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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昭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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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貴妃昨夜聽聞皇帝深夜帶了位美人回宮, 已是大驚,待她聽聞那位美人正是月上的那位廢王之後,更是驚得好半晌說不出話。

賞菊宴上一見, 她心頭便生出了一種不妙之感, 誰能想到, 這不妙竟要成真。

但不論心頭如何想法,她如今既代掌了鳳印,便要盡後宮之主的責。皇帝陛下帶了位美人回宮,她自然要來過問一番,好為其安排之後的住所和宮人。

她在殿外, 等了半晌, 等到劉安福出來, 道:“陛下說, 先請娘娘回,娘娘所奏之事,容後再議。”

皇帝陛下是何等聰明之人,蕭貴妃很是清楚。陛下這般聰明, 定然明白她此行所為何事, 只是這容後再議究竟是何意思?莫非陛下並不打算將美人納入宮中?

……

盛姮一聽有外人來,還是要顧著幾分老臉, 便從皇帝懷裏起來, 又縮進了被子裏,還朝皇帝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隨後,兩眼一閉, 接著裝睡。

但沒過一會兒,盛姮聽聞皇帝竟不見貴妃,便又睜開了雙目。

她還未問,皇帝先道:“瞧來夫人是不願選第一條路了。”

盛姮也不扭捏,道:“臣女自知蒲柳之姿,不配伴君身側,但仍望陛下垂憐。”

皇帝淡笑道:“若夫人是蒲柳之姿,那天下女子豈不是盡成無鹽醜女了?”

盛姮仍故作嬌柔,掩唇偷笑,道:“陛下謬讚了。”

皇帝道:“朕記得那日,夫人還在亡夫墳前,對朕袒露過對亡夫的思念之情,怎地今日便投懷送抱了?”

盛姮一見皇帝就是蕭展時,便擔心他會有此問,畢竟那日,她利用了自己對許澈的深情,去騙取了蕭展的好感,只是那時,她尚不知蕭展就是皇帝,否則,決計不會做此等傻事。

皇帝終究是男子,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子,像皇帝這種既小肚雞腸又尊貴的男子,在他眼睛裏,定然容不下一點沙子。

盛姮對許澈的戀戀不忘,落至皇帝眼中,日後只會成為她不貞不忠的罪證。

現下,正是絕了皇帝疑心的好時候。

盛姮輕嘆道:“月盈月虧,緣來緣去,自有定數。先夫既逝,那便言明臣女與他的緣分已盡。臣女那時心頭確然是有百般不舍,但三年已過,臣女早便參透了此中道理。且,先夫是大楚子民,若他泉下有知,聽聞臣女能有幸侍奉在大楚君王身側,定然也會欣慰十分。”

她說著,見皇帝面無表情,有些著急。

情急之下,盛姮忽而想到了容修。

容修此人,最擅拍馬屁,正因其馬屁拍得好,這才成了皇帝身邊的大紅人。

如此一來,便言明皇帝是個愛聽馬屁的人,盛姮想通此點後,接著輕聲道:“不瞞陛下,先夫在世時,便時常向臣女誇讚陛下,說陛下雄才大略,胸藏乾坤,若陛下能繼大統,那定是百姓之福,天下之福。先夫還說,若陛下登上大寶,他寧願拋下妻兒,重返月上,步入朝堂,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只可惜,先夫福薄,未能等到為陛下馬首是瞻的那一日。”

皇帝仍是面無表情。

“臣女慚愧,才智謀略俱不如先夫,加之又是女兒身,不得輔佐陛下,以成大業。但倘若臣女真有幸能侍奉君側,為陛下紅袖添香、消乏解愁,那便也算了卻了先夫一樁遺願。”

“且臣女尚在閨中之時,便很是仰慕陛下的才華,陛下每首禦詩,臣女皆記在了心頭,臣女尤愛陛下的《相思》一詩。”

那日抄完禦詩後,盛姮便覺此舉不夠穩妥。她怕萬一日後皇帝真問起禦詩之事,到時候,自己抄完就忘,腦袋空空,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便大大不妙了。

由是這般,盛姮便花了數日時間,將皇帝的幾百首禦詩通通背了下來,莫論皇帝抽她哪首,她皆能對答如流。

正當她欲將《相思》一詩背出,只聽皇帝冷聲道:“不必了,夫人既如此想入宮,朕便成全你。”

皇帝說到此,目中皆是寒光,盛姮全然不知究竟如何得罪了他,唯有雙眸怔怔,可憐兮兮地瞧著皇帝。

他伸手捏住了盛姮的下巴,稍稍用了些力,盛姮便覺吃痛,但見皇帝神情如此,盛姮又不敢叫出聲,唯有受著。

“但夫人要明白,若你入了宮,便生生世世是朕的人,無朕恩準,再踏不出宮門半步。”

一入宮門深似海,紅顏未老恩先斷。

這些道理,盛姮都聽過,也都明白。

她明明能同溫思齊過上平穩日子,但她舍了。

她明明能寡居京中,安安心心撫養自己的孩子,但她也舍了。

如果不能替許澈報仇,那她的罪孽便一輩子都洗刷不掉。

她將永生永世活在懺悔和夢魘之中。

哪怕她死在了報仇的路上,也比終日惶惶地活在罪孽中好。

因為她想要得到救贖,想要日後下了黃泉,能親耳聽見許澈對自己道一句“阿姮,我原諒你”。

“臣女願意。”終於,盛姮面上擠出了一個卑微至極的嬌笑。

“來人。”

劉安福聞聲,趕了過來,垂首聽令。

“傳朕旨意,封月上盛氏為正二品昭儀,賜宮室……”言至一半,皇帝頓了頓,道:“宮室和宮人之事,讓貴妃看著安排。”

劉安福道:“奴才遵旨。”言罷,便退了出去,讓內侍傳旨六宮去了。

皇帝挑眉道:“昭儀現下可滿意了?”

盛姮起身,跪在床上,道:“臣女……臣妾謝主隆恩。”

不多時,劉安福又從殿外趕了過來,道:“啟稟陛下,徽州有急報。”

皇帝一聽“急報”二字,便起了身,對床上的盛姮,道:“若睡不著,就起來。”

盛姮嬌憨笑道:“臣妾恭送陛下。”

皇帝聽罷,似笑非笑,宛如亡夫重生,看得盛姮恍神半晌,待她再回神時,皇帝只留了個背影給她。

……

盛姮望著皇帝離去的背影,臉上的嬌憨之笑,漸漸消失,眼中唯剩冷意。

她是個當過國君的人,自然明白一位國君想要的是如何的一位愛人。君王的愛人可以不聰明,也可以不機敏,但一直要懂得順服。

成婚七年裏,初時,盛姮愛極了許澈的機敏和滿腹籌謀,但久之,他的機敏和籌謀便成了一把利劍,不停地刺探著君王的底線。

再英明的君主也怕功高蓋主的臣子,更遑論盛姮本就是個政績平平的守成之君。

許澈的回回謀局設計,讓盛姮感到的不是敬佩,而是害怕。

許澈的次次化險為夷,讓盛姮感到的不是安心,而是恐懼。

正如獵場那日,盛姮所說,許澈從頭到尾便不知“順服”二字,更不懂為臣之道,他的光芒委實太耀眼,耀眼到屢屢讓盛姮覺得,自己才是該俯首稱臣的那個人。

沒有君王會喜歡這種感覺。

她也不例外。

盛姮忽然想起了十年前,母親接見了許澈後,對自己說過的一席話。

“你性子要強,他性子比你更要強,兩個要強之人在一起,除非一方願退讓,否則你們二人決計沒有好下場。”

那時,盛姮還有些不解,母親僅僅是第一面見許澈,何以便會知許澈是個要強之人。

更讓她不解的是,母親這番話究竟是何意思。

那時她尚如尋常少女,對婚姻懷揣著最美好的期盼,認為許澈便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男子。

直至三年前的那場大火後,她才明白了母親這番話的真意。

許澈確然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男子,但有時,最好本身就是一種錯。

所以,十年後的盛姮,已下了決心。

在皇帝面前,她要當好一只金絲雀,越是嬌弱,便越能激起男子的愛護之情,越是嬌憨,便越能卸下男子的戒備之心。

她可以在君王面前,自作聰明、賣蠢賣傻,但她決計不可露出絲毫真智慧。

倘若她還真存有絲毫智慧的話。

她的驕傲和為數不多的智慧早被那七年婚姻和三年寡居日子給磨得一點不剩了。

天子龍床不知是天下多少女子夢寐以求之地,現下,正睡在龍床上的盛姮,卻感受不到絲毫快樂。

一種極端的壓抑和悲戚之感湧上了心頭,壓得盛姮難受至極。

明明已下決心,要對皇帝極盡討好和諂媚,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她喃喃道:“阿澈,你瞧見了嗎,這便是為臣之道。可惜,你早便瞧不見了。”

……

皇帝處理完急報之事後,便讓盛姮陪著自己用午膳。

今日午膳如常,不多不少,十八道菜,不比盛瀾入宮之日,皇帝還專程讓禦膳房加了十道菜。

但饒是這般,盛姮這剛封昭儀便陪膳的恩寵,已足以惹得後宮妃嬪們艷羨。

盛姮一聽要陪皇帝用膳,立馬堆笑,向傳旨的劉安福打聽這陪膳的規矩。劉安福是個聰明人,知曉這位新封的昭儀娘娘,日後恩寵無限,就算現下無好處收,也是一股腦地道出了其中玄機。

用膳時,皇帝一言不發,也未看盛姮。盛姮倒是殷勤得很,按劉安福說的,一見皇帝多瞧了兩眼哪道菜,便忙替皇帝夾進了碗中,每夾一筷子,還甜笑道:“陛下請。”

若是容修和溫思齊能得盛姮如此伺候,早便快活得不知到了何處,但皇帝仍面無表情,絲毫不為美色所動。

用至一半,皇帝見盛姮光顧著替他夾菜,一筷子都未吃,這才不忍,夾了一筷子進盛姮碗裏。

盛姮一見碗中那塊黏糊糊的怪東西,覺得有些惡心,道:“陛下,這是什麽?”

“鹿腦花。”

半晌後,皇帝偷瞄了一眼盛姮,又淡淡嘲道:“給你補補腦。”

盛姮怎會聽不出皇帝的嘲諷,故作不悅,道:“臣妾不蠢。”

皇帝輕笑道:“不蠢?那日你女兒還同朕說,她的娘親面上瞧著聰明,實則呆呆的,就該被人護著。”

盛姮急道:“稚子之語,陛下怎能當真?”

“稚子無邪,不似大人,滿口謊話,張嘴便來。”

盛姮總覺皇帝意有所指,一時接不上話來。方才在寢宮時,她確然是滿口謊話,信手拈來,隱隱有幾分容修的風範。

盛姮怕多說多錯,便老實地繼續替皇帝夾菜,又待一會兒,道:“陛下,臣妾有個不情之請。”

皇帝淡淡道:“既知是不情之請,那便不必講了。”

盛姮放下筷子,也不顧周遭宮人,挽著皇帝的手臂,撒起嬌來:“陛下,陛下,好陛下。”

這聲聲嬌呼,聽得皇帝極是受用,也很是尷尬,忍住笑和惱意,道:“講。”

“陛下是知曉的,臣妾府上還有三個孩子,臣妾入宮入得突然,三個孩子還茫然不知。臣妾想回府一趟,親自將此事告知他們,並再囑咐些事。”

皇帝沈默一會兒,道:“準。”

“謝陛下。”

片刻後,皇帝又道:“朕陪你一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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