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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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這一晚，即便聽了孔竹生的睡前故事，顏桃桃還是睡得很不安穩。
夢裏顏駿沖到了公司，一把抱走了她，而她哭壞了嗓子，孔竹生都無動於衷。
重生前的種種遭遇照進夢境裏，與之交織重疊，她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無法喘息的難受。
第二天早上，當聽到孔竹生推門而入的聲音時，她將頭埋入了被子裏，悶聲道：“我今天不跟外公去上班。”
夢裏顏駿在孔竹生辦公室把自己抱著的畫面實在太過真實，真實到讓她對孔竹生的辦公室生出抵觸來。
“很困？”孔竹生在床邊坐下，伸手去扯她的被子，“去休息室睡。”
顏桃桃連人帶被往後縮，悶在被窩裏轉了個身，背對著孔竹生，無聲拒絕。
孔竹生在床上靜坐了半分鐘，而顏桃桃一點起來的意思也沒有，頭一回賴床了。
片刻後不確定她睡沒睡著的孔竹生繼續拉扯她的被子，見她死死拽著被角，道：“把頭露出來睡，別悶壞了。”
“……”
“你一個人在家要聽話，別亂跑，我今天會早點回來。”說完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顏桃桃聽的補充了句，“不是為了你，是我今天事少。”
說完他便起身離開了。
習慣每天牽著或者抱著顏桃桃一起去上班，今天獨自走出家門時，竟生出些空落落的不適感。
麻煩精，還挺有存在感。
很快就到了下午。
孔竹生在休息室小睡了個午覺，回到辦公室不久，就接了馬騰的內線電話。
“什麽事？”
馬騰似乎是在斟酌用詞，好半天才出聲：“孔董，顏東想見你一面。”
“誰？”如果是無關緊要的人馬騰根本不會給自己打這通電話，可如果是與他相關的，他大腦並尋不到任何與之相關的內容。
“他是劉萍……昨天來這鬧事的女人的丈夫……”馬騰深吸了口氣才接著道：“也是桃桃的……堂伯父。”
“沒完沒了了。”孔竹生聲音裏隱有怒火，不悅道：“馬騰，昨天交代你的事情，你到今天都沒辦好？”
昨天是劉萍，今天又來了個顏東。
可真行。
幸虧顏桃桃今天沒來，不然又要被嚇到。
顏桃桃還沒被嚇到，但電話那頭的馬騰倒是嚇得不輕，小心翼翼的解釋道：“孔董，不是我沒辦好，是事情出現了點意外。”
孔竹生冷聲道：“說說看，是什麽意外讓那個女人的丈夫今天敢跑來說自己是桃桃的堂伯父，他們一家子是不是都神志不清？”
“不是，是、是……”馬騰欲言又止。
孔竹生卻沒耐心聽下去，下達最終指令，“這種事情我不想發生第三次，桃桃還小，容易受到驚嚇。”
“孔董……”馬騰再次開口，帶了些慷慨就義般的悲壯，道：“因為他們沒有撒謊，他真的是桃桃的堂伯父，他們……真的是桃桃的家人。”
“……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麽嗎？”孔竹生聲線緊繃。
“身份信息已經全部核實過才給孔董撥打的電話，我這邊拿到許多桃桃和他們一家的合照，孔董需要看的話我馬上傳過來。”最難說的部分說完了接著說下去就顯得輕松多了，“顏東是一個人來的，相比他夫人他的情緒穩定正常，溝通無障礙，他說希望孔董能給他個見面的機會，當面聊聊。”
“……”
“孔董如果不想出面，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吧，孔董只需告訴我，要不要留下桃桃。”
雖然孔竹生從未公開承認過顏桃桃是她的外孫女，可從她第一次出現在公司，一聲聲喚著“外公”，他從未否認開始，就沒人懷疑過她的身份。
孔竹生對顏桃桃的喜愛，馬騰看的比誰都清楚。
跟了孔竹生近十年，他第一次看見他在意親近一個小孩子。
他不知道顏桃桃是怎麽出現在孔竹生身邊的，他不敢也沒資格發問。
“祖孫倆”的感情很好，即便沒有血緣關系又如何，只要孔竹生想把她留在身邊，馬騰自然會去妥善處理好這件事。
電話那頭一片死寂，孔竹生陷入長久的沈默中。
他正在消化吸收自己剛剛接收的信息。
他會在心裏叫顏桃桃“小騙子”，但其實一直以來，除了不相信她是自己的親外孫女，她說什麽，他都是相信的。
她說不認識劉萍母子，她說他們是陌生人，他未有過一絲質疑。
也就不會去深思為什麽那天在麥當勞，餐廳裏熙熙攘攘，劉萍母子卻偏偏找上了她。
原來他以為的“瘋言瘋語”都是真的。
她完全可以說實話的，她出於什麽原因撒謊她都可以告訴他。
但她選擇了欺騙。
籠罩在心間的，是濃稠如墨的失望。
沒有給馬騰確切的回答，良久後他聲音沙啞低沈，緩聲道：“把他帶來我辦公室。”
“好的，孔董。”
掛斷電話，孔竹生起身，走到會客的沙發區落座。
幾分鐘後，馬騰敲了敲門，把顏東帶了進來。
孔竹生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試圖從他身上找出和顏桃桃相似的地方。
雖然早就胸有成竹的計劃好了一切，但走進來後，孔竹生強大的氣場還是讓他有壓迫感，在馬騰的指引下他強做鎮定的在他對面沙發落座，率先開口道：“感謝孔董百忙之中抽空見我，我不耽誤孔董的時間，就把自己的想法開門見山的說了。”
他的畫風的確和妻子劉萍完全不一樣。
孔竹生一張臉喜怒不辨，“你說。”
“桃桃這段時間是出於什麽原因住在你家我們都清楚。”他沒有直接點破對方和孔倩妍的“關系”，“但只要她的父親沒有同意過，孔董‘誘拐’兒童這個說法，是很容易成立的。”
馬騰出聲警告：“顏先生請註意措辭，否則……”
孔竹生揚手，制止馬騰，“讓他說。”
“我今天過來就兩件事，一：把桃桃接走，二……”他拉長字音，從外套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我這裏有段視頻，需要孔董支付五十萬的版權費。區區五十萬，對孔董而言肯定是不值一提，但如果傳播出去，對孔董造成的損失，肯定就不止這五十萬了。”
顏東說完就按下了播放鍵。
視頻素材是昨天劉萍過來鬧時偷拍的，可播放的內容卻是被惡意的剪輯過了，讓劉萍變成了一個上門討要自己的孩子，還被恐嚇毆打欺負的可憐弱者。
顏東自以為自己的部署很完美，播放完眼眸裏都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站在一旁把視頻內容同樣看得清楚分明的馬騰氣得快要內傷，要不是之前孔竹生明確示意了自己不要出聲，他就忍不住開懟了。
大哥，敲詐勒索是違法行為，張嘴就要五十萬，已經是可以負刑事責任的金額了啊！
還有，看著年紀不小了，做事能不能帶點腦子，不要這麽愚蠢啊，都敢敲詐五十萬了，也舍不得花錢投點資，請個專業點的剪輯師好好剪輯視頻啊，而且他難道都想不到他們公司大廳會有監控的嗎？
剪這種視頻有任何意義嗎？
真是蠢得沒眼看。
孔竹生面色依舊沒有起伏，根本不在意視頻的事情，冷冷看著顏東道：“既然你們清楚桃桃在我這的原因，你們找上門來，卻只為了錢？”
孔竹生並不知道孔倩妍給他安了個“朋友”的身份，他還是以為顏桃桃是離家出走，誤打誤撞纏上了他，而她的家人都知道她是離家出走了，在她不見的這段時間裏，沒有好好反思，再找到她也沒有欣喜或者擔憂，想的都是用“誘拐兒童”這樣的理由來勒索五十萬，言語之中沒有半點對顏桃桃的關心。
難怪顏桃桃會否認和他們的關系。
難怪顏桃桃在看到劉萍後會那麽的害怕。
怕被他們抓走，這就是顏桃桃撒謊的原因吧。
孔竹生為顏桃桃找到了欺騙自己的理由，失望好像就淡了些。
孔竹生並沒有給顏東回答的機會，他一張臉猶如蒙了層冰霜，調整著左手的腕表，道：“別說五十萬，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要把桃桃帶走，可以，你讓她父母過來，她又不是孤兒，還輪不到你一個堂伯父來管。”
他這一生最討厭的就是被要挾。
他要親眼看看顏桃桃的生父生母。
如果他們和顏東不一樣，顏桃桃離家出走只是賭氣貪玩，他把顏桃桃送回去是理所應當的。
但如果他們和顏東一樣，在他們改過自新之前，他不會隨便把顏桃桃送回去。
“你就不怕我把視頻發出去嗎？你不在意名聲嗎？”
孔竹生微微側頭，淡然自若：“請便。”
語罷他給了馬騰一個眼神，示意馬騰將顏東帶走。
---
孔竹生四點半就回了別墅。
客廳沒人，他徑直去了客房。
聽到聲響，在小帳篷裏窩了一下午的顏桃桃出聲喚道：“外公回來啦？”
接著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顏桃桃大半個身子探出帳篷外，仰頭看著立在門口沒往裏走的孔竹生，“外公是說話算話的大人，今天真的下班很早哦。”
她今天在房間裏自我調整了一天的心情，即便此刻還未緩過來，但她也不敢在孔竹生面前表現得太過異常。
“顏桃桃，說說看，你到底為什麽那麽怕一個陌生的阿姨？”
孔竹生喚了她的全名，又加重了“陌生”兩個字的發音。
顏桃桃心裏咯噔了下，不安湧上心頭，垂首避開他的目光，腦海裏瘋狂猜測著他突然這樣問的原因。
難道是劉萍今天又去公司說了什麽嗎？
是劉萍一個人去的還是叫上了顏駿一起？
失策了，早上不應該太過脆弱矯情想逃避，就不跟著孔竹生去公司的。
不然就不用在這胡思亂想，擔心自己搞不清楚狀況一不小心就說錯什麽了。
孔竹生加重了語氣：“說話。”
“就是我之前說的那樣啊……”
顏桃桃說完，並沒有立刻聽到孔竹生的聲音。
氣氛在沈默裏變得格外的緊張，她的腳趾頭局促的蜷縮著。
她沒有擡頭，所以沒看到此刻孔竹生看著她目光有多深沈失望，開口道：“我不喜歡說謊的小朋友。”
說完他轉身離開。
讓他失望的是什麽呢？
是他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是真心真意對她好，他嘴上沒有說，卻一直在默默學習著怎麽去照顧一個小孩。
但還是沒能得到她的信任。
她的不安和恐懼明明都可以直接跟他說的。
她卻選擇了謊言。
她不信任他。
顏桃桃再次擡頭時，只捕捉到他離去的衣角了。
他剛剛話裏的意思是……她在撒謊嗎？
他為什麽這麽說？
他是知道真相了嗎？
顏桃桃開始慌了，她鉆出小帳篷，顧不得穿鞋子，光著腳在房間裏來回踱步，焦慮得不行，最後忍不住走出客房。
她一定得去弄清楚孔竹生今天回來為什麽態度變得這麽奇怪，然後好好解釋安撫好他的情緒，免得這條剛剛抱上的大腿無情將她踹開。
路過客廳時，瞟見茶幾上的水果，她跑過去拿了個蘋果，在上樓梯的過程中滿腦子想的都是一會要怎麽用蘋果這個道具把低氣壓的孔竹生給哄開心。
因為沒穿鞋子，她走路基本沒發出什麽聲音，而獨居慣了的孔竹生是不關書房門的。
於是顏桃桃光著腳拿著蘋果站在書房門口，調整自己的呼吸，練習著微笑的弧度，試圖換上最“乖巧甜美”的討喜表情再走進去。
而這時孔竹生在打電話。
手機被他按了免提擱置在書桌上，他雙手撐腰立在窗前。
馬騰的聲音在寂靜的別墅裏清晰的響起。
“孔董，顏東還沒離開公司，他說如果你堅持要讓桃桃的父母上門來接她的話……”
“砰——”
手裏的蘋果滾落地板。
顏桃桃腦海裏不住的回響著“讓桃桃的父母上門來接她”這句話，整個世界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
果然。
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昨晚的夢都是真的。
她腆著臉哄了這麽久的孔竹生，還是不要她了。
不——
她才不會跟顏駿回去！
絕不！
視線裏發現她朝她看過來的孔竹生，再也沒有往日的帥氣親切，她小碎步後退了兩步，拔腿就跑。
她聽到了電話內容，孔竹生也知道她聽到電話內容，說不定今晚就會把她給送走了！
他等會一定會追上來。
這樣想著，顏桃桃沒有跑下樓，而是左拐去了書房隔壁那間被孔竹生囑咐過的，整棟別墅唯一她不能亂進的地方。
他一定想不到她會在這。
推開門以後，顏桃桃怔住了。
這是一間臥室，少女的臥室。
白色的歐式公主大床，同風格色系的梳妝臺和書桌，蕾絲紗窗的夢幻飄窗，正對著床擺放著一架白色的鋼琴，琴蓋上擺放著一整排的相框。
隔著幾步遠的距離，顏桃桃一眼就認出來了，相框裏的人，就是自己的母親孔倩妍。
這一間被囑咐不能隨意踏入的房間，竟然是孔倩妍的臥室？
少女時代的孔倩妍，還未遇見顏駿之前的孔倩妍，笑容是自信燦爛的，眼眸裏有星月，也有太陽。
這是活了兩輩子的顏桃桃，從來沒有見過的模樣。
那麽耀眼，那麽好看。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踮著腳探手去拿孔倩妍的照片。
她很沮喪，很想離孔倩妍近一點。
孔倩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愛她的人了。
媽媽對不起，桃桃沒有用，沒辦法搞定外公，再把你接回來過好日子了。
“不許碰！”
猛地一聲怒喝傳來，顏桃桃被嚇得打了個激靈，手一抖還未拿穩的相框就砸落到了地上。
一聲刺耳的落地聲，相框的玻璃摔裂開了。
孔竹生著急的跑過來，為了撿相框不小心撞到了顏桃桃，不顧碎裂的玻璃會不會紮到自己的手，蹲下身子把照片撿了起來。
五歲的顏桃桃哪裏經受得住成人的力量，站不穩跌坐在地上，屁股跌得生疼，“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說過你不可以進這個房間。”孔竹生胸膛劇烈起伏，面色表情近乎兇狠。
“我只是想看看媽媽的照片……”
“一派胡言！”這個時候她竟然還在撒謊！
顏桃桃小臉慘白，淚水氤氳了雙眸。
孔竹生根本不相信自己是他的外孫女，怎麽會相信孔倩妍是她母親？
現在他情緒激動，如果自己堅持，怕是會火上澆油，於是她扯了扯唇角，下意識的試圖擠出個討好乖巧的笑容來，不再強調他們之間的血緣關系，繼續剛剛被打斷的道歉：“外公不生氣好不好？桃桃不是故意的，桃桃是不小心的，桃桃道歉……”
孔竹生卻根本聽不進去，小心翼翼把照片抱在胸口，唯恐動作會將照片弄出一點點的皺褶，“我不該收留你的。”
“外公……”
“我不是你外公，這一輩子都不會是。”
“可你……”真的是我外公。
顏桃桃從未見過孔竹生這樣生氣滲人的表情，後面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她的心猶如箭靶，此刻，萬箭穿心。
她還是，被拋棄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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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即便聽了孔竹生的睡前故事，顏桃桃還是睡得很不安穩。
夢裏顏駿沖到了公司，一把抱走了她，而她哭壞了嗓子，孔竹生都無動於衷。
重生前的種種遭遇照進夢境裏，與之交織重疊，她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無法喘息的難受。
第二天早上，當聽到孔竹生推門而入的聲音時，她將頭埋入了被子裏，悶聲道：“我今天不跟外公去上班。”
夢裏顏駿在孔竹生辦公室把自己抱著的畫面實在太過真實，真實到讓她對孔竹生的辦公室生出抵觸來。
“很困？”孔竹生在床邊坐下，伸手去扯她的被子，“去休息室睡。”
顏桃桃連人帶被往後縮，悶在被窩裏轉了個身，背對著孔竹生，無聲拒絕。
孔竹生在床上靜坐了半分鐘，而顏桃桃一點起來的意思也沒有，頭一回賴床了。
片刻後不確定她睡沒睡著的孔竹生繼續拉扯她的被子，見她死死拽著被角，道：“把頭露出來睡，別悶壞了。”
“……”
“你一個人在家要聽話，別亂跑，我今天會早點回來。”說完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顏桃桃聽的補充了句，“不是為了你，是我今天事少。”
說完他便起身離開了。
習慣每天牽著或者抱著顏桃桃一起去上班，今天獨自走出家門時，竟生出些空落落的不適感。
麻煩精，還挺有存在感。
很快就到了下午。
孔竹生在休息室小睡了個午覺，回到辦公室不久，就接了馬騰的內線電話。
“什麽事？”
馬騰似乎是在斟酌用詞，好半天才出聲：“孔董，顏東想見你一面。”
“誰？”如果是無關緊要的人馬騰根本不會給自己打這通電話，可如果是與他相關的，他大腦並尋不到任何與之相關的內容。
“他是劉萍……昨天來這鬧事的女人的丈夫……”馬騰深吸了口氣才接著道：“也是桃桃的……堂伯父。”
“沒完沒了了。”孔竹生聲音裏隱有怒火，不悅道：“馬騰，昨天交代你的事情，你到今天都沒辦好？”
昨天是劉萍，今天又來了個顏東。
可真行。
幸虧顏桃桃今天沒來，不然又要被嚇到。
顏桃桃還沒被嚇到，但電話那頭的馬騰倒是嚇得不輕，小心翼翼的解釋道：“孔董，不是我沒辦好，是事情出現了點意外。”
孔竹生冷聲道：“說說看，是什麽意外讓那個女人的丈夫今天敢跑來說自己是桃桃的堂伯父，他們一家子是不是都神志不清？”
“不是，是、是……”馬騰欲言又止。
孔竹生卻沒耐心聽下去，下達最終指令，“這種事情我不想發生第三次，桃桃還小，容易受到驚嚇。”
“孔董……”馬騰再次開口，帶了些慷慨就義般的悲壯，道：“因為他們沒有撒謊，他真的是桃桃的堂伯父，他們……真的是桃桃的家人。”
“……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麽嗎？”孔竹生聲線緊繃。
“身份信息已經全部核實過才給孔董撥打的電話，我這邊拿到許多桃桃和他們一家的合照，孔董需要看的話我馬上傳過來。”最難說的部分說完了接著說下去就顯得輕松多了，“顏東是一個人來的，相比他夫人他的情緒穩定正常，溝通無障礙，他說希望孔董能給他個見面的機會，當面聊聊。”
“……”
“孔董如果不想出面，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吧，孔董只需告訴我，要不要留下桃桃。”
雖然孔竹生從未公開承認過顏桃桃是她的外孫女，可從她第一次出現在公司，一聲聲喚著“外公”，他從未否認開始，就沒人懷疑過她的身份。
孔竹生對顏桃桃的喜愛，馬騰看的比誰都清楚。
跟了孔竹生近十年，他第一次看見他在意親近一個小孩子。
他不知道顏桃桃是怎麽出現在孔竹生身邊的，他不敢也沒資格發問。
“祖孫倆”的感情很好，即便沒有血緣關系又如何，只要孔竹生想把她留在身邊，馬騰自然會去妥善處理好這件事。
電話那頭一片死寂，孔竹生陷入長久的沈默中。
他正在消化吸收自己剛剛接收的信息。
他會在心裏叫顏桃桃“小騙子”，但其實一直以來，除了不相信她是自己的親外孫女，她說什麽，他都是相信的。
她說不認識劉萍母子，她說他們是陌生人，他未有過一絲質疑。
也就不會去深思為什麽那天在麥當勞，餐廳裏熙熙攘攘，劉萍母子卻偏偏找上了她。
原來他以為的“瘋言瘋語”都是真的。
她完全可以說實話的，她出於什麽原因撒謊她都可以告訴他。
但她選擇了欺騙。
籠罩在心間的，是濃稠如墨的失望。
沒有給馬騰確切的回答，良久後他聲音沙啞低沈，緩聲道：“把他帶來我辦公室。”
“好的，孔董。”
掛斷電話，孔竹生起身，走到會客的沙發區落座。
幾分鐘後，馬騰敲了敲門，把顏東帶了進來。
孔竹生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試圖從他身上找出和顏桃桃相似的地方。
雖然早就胸有成竹的計劃好了一切，但走進來後，孔竹生強大的氣場還是讓他有壓迫感，在馬騰的指引下他強做鎮定的在他對面沙發落座，率先開口道：“感謝孔董百忙之中抽空見我，我不耽誤孔董的時間，就把自己的想法開門見山的說了。”
他的畫風的確和妻子劉萍完全不一樣。
孔竹生一張臉喜怒不辨，“你說。”
“桃桃這段時間是出於什麽原因住在你家我們都清楚。”他沒有直接點破對方和孔倩妍的“關系”，“但只要她的父親沒有同意過，孔董‘誘拐’兒童這個說法，是很容易成立的。”
馬騰出聲警告：“顏先生請註意措辭，否則……”
孔竹生揚手，制止馬騰，“讓他說。”
“我今天過來就兩件事，一：把桃桃接走，二……”他拉長字音，從外套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我這裏有段視頻，需要孔董支付五十萬的版權費。區區五十萬，對孔董而言肯定是不值一提，但如果傳播出去，對孔董造成的損失，肯定就不止這五十萬了。”
顏東說完就按下了播放鍵。
視頻素材是昨天劉萍過來鬧時偷拍的，可播放的內容卻是被惡意的剪輯過了，讓劉萍變成了一個上門討要自己的孩子，還被恐嚇毆打欺負的可憐弱者。
顏東自以為自己的部署很完美，播放完眼眸裏都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站在一旁把視頻內容同樣看得清楚分明的馬騰氣得快要內傷，要不是之前孔竹生明確示意了自己不要出聲，他就忍不住開懟了。
大哥，敲詐勒索是違法行為，張嘴就要五十萬，已經是可以負刑事責任的金額了啊！
還有，看著年紀不小了，做事能不能帶點腦子，不要這麽愚蠢啊，都敢敲詐五十萬了，也舍不得花錢投點資，請個專業點的剪輯師好好剪輯視頻啊，而且他難道都想不到他們公司大廳會有監控的嗎？
剪這種視頻有任何意義嗎？
真是蠢得沒眼看。
孔竹生面色依舊沒有起伏，根本不在意視頻的事情，冷冷看著顏東道：“既然你們清楚桃桃在我這的原因，你們找上門來，卻只為了錢？”
孔竹生並不知道孔倩妍給他安了個“朋友”的身份，他還是以為顏桃桃是離家出走，誤打誤撞纏上了他，而她的家人都知道她是離家出走了，在她不見的這段時間裏，沒有好好反思，再找到她也沒有欣喜或者擔憂，想的都是用“誘拐兒童”這樣的理由來勒索五十萬，言語之中沒有半點對顏桃桃的關心。
難怪顏桃桃會否認和他們的關系。
難怪顏桃桃在看到劉萍後會那麽的害怕。
怕被他們抓走，這就是顏桃桃撒謊的原因吧。
孔竹生為顏桃桃找到了欺騙自己的理由，失望好像就淡了些。
孔竹生並沒有給顏東回答的機會，他一張臉猶如蒙了層冰霜，調整著左手的腕表，道：“別說五十萬，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要把桃桃帶走，可以，你讓她父母過來，她又不是孤兒，還輪不到你一個堂伯父來管。”
他這一生最討厭的就是被要挾。
他要親眼看看顏桃桃的生父生母。
如果他們和顏東不一樣，顏桃桃離家出走只是賭氣貪玩，他把顏桃桃送回去是理所應當的。
但如果他們和顏東一樣，在他們改過自新之前，他不會隨便把顏桃桃送回去。
“你就不怕我把視頻發出去嗎？你不在意名聲嗎？”
孔竹生微微側頭，淡然自若：“請便。”
語罷他給了馬騰一個眼神，示意馬騰將顏東帶走。
---
孔竹生四點半就回了別墅。
客廳沒人，他徑直去了客房。
聽到聲響，在小帳篷裏窩了一下午的顏桃桃出聲喚道：“外公回來啦？”
接著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顏桃桃大半個身子探出帳篷外，仰頭看著立在門口沒往裏走的孔竹生，“外公是說話算話的大人，今天真的下班很早哦。”
她今天在房間裏自我調整了一天的心情，即便此刻還未緩過來，但她也不敢在孔竹生面前表現得太過異常。
“顏桃桃，說說看，你到底為什麽那麽怕一個陌生的阿姨？”
孔竹生喚了她的全名，又加重了“陌生”兩個字的發音。
顏桃桃心裏咯噔了下，不安湧上心頭，垂首避開他的目光，腦海裏瘋狂猜測著他突然這樣問的原因。
難道是劉萍今天又去公司說了什麽嗎？
是劉萍一個人去的還是叫上了顏駿一起？
失策了，早上不應該太過脆弱矯情想逃避，就不跟著孔竹生去公司的。
不然就不用在這胡思亂想，擔心自己搞不清楚狀況一不小心就說錯什麽了。
孔竹生加重了語氣：“說話。”
“就是我之前說的那樣啊……”
顏桃桃說完，並沒有立刻聽到孔竹生的聲音。
氣氛在沈默裏變得格外的緊張，她的腳趾頭局促的蜷縮著。
她沒有擡頭，所以沒看到此刻孔竹生看著她目光有多深沈失望，開口道：“我不喜歡說謊的小朋友。”
說完他轉身離開。
讓他失望的是什麽呢？
是他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是真心真意對她好，他嘴上沒有說，卻一直在默默學習著怎麽去照顧一個小孩。
但還是沒能得到她的信任。
她的不安和恐懼明明都可以直接跟他說的。
她卻選擇了謊言。
她不信任他。
顏桃桃再次擡頭時，只捕捉到他離去的衣角了。
他剛剛話裏的意思是……她在撒謊嗎？
他為什麽這麽說？
他是知道真相了嗎？
顏桃桃開始慌了，她鉆出小帳篷，顧不得穿鞋子，光著腳在房間裏來回踱步，焦慮得不行，最後忍不住走出客房。
她一定得去弄清楚孔竹生今天回來為什麽態度變得這麽奇怪，然後好好解釋安撫好他的情緒，免得這條剛剛抱上的大腿無情將她踹開。
路過客廳時，瞟見茶幾上的水果，她跑過去拿了個蘋果，在上樓梯的過程中滿腦子想的都是一會要怎麽用蘋果這個道具把低氣壓的孔竹生給哄開心。
因為沒穿鞋子，她走路基本沒發出什麽聲音，而獨居慣了的孔竹生是不關書房門的。
於是顏桃桃光著腳拿著蘋果站在書房門口，調整自己的呼吸，練習著微笑的弧度，試圖換上最“乖巧甜美”的討喜表情再走進去。
而這時孔竹生在打電話。
手機被他按了免提擱置在書桌上，他雙手撐腰立在窗前。
馬騰的聲音在寂靜的別墅裏清晰的響起。
“孔董，顏東還沒離開公司，他說如果你堅持要讓桃桃的父母上門來接她的話……”
“砰——”
手裏的蘋果滾落地板。
顏桃桃腦海裏不住的回響著“讓桃桃的父母上門來接她”這句話，整個世界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
果然。
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昨晚的夢都是真的。
她腆著臉哄了這麽久的孔竹生，還是不要她了。
不——
她才不會跟顏駿回去！
絕不！
視線裏發現她朝她看過來的孔竹生，再也沒有往日的帥氣親切，她小碎步後退了兩步，拔腿就跑。
她聽到了電話內容，孔竹生也知道她聽到電話內容，說不定今晚就會把她給送走了！
他等會一定會追上來。
這樣想著，顏桃桃沒有跑下樓，而是左拐去了書房隔壁那間被孔竹生囑咐過的，整棟別墅唯一她不能亂進的地方。
他一定想不到她會在這。
推開門以後，顏桃桃怔住了。
這是一間臥室，少女的臥室。
白色的歐式公主大床，同風格色系的梳妝臺和書桌，蕾絲紗窗的夢幻飄窗，正對著床擺放著一架白色的鋼琴，琴蓋上擺放著一整排的相框。
隔著幾步遠的距離，顏桃桃一眼就認出來了，相框裏的人，就是自己的母親孔倩妍。
這一間被囑咐不能隨意踏入的房間，竟然是孔倩妍的臥室？
少女時代的孔倩妍，還未遇見顏駿之前的孔倩妍，笑容是自信燦爛的，眼眸裏有星月，也有太陽。
這是活了兩輩子的顏桃桃，從來沒有見過的模樣。
那麽耀眼，那麽好看。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踮著腳探手去拿孔倩妍的照片。
她很沮喪，很想離孔倩妍近一點。
孔倩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愛她的人了。
媽媽對不起，桃桃沒有用，沒辦法搞定外公，再把你接回來過好日子了。
“不許碰！”
猛地一聲怒喝傳來，顏桃桃被嚇得打了個激靈，手一抖還未拿穩的相框就砸落到了地上。
一聲刺耳的落地聲，相框的玻璃摔裂開了。
孔竹生著急的跑過來，為了撿相框不小心撞到了顏桃桃，不顧碎裂的玻璃會不會紮到自己的手，蹲下身子把照片撿了起來。
五歲的顏桃桃哪裏經受得住成人的力量，站不穩跌坐在地上，屁股跌得生疼，“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說過你不可以進這個房間。”孔竹生胸膛劇烈起伏，面色表情近乎兇狠。
“我只是想看看媽媽的照片……”
“一派胡言！”這個時候她竟然還在撒謊！
顏桃桃小臉慘白，淚水氤氳了雙眸。
孔竹生根本不相信自己是他的外孫女，怎麽會相信孔倩妍是她母親？
現在他情緒激動，如果自己堅持，怕是會火上澆油，於是她扯了扯唇角，下意識的試圖擠出個討好乖巧的笑容來，不再強調他們之間的血緣關系，繼續剛剛被打斷的道歉：“外公不生氣好不好？桃桃不是故意的，桃桃是不小心的，桃桃道歉……”
孔竹生卻根本聽不進去，小心翼翼把照片抱在胸口，唯恐動作會將照片弄出一點點的皺褶，“我不該收留你的。”
“外公……”
“我不是你外公，這一輩子都不會是。”
“可你……”真的是我外公。
顏桃桃從未見過孔竹生這樣生氣滲人的表情，後面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她的心猶如箭靶，此刻，萬箭穿心。
她還是，被拋棄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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