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隔著水池，岸上遙遙的傳來一聲怒吼，有人白衣玉帶聯袂而來，平昭聽見聲音，手上的動作稍微慢了一點，便隱約感覺到一陣荷香撲鼻而來，與此同時，平昭拿著碎片的手手腕被一只素凈的手握住。

十指纖細，仿若無骨。

四目相對，平昭看見一雙平靜如水的桃花眼，以及一張素白的面紗，卻是一直在涼亭的角落裏默默的做小透明的琴師白九蓮。

“還請昭儀娘娘珍重貴體。”

白九蓮含笑看著平昭，手上一點也不含糊的收了平昭握在手中的茶杯碎片，雲太妃提在喉頭的 一口氣也咽了下去，與此同時，漢白玉橋上響起快速而又略顯淩亂的腳步聲。

一人白衣如雪，寬袍緩帶，宛若才從美人懷中出來的名士。

一人青衣散漫，風細細之下，眉目陰柔，眸色含情，若非是那臉頰上一道淺淡的傷痕楞是給他添了那麽一絲邪魅，當真會被當作女孩兒來看待。

平昭看著一前一後和諧的走來的蘇如瀧和蘇如雋兩兄弟，目色在那一瞬間變得覆雜。

如若平昭沒有記錯的話，蘇如雋從小便是宮裏人欺負的對象，連永巷的宮女都會唆使他，打壓他，而就是這樣的人，居然能夠在蘇如瀧登基之後，僥幸留在蘇如瀧身邊得以不死，若是從前的平昭，必會覺著一定是蘇如瀧良心發現終於知道自己有個可憐的弟弟了要同情一番，而如今的平昭，總是感覺蘇如瀧與蘇如雋之間隱隱約約存在著一絲透明的線將二人聯系在一起。

那種看得見看不清的感覺叫人非常難受。

“雪霽拜見大王，王爺。”

盈盈下拜，端莊得體，微風之中，平昭額前的碎發搖擺著，露出那纖細的眉眼，蘇如雋張了張嘴，在蘇如瀧身後目色覆雜，終於是撇下眼瞼來。

“平身吧。”

那一聲甚至是帶著暴怒的怒吼聲，便是來自眼前這身著白衣的君王，他的目中尚帶著一絲憂心，將平昭扶起，面色凝重的看了一眼白九蓮手中握著的茶杯碎片，緩緩說道：“母妃這是做什麽？”

“大王！”

雲太妃慎重的看著蘇如瀧，身子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蘇如瀧卻沒有轉身看她，這顯然是觸碰到了蘇如瀧的禁區，看來當年那個得以叫他問出是否願意留下來為他的妃子的女人，在他心目中遠非尋常女子那般。

雲太妃早該想到了，從有人來報司禮監的張春弦第二次送了紅色的禮服去如鸞宮那一刻起。

張春弦在宮中從來聖寵不斷，不論是前朝先王在時，還是如今蘇如瀧當王，如這樣一個心思縝密的人，怎麽可能犯那麽一丁點的錯誤。

這簡直便是雲太妃的噩夢。

“母妃以後還是不要見雪霽了。”

蘇如瀧深吸了一口氣，做出了決定，好叫雲太妃從此斷了某些念想，便轉身而去，蘇如雋看了半晌，謙恭的行了一禮，原本要說的話都吞入腹中，告辭離開。

“你……”

蘇如瀧與蘇如雋雖然並不是一奶同胞的兄弟，但蘇如雋自小便是在雲太妃的照拂之下長大的，是以雲太妃眼見著蘇如瀧與蘇如雋兩兄弟紛紛離開，心中便是氣不打一處來，而她下首的平昭則是一臉迷茫的看著她，仿佛在說：“雲太妃，是雪霽做錯什麽了嗎？”

那樣無辜而又受傷的眼神，叫雲太妃仿佛見著了當年那一身紅衣，從蘇是國的平昭公主搖身一變成為大王的妃子的昭妃……

“這一切都是雪霽的過錯。”

平昭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氣急的雲太妃，聲音細弱的說道，見雲太妃那眼神中目色愈發的覆雜起來，便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不能再得寸進尺了，幾句寒暄之後便告辭。

彼時黃昏已過，夜色暗沈。

白九蓮走在平昭身側，從西苑出來，平昭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瞄向走在她身側的白九蓮，一如往日一般，一身白衣，衣上是細致的銀線織成的蓮花紋路，她依舊是戴著一張雪白的面紗，長發中細小的水晶顆粒星星點點的閃著光，懷中抱著一口用藕色琴袋裝好的琴，依著在涼亭裏見著的顏色，想必便是蘇是國王宮裏獨有的藏品——焦尾琴了。

也是先王慧眼識珠，若是平昭，她定是要叫那焦尾琴雪藏在寶庫之中了，平昭想到小時候因為不想學琴，砸壞了白九蓮的數口古琴，很努力的想要叫白九蓮面上的表情豐富一點，便覺得當時的自己好笑。

“若是說以前的我不相信宿命的話，現在我是信了。”

平昭正無意識的笑著，忽然聽到身旁有人說話，回過神來，便看著白九蓮笑意盈盈的看著平昭。

仿佛早已將平昭這副軀殼看穿或看透，那笑容裏，並無取笑的意思，卻滿是叫人想要蹂躪一番的洞然。

仿佛一切黑暗在她目中都變得無所遁形，細細想來，雖然同處在一座王宮裏，但有些人忽而高位恩寵，忽而地位低下，這些年來，不論是先王在世還是如今蘇如瀧當政，白九蓮的地位都無人撼動過，也無人能夠撼動，白九蓮早已脫離了這些規矩，這些羈絆，但宮燈森然之下，從修竹旁走過的白九蓮，帶著出世的飄逸，那目色深處卻又有一絲入世的羈絆，仿佛瞬間便能夠化作無邊的深淵吞噬掉別人，也吞噬掉自己。

“姑娘這話說的太深奧，雪霽尚不是很明白呢。”

平昭歪著頭沖白九蓮笑了笑，目色裏單純的像孩子的眼，兩人終於在如鸞宮前分道揚鑣，平昭帶著小竹回到如鸞宮中，腦子裏滿是黃昏時涼亭裏那一聲怒吼，還是當年那一句話，平昭她，從懂事起她便從未有過被人如此堅定選擇的感覺，不顧前朝後宮的反對，不顧恩師徐澤血濺當場，義無反顧的賜她名分，予她名字，那樣的偏執，只可惜她卻是回來覆仇的。

如今的平昭，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年幼無知、任人宰割的平昭了。

她真的不小了，那些多年前的隱文密事伴隨著她在宮中的活動紛至沓來，見見傳進她的耳朵裏，是關於蘇如雋的，也有關於她的，但這些事情，起初她都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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