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司滿月聽到靈寂的聲音之時, 有那麽一瞬間想要擡腿便走。

她並不懼怕靈寂這個人的存在。

只是有時候，當她和靈寂那雙太過平穩又通透的雙眼對視之時，總有種被看透了一切的感覺。

有時候莫不聞也會給她這般感覺, 只是相比靈寂更加平穩的神情, 莫不聞看著她的時候眼中總會帶上一些類似於冰冷嘲諷的意味。所以在確定莫不聞與司繁星形影不離的時候, 她便再也沒有往莫不聞身上投去半點註視了。

她可以冷漠甚至仇視地對待莫不聞, 卻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無視靈寂的話語——

有時候司滿月甚至覺得，靈寂應該能和她成為好友、成為幫助她的人的。如果沒有司繁星的話。

想到司繁星, 司滿月的眼中又劃劃過一絲冷色。

她微微閉眼而後轉身看向靈寂：“靈寂師兄。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你。”

靈寂看著司滿月那張越發顯得冷若寒冰的臉, 心中輕嘆一聲後才微笑道：“或許，這便是你我的佛緣。”

司滿月聽到佛緣兩個字後眉頭微微皺了皺, 不過最終還是沒說什麽。

而後, 司滿月便跟著靈寂來到了城外的一處雪松密林中。

司滿月看著周圍那茫茫大雪和雪中矗立著的勁松, 心情似乎也略微放松了一些, 她隨意找了一塊兒冰石坐下，一雙美目看向靈寂：“不知靈寂師兄有何話要對我說？許久不見, 希望我們的交談可以如初見時那般默契。”

靈寂站於風雪之中, 聽到這話面上的笑容卻微微一斂, 而後他道：“師妹心中既已有了猜測, 又如何要有不實之想呢？”

司滿月還沒來得及繼續說話，便聽到靈寂那一句如同靜默寒冰一般的話語。

“師妹已入魔，還請師妹隨我回萬昭佛寺、驅麗嘉魔靜心。”

司滿月雙眼如刀一樣的射向靈寂, 她的眼神比此時的冰雪還冷。

“靈寂師兄！！我敬你是萬昭佛寺的佛子師兄，你怎能如此汙蔑於我？！”

然而靈寂卻神色不變，反而直指人心：“師妹若是無所動搖，又怎會跟我來此？又怎會因為‘煉骨邪術’而面色惴惴、心中惶惶？”

“我沒有！！你胡說！！”司滿月厲喝出聲。

靈寂的雙眼愈發溫和中帶著悲憫：“若師妹真的沒有，為何又會讓我看出你的惴惴不安與淒惶憤怒呢？”

司滿月在這一瞬間周身的冰雪暴漲, 那原本並不淩厲的雪花護的在空中凝結為一片片及其鋒利的細碎冰刃砸向了靈寂。

只是這雪花利刃在即將觸碰到靈寂身體的時候齊齊頓住，就像是被什麽隔空阻擋了一般，而後一聲佛號響起，那堅冰利刃便在佛光之下飛速消融了。

“滿月師妹，你已入魔。如今心魔已盛，若繼續如此下去怕會害人害己，還請師妹同我一同歸去，求一個菩提正果。”

司滿月大袖甩過，風雪模糊了她的面容，卻擋不住她冷厲的聲音：“我看靈寂師兄才是想渡人想的入了魔！我若是魔，我清玄門師父世尊老祖那麽多先輩為何看不出來？我若是魔，白松城入城檢測又為何沒有半點問題？我若是魔！我為何還要除魔衛道固守本心？！我若是魔——”

“那師兄今日又豈能活著走出這片風雪密林！！”

司滿月一字一句：“我不是魔，師兄真正該去尋找的是那個不辨是非、一意要與天魔墨滄瀾勾結的司繁星才對！他們才是這天下公認的不容於世的魔！！”

靈寂依然安靜地看著司滿月那逐漸猙獰的表情，一字一句問：“天下公認的，便是對的麽？”

司滿月雙瞳驟縮。

“小僧以為，是非對錯之辨，當從本心，而不是從萬人之眾。”

司滿月猛地閉上雙眼，在她感到自己體內的憤怒和殺意越來越無法壓制的時候，靈寂卻輕嘆一聲，不再勸說了。

“師妹看來心意已決，小僧無法勸動，那便不再強勸了。”

“只是有一事還請師妹能入耳入心。”

靈寂的聲音在這時變得有些低沈起來：“煉骨邪術，乃魔修梟破天於千年之前根據上古煉骨邪術的修煉之法修改轉化而來的邪惡之法。此法可借助萬靈之血脈、凝練自身根骨，從而使修煉之人獲得超出其本體的力量與各種神通，在短時間內達到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相傳煉骨邪術煉制大成之後便會惡極而反，所有邪魔之骨在瞬間斂盡魔氣，使根骨潔白如玉、看不出任何問題。”

“只是，只有當邪骨受傷甚至斷裂之時，才會有濃郁的魔氣從邪骨中溢散而出，因此只要煉骨大成者不受骨傷，便沒有任何方法能夠辨別她的邪異之處。”

司滿月在這時聲音冰冷：“所以靈寂師兄認為我是煉骨大成的邪魔？”

靈寂搖了搖頭又微微頷首，“上古煉骨邪術想要大成非大毅力與大惡嗜殺之徒不可成。根據小僧查詢的關於煉骨邪術的一些訊息，想要煉骨大成非萬人以上為祭品不可得。”

“滿月師妹如今也不過雙十之齡，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這般殺孽。”

“只是，這也只是上古的煉骨邪術的修煉之法而已。”

靈寂擡眼看司滿月，眼中再次閃過悲憫之色，“魔尊梟破天的邪骨修煉之法，卻不盡相同。”

司滿月心中一跳。

“梟破天此人乃千年前魔修第一人，心性毒辣卻心思縝密。”

“萬昭佛寺的玉簡中有記載，此人曾為了祭煉一個魔器，而直接血煉了一個萬人之城。其行徑與無悲城城主有過之而無不及。且，此人行事極為自私、為其利益可不擇手段。”

“如此一個人，若研究出了可讓人一步登天的‘煉骨邪法’，小僧能想到的以他的性格，哪怕屠遍天下，也會把自己的根骨煉制大成、進階為北陸魔修甚至是整個真州大陸第一人。”靈寂看著司滿月：“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把他所研究出的煉骨邪法傳了出去、甚至到如今幾乎整個真州大陸四大陸之中都有那修煉煉骨邪法之人。”

“師妹，你以為，此事為巧合、失誤、又或是……其他呢？”

“那城中的留影石聲猶在耳，修煉了煉骨邪術之人到了最後幾乎都無法保有自己的神智，如此，答案或許呼之欲出。”

司滿月看著靈寂，面色沈沈。

她哪怕非常不想再和靈寂說些什麽，但靈寂那平靜無波的話語卻像是一根釘子一般深深地紮進了她的腦海之中。

她思緒翻滾，仿佛有什麽極為重要的訊息便要從腦海中浮現，可無論她怎麽思考怎麽想，卻都抓不住那沈浮的一點。

她又有種無比憤怒和不甘的感覺了，她擡頭，看著靈寂那張帶著悲憫的臉，覺得他簡直無比礙眼。

為什麽這個人一定要找她的麻煩？為什麽她不幫著自己卻幫著司繁星？明明司繁星才是銥誮那個勾結魔修不辨是非的人，為什麽這個該死的和尚一定要攔下她、懷疑她甚至……同情她！！

她司滿月才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她是最強大的，從來只有她同情於別人，怎麽可能讓別人同情於她！！

在司滿月手中的冰羽雪扇靈力暴漲之時，靈寂依然站在她面前未動。

他之時開口，說出了今日同司滿月見面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此句，亦是靈寂眼中悲憫的根源。

“真元歷７４９３年夏，真州西南司氏一族得機緣指點整族南遷，途徑南陸鳳凰山遇襲，全族一千四百八十二人亡一千四百八十整，唯餘二女墜崖，四十九日後……清玄門飛鴻真人途經此地，二女得存。”

轟——！！

這一聲巨響帶著無盡的淩厲與憤怒直撲靈寂面門。

靈寂雙手擋下這一擊，終於嘴角溢出一絲鮮血。然而他卻並沒有任何憤怒與膽怯，只是最後深深地看了司滿月一眼，身形於風雪之中後退、消散，仿佛從未來過此地。

而此時的司滿月站在那無盡的暴風怒雪之中，滿腔的悲痛與憤怒終於劈開了某種禁錮的混沌，一幕幕血腥至極的畫面依稀從她腦海中劃過，最終定格於一片猩紅血色。

司滿月雙目通紅，口中喃喃：

“全族一千四百八十二人，亡一千四百八十整。且，死無葬身之地，死無全屍全骨！！”

“啊啊啊啊啊——！！！”

如此滔天刻骨之仇，她為何，為何此時此刻才剛剛記起？！

小星拉著她從絕壁上跳下，她轉頭，為何沒有看清那惡徒的容貌？！

到底是誰，滅了她全族一千四百八十人？！

當白松城外冰雪怒號如嘯之時，剛剛來到魔都城門前的司繁星忽地伊誮頓住了腳步。

莫不聞向她看來：“怎麽？”

司繁星回頭望去，喃喃：“……只是覺得，有些……心痛而已。”

仿佛這身體之中殘餘的最後一絲神智情感，終於在此時消散了幹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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