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90章 番外:團圓(下)

關燈
馬蹄聲漸近, 場中人心頭各有計較。

薛嘉瞧向展嘯的目光更為得意,他越是得意,展嘯的神情便越是鎮定, 隱隱藏有肅殺之氣。

那巡吏頭子見展嘯死到臨頭了, 還無懼意, 心道,看你還能逞幾時英雄,要知曉,金吾衛裏的那群世家公子,在未入職前, 無不是在街頭約過架鬥過毆的, 入了職後, 性情雖有所收斂, 但仍舊是吃軟不吃硬的。眼前的這塊木頭越是嘴硬逞英雄,金吾衛那群老爺們的怒火則會越盛。到了那時,再小的事也會化大,更遑論今日這事本就是件大事。

在旁的舒蕓心急萬分, 她走上前, 輕拉了下展嘯的手,朝其搖了搖頭, 欲叫他服軟, 若真跟金吾衛起了沖突,那下場,舒蕓這個異國人也是有所耳聞的。

誰知, 展嘯仍像塊木頭,筆直站著,毫無退讓之意。

舒蕓心頭又是一聲嘆息,若這塊木頭真懂得變通,憑他那身武藝,又怎會淪落到當門房的地步?

四匹駿馬停在了人群前,薛嘉擡眼一看,見正中的那匹馬上,坐著一位濃眉大眼的英武男子,忙喜道:“表兄,沒料到今日竟輪你當值。”

被薛嘉喚為“表兄”的那位男子,乃兵部侍郎之子,姓範名之劍。範之劍也是一眼就認出人群中的薛嘉,斥道:“今日你又惹出什麽麻煩來了?”

另外三位金吾衛見當事者乃同僚的親戚,互視一眼,便明白此事該如何辦了。金吾衛們一時間,都將目光盡數落在了華服的薛嘉身上,全然不曾註意一身寒衫、背對他們而立的展嘯。

薛嘉拱手行禮,道:“有人當街殺他人之馬,還望大人明鑒。”

巡吏幫腔道:“此人不但殺馬,還拒捕,毆打官吏,可謂罪大惡極。”

金吾衛們見地上是躺了幾個小吏,自覺巡吏所言非虛。

至於範之劍,他不是不清楚自己這位表弟的頑劣性子,想來今日之事,表弟也決計不會是無辜的。但常言道,家醜不可外揚,這事既然恰好被他這個當表兄的給撞上了,那自然要幫忙收拾一番,至於教導之事,待將那小子平安地送回府上後,再說不遲。

打定主意後,範之劍冷聲問道:“天子腳下,究竟是何人有這般大的膽子?”

金吾衛的威壓氣度自不是方才那群小吏能比的,此話一出,嚇得舒蕓心一顫,將展嘯的手握得更緊,輕聲道:“莫要沖動。”

展嘯輕點頭,巡吏見展嘯不應,忙指著他道:“回大人的話,就是這小子。”

金吾衛們這才看向了展嘯,只覺此人的背影瞧著有些眼熟,卻也未曾多想。

範之劍見這人既不行禮,又不轉身,聲音更冷道:“你可認罪?”

巡吏道:“那人方才就認罪了,煩請大人們出手,助屬下們將其緝拿歸案,也好給薛公子一個交代。”

一旁的百姓們見這巡吏全然不提薛嘉縱馬傷人之事,想出聲為展嘯說幾句公道話,但懼於官危,話到嘴邊,通通下咽,唯有替展嘯祝禱,但祝禱又有何用?這回來的金吾衛裏,正好有位是那縱馬傷人的公子哥的親戚,那之後的結果如何,那怕是再了然不過。

範之劍再無耐心,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命令道:“轉過身來。”

展嘯仍無反應,巡吏見後,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道:“大人叫你轉身,你聾了嗎?”

巡吏使出的力道分明極大,可展嘯卻紋絲不動,穩如磐石,巡吏又是一驚,不敢再動手。

舒蕓焦急地小聲道:“先認罪,到了公堂上我們再辯駁。”

展嘯點頭,神情有些覆雜,半晌後,平靜道:“罪我認,但公道,我也要尋。”

話出如山,擲地有聲。

但這又如何?

薛嘉和巡吏面上的笑意更盛。

公道?

有權有勢,便可橫行無忌,官官相護,便可算作公道。

一個穿著寒酸、空有一身蠻力的莽漢,竟然大言不慚,說想要尋公道?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四位金吾衛聽展嘯開口後,不再猶疑,連忙翻身下馬。

薛嘉明白,金吾衛們這是要親自動手了,不禁暗道,竟能讓金吾衛親自出手,這窮酸小子,倒算有幾分排面。

正當他這般想著,下一瞬的巨變,令場中人神情大驚,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四位金吾衛下馬後,非但沒有上前緝拿展嘯,而是單膝下跪,強壓心頭驚懼之意,齊聲道:“屬下參見蕭將軍。”

將軍?

哪裏來的將軍?

那巡吏還張望了一番,而薛嘉的面色已然慘白,看向展嘯的目光中盈滿驚懼。

薛嘉是年少氣盛,但卻也不是個傻子,能讓金吾衛們跪地稱一聲“蕭將軍”,且年歲在三十左右的男子,除了永寧侯府家的嫡長公子、現任左金吾衛大將軍的蕭展外,還有何人?

永寧侯府的嫡長公子不算什麽了不得的身份,左金吾衛大將軍也不算多了不得的官職,但他同皇帝陛下那非比尋常的親厚關系,委實叫人求之不得。

若說朝堂上,還有人比容爵爺更得聖寵,那便唯有眼前這位蕭大將軍了。

舒蕓同街邊百姓們一樣癡楞,正好奇所謂的蕭將軍在何處,便見展嘯轉過身,神情冰冷,道:“起來。”

四位金吾衛應聲而起,仍低著頭,不敢看展嘯一眼,心頭惶恐得不成樣子,範之劍尤甚。這位頂頭上司的性情,範之劍清楚得很,蕭展雖同為世家子弟,卻極見不慣京中那些紈絝子弟們仗著家世,便魚肉百姓的作風,更見不慣朝堂上官官相護的惡習。

金吾衛中人皆知,蕭展大將軍有兩大忌。

可就這兩大忌,範之劍方才卻都犯了,除了過會兒去買柱高香來燒燒,自求多福外,還能如何?

蕭展的目光落至四名下屬身上,神情很是難看。未得皇帝陛下的旨意,他本不該提早暴露身份,但豈料遇見這樁破事,叫他如何不惱。

惱歸惱,事還是得辦。

良久後,他冷聲道:“這位公子縱馬行兇,沖撞百姓無數,妨礙京中治安,當抓。”

薛嘉面上沒了血色。

“京兆府巡吏徇私枉法,不分青紅皂白,當抓。”

巡吏聞聲跪在了地上,告饒不停。

蕭展神情更冷,道:“至於我,當街殺馬,拒捕,毆打官吏,也當抓。”

大將軍話是這般說的,但做下屬的,哪個敢動自己的頂頭上司,且他們這群金吾衛對蕭展不僅僅是禮節性的敬,更是發自內心的佩和服。

佩服的自然是他的武藝和剛勇。

蕭展見四位下屬毫無反應,又斥道:“還不動手?”

範之劍猶豫良久,恭敬萬分道:“請將軍上馬,去……去衙門走一趟。”

一旁的舒蕓在聽見“起來”二字後,便松開了蕭展的手。此刻,她早過了最為驚懼之時,神情又覆癡楞。

蕭展眼中充滿歉意,極小聲道:“帶少爺回府,有些事,我之後再同你解釋。”

……

蕭展去了衙門,薛嘉去了衙門,衙門來的巡吏們也一道去了衙門,一場鬧劇便到此為止。

圍觀的百姓們一時有些說不清,今日的這件事裏究竟有沒有公道。

若說沒有公道,可那位縱馬行兇的公子哥確然被抓去了衙門,可若說有公道,假使那位衣著寒酸的男子不是大名鼎鼎的蕭展大將軍,又當真能讓金吾衛將行兇的公子哥送去衙門嗎?

百姓們想不出個答案,嘆了一聲氣,紛紛散去。

本熱鬧的街上,只剩幾人,舒蕓牽著盛演的小手,留在其間。

舒蕓並未去想什麽公道不公道的事,待人群散去後,她憤恨地呸了一口,道:“展嘯你個混蛋。”

罵完後,她覺不解氣,又補了一句:“蕭展你個大騙子。”

盛演還不曾見過舒蕓姑姑發這般大的火,勸道:“舒蕓姑姑別氣。”

舒蕓正值氣頭上,見盛演還敢開口,一時忘了主仆之別,冷哼道:“你爹爹更是一個大騙子、大混蛋。”

若展嘯真是傳聞中那位大將軍,那能讓堂堂大將軍去當個小小門房的,除了皇帝陛下,還有何人?

盛演不解道:“此事同爹爹有何關系,爹爹他分明已經……”

難道這世上還有叫死人背鍋的道理?

舒蕓看向皇宮那邊,譏笑道:“你爹爹非但未死,還活得比誰都好。”

……

京城中的偏僻地,一間小屋裏,坐著一家五口。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枯瘦的僧人,郭敏捧著一杯茶,奉至僧人跟前,微笑道:“大師請用茶。”

饒是她向來鎮定,但到了這位僧人面前,心頭仍難免有些緊張。

前幾日,皇帝陛下來了他們的陋屋,請唐堂出門幾日,誰曾想,幾日後,唐堂竟將一尊大神帶回了他們的陋屋裏。唐堂家的日子,本就過得清貧,貴客來訪,也委實沒什麽好招待的,唯有泡了一杯蕎麥茶,還怕貴客嫌棄。

玄歸接過茶,道:“叨擾施主了,阿彌陀佛。”

唐堂見大伯在自家媳婦面前還裝模作樣的,有些不滿,道:“既知叨擾,便不該來。”

郭敏眉頭微皺,道:“唐哥哥,你怎可如此說話?”

郭敏雖絕頂聰明,但委實料想不到,這對叔侄私下裏便是這般隨意相處的,毫無尊卑長幼之觀念。

唐堂性情本就灑脫,視綱常倫理、皇室尊卑為無物,而玄歸身居高位,聽了大半輩子的阿諛奉承話,好不容易能在唐堂嘴巴裏聽些真話,自是歡喜得緊,又豈會怪罪他出言無狀?

且,玄歸答應過自個的弟弟,要幫著照看好這位侄子。

於是,在謝徹去了月上的那段日子,這對叔侄的關系越發親近,不是父子,勝似父子。

玄歸飲了兩口茶,笑問道:“怎不見三個孩子?”

郭敏道:“大的那個去私塾了,應當快回來了,小的兩個在外面野。”

唐堂同郭敏育有一子二女,一子年歲最大,二女則是兩個小的,玄歸知曉這事,皺起眉來,道:“兩小姑娘在外面玩,你們倒也放心?”

唐堂笑道:“都是鄰裏街坊的孩子,擡頭不見低頭見,天子腳下,治安好得很,出不了什麽事。那倆丫頭,性子一個比一個野,一天不出去放風,就渾身不自在,開春後,便將她們送去私塾。”

玄歸輕點頭,道:“送得好,女子也該多讀書。”

三人正自閑話,便見一對生得極漂亮的姐妹花匆匆忙忙地闖了進來,一高一矮,六七歲的模樣,高的那個大聲道:“爹爹,大事不好了。”

小的那個有些怕生,見屋裏面多了個枯瘦的僧人,有些怕,便躲在了姐姐後面。

郭敏見女兒這般急切,也忘了叫她們見禮,先問道:“怎麽了?”

姐姐喘著氣,指著門那邊,道:“外面來了好多好多的人,把我們家圍住了。”

夫妻倆神情頓變,相視不語,唯有玄歸如常飲茶,半晌後,唐堂算是猜到了。

該來的人總會來。

……

貴人微服出巡,嘴巴上說要低調,不得惹人註目,但真出了宮門,該有的陣仗卻是分毫不會差。禁軍們皆換了常服,威嚴立著,將唐堂那間小屋圍得水洩不通,連一只蒼蠅都難以飛入。

庭院外停著一輛華貴的馬車,車夫打開了門,一位玄衣男子扶著一位錦袍貴婦人下了馬車,唐堂聞聲,推開了庭院大門,見來者果如自個所料,立了半晌後,還是恭敬地行了一禮。

郭敏則站在屋門前,瞧著那位年華已逝的婦人,也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不僅僅是礙於其身份,更是感念其當年對自個的賞識。

當年郭敏還待字閨中時,這位婦人便常邀她入宮品茶下棋,心裏頭是早認了郭敏這個兒媳婦。故而在品茶下棋時,貴婦人明裏暗裏教了郭敏許多道理,其間有為婦之道,更有為後之道。

可惜到頭來,郭敏被情愛沖昏了頭腦,辜負了這位貴婦人的一番苦心。

貴婦人見郭敏布衣荊釵,不施粉黛,昔年的太子妃候選人,現如今全然一副民婦模樣,也覺有些憾然,輕嘆一聲,不多言語。

自己選的路,便要自個受著。

但人既非神,又豈能知曉哪條路是最為順暢的呢?

婦人站在小屋前,看著虛掩著的大門,止步不前,未得那人允準,她確然不敢相見。屋內那人未發話,郭敏也不敢推門相邀,倒是她身後的兩個小姑娘,極是不解,大女兒問道:“這位嬸嬸為何不進去?”

郭敏搖頭,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

大女兒便不再問。

良久後,屋內傳來一道平靜的聲音。

“進。”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卻讓屋外這位莫論何時都鎮定十分的婦人心頭猛顫。

婦人推開門,進了屋,屋外的郭敏又將門合上,嘆然無比。

再聰明的女子,碰上情愛二字,都會傻得不成樣子。

不論年長,還是年少。

……

屋內談話不斷,悲喜未知,屋外庭院裏,倒是一番和樂融融的景象。

唐堂家的兩個小姑娘,見那貴婦人進了屋,目光轉而落在了那位面容冷峻的玄衣男子身上,越看越是喜歡,便小跑著湊了過去,甜聲道:“叔叔好。”

謝徹一聽,本冷著的臉,不由露笑,對唐堂道:“你家的這倆丫頭倒是不怕生。”

唐堂笑道:“你可別被這無邪的笑給騙了,這倆丫頭皆是看臉的,若不是見你生得俊逸,她們才懶得搭理你。”

謝徹聞後一怔,只覺啼笑皆非。

唐堂嘆道:“也不知這看臉的性子是從誰身上傳下來的?”

屋外的郭敏聽見這話,耳根忽而一紅,不敢看自家夫君,便望向了天。

好在,唐堂未瞧見自家媳婦的尷尬之色。

庭院門旁,謝徹低頭看著兩個小姑娘,兩個小姑娘也瞧著他,露著甜笑,只覺這叔叔好生俊逸,比爹爹還要好看。

謝徹道:“你們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了?”

高的那個先道:“我是姐姐,我叫唐莎莎,今年七歲了。”

矮的那個有些害羞,拉著唐堂的衣角,小聲道:“我叫唐甜甜,今年五歲。”

謝徹聽後,瞧向唐堂的目光裏多了幾分鄙夷,腹誹不止:這名字倒取得隨意。

唐莎莎性子隨唐堂,嘴巴停不下來,主動道:“我們還有一個哥哥,叫唐白。”

謝徹一聽,面上雖笑,轉念一想,又腹誹道:一個叫莎莎,一個叫白,一個叫甜甜,這連起來的諧音豈非正是“傻白甜”三個字?

於是,他看向唐堂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鄙夷。

如此看來,還是自己會取名字,“瀾”這個字取的是波瀾壯闊之意,要意境有意境,要格局有格局,要氣派有氣派,至於還有一層難以啟齒的含義,則是對女兒的美好祝願。

盛演的“演”字,則是取“演天地之數”之意,同樣極是宏大,極有格局。反觀自個走後,蠢狐貍給小兒子取的那個“溪”字,便顯得小家子氣了。

熟不知,盛姮給遺腹子定的“溪”字,取的是“溪流清澈”之意,其意雖淺,卻飽含了對亡夫的深深思念之情。

若是叫狐貍知曉了,自個的一番情深,卻落了個被主人嫌棄的下場,到時候,必將又是一番鬧騰。

唐莎莎見謝徹久久不言,拉著唐堂的衣袖,問道:“爹爹,叔叔怎麽不說話?”

唐堂實話實說道:“這位叔叔平日就是個啞巴,你們去娘親那頭玩。”

謝徹原是在沈思,卻被唐堂說成了啞巴,回神後,剛想解釋兩句,便見兩個小姑娘已經失落地跑去找自家娘親了,還心想著,瞧著冷峻的叔叔,果真不好打交道,日後找相公,還是得找像爹爹那般能說會道的,不能找個啞巴。

謝徹渾然不知,自個在兩小姑娘心目中的形象,不過因唐堂一句話,便一落千丈。再來,他也懶得同這位堂兄在言語上計較,片刻後,又想到了一些事,問道:“定親了沒?”

唐堂一嚇,道:“大的定了。”

謝徹皺眉,又問道:“哪家?”

唐堂很是得意道:“程兄家的大兒子。”

謝徹眉頭皺得更緊,道:“哪個程兄?”

唐堂口中的程兄自然是其至交好友程道正,但他面上不說:“這你便不必知曉了,我告訴你,莫要打我家閨女的主意。”

謝徹淡笑道:“問上兩句,不必如此緊張,再來,同姓不婚,就算你想,祖宗規矩也不允準。”

唐堂聽到此,才松了一口氣。

半晌後,他瞧向了那間陋屋,問道:“等會兒你不進去見上一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