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狐貍和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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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狐貍和回憶
第四十話
獨孤秋被押上城墻的時候，神色平靜，被叛軍攻陷的王都此時聲寂千裏。
獨孤秋立在十丈高的城墻上向遠處望，烏雲層疊堆在天上，不透一絲天光，頗有黑雲壓城的味道，又向下看看，城下兵士嚴陣以待佩刀長矛寒光霍霍，但再仔細想看看城下兵將容貌如何時，隔著十丈高墻，已是不能。
身上穿著十來斤重的玄天黑銀線綴玉繡芝蘭玉樹鶴舞九天章紋祭祀朝服外罩金絲雪鶴氅，頭上梳淩雲髻戴祭禮鶴雲冕，下墜纏絲銀球的玄黑飄帶在烈烈風中，迎風飄展。通身氣派，很是尊貴威嚴。
也不知道璟王世子回來了沒有。獨孤秋在心裏嘀咕了一句，想了想，大概沒有。不然自己和其他女祭也不會被押上城樓梟首示眾以逼救駕回朝的璟王世子嫡系錦雁軍就範。
叛軍將是這樣說的，一炷香後若不退兵就殺神官祭祀，一盞茶後再不退兵就把璟王璟後押上來。
獨孤秋有點失望。不過，想著現下自己這通身氣派站在王都最高處，生平從未如此引人註目，倒也釋然。獨孤秋站在城墻邊上看看後面拿刀逼著自己的黑衣叛軍，想要不要做個慷慨就義的典範樣子以供世人瞻仰？最後顯示一下我勾陳國子民反抗暴行的不屈意志。想來想去，自己從來沒當過典範自然也不知道典範究竟要做個什麽樣子才足以被當做典範。萬一做錯，就丟人了。不過，臨死前說幾句豪言壯語也是好的。打定主意，獨孤秋開始默想璟王世子語錄，一定要揀一句最威武霸氣的來用。反正最後一遭了，安安靜靜逆來順受的去死，著實不符合她獨孤秋的風格。
這次真是虧了。獨孤秋輕聲哀嘆一句。
其實進神閣做祭司根本不是獨孤秋的意願，同樣一不留神成了主祭更不是她的意願。獨孤秋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跟著師父淩羽做個游方術士混吃混喝自在逍遙。
混到如今這步田地著實自作自受哉。
師父淩羽走之前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安心等著我回來。我會回來接你的。記住，千萬別去神閣。”
淩羽剛走。獨孤秋喜氣洋洋回到家裏，就等著師父帶自己走，從此逍遙自在。沒想到一進家門就被母親強行送進神閣選作女祭。
母親是這樣說的，“咱家已經沒落了，雖承著貴族的名但現在是什麽情況你也清楚。若現在不把你送進神閣好歹供個官職，日後可還有什麽指望？難道要讓我們給別人漿洗衣服，日後把你隨便配給哪個販夫走卒？進神閣就有飛黃騰達的機會，窩在家裏就什麽都沒了。”
獨孤秋聞此心下不快，剛想辯駁幾句，還沒來得急就被母親一棍子敲暈給綁上了神閣來的馬車。
勾陳國，以神獸勾陳之名命名的國家。獨孤秋對此一直頗有微詞，盤古大神開天辟地百十萬年來就沒見過哪個國用神獸命名。如此不同尋常的名稱，其國註定盛產奇葩和神獸。在別的國家都安居樂業，以太古遺風教養子民，安居樂業路不拾遺天下大同之時，只有勾陳國大打內戰。幾乎每個君主都是踩著兄弟姊妹的血走進弘微殿即位的，著實彪悍。所謂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就是這個道理。
即位前的諸帝君對著自己的兄弟姊妹磨刀霍霍可以眼都不眨，但即位之後卻又都寬容仁慈起來。大概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但做了虧心事之後，又都希望神明保佑不要午夜夢回被自己殺害的人尋仇。人可以死一次，但鬼可以死甚多次。可見，人鬥不過鬼。
於是，這個神獸國，從立國之初就不斷祭天酬神以求天命護佑，以至於別國經常來勾陳國學習祭祀先進經驗。
勾陳國專事祭祀的機構名為神閣，神閣裏公職人員名神官，為祭司職，享萬民供養，王族尊敬，堪堪一個名號極大但什麽權也沒有的清水衙門。一應全是女的，此乃，神仙喜歡女的不喜歡男的。獨孤秋一直覺得，要萬一碰上個搞斷袖的男神仙怎麽辦？
進了神閣的女子便是神的女人，以處子之身進來，一輩子也別想出去。就算死了，也會燒成灰供在神閣後山的崇德堂裏。
進神閣三年，獨孤秋一邊積極學習各種祭祀之禮巫祝蔔筮之能一邊滿懷希望等師父來救自己出去。想著以自己對巫蔔之事的能耐，日後跟淩羽行走江湖有一技傍身總是好的。獨孤秋是一個極容易就給自己找到希望並且堅持下去的人。這樣的人比較容易有信仰。從某方面來說，獨孤秋覺得自己來神閣也不錯。再沒人能比自己更虔誠敬神以事神為樂。於是，進神閣的第三年，獨孤秋就成了神閣主祭。此時，曾經風光無限的神閣主祭大人卻被叛軍帶上了城墻，分分鐘為國殉難。
獨孤秋一步踏前，轉身朗聲對其後臉上覆著玄鐵代面的叛軍及其將領道：“本君為神權天授之神閣主祭，尊享世榮，此刻怎可為爾等脅迫卑躬屈膝，更以此逼迫王軍降於爾等不義之師。本君願效仿先烈英豪，以死全忠義之節。”說罷翻身躍下十丈高墻。
玄天黑的衣袂臨風，金絲雪鶴氅亦隨風飄展，獨孤秋像一只白翅黑鶴從半空墜落。
一瞬天地俱寂，也就那麽一瞬。
一瞬之後，毀天滅地的動靜從身後王都和身前錦雁軍同時響開。
王軍開始反攻了。
下落的獨孤秋看及此，心說，完蛋，跳早了，虧了。老子不想死啊！
電光火石間，幾乎王軍反攻的同時，獨孤秋的下落便終止了。
擡頭看看，左手被人牢牢抓在手裏，再往上看，正對上穿著叛軍服制的王世子雨宸一雙好看的眼睛，臉上的玄鐵代面此刻被他取下由另一只手握著。
獨孤秋此刻仰頭楞楞看著他，難以置信似的。頭上貴重無匹的祭禮冠冕在翻身躍下時掉落，一頭綢緞似的長發和下綴纏絲銀球的黑綢發帶在風裏飄展。
王軍開始火攻，漫天火光裏，雨宸笑得雲淡風輕，對她道，“餵，你頭發亂了。”
如果說以前對王世子，是如天下其他女子一般對這個翩翩濁世佳公子有著最單純的傾慕的話，那這一刻大概是獨孤秋對王世子情根深重的伊始。
獨孤秋想，值得了值得了，日後為這個人怎麽樣都值得。
隔著一截城墻，半步生死，四目相對，那個人在漫天火光下說，你的頭發亂了。
情由此所起，一往而深。
解語花看著這一幕，心底震了一震，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緩緩覆蘇，他看的分明，那城墻上救下獨孤秋的人……和自己有著同樣的面容。
之後場景轉換，不再是烽煙四起的攻城而是到了一處院落，此時也到了月初曉的辰光。
淩羽在一旁伸了個懶腰懶懶道，“唔，到了和王世子初見的場景了。”
解語花道，“為什麽，為什麽剛才那人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他和我有什麽關系？”
淩羽依舊懶懶道，“你繼續看嘛。”
獨孤秋繼任神閣主祭前一晚，因為太緊張，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眼就全是自己在大典上踩到寬袍大擺的朝服摔倒立撲的狼狽樣。獨孤秋很想在繼任典禮上驚艷一把立個名動九州的名頭，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越想越煩，看窗外月光正好，庭中一樹梨花粲然盛放，風過，梨落如雪。月色融融，梨影裊裊，如此良辰美景夜未央，出去逛逛也好。
獨孤秋一襲梨白單衫來到庭中花樹下的時候，王世子正坐在樹上花間執酒壺一把對月自飲。
獨孤秋無意間擡頭正對上王世子雨宸眉眼低垂。
仰目，驚心。初見，驚艷。
花影繚亂，雨宸半明半暗隱在花間，俊逸無匹，俊朗無雙，明月清輝裏，周身籠著層淡淡月華，恍如神主臨世。
獨孤秋被樹上人驚艷，半晌才找回神魂強自鎮靜道，“你是誰？”
雨宸似笑非笑看著她，並不回答。
獨孤秋見他不答話，以為是雨宸輕忽她，心裏不由有點不快，想自己是此神閣之主，雖無實權可卻是國君也要尊敬三分的存在。如此被月下登徒子輕忽，心裏有點別扭。往日她想著自己乃是要繼任主祭的神官，向來以主祭言行嚴格要求自己，居上位者不可以勢淩人應體恤下情溫和寬容，故而行事說話一貫忍讓和善，再加上自己閑雲野鶴的性子，是以，獨孤秋自問不是容易被別人撩起心緒波動的人。
現下對著不知道怎麽進入神閣的花間公子心裏不知怎的有點發虛，難道這是發花癡的節奏？
獨孤秋後退一步祭出自己神閣之主的威嚴沈聲道，“我以神閣主祭之名問你，你可知自己犯下什麽樣的錯誤。神閣歷來嚴令男人出入，你是如何進來的？”
雨宸斂起笑容，眼神深邃莫測看了看獨孤秋，繼而翻身下樹。黑袍臨風翻滾，衣擺一縷玄黑輕綃堪堪將覆住獨孤秋琥珀色眼眸，她下意識伸手想抓，一下落空。
回過神時，人已走遠。
走出去幾步，雨宸又回頭沖獨孤秋展顏一笑，風流瀟灑若輕雲避月，此般姿態當得起魅惑眾生這四個字。
獨孤秋楞了楞，目送雨宸走遠，轉身快步回屋，把自己拋在床上，拿錦被蒙住頭，心說，完蛋了完蛋了，小陰溝裏翻了船，繼任主祭前一晚對那麽一個月下登徒子動了心。
把被子扯下來，坐起來想了想，回憶起雨宸的笑容，又躺下來，好吧，他那級別不是小陰溝是萬丈深淵！
如此折騰了一晚上，到快天明才睡著。
第二日，獨孤秋被眾女官拉起來梳妝的時候聽到一個消息，勾陳王身體抱恙，如此主持典禮恐對神明不敬，故而派自己的兒子雨宸世子主持典禮。
誰來都一樣，老子不來兒子來也一樣。反正兒子未來也是神獸國國君。獨孤秋對此並不在意。
“求你了，讓我再睡一會兒！”獨孤秋向女官告饒。
獨孤秋穿著十來斤重的玄天黑銀線綴玉繡芝蘭玉樹鶴舞九天章紋祭祀朝服外罩金絲雪鶴氅，頭梳淩雲髻戴祭禮鶴雲冕，下綴纏絲銀球的黑綢發帶在身後飄展，足上的雲白錦鞋下墊著寸許高的象牙鞋底，走起路來如弱柳扶風婀娜多姿。
面上施桃花粉襯得皮膚晶潤瑩白吹彈可破，孔雀綠眼蓋，珊瑚紅胭脂，祭禮鶴雲冕上垂下烏晶墜子堪堪落在眉心正中。
通身氣派又精致。
如此行頭好看是好看，可是太難為獨孤秋了。十幾斤重的衣服穿在身上，足下的高跟錦鞋著實不穩，獨孤秋一走三顫，怎麽想也不覺得有大家稱讚的弱柳扶風婀娜多姿，身上十幾斤重的衣服下開始一層層出冷汗。
步入殿中，身旁列文武百官朝賀，獨孤秋心想，名動天下就這麽一遭了，故而更加認真起來，走路倒也意氣風發，頗有尊貴威嚴之感。
終於緩慢從容步至王座前，待看清王座上坐著何人時，獨孤秋一顆心很是顫了顫，那風流儀態，不是昨夜花間公子還是哪個！
王座上的雨宸氣度非凡嘴角含笑。
獨孤秋楞了楞，司禮官在一旁提點她向代王出席主持典禮的王世子行禮。
獨孤秋這才回神，低頭躬身屈膝行禮。此禮代表神權天授之主祭以神使身份承認勾陳王族統治並護佑國運昌隆。因是代行神令故而只行躬身屈膝禮。
雨宸步下王座，伸手扶起獨孤秋，並以同禮待之。此代表，勾陳王族致謝天神並永敬神宗。
如此兩人躬身禮成，繼任典禮也就算圓滿完成。
獨孤秋還未來得及松一口氣，只聽到雨宸在耳畔輕言，“你穿梨落白好看。胭脂紅，梨落白，很是春色風雅。”
眾目睽睽之下，被如此調戲，獨孤秋覺得若是此時忍氣吞聲著實不該。於是，扭頭很是淡定從容對雨宸道，“胭脂紅，梨落白，春華深處笑檀郎。不知世子陛下所笑檀郎是誰？”以古歌作答，其後反將一軍，點出昨夜二人相遇之景，將昨夜花間微笑的公子比作思慕檀郎的女子，如此調戲回去。獨孤秋自命此招甚高，回擊的漂亮。此乃，進擊的主祭。
雨宸沒料到獨孤秋會當下直接反擊回來，楞了一楞，待想明白她話中深意，不禁頷首微笑，又有點覺得不可思議似的搖搖頭。
座下一眾朝賀文武，因離得遠並未聽到世子和主祭在說什麽，不過從二人言行來看，想必是為了國事而勞心，此刻聚首利用祭禮間隙共商國之大計。想來，居上位者如此不易為國操勞分秒必爭，如此至善至美之帝德君心，如天地之大，萬物涵覆載之中，如日月之明，八方囿照臨之內。
眾大臣思及此，不禁對勾陳國之未來充滿信心，喜笑顏開，又是一番山呼朝賀。
座上二人被加大音量的又一浪音波震了一震，瞬時拉回思緒。不再交談，坐正身子，雍容高貴。
“這就是王世子雨宸和獨孤秋的第一次相遇。我的徒弟什麽時候看起來都那麽可愛啊！尤其是穿著朝服的樣子，深得為師風範。”淩羽目光炯炯看向獨孤秋的影像，眼中滿溢愛戀讚賞，手握一把折扇，扇柄在手心裏輕磕幾下，依舊笑看場景流轉，甚是從容閑雅，“註意哦，又要換了。”
解語花已經習慣淩羽的不靠譜，心中暗嘆，果然有其師必有其徒。不過，無暇顧及那麽多，此時只想快點看看下面會看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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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話
獨孤秋被押上城墻的時候，神色平靜，被叛軍攻陷的王都此時聲寂千裏。
獨孤秋立在十丈高的城墻上向遠處望，烏雲層疊堆在天上，不透一絲天光，頗有黑雲壓城的味道，又向下看看，城下兵士嚴陣以待佩刀長矛寒光霍霍，但再仔細想看看城下兵將容貌如何時，隔著十丈高墻，已是不能。
身上穿著十來斤重的玄天黑銀線綴玉繡芝蘭玉樹鶴舞九天章紋祭祀朝服外罩金絲雪鶴氅，頭上梳淩雲髻戴祭禮鶴雲冕，下墜纏絲銀球的玄黑飄帶在烈烈風中，迎風飄展。通身氣派，很是尊貴威嚴。
也不知道璟王世子回來了沒有。獨孤秋在心裏嘀咕了一句，想了想，大概沒有。不然自己和其他女祭也不會被押上城樓梟首示眾以逼救駕回朝的璟王世子嫡系錦雁軍就範。
叛軍將是這樣說的，一炷香後若不退兵就殺神官祭祀，一盞茶後再不退兵就把璟王璟後押上來。
獨孤秋有點失望。不過，想著現下自己這通身氣派站在王都最高處，生平從未如此引人註目，倒也釋然。獨孤秋站在城墻邊上看看後面拿刀逼著自己的黑衣叛軍，想要不要做個慷慨就義的典範樣子以供世人瞻仰？最後顯示一下我勾陳國子民反抗暴行的不屈意志。想來想去，自己從來沒當過典範自然也不知道典範究竟要做個什麽樣子才足以被當做典範。萬一做錯，就丟人了。不過，臨死前說幾句豪言壯語也是好的。打定主意，獨孤秋開始默想璟王世子語錄，一定要揀一句最威武霸氣的來用。反正最後一遭了，安安靜靜逆來順受的去死，著實不符合她獨孤秋的風格。
這次真是虧了。獨孤秋輕聲哀嘆一句。
其實進神閣做祭司根本不是獨孤秋的意願，同樣一不留神成了主祭更不是她的意願。獨孤秋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跟著師父淩羽做個游方術士混吃混喝自在逍遙。
混到如今這步田地著實自作自受哉。
師父淩羽走之前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安心等著我回來。我會回來接你的。記住，千萬別去神閣。”
淩羽剛走。獨孤秋喜氣洋洋回到家裏，就等著師父帶自己走，從此逍遙自在。沒想到一進家門就被母親強行送進神閣選作女祭。
母親是這樣說的，“咱家已經沒落了，雖承著貴族的名但現在是什麽情況你也清楚。若現在不把你送進神閣好歹供個官職，日後可還有什麽指望？難道要讓我們給別人漿洗衣服，日後把你隨便配給哪個販夫走卒？進神閣就有飛黃騰達的機會，窩在家裏就什麽都沒了。”
獨孤秋聞此心下不快，剛想辯駁幾句，還沒來得急就被母親一棍子敲暈給綁上了神閣來的馬車。
勾陳國，以神獸勾陳之名命名的國家。獨孤秋對此一直頗有微詞，盤古大神開天辟地百十萬年來就沒見過哪個國用神獸命名。如此不同尋常的名稱，其國註定盛產奇葩和神獸。在別的國家都安居樂業，以太古遺風教養子民，安居樂業路不拾遺天下大同之時，只有勾陳國大打內戰。幾乎每個君主都是踩著兄弟姊妹的血走進弘微殿即位的，著實彪悍。所謂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就是這個道理。
即位前的諸帝君對著自己的兄弟姊妹磨刀霍霍可以眼都不眨，但即位之後卻又都寬容仁慈起來。大概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但做了虧心事之後，又都希望神明保佑不要午夜夢回被自己殺害的人尋仇。人可以死一次，但鬼可以死甚多次。可見，人鬥不過鬼。
於是，這個神獸國，從立國之初就不斷祭天酬神以求天命護佑，以至於別國經常來勾陳國學習祭祀先進經驗。
勾陳國專事祭祀的機構名為神閣，神閣裏公職人員名神官，為祭司職，享萬民供養，王族尊敬，堪堪一個名號極大但什麽權也沒有的清水衙門。一應全是女的，此乃，神仙喜歡女的不喜歡男的。獨孤秋一直覺得，要萬一碰上個搞斷袖的男神仙怎麽辦？
進了神閣的女子便是神的女人，以處子之身進來，一輩子也別想出去。就算死了，也會燒成灰供在神閣後山的崇德堂裏。
進神閣三年，獨孤秋一邊積極學習各種祭祀之禮巫祝蔔筮之能一邊滿懷希望等師父來救自己出去。想著以自己對巫蔔之事的能耐，日後跟淩羽行走江湖有一技傍身總是好的。獨孤秋是一個極容易就給自己找到希望並且堅持下去的人。這樣的人比較容易有信仰。從某方面來說，獨孤秋覺得自己來神閣也不錯。再沒人能比自己更虔誠敬神以事神為樂。於是，進神閣的第三年，獨孤秋就成了神閣主祭。此時，曾經風光無限的神閣主祭大人卻被叛軍帶上了城墻，分分鐘為國殉難。
獨孤秋一步踏前，轉身朗聲對其後臉上覆著玄鐵代面的叛軍及其將領道：“本君為神權天授之神閣主祭，尊享世榮，此刻怎可為爾等脅迫卑躬屈膝，更以此逼迫王軍降於爾等不義之師。本君願效仿先烈英豪，以死全忠義之節。”說罷翻身躍下十丈高墻。
玄天黑的衣袂臨風，金絲雪鶴氅亦隨風飄展，獨孤秋像一只白翅黑鶴從半空墜落。
一瞬天地俱寂，也就那麽一瞬。
一瞬之後，毀天滅地的動靜從身後王都和身前錦雁軍同時響開。
王軍開始反攻了。
下落的獨孤秋看及此，心說，完蛋，跳早了，虧了。老子不想死啊！
電光火石間，幾乎王軍反攻的同時，獨孤秋的下落便終止了。
擡頭看看，左手被人牢牢抓在手裏，再往上看，正對上穿著叛軍服制的王世子雨宸一雙好看的眼睛，臉上的玄鐵代面此刻被他取下由另一只手握著。
獨孤秋此刻仰頭楞楞看著他，難以置信似的。頭上貴重無匹的祭禮冠冕在翻身躍下時掉落，一頭綢緞似的長發和下綴纏絲銀球的黑綢發帶在風裏飄展。
王軍開始火攻，漫天火光裏，雨宸笑得雲淡風輕，對她道，“餵，你頭發亂了。”
如果說以前對王世子，是如天下其他女子一般對這個翩翩濁世佳公子有著最單純的傾慕的話，那這一刻大概是獨孤秋對王世子情根深重的伊始。
獨孤秋想，值得了值得了，日後為這個人怎麽樣都值得。
隔著一截城墻，半步生死，四目相對，那個人在漫天火光下說，你的頭發亂了。
情由此所起，一往而深。
解語花看著這一幕，心底震了一震，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緩緩覆蘇，他看的分明，那城墻上救下獨孤秋的人……和自己有著同樣的面容。
之後場景轉換，不再是烽煙四起的攻城而是到了一處院落，此時也到了月初曉的辰光。
淩羽在一旁伸了個懶腰懶懶道，“唔，到了和王世子初見的場景了。”
解語花道，“為什麽，為什麽剛才那人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他和我有什麽關系？”
淩羽依舊懶懶道，“你繼續看嘛。”
獨孤秋繼任神閣主祭前一晚，因為太緊張，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眼就全是自己在大典上踩到寬袍大擺的朝服摔倒立撲的狼狽樣。獨孤秋很想在繼任典禮上驚艷一把立個名動九州的名頭，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越想越煩，看窗外月光正好，庭中一樹梨花粲然盛放，風過，梨落如雪。月色融融，梨影裊裊，如此良辰美景夜未央，出去逛逛也好。
獨孤秋一襲梨白單衫來到庭中花樹下的時候，王世子正坐在樹上花間執酒壺一把對月自飲。
獨孤秋無意間擡頭正對上王世子雨宸眉眼低垂。
仰目，驚心。初見，驚艷。
花影繚亂，雨宸半明半暗隱在花間，俊逸無匹，俊朗無雙，明月清輝裏，周身籠著層淡淡月華，恍如神主臨世。
獨孤秋被樹上人驚艷，半晌才找回神魂強自鎮靜道，“你是誰？”
雨宸似笑非笑看著她，並不回答。
獨孤秋見他不答話，以為是雨宸輕忽她，心裏不由有點不快，想自己是此神閣之主，雖無實權可卻是國君也要尊敬三分的存在。如此被月下登徒子輕忽，心裏有點別扭。往日她想著自己乃是要繼任主祭的神官，向來以主祭言行嚴格要求自己，居上位者不可以勢淩人應體恤下情溫和寬容，故而行事說話一貫忍讓和善，再加上自己閑雲野鶴的性子，是以，獨孤秋自問不是容易被別人撩起心緒波動的人。
現下對著不知道怎麽進入神閣的花間公子心裏不知怎的有點發虛，難道這是發花癡的節奏？
獨孤秋後退一步祭出自己神閣之主的威嚴沈聲道，“我以神閣主祭之名問你，你可知自己犯下什麽樣的錯誤。神閣歷來嚴令男人出入，你是如何進來的？”
雨宸斂起笑容，眼神深邃莫測看了看獨孤秋，繼而翻身下樹。黑袍臨風翻滾，衣擺一縷玄黑輕綃堪堪將覆住獨孤秋琥珀色眼眸，她下意識伸手想抓，一下落空。
回過神時，人已走遠。
走出去幾步，雨宸又回頭沖獨孤秋展顏一笑，風流瀟灑若輕雲避月，此般姿態當得起魅惑眾生這四個字。
獨孤秋楞了楞，目送雨宸走遠，轉身快步回屋，把自己拋在床上，拿錦被蒙住頭，心說，完蛋了完蛋了，小陰溝裏翻了船，繼任主祭前一晚對那麽一個月下登徒子動了心。
把被子扯下來，坐起來想了想，回憶起雨宸的笑容，又躺下來，好吧，他那級別不是小陰溝是萬丈深淵！
如此折騰了一晚上，到快天明才睡著。
第二日，獨孤秋被眾女官拉起來梳妝的時候聽到一個消息，勾陳王身體抱恙，如此主持典禮恐對神明不敬，故而派自己的兒子雨宸世子主持典禮。
誰來都一樣，老子不來兒子來也一樣。反正兒子未來也是神獸國國君。獨孤秋對此並不在意。
“求你了，讓我再睡一會兒！”獨孤秋向女官告饒。
獨孤秋穿著十來斤重的玄天黑銀線綴玉繡芝蘭玉樹鶴舞九天章紋祭祀朝服外罩金絲雪鶴氅，頭梳淩雲髻戴祭禮鶴雲冕，下綴纏絲銀球的黑綢發帶在身後飄展，足上的雲白錦鞋下墊著寸許高的象牙鞋底，走起路來如弱柳扶風婀娜多姿。
面上施桃花粉襯得皮膚晶潤瑩白吹彈可破，孔雀綠眼蓋，珊瑚紅胭脂，祭禮鶴雲冕上垂下烏晶墜子堪堪落在眉心正中。
通身氣派又精致。
如此行頭好看是好看，可是太難為獨孤秋了。十幾斤重的衣服穿在身上，足下的高跟錦鞋著實不穩，獨孤秋一走三顫，怎麽想也不覺得有大家稱讚的弱柳扶風婀娜多姿，身上十幾斤重的衣服下開始一層層出冷汗。
步入殿中，身旁列文武百官朝賀，獨孤秋心想，名動天下就這麽一遭了，故而更加認真起來，走路倒也意氣風發，頗有尊貴威嚴之感。
終於緩慢從容步至王座前，待看清王座上坐著何人時，獨孤秋一顆心很是顫了顫，那風流儀態，不是昨夜花間公子還是哪個！
王座上的雨宸氣度非凡嘴角含笑。
獨孤秋楞了楞，司禮官在一旁提點她向代王出席主持典禮的王世子行禮。
獨孤秋這才回神，低頭躬身屈膝行禮。此禮代表神權天授之主祭以神使身份承認勾陳王族統治並護佑國運昌隆。因是代行神令故而只行躬身屈膝禮。
雨宸步下王座，伸手扶起獨孤秋，並以同禮待之。此代表，勾陳王族致謝天神並永敬神宗。
如此兩人躬身禮成，繼任典禮也就算圓滿完成。
獨孤秋還未來得及松一口氣，只聽到雨宸在耳畔輕言，“你穿梨落白好看。胭脂紅，梨落白，很是春色風雅。”
眾目睽睽之下，被如此調戲，獨孤秋覺得若是此時忍氣吞聲著實不該。於是，扭頭很是淡定從容對雨宸道，“胭脂紅，梨落白，春華深處笑檀郎。不知世子陛下所笑檀郎是誰？”以古歌作答，其後反將一軍，點出昨夜二人相遇之景，將昨夜花間微笑的公子比作思慕檀郎的女子，如此調戲回去。獨孤秋自命此招甚高，回擊的漂亮。此乃，進擊的主祭。
雨宸沒料到獨孤秋會當下直接反擊回來，楞了一楞，待想明白她話中深意，不禁頷首微笑，又有點覺得不可思議似的搖搖頭。
座下一眾朝賀文武，因離得遠並未聽到世子和主祭在說什麽，不過從二人言行來看，想必是為了國事而勞心，此刻聚首利用祭禮間隙共商國之大計。想來，居上位者如此不易為國操勞分秒必爭，如此至善至美之帝德君心，如天地之大，萬物涵覆載之中，如日月之明，八方囿照臨之內。
眾大臣思及此，不禁對勾陳國之未來充滿信心，喜笑顏開，又是一番山呼朝賀。
座上二人被加大音量的又一浪音波震了一震，瞬時拉回思緒。不再交談，坐正身子，雍容高貴。
“這就是王世子雨宸和獨孤秋的第一次相遇。我的徒弟什麽時候看起來都那麽可愛啊！尤其是穿著朝服的樣子，深得為師風範。”淩羽目光炯炯看向獨孤秋的影像，眼中滿溢愛戀讚賞，手握一把折扇，扇柄在手心裏輕磕幾下，依舊笑看場景流轉，甚是從容閑雅，“註意哦，又要換了。”
解語花已經習慣淩羽的不靠譜，心中暗嘆，果然有其師必有其徒。不過，無暇顧及那麽多，此時只想快點看看下面會看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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