻正站在這院子門口，身後站了捧著膏藥的梁瀟、梁雪，此刻這位沈家最是位高權重的女人正面色嚴肅的看著被沈清榮打懵了的奶娘。

“太太恕罪，太太恕罪。”

這懵逼只是一瞬間的事，下一刻這位奶娘便圓滑的承認錯誤了。

她沒有錯，但她只是沈宅裏的一個普通的下人，她沒有開口解釋也沒有申冤的機會，二小姐嫁不出去，哪怕是在沈宅地位低了，但主子依舊是主子，是正妻嫡女，與旁的小妾生的庶女無法比較。

沈清榮不是沈清元，並不能任由她搓圓揉扁。

所以這位在沈宅做了多年下人的奶娘選擇了低頭，先承認錯誤。

“知道錯誤就好，看在二姨娘三小姐的份上，我也不罰你重了，免得不知道的人說我不近人情。”梁蕪說道，說話時略顯風輕雲淡，但也就這樣的說話語氣裏，下一刻這位奶娘便會被處置於此處。

“是太太仁慈。”

梁蕪身後捧著膏藥的梁雪開口說道，感覺著自己身旁站著的梁瀟扯了扯她的衣襟，本是要說些什麽的梁雪看了面色不霽的站在院子裏邊的二小姐沈清榮一眼，示意自己身後的梁瀟跟著自己往東廂房去，邊走邊說道：“太太，奴婢和梁瀟先去看看二姨娘的傷勢。”

自此，院子裏便只餘沈清榮與梁蕪和那奶娘三人。

“太太仁慈。”

奶娘臉上的五個指印尚且清晰可見，但此刻對待梁蕪的態度卻與對待沈清榮的態度完全不同，若是此時的沈清元稍微大一點，便是躲在窗前津津有味的看著，也要嘆一聲人心多變。

可惜她這一生註定與大姐、二姐都不相同。

直到死去，也學不會那遇剛則柔的作態和那狐假虎威的高位模樣。

她只是個小妾的女兒，沒有那麽多祖母的淳淳教導，學不來那些權謀之術，無法替生機漸無的沈家博得一絲生機。

當然了，她的二姐亦是不能的，彼時的沈家，尚還未看到消亡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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