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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捶丸子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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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律瞇著眼睛,說:“就連律也不見?”

醫官戰戰兢兢,說:“太傅饒命啊,真的是天子吩咐的,天子還……還特別吩咐了,不見……不見太傅。”

那醫官看起來很是害怕,一直默默觀察著祁太傅的臉色,祁律沈默了一陣,終於說:“你起來罷。”

祁律說完,不等醫官站起身來,轉身便離開了醫官的營帳,往自己的營帳而去。

祁律滿腦子都是疑問,天子躲在營帳中在做什麽?為什麽什麽人都不見,而且連自己也瞞著,到底是什麽事情?

祁律一直以為,自己對於天子來說應該是特別的,畢竟那麽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天子卻瞞著自己不知搗甚麽鬼,還專門找了醫官來編謊話。

但是轉念一想,人的確都有自己的隱私,也不是什麽事都能和別人分享的,例如自己,自己本不是這個原主,但也沒有向天子坦白過,或許是覺得不必坦白也沒什麽幹系。

祁律這麽想著,已經回到了自己的營帳,有些疲憊了,直接癱在榻上,呈大字躺著。

“嗷嗚!”便聽到一聲奶聲奶氣的叫喚,側頭一看,是小土狗,小土狗搖著尾巴跑過來,蹭在祁律身邊,對著祁律“嗷嗚嗷嗚”的叫喚。

已經過了午夜,姬林從天子變成了小土狗,他可不知原來掉馬如此容易,還以為自的計劃天衣無縫,醫官一定會幫自己嚴守秘密,不該說的不多說。

哪成想醫官是個沒種的,沒什麽膽子,祁太傅還沒嚇唬呢,便全都和盤托出了,把天子出賣得一幹二凈。

此時此刻的姬林,兢兢業業的扮演著狗兒子的身份,賴在祁律身邊,用小腦袋拱著祁律,拱起他的手臂鉆進去,讓祁律抱著自己,搖晃著小尾巴撒嬌。

小土狗敏銳的感覺到,今日祁太傅的情緒不高,不知是怎麽了。

“嗷嗚嗷嗚!”小土狗歪著腦袋蹭祁律,祁律感覺到狗兒子在撒嬌,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將狗兒子抱在懷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就這樣沈沈睡下了。

祁律都沒有換衣裳,和衣躺在榻上,摟著小土狗,很快沈入了夢鄉,或許是因著只想瞇瞪一會子的緣故,祁律睡得根本不怎麽安穩,很快做起夢來。

祁律竟然夢到自己參加天子的大婚典禮,無錯,是大婚典禮。

天子告訴祁律,自己雖然很喜歡祁律,但是身為一朝天子,不可以沒有子嗣,天子的席位還要有正統的血脈來繼承,因此準備娶一位夫人。

在天子的大婚典禮上,天子還將自己的夫人介紹給祁律,笑著說這是寡人的太傅。

那溫柔賢惠的天子夫人笑著對祁律說,聽說太傅以前親身侍奉天子,把天子侍奉的很好,以後自己這個天子夫人,還要與太傅多多討教討教才是。

後來……

後來祁律便醒了。

天色剛蒙蒙亮,小土狗堪堪變回天子,祁律突然就醒了過來,是被噩夢給氣醒的,無錯,不是嚇醒,是給活活氣醒的。

祁律都不需要獳羊肩叫早,自己便醒來了,而且這是他有生之年頭一次不想睡回籠覺,一看到軟榻心裏便沒來由的生氣,真是火上澆油一般。

獳羊肩一大早上來到太傅的營帳伺候,剛剛打起帳簾子,便與人撞了個滿懷,定眼一看,竟然是祁太傅。

獳羊肩一貫沒什麽表情的臉面露出一絲絲驚訝,說:“太傅……?”

他說著,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才亮起來,又說:“太傅怎麽起的如此早?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祁律黑著臉,好像隔夜沒有刷的鍋底一樣,說:“捶丸子。”

捶丸子?

不賴獳羊肩沒有聽懂,這沒頭沒尾的,捶丸子?這麽一大早,太傅竟然要去捶丸子,也不知道這是什麽丸子,竟然如此要緊。

祁律被噩夢氣得一肚子都是氣,因著無處發洩,便來到了膳房,天色還太早,膳房裏都沒有膳夫。

祁律進了膳房,找了塊牛肉來,準備做地道正宗的潮汕牛筋。大多超市裏賣的潮汕牛筋一點子也不地道,都是那種軟趴趴,沒什麽嚼勁兒的牛筋丸,真正正宗的潮汕牛筋丸講究筋道,反覆捶打,恨不能像乒乓球一樣,彈在地上蹦起來,這才是合格的潮汕牛筋丸。

如此筋道有嚼勁的牛筋丸,捶打便是關鍵了。

祁律瞇著眼睛,手裏拿著一根搟面杖,狠狠捶打著砧板上的肉餡兒,如果平日裏讓祁律做牛筋丸,其實祁律也覺得有些費勁,不為別的,只因著太費力氣了,想要吃一次牛筋丸,捶打的手臂直疼,是一點子也不能偷懶的,但凡偷懶,那吃起來的口感就不對。

眼下倒是好了,祁律因著噩夢的緣故,是有氣兒沒地方發,所以正好捶打牛筋丸。

天子剛剛從小土狗變了回來,想要睡一個回籠覺,哪知道就聽到“咚咚咚!咚咚咚!”的聲音,十分有節奏,敲得天子完全沒有法子入眠,睜開眼目,說:“來人,這是甚麽聲音?可是誰在演兵?”

寺人趕緊趨步小跑進來,恭敬的說:“回天子,要說是誰在演兵,應該是……祁太傅罷。”

“太傅?”姬林一陣驚訝。

那寺人又說:“膳房那面兒說,太傅正在捶打牛筋丸,所以……天子要是覺得吵鬧,小臣這就去膳房走一趟。”

姬林一聽是祁律在理膳,便揉著額角說:“罷了,不必了。”

祁律狠狠的捶打著牛筋丸,這麽涼的天氣,沒一會子竟然出了一身的熱汗,終於是痛快了,將胸腹中的淤氣全都捶打了出去,這才狠狠松了一口氣。

祁律一轉頭,便看到一屋子膳夫們戰戰兢兢的看著自己,畢竟剛才祁太傅的眼神和動作太可怕了,活脫脫在給牛肉鞭屍啊,一向溫柔隨和的祁太傅露出如此狠呆呆的面容,簡直是真人不露相,膳夫們也不敢隨便招惹了去。

祁律咳嗽了一聲,換回原本親和的表象,說:“各位……不用顧忌律,都忙罷。”

“是是是……”膳夫們趕緊戰戰兢兢的應聲,這才各回各的位置,準備起早膳來。

祁律盯著砧板上的牛筋丸,反正都已經打好了,不吃白不吃,便準備做個牛筋丸吃。像這種小食,怎麽吃都好吃,例如吃火鍋的時候涮幾個,蘸著老北京的麻醬小料,或者四川的香油碟,亦或者廣州的沙茶醬,那都是賊好吃的,牛筋丸這種美味,可能是為數不多可以融合各種小料,又不覺怪異的吃食了。

除了火鍋時候涮著吃,還可以做成石鍋牛筋丸、牛筋丸湯河粉,甚至做一道牛筋丸清湯,那都是極其美味的。

當然,還可以炸著吃。

祁律把牛筋丸煮熟,然後穿在木簽子上,下油鍋炸起來,這樣烹飪的牛筋丸,那真是外皮焦脆,內心筋道,再刷上一層小料,熱乎乎的入口,別提多好吃了。

祁律做好了牛筋丸,自己吃了一串,頭天晚上的噩夢淤氣終於一掃而空,果然美食具有治愈人心的功能,這麽吃著,腦海中突然想到,天子那只小奶狗必然也十分喜歡這種口味。

祁律瞬間腦補了天子吃牛筋丸的模樣,這麽想著,登時又想到昨日醫官的話,瞬間有些兩面糾結,不知道該不該把牛筋丸端給天子吃。

祁律想了想,自己還要去找天子稟報昨日死士的事情,正好試探試探天子,便弄了兩串牛筋丸,放在承槃中,端著往天子營帳而去了。

天子已經醒了,大早上被祁律捶打牛筋丸給捶醒的,聽說祁律來了,立刻讓人把祁太傅請進來,一股子牛肉和炸制的香味撲面而來,如此的“銳利”。。

姬林見到祁律十分歡心,完全不知自己昨日已經是半掉馬之人,笑著說:“太傅總是帶著香味來見寡人。”

祁律暗搓搓的打量了一下天子的表情,好像沒什麽芥蒂,和平日裏一樣,活脫脫的小鮮肉小奶狗,笑的特別俊美無儔。

祁律將承槃放在案幾上,試探的說:“律聽說天子舊疾覆發,不知……天子的箭傷如何了,可找醫官看過了?”

姬林也沒聽出祁律試探自己,滿心滿眼都是牛筋丸,立刻捏起一串咬下一顆,又燙、又香!牛筋丸是先煮再炸的,裏面筋道又嫩,牛肉一點也不柴,還有很多肉筋在裏面,鮮嫩的能包住汁液,而外面則是焦香四溢。牛筋丸的外面刷著祁律專門做的醬料,鹹香可口,最外面則是灑了一層藙子做成的“辣椒”粉末,瞬間讓牛筋丸變成了香辣口味的炸串,那味道真是令人上癮。

姬林一面吃,燙得不行,一面順口說:“讓太傅擔心了,無妨,沒什麽事,只不過昨日箭傷突然有些疼痛,已然叫醫官看過了。”

祁律一聽,多看了姬林一眼,不為別的,因著姬林對自己說謊了。

祁律也沒有點破,微微垂著眼皮,態度十分恭敬的說:“天子,昨日死士已經審理清楚,晉侯軟禁在營帳中,還請天子發落。”

姬林吃的正香,沒想到祁律突然嚴肅正經的說起了正經事,便三兩口解決了牛筋丸,說:“勞煩太傅了。”

祁律淡淡的說:“身為臣子,為天子分憂乃是律的本分。”

姬林聽著,只覺祁太傅今日的語氣有些古怪,雖然平日裏他也是恭恭敬敬的,可今日的恭敬聽起來特別的公式化。

姬林吩咐將晉侯提審到幕府營帳來,眾人便來到了幕府之中。

周公黑肩、虢公忌父、曲沃公、曲沃公子,晉侯和公子萬,全都在幕府之中,姬林帶著祁律走進來,便說:“將死士帶上來。”

虎賁軍很快去押解死士,將死士帶上來,讓死士跪在地上。晉侯看到死士,立刻驚惶起來,叩頭說:“天子明鑒!天子明鑒啊!是這刺客冤枉我!我是被冤枉的。”

姬林穩坐在幕府最上首的天子席位上,理了理黑色的袖袍,說:“昨夜真是精彩呢,寡人錯過了如此精彩的場面,心中十分遺憾,是麽,晉侯?”

晉侯渾身一顫,更加大聲的喊冤枉,說:“天子,您不能偏聽偏信啊,這死士乃是曲沃人,他是故意誣陷我的。”

公子稱冷冷一笑,說:“故意誣陷?是你故意誣陷我們曲沃才是真的。”

曲沃公則是拱手說:“稱兒,你不要如此急躁,相信天子定有斷論。”

姬林點點頭,說:“好,今日寡人在這裏,那就再審一遍刺客,你到底是誰派來行刺周公的。”

那死士跪在地上,他遭受了昨夜的“酷刑”,只覺整個人都不好了,今日早上都沒有食用牢飯,一想起昨夜的飯食,似乎覺得一個月都不用再吃一口。

死士恐怕又被酷刑,反正都已經承認了,也不在乎再承認一次,便說:“小人句句屬實,小人乃是晉侯派遣而來,但不是為了刺殺周公,而是……而是為了刺殺公子萬。”

公子萬坐在幕府的班位上,他昨日已經聽到死士指證晉侯,今日有了準備,再次聽到死士的話,臉色已經相當平靜,沒什麽太多的波瀾。

晉侯立刻說:“你胡說!”

死士連聲說:“天子,小人沒有胡說,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小人說實話是死,不說實話死的更加難堪,為何不說實話?就是晉侯指使了小人,晉侯說公子萬是絆腳石,因此想要除掉公子萬,一來怕公子萬反齒兒,反咬晉侯一口,二來公子萬乃是翼城人,深知很多翼城的內細,晉侯說了,公子萬若是活下來,必然是禍患,所以才讓小人刺殺公子萬,不留活口。”

不留活口……

公子萬聽到這四個字,默默的看向晉侯,他的眼神平靜,仿佛死士談論的不是自己的問題一樣。

晉侯則是被公子萬的眼神嚇了一跳,公子萬這個人,看起來溫文儒雅的,一直以來都是翼城頂梁柱,或許是因為頂的時日太長了,所以頂梁柱的骨氣都給磨平了,讓公子萬鍍上了一層軟弱可欺,逆來順受的外衣,在晉侯的眼中,公子萬為了晉國,是任由自己搓癟了揉圓了的欺負,完全沒有二話。

而如今公子萬的眼神,竟然平靜的可怕,無錯,是可怕。仿佛汪洋的大海,無風的海面,而海水深處的波瀾才更加可怕,隨時可以將一艘大船吞沒。

晉侯立刻說:“天子明鑒,這都是死士空口白牙,根本無有證據!大膽死刺客,你竟然誣蔑當今晉國國君!該當何罪?”

“小人有證據!”死士突然開口,說:“小人有證據!如果沒有證據,小人怎麽敢指證晉國的國君?”

這一下嚇壞了晉侯,不知道他手中拿的是什麽證據。

那死士說:“小人本不是會盟營地之人,如果想要進入會盟營地,必須驗證符傳。”

姬林點頭,說:“無錯,會盟營地戒備森嚴。”

這可是天子會盟,會盟的還是潞國赤狄人,自然不是什麽人都可以進入營地的,必須有符傳才能通行,沒有符傳的,想要混進營地的,全都抓起來,管理十分森嚴。

死士說:“小人有晉侯賜予的符傳,當時晉侯派人偷偷接小人入營,拿的便是晉國翼城的符傳,小人留了一個心眼,進入營地之後,並沒有將符傳交還,而是留了下來。”

晉侯渾身一震,震驚的看著那死士,沒成想死士竟然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那還叫甚麽死士?

死士又說:“符傳就在營地西北角的倉庫下面埋著,如果天子不信,可以令人挖取符傳,那是晉國翼城的符傳,不可能出自他人之手。”

姬林冷聲說:“虢公。”

虢公忌父立刻站出來,說:“忌父在。”

姬林說:“有勞虢公走一趟,去看看有沒有符傳。”

虢公忌父二話沒說,特別幹脆利索的離開了幕府大營,晉侯嚇得臉色慘白,從沒想過會被死士坑成這樣,如今到好了,符傳只要挖出來,什麽也不用再狡辯。

虢公忌父去了一會子,很快便回來了,“嘭!”一聲,將晉國翼城的符傳扔在地上。

隨著那符傳砸在地上,晉侯一顆心也沈到了海底,眼眸微微轉動,說:“天子饒命,天子饒命啊,這死士……是……是我派遣出去的,但並不是為了刺殺周公,絕不是刺殺周公,而是……而是……那公子萬陰險狠毒,天子您寬宥為懷,沒有刺死公子萬,罪臣也是為了天子的安危著想,恐怕公子萬賊心不改,所以……所以才出此下策。”

“哦?”姬林冷冷的說:“看來晉侯你還是好心辦錯事兒了?”

“正是,正是,”晉侯改變了策略,說:“請天子看在罪臣忠心耿耿的份兒上,饒過……饒過罪臣一次罷。”

姬林淡淡的說:“既然你是好心,寡人也不好苛責於你。”

晉侯吃了一驚,沒成想天子竟然如此寬宏大量,這般就要饒過自己了?

哪知道姬林又說:“不管你是好心還是歹心,刺殺周公都是事實,寡人可以饒過你,但你與周公的事情,還需要看周公的氣量了。”

晉侯連忙看向周公,他就知道天子不可能這麽輕易饒過自己的,誰不知道周公為人最為斤斤計較,錙銖必報,要是得罪了周公,不掉一層皮是不可能的。

周公笑瞇瞇的說:“天子氣量寬宏,黑肩是個臣子,就沒有天子的氣量了,著實是慚愧,自古以來,咱們做臣子的也有做臣子的解決辦法不是麽?無外乎兩點子——割地,賠錢。”

晉國的翼城本就是劣勢狀態,割地和賠錢對於晉侯來說,簡直就是割肉,痛徹心扉。

周公早有準備,將一張小羊皮地圖拿出來,撲在案幾上,伸手一劃,說:“黑肩也為晉侯細細思量過了,便按照這個成算來割地賠錢,黑肩少要一些,晉侯意思意思,也便是了,以後咱們同朝為官,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也免得尷尬了,不是麽?”

他說著,又從袖中拿出一卷小羊皮,竟然是割地賠錢的文書,“合同”條款已經一條條列出來了,清清楚楚,黑肩那面早就蓋上印信畫押,只剩下晉侯這面畫押。

晉侯看到割地的地圖,還有割地的文書都準備好了,攤在自己面前,這才覺得是自己中了圈套,渾身打顫的顛著,但又沒什麽旁的法子,顫抖的畫押,蓋上印信。

姬林十分善解人意,說:“今日這事,便這麽算了,往後裏晉侯要是總這般好心辦錯事兒,那這地皮和財幣,寡人也只好勉強笑納了……不送。”

晉侯顫抖的從班位上站起來,臉色鐵青,悔恨的肝膽俱裂,晃晃悠悠的從幕府走了出去。

雖今日曲沃沒有討到什麽好處,不過翼城吃癟,又割地賠錢,這就是對曲沃最大的好處了,曲沃公和曲沃公子很快也退了出去,幕府營帳中只剩下了自己人。

姬林心情不錯,展了展自己的袖袍,一側頭,這才發現法子明明是祁太傅想出來的,但是祁太傅楞是半天都沒有出聲,不知道在想什麽,兀自抱臂坐在席上出神,一臉的高深莫測。

其實祁律哪裏是高深莫測的出神,他只不過太困了而已,昨日晚上睡得本就晚,祁律還做了噩夢,夢到天子娶了夫人,他的夫人還向自己討教,這哪裏是討教,分明便是挑釁!

祁律這會子坐在席上,幕府營帳中又暖和,燒著火盆子,席子是軟的,祁律聽著晉侯的嗓音,竟然分外催眠,加之他早上起來捶打牛筋丸,捶得手臂酸疼精疲力盡,竟然昏昏欲睡起來,這會子活脫脫中學生上下午第一堂課,頭雖然直著,眼睛卻已經閉上了。

眾人回頭一看,不約而同的看向祁太傅,祁太傅剛開始還保持著高深莫測的姿態,下一刻一點頭,頭一歪,差點倒在席子上。

姬林眼疾手快,突然從天子席位上竄起來,不愧是練家子,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把接住倒下來的祁律,沒讓他倒在地上磕到,而是讓祁律靠著自己的肩膀。

祁律沒醒過來,完全睡熟了,靠著天子的肩膀還在睡,反而更舒服了,沈沈的睡過去。

公子萬吃了一驚,在這莊嚴的幕府營帳中,祁太傅竟然睡著了,天子發現之後沒有呵嘖祁太傅,反而充當了祁太傅的“頭枕”。

姬林穩住祁律之後,狠狠松了一口氣,還在慶幸沒有吵醒祁律,對眾人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更是讓公子萬咋舌不已。

姬林看向公子萬,一面充當著祁律的頭枕,一面做賊一般,聲音壓得很低很低,盡量不吵醒祁律,說:“晉公子,如今你對晉侯,可還有什麽留戀不成了?”

公子萬笑了一下,不知那笑容是苦笑還是自嘲,緩緩地搖了搖頭,聲音也很輕,拱手說:“天子三番兩次容忍罪臣,罪臣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倘或天子不嫌棄罪臣乃戴罪之身,罪臣願意為天子肝腦塗地。”

他說到最後,似乎下定了決心,聲音微微有些大,祁律“唔”了一聲,晃了晃腦袋,在姬林的肩膀上蹭了兩下,天子連忙又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公子萬小聲一些。

幕府大帳之中,眾人便跟做賊一樣,全都小聲竊竊私語,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在討論什麽“見不得人”的軍機大事,因此才如此小聲。

姬林壓低聲音說:“好,既然晉公子心意已決,晉公子正道事人,為人剛正秉直,寡人便冊封晉公子為司理,望你能為洛師秉公執法。”

司理便是掌管典刑歷法的部門,公子萬心思耿直,看起來溫文爾雅,卻寧折不彎,的確是掌管典刑的最佳人選。

公子萬跪下來拱手謝恩,說:“謝我王不棄。”

祁律睡了一個好覺,這次沒有做噩夢,醒過來的時候肚子有些餓,睜開眼睛一看,天黑了?

祁律分明記得自己在幕府營帳審理晉侯案件,哪成想一睜眼天黑了,好像是因著中途睡著了,但也沒成想睡了這麽久。

祁律從榻上起來,掀開帳簾子走出去,外面果然天黑了,而且已經沒什麽人煙,只有巡邏的隊伍走來走去,沒成想直接睡到了夜裏頭。

祁律其實是被餓醒的,畢竟睡了這麽久,肚子裏沒有食兒,已經前胸貼後背了,如今夜深人靜,膳夫們估計已經全都睡下了,祁律便沒有打擾旁人,自行起來,往膳房而去。

祁律進了膳房,看到了自己早上打的牛筋丸子,祁律早上一肚子氣,所以打了很多丸子,如今定眼一看,還有滿滿的一大盆,幹脆便吃這個牛筋丸子好了。

祁律將牛筋丸下了一鍋湯河粉,滿滿的一大碗,又給自己弄了幾串炸牛筋丸的小食,端著承槃從膳房出來,回到自己的營帳途中竟然遇到了“同樣睡不著”之人。

可不是公子萬麽?

公子萬一身月白長袍,長身而立在月光之下,果然月白長袍和月光最是相配了,雖公子萬的長相並不如何出彩,但那溫文爾雅的氣質特別出眾,負手在月光下,襯托著挺拔的身材,精瘦的腰身,儼然便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公子萬正好轉過頭來,看到了祁律,輕笑一下,說:“我方才聞到香味兒,還在想是哪個膳夫在理膳,如此令人食指大動,原是祁太傅。”

祁律挑眉說:“晉公子睡不著麽?”

公子萬笑了笑,似乎接受能力很好,臉上已經沒什麽憂郁,不見前些日子的憔悴,說:“的確有些睡不著。”

祁律說:“還在為晉侯的事情傷神?”

公子萬搖搖頭,說:“這倒不是,而是我初為洛師王室之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萬沈浮在宦海之中已經幾十年了,他出生就是貴族,恰好晉國內部巨變,一直都生活在爾虞我詐之中,然而如今公子萬成為了洛師王室的卿大夫,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好像自己幾十年的仕途都是白頑,仿佛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

祁律擡起手來,示意自己的承槃,說:“是了,律這裏有專門治緊張的偏房,便是這美味的牛筋丸湯河粉,只要一吃,包治百病,晉公子要不要試試?”

公子萬輕笑一聲,說:“這……這不是太傅的夜食麽?”

祁律說:“反正做得多,鍋裏還有,律再盛一些來。”

祁律很快折返回來,又端了一碗牛筋丸湯河粉,還帶來了一壺酒,兩個人幹脆坐在地上,圍著篝火,捧著大豆,呼嚕嚕的吃牛筋丸湯河粉。

公子萬身為貴族,從小便開始接受良好的教育,給予無限的厚望,從來沒有這般坐在地上,如此粗魯的捧著大豆啜河粉,涼颼颼的夜晚,兩個人竟然吃的一頭是汗,加之炸牛筋丸的藙子粉末放的很多,又給辣出了一頭汗來。

公子萬笑著說:“這河粉,當真是包治百病,祁太傅誠不欺我。”

祁律十分自豪,說:“何以解憂,唯有美食。”

公子萬十分敏銳,說:“祁太傅,可是有什麽憂心之事?”

祁律一楞,沒想到公子萬如此敏銳,祁律的確有憂心之事,那自然是因著天子這個大豬蹄子騙了自己之事,祁律試探了一次姬林,姬林依然打著箭傷的借口,什麽也沒說。

祁律一時啞口無言,公子萬十分善解人意,溫和的笑了笑,說:“祁太傅若是為難,可以不說,但若是想要說,我可是很好的聽客,因為口風很嚴。”

祁律眼眸轉轉,他也是第一次談戀愛,還是和一個男子談戀愛,還是和一個九五之尊的男子談戀愛,因此沒什麽經驗,正好想找一個人取取經,祁律幹脆抱起酒壺來,飲了一大口酒。

公子萬吃驚的看著祁律豪飲,說:“祁太傅,少飲一些。”

祁律給公子萬也滿上酒,說:“你也喝你也喝,等我飲兩口再與你說。”

公子萬就著炸牛筋丸,一口牛筋丸,一口甜酒,竟然十足的搭配,當時味蕾打開,酒癮也上來了,不過公子萬知道自己的酒量不是很好,便克制著食欲,說:“我不能再飲了,祁太傅……”

公子萬剛要勸祁律也少飲兩杯,哪知道一轉頭,祁律竟然抱著酒壺倒在了地上,兩頰泛著無限殷紅,被篝火映照著,那模樣溫柔極了。

公子萬一陣苦笑,揉了揉額角,自言自語的說:“太傅這心腸太大,是不是忘了我曾經向他表露過心聲?”

祁律毫無防備的睡著,看來已經醉倒了,抱著酒壺,手裏握著吃湯粉的小匕,嘴裏還咂摸著,喃喃的說:“大……大豬蹄子……”

公子萬好生奇怪,他們吃的是牛筋丸和米粉,也沒有什麽豬肉,何來大豬蹄子?

公子萬柔和額角站起身來,去扶祁律,說:“祁太傅醉了,還是回營帳再歇息罷,這裏風大。”

他說著,哪知道祁律“唰!”睜開了眼目,眼眸賊亮,在月光下發著光,活脫脫的沒有飲醉一般,嚇了公子萬一跳。

祁律從地上蹦起來,一手抓住酒壺,一手握著小匕,動作十分靈動,說:“沒有,誰說律——律醉了?沒、我沒醉!”

公子萬:“……”

一直以來,祁律的“人設”都是高深莫測又溫和隨和的太傅人設,公子萬可沒有見識過祁律醉酒的模樣,那當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公子萬嚇了一跳,祁律搖搖晃晃的撲上來,握著小匕的手對著公子萬勾肩搭背,摽著他的肩膀,說:“你說……你說說,那大——大豬蹄子!是不是太大豬蹄子了?”

公子萬無言以對,還在祁太傅的酒瘋中震驚的無法回神,說:“甚……甚麽豬蹄子?難不成太傅是想食老媽蹄花了?”

祁律醉醺醺的,摽著公子萬,自己又站不穩,兩個人晃晃悠悠,像是要在夜光下跳大神似的,祁律含糊說:“大豬蹄子啊,就是……就是天子啊!”

公子萬更是吃驚,趕緊捂住祁律的嘴,不讓他多說,說:“太傅慎言,身為人臣,怎可在背後議論天子?”

“大豬蹄子!!”公子萬越是不讓他說,祁律越是豪爽的大喊:“天子是大豬蹄子——”

公子萬楞是制不住祁律,祁律已經醉了,完全的放飛自我,吐槽著姬林,細數著姬林的惡行,說:“吃得太多!長得太壯!還……還老喜歡自稱林兒,勾……勾引太傅!”

公子萬已經不知自己是甚麽表情,呆呆的看著祁律吐槽,他其實早就看出來了一絲絲的端倪,祁律和姬林還沒有表露身份的時候,他便覺得祁律太寵著自己的侄兒了,那侄兒也太寵著自己的叔父了。

後來公子萬知道了祁太傅和天子的身份,更加驚訝不已,身為一朝天子,竟然能如此信任自己的太傅,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加之白日幕府中發生的事情,天子為了不打擾太傅歇息,帶著臣子們全程偷偷摸摸的議事,當時公子萬就有些奇怪,如今細想想看,原是如此……

怪不得祁太傅會拒絕自己的心意,原是祁太傅已經有了心上人,而這個人乃是當今天子。

祁律醉醺醺的說:“你說你說!”

公子萬從震驚中被祁太傅給戳醒過來,祁律說:“你說你說,天子是不是背著律偷人了?真是……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律這就多……多吃點韭菜,讓林兒哭唧唧的求——求饒!”

公子萬已經從震驚變成了頭疼,他從未想過,如此溫和的祁太傅喝了酒之後竟然如此狂野,簡直便是兩個極端。

如今已經過了子夜,天子躺在榻上昏睡過去,變成了小土狗。姬林剛剛變成小土狗,突聽“大豬蹄子——大豬蹄子——”的聲音,好像是祁太傅的聲音。

小土狗昂起頭來,一臉奇怪,環視了一下四周,營帳裏沒有祁太傅,難道祁太傅半夜出門去了?

小土狗晃著小尾巴,從營帳鉆出來,順著聲音小跑過去,一眼便看到了祁律,不只是祁律,竟然還有天子的情敵!

祁律摽著公子萬的肩背,一副哥倆好的模樣,篝火旁邊的地上放著兩只大豆,還有一些竹簽子,都是享用美味之後的狼藉。

小土狗一看,心裏酸的要命,立刻跑過去,擠在公子萬和祁律中間。祁律撒起酒瘋來,那可真是驚天動地,拉著公子萬吐槽,還拉著小土狗吐槽,整整吐槽了一晚上,還非要和公子萬抵頭同眠,霸占了公子萬的軟榻。

公子萬頭疼不已,後半夜祁律才消停下來,一倒頭,直接睡了,公子萬精疲力盡,再也不敢讓祁律飲酒,眼看著祁律占滿了軟榻,自己也不好真的同榻,便像“小可憐兒”一樣躺在地上的席子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剛剛亮起來,公子萬“戰戰兢兢”的睡下還沒多久,便聽到“嘩啦!”一聲響動,是帳簾子被掀開了。

迎著灰蒙蒙的光線,公子萬便見到天子黑著一張臉,氣勢洶洶的從外面大步走進來,一把打橫抱起軟榻上還在熟睡的祁律,回頭看了一眼公子萬,說:“寡人的太傅給晉公子添麻煩了,這便帶走了。”

說完,抱著還在熟睡的祁律便就此離開。

公子萬宿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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