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你先別哭， 這是怎麽了呀？”左芳馨這麽用力一撲，把莊詩妍撲了個趔斜，忙腳下用力才站穩。心道， 幸好她力氣不大， 突然兩個人非得倒在地上。

“這是芳馨姑娘吧？”劉香走到身旁問道。這兩天閑來無事母女二人聊天， 莊詩妍也跟劉香提過左芳馨， 剛才聽到莊詩妍喊了那麽一聲， 猜到這八成是鎮國將軍府的表姑娘。

左芳馨忙從莊詩妍身上下來， 抹了抹眼睛，規規矩矩地跟劉香施了個禮：“莊伯母好！”

劉香忙扶住她：“哎， 好姑娘，好姑娘！快進來坐吧！”

“妍兒啊， 快帶著芳馨姑娘去你屋裏坐，娘去給你們準備熱茶和點心。”劉香說道。

“多謝莊伯母。”左芳馨也不客氣，禮貌地道了謝。

“不必這麽客氣，快跟你妍兒姐姐進屋去吧。”劉香很喜歡這個長得漂漂亮亮的姑娘， 最重要的是和自家閨女親近。

“夫人我幫你一起！”雨珍笑著說道， 二人往西廂房走。

左芳馨等劉香走了， 轉身又抱住莊詩妍的胳膊， 再次掉下了眼淚：“妍兒姐姐，我的親事黃了！”

“什麽？”莊詩妍一臉震驚，拉著左芳馨就往屋裏走， 一邊走一邊小聲問：“怎麽回事啊，你快跟我說說， 是你娘不同意嗎？”

左芳馨快走到門口，紅著眼睛回頭瞪著飛雪賭氣般說道：“飛雪，你不許給表哥傳信說我在這啊！”

飛雪面無表情， 沒有說話，眼光卻掃到院子外頭那跟她做了個手勢，一閃即逝的身影。

左芳馨知道飛雪十之八|九不會聽她的，也不再理會，跟著莊詩妍往裏走。說話間兩個人進了屋，坐到了窗戶邊上新打的木榻上。莊詩妍搬了兩個軟墊給左芳馨，讓她靠得舒服一點。

“芳馨妹妹，你是偷跑來的？”莊詩妍聽了剛才她對飛雪說的話，試探著問道。

左芳馨點點頭，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妍兒姐姐，你先讓我哭會兒，我心裏好難受。”

莊詩妍見左芳馨的樣子實在是憋屈得慌，伸手抱住了她軟軟地說道：“芳馨妹妹，要是難受那你就哭吧，我陪著你！”

莊詩妍這話一說出口，左芳馨就跟打開了閘門一般，摟著莊詩妍的脖子嗚嗚嗚痛哭出聲。

左芳馨哭得難受，抽抽噎噎半晌都停不下來，莊詩妍一直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也跟著紅了眼眶。

雨珍和劉香端了茶水和點心進來，見此情景，放下東西又都默默退了出去。

好半晌，左芳馨才平覆了下來，坐直了身體，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妍兒姐姐，我實在是太沒臉了，太丟人了，我這輩子也擡不起頭見人了。”

見張揚肆意的左芳馨竟然這幅垂頭喪氣的樣子，莊詩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能先胡亂安慰著：“凈瞎說，我們芳馨這麽好，哪裏就丟人了？”說著起身給左芳馨倒了一杯茶遞到她手裏讓她喝了。又叫雨珍打了盆水進來，浸濕了帕子讓左芳馨擦了把臉，這才又坐下來。

左芳馨哭完之後，郁結了幾天的心情舒暢了許多，開始絮絮叨叨地傾訴著發生的事情。

莊詩妍越聽眼睛瞪得越大，聽到最後目瞪口呆。

左芳馨家住富庶的揚州，左家是揚州第一大富商。左芳馨上有三個哥哥，家裏只得了她這麽一個姑娘，全家上下寶貝得緊，就養得驕縱了些，性子養得野了些，沒了江南女子的溫柔小意，反倒像是北方姑娘那般豪爽大方。

加上左家又是商戶人家，也沒那麽多京城大戶人家的規矩，左芳馨時常跟著爹爹和哥哥們往外跑。長大以後，更是時不時還男扮女裝以左家四公子的身份跑跑生意，手底下也是管著十幾二十個鋪子，做起生意來倒也算是有模有樣。

一次無意中結識了一個從京城來的世家公子，名叫林梓安，長得一表人才，風流倜儻。和當時女扮男裝的左芳馨二人很是聊得來，時不時地和左芳馨勾肩搭背，跟她說著京城裏有趣的事情。

左芳馨情竇初開，情愫暗生，在林梓安住在揚州的期間，兩個人你來我往的沒少在一起玩兒。

後來林梓安要走，左芳馨換回了女裝紅著臉去見他。

林梓安見到女裝的左芳馨震驚不已，驚為天人，隨後也紅了臉。說從來沒見過像她這麽活潑豪爽，性子有趣的姑娘，本來想和他做一輩子的好兄弟，沒想到她竟然是個姑娘。

林梓安已從左芳馨口中得知她家是揚州的商戶人家，他私下也打聽過，心中有數。於是坦言自己是京城懷南侯家嫡次子，尚未婚配，說自己中意她。問左芳馨可有定親，左芳馨紅著臉說沒有。

林梓安一聽心花怒放，當即保證等他回了京城，就會讓家人立馬來揚州提親，讓左芳馨一定等他，左芳馨紅著臉點頭。

可左芳馨等來等去等了許久，也沒有見到林梓安的人影，反倒是等來了他的一封信，邀請她去京城玩。

左芳馨不過十四歲，情竇初開，平時在家裏也任性慣了，一心一意想見到心上人，也沒有多想。

又想著也已經許久不曾來京城姨母家，就撂了一封信，花了大價錢請了一隊鏢師，帶著丫鬟婆子私自跑來了京城。在來到鎮國將軍府之前，按照約定還去了一處茶樓先見了林梓安一面。

林梓安見到左芳馨很高興，但是當他提到先前說起的提親之事，卻支支吾吾地說讓左芳馨再等等他，他在家裏有些難處，他會尋機會安排她母親見她一面。

左芳馨年歲不大，性子沒定還沒玩夠，本也不想那麽早成親，覺得沒什麽所謂，大大咧咧地也沒有多想，反倒是安慰林梓安不必著急。

可還沒和林梓安的母親見上面，她娘左夫人就千裏迢迢尋了來。

一見面左夫人就完全否定了林梓安這個人，說雖說大周民風開放，但這人做事是在太不合乎規矩，完全沒有世家公子的風範。又說他但凡有些誠意，在揚州的時候就應該上左家去登門拜訪，而不是私下裏跟左芳馨約定提親的事情，更不能一封信就拐了左芳馨到京城來。

左夫人又是後怕又是生氣，前所未有異常嚴厲地把左芳馨斥責了一頓，說萬一沒有姨母在京城，她一個姑娘家千裏迢迢的跑了來，萬一被騙了去指不定會發生什麽難以想象的後果。

罵完左芳馨，左夫人又把左芳馨身邊的兩個貼身丫鬟一個婆子都狠狠地罰了一頓，就在鎮國將軍府莫夫人的院裏狠狠地各自打了二十大板，絲毫沒有給左芳馨留情面。還是左芳馨哭著求了半天，保證以後不再偷跑了，這才攔住了左夫人，沒讓她把那幾人發賣了。

左芳馨心裏還是對那個林梓安不死心，只覺得自己娘把那林梓安想得太壞，纏著左夫人鬧了兩天非說讓她見見林梓安再下定論。

左夫人沒辦法，說帶著左芳馨見識見識什麽叫翻臉無情，人心險惡。第二天特意逼著左芳馨換了一身普通的衣衫，母女倆穿得寒寒酸酸地就登門拜訪了懷南侯。

進門進得倒是很順利，可當上上下下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左夫人母女之後，懷南侯和懷南侯夫人就都是滿臉的鄙夷不屑，從頭到尾就沒給過好臉色，連杯茶都不曾奉上。

受了不曾想過的冷遇，左芳馨尷尬萬分，連連看向垂著腦袋坐在一旁的林梓安，可林梓安卻是連屁都不放一個。

左夫人冷笑著起身，說了句“叨擾了”，就拉著失神發楞的左芳馨出了門，懷南侯府沒一個人起身送一步，包括林梓安。

母女二人往外走，一只腳還沒邁過待客廳的門檻，就聽到身後懷南侯夫人壓低聲音在訓斥林梓安：“你不是說她們家是揚州富商嗎？富商就穿這破落戶的樣？……”

左芳馨渾渾噩噩也沒留意懷南侯夫人那句話，但左夫人卻聽得一清二楚，冷笑一聲，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自家閨女，拉著她快步離開了懷南侯府。

一直回到鎮國將軍府，左夫人也不曾搭理左芳馨。左芳馨呆楞楞地問左夫人，說娘為什麽天底下會有人說話不算數，又問說如果不喜歡她為什麽要騙人。

左夫人想著自家外甥莫蒼跟她說的那些話，在心中冷笑。懷南侯是個沒有實權的閑散侯爺，懷南侯府早就衰敗了，也不善經營，偏偏又要擺什麽世家大族的譜，早就捉襟見肘。那林梓安怕是看上了她左家的錢財了。

可不知是沒打聽清楚還是怎麽的，她們娘倆就穿了一身尋常衣裳，就又認定她們是破落戶了，也是夠蠢的。

見自家閨女失魂落魄地，左夫人覺得不給她下點兒狠藥，怕是不會長記性。左家家大業大，日後別再不開眼招惹一些圖謀不軌之人。左夫人也不打算說教，冷笑了一聲說道：“閨女啊，人心險惡，這才哪到哪！明日娘就叫你開開眼，長長見識。”

當天左夫人就讓莫蒼幫忙放了消息出去，把左家確實是揚州第一富商的消息，以及左家和鎮國將軍府的關系傳到了懷南侯的耳中。

不出所料，第二天一大早，懷南侯和懷南侯夫人帶著林梓安，就攜著重禮登門拜訪鎮國將軍府，那一家三口極盡殷勤之事，端的是沒眼看。

林梓安先是在懷南侯府的冷漠回避，後是在鎮國將軍府的諂媚討好，前後態度天壤之別，竟然只是因為他對她的身份前後認知不同。

左芳馨只覺得自己眼瞎心盲，心裏堵得慌，再也待不住，從鎮國將軍府喊了輛馬車就跑來了莊家村。

左芳馨抱著莊詩妍的胳膊，又紅了眼眶：“妍兒姐姐，我是不是這天底下最蠢的人？最沒用的人？”

莊詩妍見活潑開朗的左芳馨一臉的失落自責，忙伸手再次抱住她安慰著：“我們芳馨這麽好的人，不是你的錯，是那些人太壞！”

莊詩妍在心裏嘆氣，她也是太容易相信別人。只不過她比左芳馨幸運的是，她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直覺，憑著本能可以判斷誰對她有惡意，誰又對她充滿了善意，至今沒有看錯過人。

只不過那個叫林梓安怎麽聽著有些熟悉，莊詩妍想到這裏就問了出來：“芳馨妹妹，那個林梓安我怎麽聽著有些熟悉？”

莊詩妍不問還好，一問左芳馨更加懊惱，把臉埋在莊詩妍的肩頭：“妍兒姐姐，那林梓安和莫蒼哥哥的前未婚妻呂月姝有過婚約。”

是他？莊詩妍有些驚訝，暗自感嘆著這世界可真小。難怪左芳馨覺得沒臉見人了，這糾糾葛葛的關系，太過覆雜。

“芳馨妹妹，你不要太難過了，是那個林梓安不好，不是你的錯！”莊詩妍安慰著左芳馨。

左芳馨垂頭喪氣不說話，也不知是因為覺得丟了顏面，還是自己情竇初開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竟然是那樣一個男人。

莊詩妍想了想小聲問了句：“芳馨妹妹，你對那林梓安？”

“那個人，我惡心透了。昨天我還在想他是不是有什麽難處，可今天在將軍府他一臉諂媚地叫我，我就只想吐。”左芳馨咬牙切齒恨恨地說道。說著還一臉嫌惡地揉了揉胸口，仿佛真的隨時就要吐出來。

莊心妍放下心來，頂著一張還帶著些許稚氣的臉，拉著左芳馨的手一臉老成地安慰著：“你才十四歲，還是太小了，等大上兩歲再說親吧，到時候肯定能找個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的。”

“可是做了這麽丟人的事，我再也沒臉見人了！”左芳馨蔫頭耷腦的，模樣很是可憐。這件事是她活了十四年以來最最丟人的事情了。

“人活一輩子，誰還沒幾件不好的事情啊？你看我，我還被退過婚呢，我還被養了我十五年的人家逼出家門呢。但是我現在還挺謝謝他們，如果他們沒有那樣對我，我也找不回我這麽好的家人，我更遇不到我莫蒼哥哥！”莊詩妍眨了眨眼睛，笑著說。

一直架著胳膊站在窗外的飛雪聽了這話，冷著的臉慢慢緩和了，嘴角不自知地上揚。她們姑娘當真有顆玲瓏剔透的心，有些時候比她這個不知在死亡邊緣徘徊過多少回的人都要活得通透。

左芳馨頗為動容地看著莊詩妍。

莊詩妍見左芳馨精神不佳，扶著她到床上，柔聲哄著她：“你睡一會兒，你就在這住幾天，我明天帶你去後山玩，現在入了秋山上有好些野果子，甜甜的可好吃了。”

左芳馨聽話地躺好，點了點頭，看著莊詩妍說道：“妍兒姐姐，你要是我親姐姐就好了！我只有幾個討厭的哥哥，哥哥們都忙得要死，我一找他們，他們就拿銀子打發我。我娘也忙，從來就沒人跟我這樣好好說過話。”

“我不是你親姐姐，可是我以後是你嫂……”莊詩妍脫口而出，說到一半又停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伸手拍了拍左芳馨：“快睡！”

左芳馨則傻呵呵地笑了，叫了句：“嫂子！”

莊詩妍嗔了她一眼，軟軟地說道：“你可當真是個孩子心性，剛才還哭得驚天動地呢，這會兒又笑開了。”

左芳馨又恢覆了幾分那瘋丫頭的樣子，沖著莊詩妍又連著叫了幾句嫂子，只把莊詩妍叫得臉色通紅，腳下生風往外就走。

站在窗外的飛雪忍不住笑了，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家姑娘自己還跟個孩子似的，竟然說別人孩子心性，當真有趣得緊。

莊詩妍走去外面，拉著飛雪小聲問：“芳馨這偷跑出來的，要不要給哥哥送個信？”

“姑娘，無妨，十五悄悄跟來了，說是左夫人和莫夫人都說讓芳馨姑娘在這住幾天也好，就當散散心了。”飛雪壓低聲音說道。

“府裏知道那就好！”莊詩妍放下心來。

接下來的兩天，莊詩妍帶著左芳馨，還拉了莊雲芝一起，在飛雪和雨珍還有小古的陪同下，爬後山，摘野果，采野花，還見到了從天而降的小蒼，三個姑娘家撒了歡一般玩得不亦樂乎。

莊詩妍怕左芳馨難過，偷偷跟莊雲芝交代她們兩個千萬不要在左芳馨面前提起定親之事，莊雲芝雖然不解，但也照辦。

遇到有趣好玩的事情，左芳馨像是忘記了自己那些糟心事，每每笑得前仰後合。

一晃就過了兩天。第三天一大早，莫夫人派了身邊的紅香來接左芳馨回京，說是左夫人說家裏事多，張羅著要回揚州了。

左芳馨在臨走前抱著莊詩妍又紅了眼眶，依依不舍地哽咽著說：“妍兒姐姐，謝謝你！等你和表哥成親了我再來。你不用擔心我，我日後會多動動腦子，再不會幹那麽丟人的事了。”

被左芳馨這麽一弄，莊詩妍也有些傷感，緊緊地抱了抱她：“你要好好的，我會想你的！”

左芳馨點點頭，抹了抹眼睛笑了笑，跟莊家眾人施禮道別，轉身上了馬車。

見馬車走遠，莊詩妍跟著莊家眾人轉身往裏走，回了屋子正說著話，還沒喝完兩杯茶的功夫，又來了一隊人馬停在莊家大門口，打頭之人高聲問著可有人在家。

聽到動靜，莊家人忙從屋裏都迎出來。就見馬車上率先下來一人，莊詩妍認出那人竟然皇後娘娘身邊的大宮女沁雲。

跟在沁雲身後的是一名小太監，滿面笑意手裏拿著一卷金黃色的卷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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