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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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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青年弟子名叫範陶,曾經受過小師叔的幫助。

也正因如此,範陶以他為榜樣,就更不喜歡莫知的做派。但眼下形勢比人強,他也只能被對方捏著後衣領,聽著對方用半是嘲弄半是玩笑的語氣跟他聊天。

江遠寒從他的口中套出了不少小師叔的事兒,他摩挲著下巴,想了一會兒,突然道:“你說,他是不是喜歡我?”

範陶差點兒跳起來,立即反駁:“怎麽可能!換了別人,小師叔也會幫忙的!”

江遠寒瞥他一眼,眸色微沈,磨了磨尖牙。

既然換了別人,李承霜也待人和煦。那為什麽獨獨對自己不是那麽坦誠溫柔?還不如夢裏的那個稱心合意。

江遠寒的念頭轉了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軀,心想他倒是待莫知很不錯,難道小師叔心中千回百轉不肯說出來的,是因為自己接手了莫知的身體,而他又有點什麽微妙的情愫,所以才心懷芥蒂……

他的思緒越跑越偏,越來越覺得這麽說可能也有點道理,正在此刻,他手畔的範陶突然身子一僵,連忙跟他保持距離,好像要劃清界限似的往另一側退了十幾步。

江遠寒看都沒看他,擡眸掃過去一眼,果然見到一片玉白的道袍襟袖。他視線上移,對上小師叔墨色濃郁、冷而無波的眼眸。

瞧瞧,對別人都春風化雨的。都出生入死過了,這眼神還像是要宰了自己。

“你嚇到我了。”江遠寒道。

李承霜沒回答,而是看了範陶一眼:“回去吧。離莫知遠一些。”

小師叔的話,範陶不敢不聽,但他還是疑竇叢生地看了看兩人之間含糊奇異的氣氛,想開口,又憋回去了。

江遠寒沒攔著範陶離開,唇邊帶笑地看著他:“什麽叫離我遠點?”

“玄劍派弟子對你的身份不清楚,會有誤會,我隨口囑托。”

江遠寒盯著他:“你怕我傷人。”

風聲稍稍安靜了一剎。

“嗯。”

“我說我不濫殺無辜。”江遠寒道,“你不信。”

李承霜的喉結微微動了一下,他的指腹摩挲過劍鞘上的紋路:“你也說,你會說謊。”

江遠寒聽得有點悶,他不喜歡這話,但又覺得自己好像非常自作多情。他以為李承霜即便不把自己視為朋友,也該在近日的相處下放下嚴密戒備——原來不是,對方確實善良正直、光風霽月,但他嘴上說著正邪不分種族,可實際上卻疏離孤絕,冷徹如冰。

而且這種忽冷忽熱好像還是自己的專屬待遇,怎麽回事?

————

兩人的關系並不如之前在渺雲山上好。

這是江遠寒單方面的感覺。正道修士的心向來都是海底針,他真是不太懂小師叔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但好在李承霜留在望歸島上修覆落鳳琴,江遠寒也要在用秘術修補自己藏在內境裏的本體,他倆雖然不怎麽交流,但至少相安無事。

直到琴聲在仙府中響起的剎那。

落鳳琴材質特別,絲弦如冰,聲音綿長柔亮,在小師叔的手中,既是無邊仙樂,也是退敵於無形的殺伐之器。

江遠寒只聽了一聲琴音,隨後便察覺到炸裂開的再次崩斷之聲。他心口一緊,沈進內境的意識頓時拔了出來,掌心貼在膝間。

……死活跟我有什麽關系。記仇的狐貍摁了摁突突亂跳的眉心,強迫自己閉上眼。

琴聲又斷,絲弦再裂。這麽多日的修補付諸流水,而且李承霜的道心恐怕也出了一些問題。

道心堅固,對於每一個修道之人都極為重要。小師叔他既有聖人之心,為什麽又會……江遠寒思緒一頓,猛地記起那天晚上別樣不同的李承霜,那個情與欲兼具之人溫柔纏綿,簡直能把人親得神魂顛倒。

他莫名地生出一點兒心虛。

……不會是因為魔紋封印他欲望,而自己又跟他差一點踏進成年人世界的原因吧……

江遠寒雖然天生脾氣不好,隨心所欲、不計後果,但同為修士,他依舊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性,所以還是口嫌體正直地站起了身。

他跟李承霜相距不過十幾步,越是靠近,江遠寒就越能感覺到通天徹地的冰寒之氣。等到仙府之門被他反手震開,便驟然見到周遭所有的東西都覆上了一層寒霜,辟寒劍懸於半空,而李承霜掌下的落鳳琴上卻沾滿鮮血。

血流漫漫,淌過斷弦。

江遠寒正與他的視線對上。

小師叔眸光素來內斂寧靜,卻從此刻煆燒上一層焰,燙得讓人萌生退縮的念頭,但這目光卻在望見江遠寒時降下溫度,平靜柔和地看著他,似乎是怕嚇到他。

江遠寒楞了一下,皺眉道:“你……”

“我醒了。”李承霜道。

他轉過頭,烏黑的眼眸凝視過來,瞳孔有一瞬間的收縮,幾乎如蟒蛇般縮成一線,但轉瞬又恢覆了。

“不過是暫時的。”他低下頭,從容不迫地擦拭自己手上的血,“但完全醒來也是早晚的事。除非……”

“除非?”

李承霜沒有回答,而是用雪白的絲絹纏住手上琴弦崩斷而刮出的傷口,示意江遠寒坐過來。

四方寒意不褪,辟寒劍淩空出鞘半寸。像是只有這樣,才能維持住他的“清醒”。

江遠寒看了他一眼,坐到他對面,將棋盤上的黑白棋子撿起來兩顆,拋飛接住,隨手把玩:“不錯,小師叔這副模樣甚美。”

他看似輕松隨意,但嗜血的短刃已然從血脈間凝結而出,有蠢蠢欲動地、動手的念頭。

“你上次說的話,”李承霜問,“還算不算數?”

江遠寒心說我這是又說什麽了?面上卻還只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他哪兒記得住自己都說了什麽。他還是個孩子,孩子的話,是可以不算數的。

李承霜凝視著他,見對方沒有回答,便伸手推開棋枰,握住了他的手。

江遠寒盯著對方的動向,戒備地手癢,簡直想立即甩開,但又因為他手上剛剛才受傷,血還沒止住,就又忍了忍。

“那次為什麽逃。”李承霜問,“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嗎?”

此刻的小師叔似乎與平常沒有什麽不同,但江遠寒卻認為這是因為他的欲念封進了魔紋裏,而自己是魔族,令魔紋天生親近的緣故,更覺得是因為那天晚上才讓這一縷欲念影響了小師叔的修行。

他雖然不喜歡捷徑,但並不會因為別人走捷徑就去把路堵死。

“你哪裏都不好。”江遠寒毫不留情,臉都不紅地說著違心話,“我就喜歡強迫不情願的人,要世上的姻緣全都兩廂情願,那有什麽意思?”

小師叔邊聽邊點頭,似乎是在思考,就在江遠寒想要抽回手的時候,猛地被對方攥住了手腕,拉近到難以想象的距離。

明月良夜,望歸島下了半宿的雪。

雪花仍飄拂。江遠寒卻要被他身上似有若無的清冽氣息俘虜了。他頭一次知道自己原來也很好色,能夠被一個人身上的氣息所迷惑晃神。

只這瞬息的晃神,李承霜就已經抱住了他。小師叔身上是冷的,從來都冷,從他的功法、性情、佩劍、從他的每一寸氣息,都彌漫著觸之微涼的冷意。但這種冷冽並沒有很強的攻擊性和掠奪氣息,反而像是薄雪融化,沈沒在了他懷中。

江遠寒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個吻,他按著對方的肩膀,意志不堅地動搖了想法,過了半晌,他才伸手回抱了一下對方,低低地道:“……不太好吧。”

“沒有不好。”李承霜道,“我想。”

他眸色幽邃沈暗,如同折射不出任何光芒的深淵。但仔細觀察過去時,又覺得奇光爍爍。

江遠寒舔了舔唇,猶豫著要不要把那天沒做完的春夢給夢完,但他伸手一摸到小師叔的身軀,又慢慢地清醒了。

“你親近我,不是自願的。”他微微皺眉,“是因為……唔……”

李承霜沒有給他說完的機會。他輕輕地親吻了過去,一下子就喚起了江遠寒最喜歡的那種感覺——那種纏綿、柔和、觸之如水的感覺,既綿柔得無限包容,但又縝密得像是鋪下天羅地網,來捕捉一只不馴的鳥雀。

像是水霧裹挾著熱流,像是一切最美好柔和、又難以描述的東西。都在對方親吻時悄悄地附著過來,讓人頭暈目眩。

等江遠寒找回神智的時候,已經是他伏在小師叔懷裏,勾著他的脖頸索吻了。他停了一剎,緩了口氣,狠狠地將神思從引誘中拔出來,有點惱羞成怒地、壓著聲音道:“你是不是有什麽媚術?”

這句話問得太荒唐了。

李承霜靜默如淵地望著他,點了點被對方咬破皮的唇角,輕聲道:“是你有。”

江遠寒霎時被對方隱而不言的含蓄示意而冒犯到,臉上頓時火辣辣的,他的牙齒尖利,稍微用力就能把人咬破。

“這他媽算什麽事兒。”江遠寒松了胳膊,自暴自棄地躺了下來,伸手用手背捂住眼睛,頭疼地道,“玄劍派的玉霄神要被我拖下欲海深淵了,扶象道人和淩波道人還不活刮了我?!”

扶象道人成山和淩波道人凝水,他們兩人雖然沒有親自追殺過江遠寒,但也從旁協助過。江遠寒對這倆人的水平深有了解,完全不是眼下這具身體可以抗衡的。

要是自己的魔族本體,倒還可以把玉霄神直接拐走,強扭的瓜不甜也扭了,但是……

他輕輕吸氣,命不久矣和大禍臨頭的感覺蓋頂地壓下來,還沒等江遠寒清醒到那麽一炷香,對方的觸碰就又似有若無地過來了。

“掌門師兄和凝水師姐性情平和。”小師叔低低地道,“沒有那麽可怖。”

江遠寒喪氣滿滿地勾了下唇,懶得跟他解釋:“你說是就是吧……”

他的唇又被李承霜親了一下,觸感柔軟至極。李承霜慢慢地解他的衣衫——這次不是在夢裏,是真的在玄劍派他自己的仙府裏、在冷月白雪飄的靜夜之中。

他的動作雖然有條理,卻非常溫吞緩慢。江遠寒忍受不了這種像淩遲的等待和忍耐,他坐到小師叔的腰上,作風頗為粗暴地撕扯掉了他的衣服,露出一張“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先享受了再說”的反派魔頭表情。

李承霜沈默地看著他。

小狐貍牙尖嘴利,搶奪主動權的時候總是咬傷他。他的身上充滿了攻擊性和煞氣,充滿了不容人的極端情緒,但又非常渴望那些柔和的安撫,溫然的撫摸。

江遠寒一副要糟蹋了對方的架勢,低頭埋在他的脖頸間,小尖牙往他喉結上咬了一個印兒,像蓋個戳兒一樣,正當在進一步時,忽地被小師叔環住了腰。

小師叔的手明明是涼的,可是環繞的力度卻恰到好處,像是拿捏住了貓的後頸、捏住了蛇的七寸,讓挺直的骨頭都軟化在他的手裏。

江遠寒從不知道只是摸了摸腰,就能把人按得這麽舒服。他瞇了瞇眼,被眼前花裏胡哨的撫慰迷住了視線,兇性稍一和緩下來,整個人就好像陷入了李承霜溫暖的懷抱裏,被他編織的羅網捕捉了進去。

實在是太舒服了,怎麽會有小師叔這種抱起來如此舒服的人,怎麽會有這麽好聞的味道。

小狐貍的腦殼發暈,又讓他這種隱晦的溫柔迷得神魂顛倒。他的面具早就在剛才的交鋒中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因心動過速、情緒激烈而化為淡紫的眼眸微微發亮,像是被勾引得非常成功。

“別再睡著了。”江遠寒這時候已經徹底沒有良心了,也開始完全不要個魔臉了,他就是想扭這個不甜的瓜,“想親近我,那就一直這麽想下去。我……”

還沒等他說完。李承霜仙府外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之中,陡然響起他人的足音。

江遠寒霎時收聲,聽到踏在雪上的步履輕盈至極,顯然修為深厚。

“承霜師弟。”是凝水的聲音,“遙遙聞得弦斷,我有些擔心。”

此刻,室內由辟寒劍劍氣冰冷而凝結出的滿室冰霜早已化水,滴滴答答地淌過桌面、書架。

水滴也落在江遠寒的手背上。

他這輩子就沒幹過這麽刺激的事兒。那種鼓噪熱烈的心跳又來了,果然比一切的戰爭都有趣,都讓人興奮。

李承霜的聲音很穩:“多謝師姐,並無大礙。”

他說這話時,目光還看著江遠寒。而江遠寒緊張得脊背發毛,可越是緊張,他就越興奮,低頭主動送上唇瓣,像小獸似的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著小師叔的唇瓣,喉嚨裏壓著喘息的聲音,像當面偷情。

李承霜眸色愈深,情緒也漸漸沈澱下來。

飄雪止住了。

淩波道人轉過了身,沒有再問什麽,目光卻遙遙地眺望遠方的月。

在月色輝映之下,巨大的鯨躍出海面,望歸島三面都是海,此刻浪潮翻卷、波濤隱隱不停,海底的妖獸發出聽不到的吟唱,從最寧靜的夜空裏,蘊藏著最狂暴的氣息。

她擔心的不是弦斷,而是……

凝水嘆了口氣,無聲地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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