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65章

關燈
早晨的冷風在馬車外呼嘯, 宴卿卿坐在馬車裏,光聽著就覺得涼意颼颼。

張總管不願同她多說, 宴卿卿逼問之下才得了句“趙郡王犯了滔天大罪”。

趙紊受太子指示,領兵進京, 可不就是要性命的滔天大罪?可宴卿卿覺得沒那麽簡單,她心裏有絲亂, 明明是太子做了這事, 為什麽張總管不說他?這時候聞琉見她做什麽?

纖細的手指挑開馬車帷幔,宴卿卿朝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已經慢慢亮了起來, 宮門前有滿地的屍體與血, 禦林軍壓著投降的戰俘走過, 整齊的步伐在地上踏出肅穆之聲, 委實嚇人。

這般凍人的天氣,就算是人沒死在戰亂之中, 怕也是活不了命的。

宴卿卿心沈了幾分, 竟有了想要作嘔的感覺, 她撫住起伏的胸口, 咬緊了唇。

當初安西王叛亂之時比這要更加慘烈, 不僅是宮內,便連大街上都有這腥紅的鮮血, 她兄長更是死於一群奸賊之手。

無人不替宴家惋惜——剛立下大功就身首異處, 可謂老天不留人。

“張總管, 與我說清這具體事。”宴卿卿望向馬車門, “就算你現在不說, 到了宮內陛下也不會瞞著,你久居宮中,該知道替主子分憂。”

張總管現在還凍得發抖,方才出來時趕得太急,只是草草披了件厚棉衣,嘴唇已經由白變得青紫。

他在馬車外遲疑了片刻,他看了眼馬夫,又想到皇上給他的交代,開口對宴卿卿道:“宴小姐可知道路上為什麽是這番樣子?”

宴卿卿揉著額頭回道:“趙郡王領兵進京,直擊皇宮,陛下該是有準備的。”

外邊的冷風吹得張總管臉都要僵硬,他道:“有再多的準備又哪比得上意外突發?”

“什麽意外?”宴卿卿皺了眉,“難道讓趙郡王他們逃了?”

“……這倒沒有,都在天牢裏關著,”張總管猶豫說,“陛下想親自跟您說這件事,奴才不敢多言。”

他的聲音裏有聽不出的後怕,離開時又把白拂落在地上,這可不像是宮中老太監會出的失誤。

宴卿卿心中懷疑更甚,可聽見聞琉準備親自同她說,她也不好再問下去。

比起毫不知內情的宴卿卿,張總管要緊張慌亂得多,他出來的時候聞琉胸口還在淌著血,臉上血色全沒了。

張總管倒不擔心宴卿卿會怪罪於他,宴卿卿不是那種人。

他只怕聞琉那傷太重,撐不下去!誰都沒想到趙郡王會突然刺那樣厲害的一刀。

聞琉身體就算再怎麽強健,要真傷及了底子,也是活不長的。張總管來的路上就一直提著顆心,現在更是急得如滾燙油鍋上的蟻蟲,頭冒冷汗。

馬車的軲轆軸不停地轉動,馬夫為避著這流血的路,走得也不快。

昨夜的事發生得突然,誰都沒有預料到,腳步聲,撞擊聲,刀劍聲紛紛交雜在一起,血從四處湧出,落滿了地。沈重的肅穆被壓抑,尖銳的刀劍刺進胸口。

住在城墻邊上的百姓是最先知道,可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看見烏泱泱的軍隊踏進京城,融入濃重的黑暗之中,無人抵擋,劍指皇宮。

……

越進入宮中,宴卿卿就越發覺得宮內沈悶壓抑,等到了聞琉寢宮的時候,她更加被端著血盆進進出出的宮女太監驚得眼皮一跳。

她猛然回頭看著張總管,厲聲道:“張總管!”

張總管忙忙在一旁跪了下來,急忙道:“宴小姐恕罪!並非奴才不願說,是皇上不讓。”

倘若在宴府跟宴卿卿說了此事,她定會追問下去,若問及太子……張總管頭低得更下,連手都有些顫抖起來。

一宮女突然掀開素色簾幔,出來行禮道:“宴小姐,皇上請您進去。”

雕龍紋的門漆著紅漆,門上金鎖光潔幹凈,冷風從回廊呼嘯而過,太陽剛剛露出個頭,此時正是最冷的時候。

宴卿卿隨著宮女進了寢殿,殿內跪著一群太醫,龍床邊上有個老禦醫,正小心翼翼地往他胸口上撒著金瘡藥,染血的紗布掉了一地。

聞琉閉眼躺在床上,大冷的冬天裏沒穿上衣,下半身蓋著厚實的棉被,他肌肉遒實,胸膛上卻有一個可怖的血窟窿,只差一點,就快碰上要害之處。

他似乎聽出了宴卿卿腳步,微微擡眼。

聞琉的嘴唇蒼白,扯著嘴角笑了笑,無力地叫了聲義姐。

宴卿卿頓覺心疼極了,他這樣子像極了幼時被人欺負的樣子。她平日對聞琉最是心軟,哪見得了他這般虛弱?她上前幾步,話還沒出口,聞琉又突然開始咳嗽起來。

老禦醫連忙讓旁邊太監按住他,不讓他有大動靜,對聞琉道:“陛下不要說話。”

那禦醫把金瘡藥放在一旁,又拿起別的藥粉往傷口上撒,血湧出來的速度慢了許多,禦醫又連忙讓太監下去催藥怎麽還沒熬好。

聞琉輕輕搖了搖頭,他對宴卿卿招招手,讓宴卿卿過去。

這可把禦醫可嚇到了,又連忙讓他別亂動。聞琉皺著眉,胸腔悶著氣咳嗽,卻也沒再有動靜,他傷得極重,單看著那傷口就心下後怕。

宴卿卿心疼歸心疼,但也知道現在不該去打擾禦醫,退在遠遠一旁。

她心中悶得慌,想怎麽會這樣?聞琉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他不是早就知道的嗎?宴卿卿來時腦子便是亂,現在更是理不清楚。

張總管急匆匆地跟在後面走了進來,彎腰對宴卿卿說道:“宴小姐先去偏殿休息一下,陛下這傷怕是要久些。”

宴卿卿也有事要問張總管,她擡頭看了眼聞琉,卻正好與他的視線相對,只是片刻聞琉便又閉了眼。

她的眸色頓了頓,要邁出的腳步停了下來,宴卿卿轉頭對張總管道:“陛下既然找我有事,那我等著就行,這兒不擋事,張總管放心。”

聞琉的眼神很是奇怪,宴卿卿快要看不懂。她想既然他特意找她過來,那應該是有事要親口和她說。如果問了張總管,這總歸是不太好。

她在一旁看著宮女端著熱水進來,又把冷了的血水端出去。她的手攥得緊,指尖蒼白,坐立不安,在一旁徘徊著。

過了許久,禦醫才幫聞琉將傷口用紗布包好,他頭上已經開始冒汗,卻先行對聞琉交代說:“陛下這傷看著雖恐怖,但幸好沒傷及心臟,但這些日子必須靜養,切記不可太過勞累。”

聞琉輕輕地應了聲,他臉上是一夜未睡的疲倦,又因這傷痛多了幾分蒼白。

“朕有幾句話想和義姐說,”聞琉咳了一聲,“都下去吧。”

禦醫猶豫道:“陛下這傷雖不緊要,但總得來人看著。”

聞琉搖頭,聲音輕輕道:“朕的身子朕明白,出不了大事,孫禦醫不用擔心。朕有事要同義姐說……她是朕的姐姐,朕心有不安。”

老禦醫知道聞琉習過醫術,且是個有天賦的,只好嘆了聲氣。

“這事驚險,卻也鬧得荒唐,天佑陛下。”他提著藥箱道,“太醫得留幾個在外殿侯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您下了死命令說您受傷這事不能傳出去,這幾天情況特殊或許可以瞞上一瞞,但要是身子沒養好,恐怕極易被別人看出。”

宴卿卿則走上前來,道了聲孫禦醫。

她是宴將軍的女兒,以前又時常出入後宮,老禦醫自是識得她,他拱手道:“宴小姐多勸著陛下,這傷可耽誤不得。”

宴卿卿應他一聲,孫禦醫搖了搖頭,便走了出去,太監宮女們也退了下去。

宴卿卿見聞琉的胸口包紮著白紗布,隱隱約約還能看出微紅的血跡,她著實是心疼他,在床前的紫檀鑲玉桃蝠紋圓杌上坐下道:“陛下怎麽回事?疼得難受嗎?”

“朕好歹是練過武的,不礙事,”聞琉笑了笑,卻又疼得嘶了一聲,“以前學過醫術,本以為只是傷及腹部,可人算不如天算,倒差點廢了半條命。”

宴卿卿嘆了聲氣,起身輕輕撩了撩袖子,將手伸進面盆裏。

白皙的手指擰了擰巾帕,帕子上溫熱的水落了下來,濺起一波淡淡的波紋,到了銅盤邊又慢慢歸於平靜。

宴卿卿身子稍稍前傾,給聞琉擦著額上冒出來的薄薄冷汗。以前他在宴府生了病,大部分也是宴卿卿在照顧他。

聞琉認生,性子又有些膽怯,與人交往有難度,整個宴府中他最親宴卿卿,自然也最黏她。

宴卿卿將他當半個宴家人,她又是個心軟的,也沒多說聞琉。

聞琉輕聲說:“多謝義姐照料。”

“你既然都已經有了準備,怎麽還是傷成了這樣?”宴卿卿收回了手,“有什麽話是想對我說的?”

“出了意外。”聞琉避開了她的視線,偏過頭不看她,“對不住姐姐。”

黃色龍床寬而大,足以睡下好幾個人。錦被繡著翻騰龍雲紋,穿有金線,自上而下的帷幔輕薄,質地極好。

宴卿卿不知道他做了什麽事,現在他傷成這樣,也不敢再問他。

她頓了頓道:“若你不想說,便日後再說吧,別太壓著自己。”

聞琉嘴唇翕動,幹燥得起了些白皮,他只說道:“朕始料未及,並非故意 ”

宴卿卿覺得有些怪異,她問:“是何事?若不要緊,你也不要再記在心上。”

聞琉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可額上卻不停地冒冷汗。

宴卿卿也不知道他這是疼成了什麽樣子,忙給他擦掉那些汗液。手觸及他強勁的肩膀,又是涼涼的,卻不能幫他蓋上棉褥,連衣服也不好幫他披。

聞琉說:“拿件衣服給朕蓋上吧,這點痛朕還忍得,只是覺得有些涼意,要是傷風了又要麻煩,這樣見義姐也不好。”

都這個時候了,誰還在意這些俗禮?

宴卿卿心有無奈,卻放回了帕子,從黃花梨木架子上給他挑了件裏衣,輕輕幫他蓋上,又說些安慰話道:“太子那事我不管,你看著辦就行。他是養尊處優的,和曲姐姐不知道鬧了什麽矛盾,到時兩人要是見了面,恐怕也要出亂子。”

“太子死了,”聞琉閉了眸,最終還是說出了這話,“與朕脫不了幹系。”

他傷了身子,話說得不大聲,普普通通,卻徑直讓宴卿卿的手僵了起來,她正捏著衣服邊角給他蓋嚴實。

“對不起。”他說,“原先是想瞞著義姐,可想了想還是算了,遲早都會知道。”

聞琉輕輕斂下眸,他並未在同她開玩笑,宴卿卿的手顫抖著。她慢慢收回了手,眼眸微微睜大。

怎麽可能?便是聞琉沒有答應她,也不會在那種情況下直接殺死太子。退幾步來說,太子也是聞琉的親兄弟,為了外界的輿論,他也不可能做這種事。

“陛下到底是什麽意思?出了什麽意外?”

聞琉躺在床上,看著有些茫然的宴卿卿,他掩了眸中的情緒。

“太子不良於行,朕知道。但晚上的時候,他就像是個沒事人一樣,這定不簡單,該是服了什麽猛藥。朕無意傷他,只是來不及救他。”

他的語氣幾乎沒有起伏,就像是在跟宴卿卿稱述一個事實,可聞琉卻不敢再看宴卿卿。

宴卿卿的心要被這消息凍結成冰,她覺得難以置信,頭腦有些暈眩,甚至不知道他那句來不及救他是什麽意思。

“對不起,義姐。”聞琉在向她道歉,“朕真的並非故意。”

聞琉突然咳嗽起來,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滲出的血液染了紗布,又把宴卿卿嚇了一跳,急忙朝外叫了幾聲太醫。

他的話讓宴卿卿震然,可宴卿卿也不是那種憑感情做事的人,她還是能分清是與非,對聞琉道:“自古成王敗寇,陛下沒做錯,勿要胡思亂想了。”

“可是朕答應過義姐咳……”聞琉咳著說,“朕真的不是故意。”

他本是個俊俏的如玉公子,現在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倒是可憐了幾分。

聞琉傷得極重,宴卿卿以前便疼他,太子如果死了,她自是難以置信,腦子至今仍是暈的。

可說到底聞琉並沒有做錯,甚至還因此受了重傷,她不可能再說他什麽。

老禦醫還沒走,聽見宴卿卿喊聲便進了殿,太醫從外殿小跑進來,宴卿卿忙地讓出了位置。

聞琉還在咳嗽著,卻緊緊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他似乎還有話想對宴卿卿說。

老禦醫跪在龍床邊,解著紗布說:“宴小姐動作別太大,您上前頭給我們騰個位置就行。”

宴卿卿便站在一旁不打擾禦醫給聞琉換藥。

傷口是血淋淋的,湊近看更是恐怖,仿佛能要了人半條命一樣,宴卿卿心又是一頓。

那藥是有副作用的,聞琉方才是扛著睡意和宴卿卿說那些話,現在經了一番折騰,最後還是熬不住睡了過去,但手卻沒放。

禦醫不知道聞琉留她做什麽,只能問道:“皇上可是還有話要同您說?”

她沈默了一會兒,答道:“還有些話未說清楚,我在這等他醒,倘若有事便叫你們進來。”

“陛下這傷得養著,宴小姐莫要再問那些問題。”孫禦醫方才在外邊也隱約聽見了他們的話,嘆氣說,“陛下仁至義盡。”

他是宮中上了年紀的禦醫,醫術自是高明,早先也是先帝的專屬禦醫,說這話也不會讓人覺得不敬。

宴卿卿剛剛進宮,什麽也不知道,孫禦醫的一句仁至義盡倒又讓她想到了許多,擡眸問:“是誰傷了陛下?太子到底怎麽了?”

孫禦醫又是一嘆,搖了搖頭。他也算得上是看著太子長大的,事情變得這般,便連他也覺得荒唐。

“您和先皇後是感情深的,”他說,“陛下敬重您,他現在傷重,您也別怪罪他。”

宴卿卿看了眼床上的聞琉,朝禦醫應了聲她知道本分。心中卻也猜到他大概是對這些人下了命令,否則不會一個兩個的都不肯跟自己說這件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