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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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顏桃桃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讓孔竹生和父母和好的契機, 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契機”會是自己主動找過來的。
臨近開學的最後一節鋼琴課，顏桃桃按照老師的要求, 彈了一遍新學的曲段, 按下最後一個音符，她擡頭看向老師, 打算認真聆聽老師的意見。
老師卻沒給什麽意見，只是擡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說道：“你學的很快，離下課時間只有十分鐘了, 你家人過來接你了, 今天的課就到此為止吧。”
每節課的最後二十分鐘也基本上是顏桃桃一遍遍的練琴，也會給她布置在家的練琴作業，也不急著這十分鐘了。
家人過來接她了？
是孔倩妍嗎？
誒, 難道是和吳辰約會的孔倩妍兩人打算過來接她一起去吃晚餐？
昨天晚上顏桃桃就知道今天孔倩妍和吳辰有約了，不想當電燈泡且想讓兩人有足夠獨處時間的顏桃桃，昨晚就表示了，自己下課了想回家“寫暑假作業”，就不跟孔倩妍、吳辰一起去吃晚餐了。
老師的話能讓顏桃桃聯想到的，就只有孔倩妍了。
顏桃桃點點頭，把琴譜收進背包裏, 和老師告別後走出了琴室，站在門口環顧了下四周, 尋找熟悉的身影和車輛。
瞅了半響也沒看見，倒是和一個陌生的三十五歲左右的青年男人目光交匯了。
顏桃桃尷尬的收回視線, 男人卻擡腳邁了過來, 目標明確, 直奔她面前。
她確定自己並不認識眼前的人，警惕的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但心裏還是不害怕的。
這裏就是人來人往的琴室門口，而且孔倩妍應該就在附近了，不會發生什麽意外的。
男人在她面前停下，俯身友善的笑道：“是顏桃桃對麽？”
他準確的叫出了她的名字。
顏桃桃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仰頭盯著他，“叔叔，有事嗎？”
“我不是壞人，沒有惡意，你不要害怕。”察覺到她的警惕，男人笑得越發和善的解釋著，側過身子，指著路旁的一輛車，“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可能會讓你覺得有些不能理解和懷疑，但我能跟你證明我說的都是實話，所以希望你不要太緊張害怕，可以冷靜聽我跟你證明解釋。”
顏桃桃很冷靜，“什麽話？”
鋪墊這麽多，倒是有些好奇了。
“你姑姥姥想見你一面。”男人握拳掩唇，一邊給顏桃桃讓出視野，一邊用餘光打量著她臉上的神色，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現在可能不知道‘姑姥姥’是你什麽人，你這些年也沒見過，也不認識，我跟你解釋一下，她是你外公的親姐姐。”
順著他的解釋，路旁轎車後座的車窗被搖下，遠遠的，顏桃桃望見一張熟悉的清冷的臉。
這張臉她這大半年已經在網絡平臺搜尋看過無數次，當然一眼就能認出來。
眼前的男人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這個坐在汽車後座遙望著她的中年女人，真的是她外公的親姐姐，現在孔氏的掌權人，她的姑姥姥，孔敏珠。
男人說著正要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掏出他所有證明孔敏珠身份的證據時，顏桃桃已經擡腳，步伐略顯急促的朝車子邁過去了。
她為接近不了孔敏珠犯愁很久了，現在孔敏珠主動靠近了，她覺得一秒都不能再等待。
顏桃桃迫切的想走到孔敏珠身邊去，抓住這個從天而降的驚喜。
男人一擡眸就發現顏桃桃已經朝車子的方向走過去了，他準備好的說辭都還沒能說出口，一時之間心緒覆雜，不知道該因為自己不用多費唇舌了開心，還是為顏桃桃這淺淡的防備心感到擔憂。
萬一他真是騙子，是壞人怎麽辦？
男人嘆了口氣，忙擡腳跟了過去，“你不用看下我準備的資料嗎？”
顏桃桃步子邁得更快，很堅定的回答，“不用啊。”
說話間顏桃桃已經停在了轎車的後座窗戶旁，沖著車裏的孔敏珠乖巧主動的喚道：“姑姥姥好。”
隔著車門，孔敏珠一張臉不辨喜怒，無波無瀾，無聲的打量。
男人：？？？！
這就主動問好了？！
事情進展得出乎想象的順利，也讓他的心裏說不出的怪異，但他還是反應極快的繞到了顏桃桃前面，按照之前孔敏珠的意思，給她打開了後座的車門，“上車說吧。”
顏桃桃沒有一絲猶豫，徑直就上了車，她努力克制著內心的激動和緊張，和孔敏珠隔著半個手臂的距離坐著，再次甜聲的喚了聲，“姑姥姥好。”
孔敏珠和眉目和氣質都和孔竹生有幾分相似，加上這大半年沒少搜索查閱她的資料，顏桃桃對她的容貌並不陌生，只是從查到的資料和之前在夢境裏看到的畫面，她知道孔敏珠不是什麽“和顏悅色”好相處的人，於是也不敢貿然的靠得太近。
回想著剛剛男人的說辭，顏桃桃可以推測出孔敏珠是特意來找她的。
所以鋼琴老師說的來接她的家人不是孔倩妍，而是孔敏珠？
但是為什麽呢？
她跟孔敏珠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的兩個人啊。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此刻孔敏珠就在自己的眼前，是可以碰觸交談的距離，她的大腦正在進行著頭腦風暴，思索著如何才能把握住這個機會，不說立馬解決孔竹生的問題，至少得有所鋪墊，只是在沒有摸清楚孔敏珠是為何而來之前，顏桃桃覺得自己得謹慎一點。
孔敏珠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顏桃桃，張了張唇，道：“你認識我？”
“認識的。”顏桃桃點頭。
“你外公跟你提過我？”
顏桃桃從孔敏珠猜測的口吻裏讀出隱匿的期待，她的心情也很驚喜。
孔敏珠是能代替孔家對孔竹生的態度的吧？
這是不是她的曾祖父、曾祖母釋放出來的要跟孔竹生和解的訊號呢？
顏桃桃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含糊且帶有引導性的暗示道：“姑姥姥和外公有幾分相像。”
她說的也是實話。
顏桃桃的態度反應都出乎了孔敏珠的意料，原本準備的提問咽下去，她雙手交疊擱置在大腿上，並沒有對顏桃桃表現出熱情和親切，但是語調卻輕柔了很多，“晚幾個小時回家可以嗎？我帶你去見兩個人。”
“好！”顏桃桃非常有行動力的，立馬給平常接送自己的司機叔叔打了電話，讓他不用來接自己了。
顏桃桃常常會去夏家、羅家或者吳家玩，司機習以為常，想當然的以為她又是和自己的小夥伴去玩了。
詫異於顏桃桃的行動力，孔敏珠眉毛微挑，“你不問問我要帶你去見誰，去哪裏嗎？”
“姑姥姥是外公的姐姐，是我的親人，帶我去哪裏見誰都可以呀。”
孔敏珠唇角極其細微的上揚，越發覺得孔竹生一定是有跟顏桃桃提起過他們的，並且不是負面的說辭，不然顏桃桃不會對自己一點陌生感沒有，還如此的信任。
斷絕來往的二十多年，孔竹生有記掛過他們。
孔敏珠是欣慰的。
敏銳的察覺到孔敏珠情緒的變化，顏桃桃膽子稍稍大了些，接著問道：“姑姥姥要帶我去見誰呀？”
“你外公的父母，你的曾外祖父、曾外祖母，他們想見見你。”
顏桃桃用力的拽著自己的裙邊，才克制住沒激動的歡呼出聲。
有什麽會比自己一直想見的人主動來見自己來得更幸福？
太好了，孔敏珠剛剛說了，是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
也就是他們都還在世，只要這個時候解開他們多年的心結，夢境裏孔竹生的遭遇就不會重現。
顏桃桃仿佛已經看見孔竹生重回孔家，和父母大和解的畫面了。
----
車子駛往孔家老宅，一路上顏桃桃都試圖和孔敏珠交談，來知道更多有關曾祖父、曾祖母的消息。
孔敏珠也不知道是心情不錯還是網上對她的言論報道有所偏差，顏桃桃覺得她並沒有想象中的難以相處，相反在密閉的空間裏，她能感受到孔敏珠身上，有種和孔竹生類似的善意。
顏桃桃稍稍放松了些，於是試探性的問道：“曾外祖父、曾外祖母只見我嗎？這個時間點外公也要下班了，要不我們給外公打個電話，叫上外公一起吧！”
孔敏珠側頭，坐姿優雅，“沒有你曾外祖父的同意，你什麽都不能跟你外公提。”
聞言，顏桃桃心裏有些失落，看來孔家二老對孔竹生似乎仍就是抵觸的狀態，而孔敏珠的立場很鮮明，是跟隨二老而定的，但此刻面對著孔敏珠，她只能裝作疑惑的眨眨眼，“不解”的詢問道：“為什麽呀？”
沒有過多的解釋，孔敏珠只是聲音微沈的囑咐道：“具體要怎麽做，等你見過你的曾外祖父之後，我會再跟你說。”
當下的孔敏珠，確實無法回答顏桃桃的這些問題以及給她一個肯定準確的答案。
對於父親的這個決定，她同樣的詫異的。
這看起來的確像是多年關系“破冰”的訊號，可她的父親只要求見見顏桃桃，對孔竹生依舊是只字未提，結果如何，尚不能確定。
她的父親當了一輩子強勢威嚴的家長，如今身體狀況每況日下，她更不可能擅自去做一些違背他意願，惹他不悅的決定。
顏桃桃格外珍視這次可以和孔家二老交談的機會，很謹慎的不再問了。
顏桃桃忽然沈默下來，孔敏珠垂眸掃了她一眼，出聲安撫道：“你不用緊張，你在學校的表現很優秀，他們對你很滿意。”
一句安撫的話，顏桃桃覺得外冷內熱的孔敏珠，應該和她是一個立場的。
車子開過防護林，最後駛入郊區的豪宅。
下了車，顏桃桃乖巧的跟在孔敏珠的身後，走過郁郁蔥蔥的庭院，繞過幾處假山園景，視線裏遠遠的出現了兩道人影。
那就是她的曾祖父、曾祖母吧？
夕陽西下本就會讓人覺得傷感，再聯想到幾年過後，他們都會雙雙離世，顏桃桃就覺得他們的身影被光影拉長，暈染著落寞和單薄。
“爸，媽。”隔著兩三步遠的距離，孔敏珠駐足，出聲問好後介紹道：“桃桃我接過來了。”
顏桃桃仰頭看著面前兩鬢斑白的老人，孔父拄著拐杖，大半身子都落在拐杖上，垂首看她，而孔母一手挽著孔父的手臂，一手捂住自己的嘴，手指按捺不住激動的發顫。
許是流淌著同樣的血脈，又或許是早就鋪墊過，做好心理準備了，顏桃桃相對淡然，一心想要在二老面前留下好的印象，仰著頭，毫不“認生”，乖巧的喚道：“曾外祖父、曾外祖母好，我是你們的曾外孫女，顏桃桃。”
語罷，莞爾露出標準的甜笑。
孔母立刻就濕了眼眶，連連點頭，捂嘴的手探向顏桃桃，嘴唇發顫，一聲聲應著：“誒……好孩子，好孩子，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孔母的情緒顯得過於激動了，原本孔敏珠還擔心初次見面的顏桃桃會有些不適和不配合，剛想低聲暗示幾聲，就見顏桃桃已經主動熱情的迎過去了，順著孔母伸出來的手依偎進她的懷抱，她得以更近距離的看著嚴肅的孔父，口吻熟稔且親昵，問道：“曾外祖父腿不舒服嗎？我可以扶著曾外祖父嗎？”
孔父長久的沈默的望著顏桃桃，無聲的打量，一直沒有出聲。
孔母提議道：“桃桃也到了，不如我們回屋裏聊吧。”
孔父如今腿腳不便，常年臥床休養，十多分鐘前忽然說要來院子裏走走，他嘴上不說，孔母心裏也清楚，是因為顏桃桃快到了，他有些坐不住了。
孔父拒絕了孔母的提議，“我想散散步。”
說完他撐起另一側的手臂，看向顏桃桃，眉毛微挑，“陪我散散步？”
孔父主動向顏桃桃發起了邀約。
無論是五官神態還是語氣動作，顏桃桃都在孔父身上看到了孔竹生的影子，親切感越發的濃厚了。
她和孔竹生相處了這麽久，自然對孔父的潛臺詞十分了解，立刻松開孔母，繞過去挽住了孔父的手臂，“好呀~”
孔母的眼眶更紅了。
孔家的庭院占地面積很大，不亞於外面的可供觀賞的園林景點。
孔母和顏桃桃一左一右的挽著孔父的手，就著他的步子，緩慢走著，孔敏珠則保持著幾步遠的距離跟在三人身後，弱化自己的存在感，也將他們的談話內容聽得清楚分明。
孔父：“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呀，你是我的曾外祖父，是我外公的爸爸。”顏桃桃以一種委婉的方式提起了孔竹生。
如果他們見她的目的，是想通過她作為一個突破口來了解孔竹生的話，她主動提到了孔竹生，他們可以順著這個話題問起孔竹生了。
孔母聽到顏桃桃提到孔竹生，眸色緊張的望著孔父，嘴唇張張合合，欲言又止。
孔父卻一點要聊孔竹生的苗頭也沒有，又接著問顏桃桃：“你怕我嗎？”
“為什麽要怕？”顏桃桃搖頭，“曾外祖父是我的親人，我不害怕的。”
孔父：“怕你姑姥姥嗎？”
“當然也不怕，姑姥姥人很好，來的路上一直有跟我聊天。”
“那你以後願意跟我還有你姑姥姥一起生活嗎？”
“誒？”顏桃桃一時間沒消化這個信息量。
孔父沒有過多的解釋，又接著問道：“我知道你媽媽和你爸爸離婚後和那邊不再聯系了，但我想問問你，你是什麽想法，以後你跟你父親那邊會有來往嗎？”
聞言孔母不讚同的扯了扯孔父的手臂，“桃桃才剛到，等吃過晚飯再聊吧……”
與其懷著忐忑的心情一直暗暗揣測二老找自己過來的目的，顏桃桃倒寧願對方這麽坦率直接拋出問題，於是她認真回道：“不會，如果不是意外的情況，我和所有的顏家人都不會有聯系了。”
她知道二老見她之前，一定是了解過她的情況了，自然也該知道她和孔倩妍這五年在顏家的處境遭遇實在是糟糕。
整個顏家都沒有顏桃桃會想要再見或者聯系的人的。
孔父對她的回答很滿意，隨即停下步子，側頭垂首，沈聲道：“我直接說了，你聰明優秀，是我想要的孩子，你姑姥姥膝下無子，我們孔家後繼無人，如果你願意過繼到你姑姥姥戶下，改姓‘孔’，她會好好培養你成為繼承人，以後孔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顏桃桃：……？！
什麽？！
顏桃桃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她曾外祖父的意思是，讓她從顏桃桃變成孔桃桃，然後去給孔敏珠當孫子，成為孔氏的繼承人？
可她才六歲半啊！
而且孔竹生明明在世，他卻用了“後繼無人”這個詞……
顏桃桃逐漸從震驚中回過神，也消化完了這個爆炸性的訊息，她仰頭看著孔父，委婉回道：“曾外祖父，外公他……”
“住嘴！咳——”一提到孔竹生，孔父立刻激動不已，情緒一上頭，呼吸都控制不好，開始劇烈的咳嗽，雙手撐在拐杖上，大半個身子匍匐著，劇烈的咳嗽。
孔母立刻拍撫著孔父的背，著急的給他順氣，幾步外的孔敏珠快步上前，食指抵唇，沖顏桃桃搖頭，示意她不要再提孔竹生的名字，行動力很強的給出了處理結果：“媽，我們先扶爸回房裏，我馬上通知周醫生過來就診。”
孔父咳得太厲害，身子大幅度的晃動著，他自己已然不能支撐起自己的身體，顏桃桃也清楚自己六歲半的身體也無法好好的把他支撐起來，於是立刻後退讓出位置給孔敏珠來。
這大半年顏桃桃也曾設想過無數次在見到自己的曾祖父、曾祖母的場景，腦海裏也曾排練過無數的對話和臺詞，想過其樂融融的相處畫面，也想過也許二老的反應會和她第一次見到孔竹生一樣，嘴硬心軟，口是心非。
卻獨獨沒有想到，她的曾祖父會毫無鋪墊，簡單明了的說出他的要求目的，隨後她連回答反應的機會都沒有，他仿佛“病發”了。
顏桃桃心裏一緊，在夢境她得到的消息是，幾年後二老都相繼離世，孔竹生未能見到父母的最後一面，沒能好好的給父母送終，抱憾終身，但她是不知道二老具體的離世時間的。
孔父剛剛跟自己說的那番話像極了交代後事，而孔母和孔敏珠的態度反應也表明他的身體狀況真的很糟糕，難道……
顏桃桃不敢細想下去，只想著不添亂的跟在身後。
一入了室內，立刻有傭人前來攙扶，一路到了臥室，顏桃桃的心直接低落谷底了。
與其說是臥室，眼前的房間更像是醫院的病房，圍繞著大床放置的都是各種醫療器械，仿佛隨時就有醫生推門而入進行緊急施救。
在床上躺了會的孔父，呼吸終於平覆了些，孔母在一旁握著他的手，他的目光卻落在孔敏珠身上。
孔敏珠會意，俯身湊近，道：“爸，我在。”
“按我剛剛說的去做……一直以來，我交代的事情你都辦得很好，這件事我相信你也能辦好……”孔父氣息微弱，目光越過孔敏珠落到顏桃桃身上，“那孩子就交給你了，我時日不多了……”
“等醫生來了再說，你先緩緩、緩緩……”聽到“時日不多”四個字，孔母的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
顏桃桃原本想要搖頭告訴孔父，改姓什麽的無所謂，但是過繼給孔敏珠這件事，不是孔敏珠答應不答應的問題，而是她自己無法答應的，孔倩妍和孔竹生也不會答應的。
孔敏珠未婚無子，孔倩妍一心撲在音樂藝術上，孔父想培養她當未來的孔家繼承人，顏桃桃是可以理解的，孔竹生是他唯一的兒子，她是孔竹生的外孫女，但這並不需要過繼給孔敏珠吧？
那麽原因只有一個，就是直到此時此刻，孔父也沒有打算要孔竹生重回孔家。
他願意接納自己，卻不接納孔竹生。
但此時此刻沈重的氛圍讓她不敢直接拒絕，她剛剛還只是提了一句孔竹生，孔父直接喘不上來氣了，她如果搖頭，就怕把他氣出個好歹來。
“時日不多”這四個字足夠讓人揪心。
孔敏珠伸手握住了孔父的手，輕聲應道：“爸，你放心。”
在孔父面前，孔敏珠和孔竹生這對姐弟都很寡言，但說的每句話都很有分量。
這幾十年，孔敏珠做到孔父想要的“滿分孩子”，所有孔父的要求，她都竭盡所能的完成。
顏桃桃的角度只能看到孔敏珠的背影，單薄又充斥著力量。
顏桃桃倏地回憶起了夢境裏孔敏珠給孔竹生一巴掌時，臉上的失望和憤怒，她好像突然就理解了。
在孔竹生自立門戶的這幾十年，孔敏珠一定犧牲了很多的“自我”，攬下了所有原本二老對孩子的期望，管理好孔氏的責任。
她身上的擔子一定很重，她不僅僅是“孔敏珠”而已。
醫生很快就趕了過來，大家退出房間，留出了安靜的治療環境。
等合上了臥室的門，走到了走廊，孔母才紅著眼眶，看著顏桃桃，問出了徘徊在心間很久的問題，“桃桃，你外公……還好嗎？”她哽咽了下，補充道：“身體……可還好？”
知道顏桃桃要來的時候，她的心間有無數個關於孔竹生的問題在爭相恐後的往外冒，可當真的見了顏桃桃，思前想後，又只想知道他身體是否安康。
“外公身體很好，雖然常常加班工作到很晚，但我和媽媽有監督他鍛煉身體，他忙歸忙，但吃飯還是很按時的，沒有生病哦。”顏桃桃知道孔母想知道什麽，盡可能多說些有關於孔竹生的話，頓了頓後，她略顯忐忑的問道：“曾外祖父，也會沒事的，對嗎？”
醫生到了後他們就出了房間，顏桃桃只知道孔父看起來病得很重，又不清楚生得是什麽病。
孔母睫毛顫了顫，眼淚滑落眼眶。
“媽。”孔敏珠喚了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我想跟桃桃談談。”
孔母擦了擦眼淚，點點頭。
顏桃桃安靜的跟在孔敏珠身後，走到了同層的書房。
孔家人的行事作風都很直接，進了書房後孔敏珠直接開口問道：“你曾外祖父說的那些，你聽明白了嗎？有疑惑不懂的地方，我現在可以跟你解釋。”
她得到的資料是六歲半的顏桃桃智商遠超同齡人水準，可剛剛孔父說的“過繼”、“繼承人”都過於成人，孔敏珠不確定顏桃桃是否全部都了解這些詞匯的意思。
“我聽明白了。”顏桃桃點頭，“姑姥姥，我願意改姓，但是……我不能過繼，不能拋下我的媽媽、外公和你一起生活。”
聞言，孔敏珠不僅沒有惱怒失望，相反眼眸裏隱有欣賞。
話題說到了這，顏桃桃便順勢問道：“姑姥姥，外公是不是做錯什麽惹曾外祖父、曾外祖母生氣了？所以我一提外公，曾外祖父就那麽生氣？”
“……”
“姑姥姥，我也會惹媽媽生氣，但只要我認識到錯誤了，好好道歉，媽媽也會原諒我，就像是之前……外公也很生媽媽的氣，後來媽媽知道錯了，跟外公道歉了，外公也原諒媽媽了，那麽是不是只要外公知道錯了，回來道歉，曾外祖父也會原諒他的？”
孔敏珠的目光忽然變得悠遠起來，“或許吧。”
只是將近三十年，孔竹生並沒有要道歉認錯的跡象。
或許吧。
簡單的三個字給了顏桃桃無限的信心和勇氣。
在幫助孔竹生和孔家二老破冰這件事上，孔敏珠一定是很好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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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桃桃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讓孔竹生和父母和好的契機, 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契機”會是自己主動找過來的。
臨近開學的最後一節鋼琴課，顏桃桃按照老師的要求, 彈了一遍新學的曲段, 按下最後一個音符，她擡頭看向老師, 打算認真聆聽老師的意見。
老師卻沒給什麽意見，只是擡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說道：“你學的很快，離下課時間只有十分鐘了, 你家人過來接你了, 今天的課就到此為止吧。”
每節課的最後二十分鐘也基本上是顏桃桃一遍遍的練琴，也會給她布置在家的練琴作業，也不急著這十分鐘了。
家人過來接她了？
是孔倩妍嗎？
誒, 難道是和吳辰約會的孔倩妍兩人打算過來接她一起去吃晚餐？
昨天晚上顏桃桃就知道今天孔倩妍和吳辰有約了，不想當電燈泡且想讓兩人有足夠獨處時間的顏桃桃，昨晚就表示了，自己下課了想回家“寫暑假作業”，就不跟孔倩妍、吳辰一起去吃晚餐了。
老師的話能讓顏桃桃聯想到的，就只有孔倩妍了。
顏桃桃點點頭，把琴譜收進背包裏, 和老師告別後走出了琴室，站在門口環顧了下四周, 尋找熟悉的身影和車輛。
瞅了半響也沒看見，倒是和一個陌生的三十五歲左右的青年男人目光交匯了。
顏桃桃尷尬的收回視線, 男人卻擡腳邁了過來, 目標明確, 直奔她面前。
她確定自己並不認識眼前的人，警惕的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但心裏還是不害怕的。
這裏就是人來人往的琴室門口，而且孔倩妍應該就在附近了，不會發生什麽意外的。
男人在她面前停下，俯身友善的笑道：“是顏桃桃對麽？”
他準確的叫出了她的名字。
顏桃桃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仰頭盯著他，“叔叔，有事嗎？”
“我不是壞人，沒有惡意，你不要害怕。”察覺到她的警惕，男人笑得越發和善的解釋著，側過身子，指著路旁的一輛車，“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可能會讓你覺得有些不能理解和懷疑，但我能跟你證明我說的都是實話，所以希望你不要太緊張害怕，可以冷靜聽我跟你證明解釋。”
顏桃桃很冷靜，“什麽話？”
鋪墊這麽多，倒是有些好奇了。
“你姑姥姥想見你一面。”男人握拳掩唇，一邊給顏桃桃讓出視野，一邊用餘光打量著她臉上的神色，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現在可能不知道‘姑姥姥’是你什麽人，你這些年也沒見過，也不認識，我跟你解釋一下，她是你外公的親姐姐。”
順著他的解釋，路旁轎車後座的車窗被搖下，遠遠的，顏桃桃望見一張熟悉的清冷的臉。
這張臉她這大半年已經在網絡平臺搜尋看過無數次，當然一眼就能認出來。
眼前的男人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這個坐在汽車後座遙望著她的中年女人，真的是她外公的親姐姐，現在孔氏的掌權人，她的姑姥姥，孔敏珠。
男人說著正要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掏出他所有證明孔敏珠身份的證據時，顏桃桃已經擡腳，步伐略顯急促的朝車子邁過去了。
她為接近不了孔敏珠犯愁很久了，現在孔敏珠主動靠近了，她覺得一秒都不能再等待。
顏桃桃迫切的想走到孔敏珠身邊去，抓住這個從天而降的驚喜。
男人一擡眸就發現顏桃桃已經朝車子的方向走過去了，他準備好的說辭都還沒能說出口，一時之間心緒覆雜，不知道該因為自己不用多費唇舌了開心，還是為顏桃桃這淺淡的防備心感到擔憂。
萬一他真是騙子，是壞人怎麽辦？
男人嘆了口氣，忙擡腳跟了過去，“你不用看下我準備的資料嗎？”
顏桃桃步子邁得更快，很堅定的回答，“不用啊。”
說話間顏桃桃已經停在了轎車的後座窗戶旁，沖著車裏的孔敏珠乖巧主動的喚道：“姑姥姥好。”
隔著車門，孔敏珠一張臉不辨喜怒，無波無瀾，無聲的打量。
男人：？？？！
這就主動問好了？！
事情進展得出乎想象的順利，也讓他的心裏說不出的怪異，但他還是反應極快的繞到了顏桃桃前面，按照之前孔敏珠的意思，給她打開了後座的車門，“上車說吧。”
顏桃桃沒有一絲猶豫，徑直就上了車，她努力克制著內心的激動和緊張，和孔敏珠隔著半個手臂的距離坐著，再次甜聲的喚了聲，“姑姥姥好。”
孔敏珠和眉目和氣質都和孔竹生有幾分相似，加上這大半年沒少搜索查閱她的資料，顏桃桃對她的容貌並不陌生，只是從查到的資料和之前在夢境裏看到的畫面，她知道孔敏珠不是什麽“和顏悅色”好相處的人，於是也不敢貿然的靠得太近。
回想著剛剛男人的說辭，顏桃桃可以推測出孔敏珠是特意來找她的。
所以鋼琴老師說的來接她的家人不是孔倩妍，而是孔敏珠？
但是為什麽呢？
她跟孔敏珠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的兩個人啊。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此刻孔敏珠就在自己的眼前，是可以碰觸交談的距離，她的大腦正在進行著頭腦風暴，思索著如何才能把握住這個機會，不說立馬解決孔竹生的問題，至少得有所鋪墊，只是在沒有摸清楚孔敏珠是為何而來之前，顏桃桃覺得自己得謹慎一點。
孔敏珠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顏桃桃，張了張唇，道：“你認識我？”
“認識的。”顏桃桃點頭。
“你外公跟你提過我？”
顏桃桃從孔敏珠猜測的口吻裏讀出隱匿的期待，她的心情也很驚喜。
孔敏珠是能代替孔家對孔竹生的態度的吧？
這是不是她的曾祖父、曾祖母釋放出來的要跟孔竹生和解的訊號呢？
顏桃桃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含糊且帶有引導性的暗示道：“姑姥姥和外公有幾分相像。”
她說的也是實話。
顏桃桃的態度反應都出乎了孔敏珠的意料，原本準備的提問咽下去，她雙手交疊擱置在大腿上，並沒有對顏桃桃表現出熱情和親切，但是語調卻輕柔了很多，“晚幾個小時回家可以嗎？我帶你去見兩個人。”
“好！”顏桃桃非常有行動力的，立馬給平常接送自己的司機叔叔打了電話，讓他不用來接自己了。
顏桃桃常常會去夏家、羅家或者吳家玩，司機習以為常，想當然的以為她又是和自己的小夥伴去玩了。
詫異於顏桃桃的行動力，孔敏珠眉毛微挑，“你不問問我要帶你去見誰，去哪裏嗎？”
“姑姥姥是外公的姐姐，是我的親人，帶我去哪裏見誰都可以呀。”
孔敏珠唇角極其細微的上揚，越發覺得孔竹生一定是有跟顏桃桃提起過他們的，並且不是負面的說辭，不然顏桃桃不會對自己一點陌生感沒有，還如此的信任。
斷絕來往的二十多年，孔竹生有記掛過他們。
孔敏珠是欣慰的。
敏銳的察覺到孔敏珠情緒的變化，顏桃桃膽子稍稍大了些，接著問道：“姑姥姥要帶我去見誰呀？”
“你外公的父母，你的曾外祖父、曾外祖母，他們想見見你。”
顏桃桃用力的拽著自己的裙邊，才克制住沒激動的歡呼出聲。
有什麽會比自己一直想見的人主動來見自己來得更幸福？
太好了，孔敏珠剛剛說了，是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
也就是他們都還在世，只要這個時候解開他們多年的心結，夢境裏孔竹生的遭遇就不會重現。
顏桃桃仿佛已經看見孔竹生重回孔家，和父母大和解的畫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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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駛往孔家老宅，一路上顏桃桃都試圖和孔敏珠交談，來知道更多有關曾祖父、曾祖母的消息。
孔敏珠也不知道是心情不錯還是網上對她的言論報道有所偏差，顏桃桃覺得她並沒有想象中的難以相處，相反在密閉的空間裏，她能感受到孔敏珠身上，有種和孔竹生類似的善意。
顏桃桃稍稍放松了些，於是試探性的問道：“曾外祖父、曾外祖母只見我嗎？這個時間點外公也要下班了，要不我們給外公打個電話，叫上外公一起吧！”
孔敏珠側頭，坐姿優雅，“沒有你曾外祖父的同意，你什麽都不能跟你外公提。”
聞言，顏桃桃心裏有些失落，看來孔家二老對孔竹生似乎仍就是抵觸的狀態，而孔敏珠的立場很鮮明，是跟隨二老而定的，但此刻面對著孔敏珠，她只能裝作疑惑的眨眨眼，“不解”的詢問道：“為什麽呀？”
沒有過多的解釋，孔敏珠只是聲音微沈的囑咐道：“具體要怎麽做，等你見過你的曾外祖父之後，我會再跟你說。”
當下的孔敏珠，確實無法回答顏桃桃的這些問題以及給她一個肯定準確的答案。
對於父親的這個決定，她同樣的詫異的。
這看起來的確像是多年關系“破冰”的訊號，可她的父親只要求見見顏桃桃，對孔竹生依舊是只字未提，結果如何，尚不能確定。
她的父親當了一輩子強勢威嚴的家長，如今身體狀況每況日下，她更不可能擅自去做一些違背他意願，惹他不悅的決定。
顏桃桃格外珍視這次可以和孔家二老交談的機會，很謹慎的不再問了。
顏桃桃忽然沈默下來，孔敏珠垂眸掃了她一眼，出聲安撫道：“你不用緊張，你在學校的表現很優秀，他們對你很滿意。”
一句安撫的話，顏桃桃覺得外冷內熱的孔敏珠，應該和她是一個立場的。
車子開過防護林，最後駛入郊區的豪宅。
下了車，顏桃桃乖巧的跟在孔敏珠的身後，走過郁郁蔥蔥的庭院，繞過幾處假山園景，視線裏遠遠的出現了兩道人影。
那就是她的曾祖父、曾祖母吧？
夕陽西下本就會讓人覺得傷感，再聯想到幾年過後，他們都會雙雙離世，顏桃桃就覺得他們的身影被光影拉長，暈染著落寞和單薄。
“爸，媽。”隔著兩三步遠的距離，孔敏珠駐足，出聲問好後介紹道：“桃桃我接過來了。”
顏桃桃仰頭看著面前兩鬢斑白的老人，孔父拄著拐杖，大半身子都落在拐杖上，垂首看她，而孔母一手挽著孔父的手臂，一手捂住自己的嘴，手指按捺不住激動的發顫。
許是流淌著同樣的血脈，又或許是早就鋪墊過，做好心理準備了，顏桃桃相對淡然，一心想要在二老面前留下好的印象，仰著頭，毫不“認生”，乖巧的喚道：“曾外祖父、曾外祖母好，我是你們的曾外孫女，顏桃桃。”
語罷，莞爾露出標準的甜笑。
孔母立刻就濕了眼眶，連連點頭，捂嘴的手探向顏桃桃，嘴唇發顫，一聲聲應著：“誒……好孩子，好孩子，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孔母的情緒顯得過於激動了，原本孔敏珠還擔心初次見面的顏桃桃會有些不適和不配合，剛想低聲暗示幾聲，就見顏桃桃已經主動熱情的迎過去了，順著孔母伸出來的手依偎進她的懷抱，她得以更近距離的看著嚴肅的孔父，口吻熟稔且親昵，問道：“曾外祖父腿不舒服嗎？我可以扶著曾外祖父嗎？”
孔父長久的沈默的望著顏桃桃，無聲的打量，一直沒有出聲。
孔母提議道：“桃桃也到了，不如我們回屋裏聊吧。”
孔父如今腿腳不便，常年臥床休養，十多分鐘前忽然說要來院子裏走走，他嘴上不說，孔母心裏也清楚，是因為顏桃桃快到了，他有些坐不住了。
孔父拒絕了孔母的提議，“我想散散步。”
說完他撐起另一側的手臂，看向顏桃桃，眉毛微挑，“陪我散散步？”
孔父主動向顏桃桃發起了邀約。
無論是五官神態還是語氣動作，顏桃桃都在孔父身上看到了孔竹生的影子，親切感越發的濃厚了。
她和孔竹生相處了這麽久，自然對孔父的潛臺詞十分了解，立刻松開孔母，繞過去挽住了孔父的手臂，“好呀~”
孔母的眼眶更紅了。
孔家的庭院占地面積很大，不亞於外面的可供觀賞的園林景點。
孔母和顏桃桃一左一右的挽著孔父的手，就著他的步子，緩慢走著，孔敏珠則保持著幾步遠的距離跟在三人身後，弱化自己的存在感，也將他們的談話內容聽得清楚分明。
孔父：“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呀，你是我的曾外祖父，是我外公的爸爸。”顏桃桃以一種委婉的方式提起了孔竹生。
如果他們見她的目的，是想通過她作為一個突破口來了解孔竹生的話，她主動提到了孔竹生，他們可以順著這個話題問起孔竹生了。
孔母聽到顏桃桃提到孔竹生，眸色緊張的望著孔父，嘴唇張張合合，欲言又止。
孔父卻一點要聊孔竹生的苗頭也沒有，又接著問顏桃桃：“你怕我嗎？”
“為什麽要怕？”顏桃桃搖頭，“曾外祖父是我的親人，我不害怕的。”
孔父：“怕你姑姥姥嗎？”
“當然也不怕，姑姥姥人很好，來的路上一直有跟我聊天。”
“那你以後願意跟我還有你姑姥姥一起生活嗎？”
“誒？”顏桃桃一時間沒消化這個信息量。
孔父沒有過多的解釋，又接著問道：“我知道你媽媽和你爸爸離婚後和那邊不再聯系了，但我想問問你，你是什麽想法，以後你跟你父親那邊會有來往嗎？”
聞言孔母不讚同的扯了扯孔父的手臂，“桃桃才剛到，等吃過晚飯再聊吧……”
與其懷著忐忑的心情一直暗暗揣測二老找自己過來的目的，顏桃桃倒寧願對方這麽坦率直接拋出問題，於是她認真回道：“不會，如果不是意外的情況，我和所有的顏家人都不會有聯系了。”
她知道二老見她之前，一定是了解過她的情況了，自然也該知道她和孔倩妍這五年在顏家的處境遭遇實在是糟糕。
整個顏家都沒有顏桃桃會想要再見或者聯系的人的。
孔父對她的回答很滿意，隨即停下步子，側頭垂首，沈聲道：“我直接說了，你聰明優秀，是我想要的孩子，你姑姥姥膝下無子，我們孔家後繼無人，如果你願意過繼到你姑姥姥戶下，改姓‘孔’，她會好好培養你成為繼承人，以後孔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顏桃桃：……？！
什麽？！
顏桃桃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她曾外祖父的意思是，讓她從顏桃桃變成孔桃桃，然後去給孔敏珠當孫子，成為孔氏的繼承人？
可她才六歲半啊！
而且孔竹生明明在世，他卻用了“後繼無人”這個詞……
顏桃桃逐漸從震驚中回過神，也消化完了這個爆炸性的訊息，她仰頭看著孔父，委婉回道：“曾外祖父，外公他……”
“住嘴！咳——”一提到孔竹生，孔父立刻激動不已，情緒一上頭，呼吸都控制不好，開始劇烈的咳嗽，雙手撐在拐杖上，大半個身子匍匐著，劇烈的咳嗽。
孔母立刻拍撫著孔父的背，著急的給他順氣，幾步外的孔敏珠快步上前，食指抵唇，沖顏桃桃搖頭，示意她不要再提孔竹生的名字，行動力很強的給出了處理結果：“媽，我們先扶爸回房裏，我馬上通知周醫生過來就診。”
孔父咳得太厲害，身子大幅度的晃動著，他自己已然不能支撐起自己的身體，顏桃桃也清楚自己六歲半的身體也無法好好的把他支撐起來，於是立刻後退讓出位置給孔敏珠來。
這大半年顏桃桃也曾設想過無數次在見到自己的曾祖父、曾祖母的場景，腦海裏也曾排練過無數的對話和臺詞，想過其樂融融的相處畫面，也想過也許二老的反應會和她第一次見到孔竹生一樣，嘴硬心軟，口是心非。
卻獨獨沒有想到，她的曾祖父會毫無鋪墊，簡單明了的說出他的要求目的，隨後她連回答反應的機會都沒有，他仿佛“病發”了。
顏桃桃心裏一緊，在夢境她得到的消息是，幾年後二老都相繼離世，孔竹生未能見到父母的最後一面，沒能好好的給父母送終，抱憾終身，但她是不知道二老具體的離世時間的。
孔父剛剛跟自己說的那番話像極了交代後事，而孔母和孔敏珠的態度反應也表明他的身體狀況真的很糟糕，難道……
顏桃桃不敢細想下去，只想著不添亂的跟在身後。
一入了室內，立刻有傭人前來攙扶，一路到了臥室，顏桃桃的心直接低落谷底了。
與其說是臥室，眼前的房間更像是醫院的病房，圍繞著大床放置的都是各種醫療器械，仿佛隨時就有醫生推門而入進行緊急施救。
在床上躺了會的孔父，呼吸終於平覆了些，孔母在一旁握著他的手，他的目光卻落在孔敏珠身上。
孔敏珠會意，俯身湊近，道：“爸，我在。”
“按我剛剛說的去做……一直以來，我交代的事情你都辦得很好，這件事我相信你也能辦好……”孔父氣息微弱，目光越過孔敏珠落到顏桃桃身上，“那孩子就交給你了，我時日不多了……”
“等醫生來了再說，你先緩緩、緩緩……”聽到“時日不多”四個字，孔母的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
顏桃桃原本想要搖頭告訴孔父，改姓什麽的無所謂，但是過繼給孔敏珠這件事，不是孔敏珠答應不答應的問題，而是她自己無法答應的，孔倩妍和孔竹生也不會答應的。
孔敏珠未婚無子，孔倩妍一心撲在音樂藝術上，孔父想培養她當未來的孔家繼承人，顏桃桃是可以理解的，孔竹生是他唯一的兒子，她是孔竹生的外孫女，但這並不需要過繼給孔敏珠吧？
那麽原因只有一個，就是直到此時此刻，孔父也沒有打算要孔竹生重回孔家。
他願意接納自己，卻不接納孔竹生。
但此時此刻沈重的氛圍讓她不敢直接拒絕，她剛剛還只是提了一句孔竹生，孔父直接喘不上來氣了，她如果搖頭，就怕把他氣出個好歹來。
“時日不多”這四個字足夠讓人揪心。
孔敏珠伸手握住了孔父的手，輕聲應道：“爸，你放心。”
在孔父面前，孔敏珠和孔竹生這對姐弟都很寡言，但說的每句話都很有分量。
這幾十年，孔敏珠做到孔父想要的“滿分孩子”，所有孔父的要求，她都竭盡所能的完成。
顏桃桃的角度只能看到孔敏珠的背影，單薄又充斥著力量。
顏桃桃倏地回憶起了夢境裏孔敏珠給孔竹生一巴掌時，臉上的失望和憤怒，她好像突然就理解了。
在孔竹生自立門戶的這幾十年，孔敏珠一定犧牲了很多的“自我”，攬下了所有原本二老對孩子的期望，管理好孔氏的責任。
她身上的擔子一定很重，她不僅僅是“孔敏珠”而已。
醫生很快就趕了過來，大家退出房間，留出了安靜的治療環境。
等合上了臥室的門，走到了走廊，孔母才紅著眼眶，看著顏桃桃，問出了徘徊在心間很久的問題，“桃桃，你外公……還好嗎？”她哽咽了下，補充道：“身體……可還好？”
知道顏桃桃要來的時候，她的心間有無數個關於孔竹生的問題在爭相恐後的往外冒，可當真的見了顏桃桃，思前想後，又只想知道他身體是否安康。
“外公身體很好，雖然常常加班工作到很晚，但我和媽媽有監督他鍛煉身體，他忙歸忙，但吃飯還是很按時的，沒有生病哦。”顏桃桃知道孔母想知道什麽，盡可能多說些有關於孔竹生的話，頓了頓後，她略顯忐忑的問道：“曾外祖父，也會沒事的，對嗎？”
醫生到了後他們就出了房間，顏桃桃只知道孔父看起來病得很重，又不清楚生得是什麽病。
孔母睫毛顫了顫，眼淚滑落眼眶。
“媽。”孔敏珠喚了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我想跟桃桃談談。”
孔母擦了擦眼淚，點點頭。
顏桃桃安靜的跟在孔敏珠身後，走到了同層的書房。
孔家人的行事作風都很直接，進了書房後孔敏珠直接開口問道：“你曾外祖父說的那些，你聽明白了嗎？有疑惑不懂的地方，我現在可以跟你解釋。”
她得到的資料是六歲半的顏桃桃智商遠超同齡人水準，可剛剛孔父說的“過繼”、“繼承人”都過於成人，孔敏珠不確定顏桃桃是否全部都了解這些詞匯的意思。
“我聽明白了。”顏桃桃點頭，“姑姥姥，我願意改姓，但是……我不能過繼，不能拋下我的媽媽、外公和你一起生活。”
聞言，孔敏珠不僅沒有惱怒失望，相反眼眸裏隱有欣賞。
話題說到了這，顏桃桃便順勢問道：“姑姥姥，外公是不是做錯什麽惹曾外祖父、曾外祖母生氣了？所以我一提外公，曾外祖父就那麽生氣？”
“……”
“姑姥姥，我也會惹媽媽生氣，但只要我認識到錯誤了，好好道歉，媽媽也會原諒我，就像是之前……外公也很生媽媽的氣，後來媽媽知道錯了，跟外公道歉了，外公也原諒媽媽了，那麽是不是只要外公知道錯了，回來道歉，曾外祖父也會原諒他的？”
孔敏珠的目光忽然變得悠遠起來，“或許吧。”
只是將近三十年，孔竹生並沒有要道歉認錯的跡象。
或許吧。
簡單的三個字給了顏桃桃無限的信心和勇氣。
在幫助孔竹生和孔家二老破冰這件事上，孔敏珠一定是很好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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