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多少個世界？

櫻谷裏繪不記得了。

相關的記憶被模糊處理；而結束了新手教程之後，系統也不再對這種事進行計數，或者說，是它不再有告知她這件事的義務。

某種意義上這是好事。

至少能在某一個短暫的瞬間，她會覺得自己是真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她能忘記——忘記這只是自己漫無邊際的人生的一部分；忘記，自己用不了多久就會失去一切，連一點點珍貴的記憶都不能保存。

也許正是因為註定會失去，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就像一個膽小鬼，不敢再與那些溫柔的靈魂建立聯系，生怕【富江】會毀掉她好不容易遇到的美好；她也像一個偏執的瘋子，試圖抓住所有能留住的東西，不管那個東西是好還是壞。

可是太少了。

她能留住的東西，太少了。

除了這一副精致的軀殼，在這過於漫長的歲月裏，她唯一能剩下的、唯一能夠永遠陪伴她的...居然只有所謂的系統。

居然，只有它。

多好笑啊。

她逐漸投之以真心的，是她曾經恨不得同歸於盡的存在——最荒謬的是，連曾經如此刻骨銘心的怨恨，都在時光裏逐漸化為烏有。

她還能留住什麽呢？

她還能怎麽做呢？

櫻谷裏繪想要活著，她依然想要活著，所以她只能一次一次向殘忍的命運低頭，直到將曾經所有的底線全都打破。

沒關系。

沒關系，反正連那些所謂的底線，也很快會被她忘記。

也許用不了多久，她就能連這種一無所有的痛苦一起忘記呢。

茶發的少女自嘲地笑了一聲。

——純粹的笑容應該是什麽樣子？

總之不該是這樣。

——————————————————

這是一個冬天的晚上。

天寒地凍，滴水成冰。

——馬路上尚且有殘存的積雪，路邊的樹根更是被白色的雪塊堆成小山，視線恍惚的時候，垂落的樹枝都仿佛變成了精致的冰雕。

哦，也許這不是錯覺。

【...好冷啊。】

【......】

【系統，陪我聊聊天吧。】

少女穿著單薄的衣服蜷縮在墻角，看起來好像想要活活凍死自己，她茶色的長發淩亂地遮住面孔，甚至發絲間都有小顆的冰珠。

她生得格外漂亮，漂亮到讓人以為是精靈降落凡間，讓人甚至可以忽略她此刻瘋子般的行為。只是蒼白的面色和發青的嘴唇說明她此刻的虛弱。

路邊行人很少。

的確有幾個人看到了她。

也許是因為【富江】的魅力，他們不自主地向這個方向走過來，想要幫助她——也可能是想要直接毀滅她。可是很快他們就看到了駐守在一邊的保安，這些人沈著臉，亮出腰間的槍支，把所有想要多管閑事的家夥都逼走。

有幾個保鏢不忍地看著她，卻不敢靠近。

啊。

當然，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覆雜。

他們也不是壞人。

——事實上，這些人是來負責她的“安全”的。

看似這些人在冷眼旁觀她走向死亡，實際上，少女身上有監視身體狀況的全套設備，救護車和醫生也早就準備好。如果她昏了過去，他們會第一時間把她送往醫院治療。

這是交易。

是囚禁她的瘋子能給她的最大的自由。

她低頭服軟，那個人讓她在不危及自己生命的情況下肆意妄為。

這種自由，某種意義上充滿了荒謬的味道。

然而她已經不再在乎這些了。

【系統？】

【系統...】

【在嗎...你睡了嗎...】

【......】

系統沈默了很久，沈默到她以為自己已經昏了過去。

【我在。】

很輕很輕的一聲，依舊是冰冷的，勉強拉回她一絲殘存的理智。

【......】

【提醒宿主，宿主現在的身體狀況與精神狀態都需要調整。雖然任務對宿主的生存方式並沒有要求，但這種不恰當的行為會縮短你的身體在本世界能夠使用的時間，對宿主以後完成任務也沒有任何好處。】

【啊...那又有什麽關系呢，反正我本來也沒辦法再活很久了，不是嗎。】

茶發的美人按一按自己心口，飛快閃過一抹譏諷的笑意。

系統又一次沈默了下去。

【啊，對不起，把剛才那句話忘掉吧。】

【......】

【你生氣了嗎？】

【再次重覆，作為系統，我並不存在這種人類的情緒。】

【不生氣的話，那就再陪我聊聊天嘛，難道一直這麽沈默下去，你就不覺得無聊嗎？還是說你有別的事要做，我妨礙到了你？】

逐日逐日滋生的依戀、想要被陪伴的期待，與對系統的怨恨融合在一起，讓櫻谷裏繪的心音格外覆雜。

...這也導致了她經常前半句甜言蜜語，後半句夾槍帶棒。

她其實不想這樣的。

只是她忍不住。

【事實上，系統沒有陪伴宿主聊天的義務，還是請宿主把重心放在完成任務上。】

【...真無趣啊。】

少女笑了笑，垂下了頭。

——她徹底昏了過去。

——————————————————

她活了多久了。

她還能活多久。

她真的應該繼續這樣活下去嗎？

————櫻谷裏繪仿佛走進了一個極端。

她不想死去，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要活著。

人生仿佛只剩下悲哀和痛苦。

如果有醫生給她診斷，這個時期的少女絕對妥妥的是重度抑郁癥。可漫長的時間讓她的演技格外精湛，所以她依然可以對著陌生人微笑，依然可以充實地度過每一天。只是在有些時候，她實在控制不住自己扭曲的心理。

她開始尋找刺激。

酒太難喝。

煙太嗆人。

刻意培養的樂趣很快就會變得無聊。

...櫻谷裏繪就一步步走向激烈的極端。

她不想要傷害別人，可也不喜歡總是被別人傷害。於是她選擇自己折磨自己，她設計各種“游戲”，在極端的環境裏數分讀秒，仿佛能從□□的痛苦裏獲得快樂。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她終於向命運低頭。

她試圖對系統溫言軟語。

很難。

很痛苦。

但是她嘗過的痛苦本來就夠多了，也不差這一個。

說實話，正常的人類真的無法對系統抱有好感。它的出現延續了自己的生命，可也奪走了作為人類最珍貴的記憶和感情。它說話又是如此的機械，態度永遠冰冷，言辭官方到仿佛是最低等的人工智能。

可是現在的櫻谷裏繪哪裏算得上是一個正常的人呢？

大概是下定了決心自己打斷自己的脊梁，她幹脆把事情做絕：少女無數次主動把自己關進小黑屋。在分不清日夜的孤獨裏，她像是一個瘋子，重覆著誰都不知道意義的絮語。

一次，兩次，三次。

只要那個冰冷的機器願意開口，就算是她的勝利。

哪怕得到的一個簡單的【嗯】字。

再次聽到那個機械冷酷的聲音，在足以折磨瘋任何人的黑暗裏，面色蒼白如死屍的少女露出一個笑容。

——就這樣吧。

她對自己說。

心情異常的平靜。

對於一個能夠讀到她所有心聲的寄生者，她並不認為自己能夠藏住真實的想法，所以，她必須把自己也騙過去。

反正那些怨恨很容易就會忘掉的。

徹底忘掉——讓系統以為她已經不再在乎，讓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再在意。

一百個世界不行，那就兩百。

一百年不行，那就一千年。

...直到系統把她曾經的怨恨都當做沒用的數據。

時間是強大的，也是公平的。它能改變櫻谷裏繪，也能改變系統。

只要她堅持得夠久，早晚有一天，系統會願意低頭，面對它曾經看不入眼的，“弱小無能”的碳基生物。

——————————————————

【這一次的任務是什麽？】

【只要宿主堅持過存活期限即可。】

【唔，看來這次的世界又會是高難度的了。說起來，連著好幾次高危世界了，真的不是系統你和我開玩笑嗎？】

【...提醒宿主，系統是不具備選擇世界的資格的。】

【對啊，我就一直想要問這個問題。那我的世界是怎麽選擇的？你的頂頭上司幫忙選，還是抽簽扔骰子？】

【......】

【啊啊啊，別生氣，我開個玩笑嘛。】

【我沒有生氣。】

【我知道的~多謝系統桑~】

【...別這麽叫我。】

【不覺得很可愛嗎？或者說是希斯特姆？希絲特？英文音譯聽起來真有趣】

從人類，變成非人的怪物。

...再到重新披上這一層人皮。

打斷曾經所有傲骨與堅持，再重塑其實是扭曲的三觀，最後像是一個正常的人類，自然地走在陽光下。

櫻谷裏繪仿佛忘記了一切。

也好像什麽都記得。

那些曾經遇到的溫柔的靈魂，那曾經仿佛真的屬於她的溫暖的美好。只要這一層人皮還能守護得住這些東西，她就依然是“人類”，依然可以擁有七情六欲——哪怕她的七情六欲是如此的扭曲與偏執。只要她還能按照人類的法律道德約束住自己，她就依然是一個好人。

問跡不問心。

對吧？

...她喜歡這句話。

【我們要到下一個世界去了，宿主。】

【嗯，我們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很多評價是裏繪自己對自己的評價，不代表作者觀點

其實，裏繪醬從頭到尾本性都很溫柔呢。從過往的文中也看得出來，她每次重覆“不留牽掛”，其實都是試圖保證自己不虧欠他人的好意。

只有她已經沒有餘力去對太多的人溫柔了。

活了這麽漫長的時間，還想要如同一個正常的人類，她的三觀必然會有一定的扭曲。曾經的裏繪可能是真的愛270，但到了後來，可能她愛的不是那個人，而是想要守護的一個概念。恰巧出現在那裏，恰巧給了她一個支撐，恰巧成全了她重新成為人類的偽裝。

不過無論這個概念是多麽的扭曲，這段記憶對於她是無可更改的美好與溫暖。

對於櫻谷裏繪來說，這就是最重要的。

還有一章，堅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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