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邛籠影，紫駝錦

第十七話 綻放和日落

戎夷眼疾手快，揮手隱去鏡面無憂湖裏的景象，一切又歸於原樣，水光十頃，風吹微皺。

解簌簌轉頭看向戎夷，“現在，我要出去。”

戎夷聳聳肩，有些好笑得看著簌簌，“別告訴我你要美女救英雄。”

“不，我還真沒這個打算，如果解語花這個家夥淪落到了要我搭救的地步，那這世道豈不完了。”

“和我在這裏難道不好嗎。睡醒一覺，什麽都過去了。人間又是百年，這麽些年我也游逛夠了是時候回去了。屆時我跟你一起回去，不會再有人追殺你，你依舊風風光光的做你的神狐，我記得你一直想飛升做上神的，只要回去，什麽都不會改變。琉璃環根本束縛不了你。你，難道還不明白？”戎夷推推眼鏡正色道。

解簌簌仰頭看看極天朗日，和昔年仙界書院的一般無二，明亮、溫暖、光芒萬丈。

亮烈陽光灼痛雙眼，擡手撫上眼眸，輕笑起來。

還能回去，依舊無憂做神仙，什麽都沒有改變，千千萬萬年依舊不會變。如果什麽都沒有變，那自己這三百年算什麽？梨花樹下到了天亮就消散的的一場花落之夢嗎？百年雲煙在眼前浮現又散去，啊，那個時候，跟他約定過的……簌簌想起來，解雨臣坐在梨花滿地院子裏喝茶聽戲，悠閑自在，嘴角浮現似有若無愉快的笑意，自己坐在梨樹上看眼前梨落如雪。彼一時，現世安穩，歲月靜好……解簌簌在心裏輕嘆，我，果然還是有想守護的東西啊。

“還能回去？什麽都沒有改變？”簌簌笑得越發歡暢，戎夷有些不解得看著她，簌簌放下覆在雙眼上的手，雙眼明亮，像無憂湖一樣泛著水光，沈聲，“不，你錯了。自從我當年奪了你帝位的那天起一切就都改變了。這三百年，我只學會了一件事情，不因責任而去選擇自己的道路，而是勇敢背負起因自己的選擇而出現的責任。戎夷，不明白的是你。”

以沈穩冷靜揚名魔族三十六國，曾以軍師幕僚身份伴駕魔君崇吾身邊的戎夷國主第一次認真審視起自己的老友——曾經的獨孤秋，現在的解簌簌。

戎夷看著解簌簌的眼神多了莫名的探究，文雅秀氣的臉上有了專註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我因不願做魔國國君而逃避百年……你現在是在指責我嗎？”戎夷伸手撫上簌簌臉頰。

觸感微涼，簌簌白凈清秀的面容一如月夜初雪，額上九瓣冥焰海棠幽藍。錯眼間，令戎夷想起天界十七天龍脊雪嶺上月夜沈靜盛放的清祀花，八百年生根八百年發芽八百年長成開花的清祀花，在雪嶺上婷婷盛放的天水碧色花盞搖曳生姿。看來，有些人也像清祀花一般，不知不覺間，綻放。

簌簌並不躲開，認真的看著他說，“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一直相信你是很聰明的，比我比千葉甚至比我師父都要聰明，你選的路一定是你認為最好的。可是，即使我不如你聰明，我也希望我還是能自己選擇要走的路。我所走的現在是我必將到達的未來。三百年了，我只想相信這一次那家夥是在等著我的。”

戎夷盯著解簌簌的眼睛看了很久，笑起來，“為什麽我突然有種家有小女初長成的感覺呢。餵，獨孤秋小朋友，你長大了。”

“我成長了嗎？”

“是。”

“我變得比以前更好嗎？”

“是。”

“我變得更強嗎？”

“是。”

“那咱們山長水遠，有緣再見。”

解簌簌與戎夷道別，轉身離開。

戎夷在她背後喊，“或許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簌簌嘴角微彎，背對他揮揮手。

戎夷看著簌簌的背影漸行漸遠，低聲感慨，“以為是千年也不會開的花，今朝盛放，著實有趣。”笑著搖搖頭，足尖輕點，又飛回湖心小島，奏起華胥引，一時天地變色，遠天湧起滔天雲海，雲翳三千。

簌簌又回到原來的那個洞裏的時候，正趕上解語花和吳邪這邊解決好問題等待巴乃那邊傳訊息過來。他們坐在洞外巢裏悠閑聊天。解語花明顯比以前更接納吳邪，二人聊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小時候的事情、學戲的事情等等，聊到興起哈哈大笑。簌簌心裏驀然輕松，覺得很累似的，靠著洞壁坐在山洞的陰影裏聽身後解語花和吳邪的聊天，突然覺得這樣也不錯。

“老天爺是公平的，所有人都認為解家是屹立不倒的家族，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好像是詛咒一樣，解連環死了之後，我的父親很快也去世了，我的幾個叔叔隨後相繼都病死了，我爺爺最後也走了，一下子，整個家族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於是那些女眷，鬧分家的鬧分家，改嫁的改嫁，分到我手裏的，其實是個爛攤子。”解語花喝著酒，靠在懸崖上，沖吳邪道，“你說你從小一直是游離在這些事情之外，所以你很多事情都沒有經驗，這其實是你家的福氣。我爺爺死了之後，已經沒有什麽洗底一說了，解家什麽都沒有了，我媽媽努力維持著解家在外面的面子，我只有出來當我的少東家，那時候我才八歲”解語花頓了頓，“那些你沒有的經驗，我都有，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那些經驗，真的是非常非常不舒服的經歷。”

解簌簌本來輕松下來的心又揪緊，“詛咒……？”她坐在山洞的暗影裏面容沈靜，以前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在此刻瞬間通透。隱在山洞暗影裏的容貌，寒如山巔經年凍雪。

“解家一倒，樹倒猢猻散，無數人來找我們麻煩，好在我爺爺做事情非常謹慎，死前已經有了準備，他安排我去二爺那裏學戲，這算是一個長輩收納晚輩的信號，解家還有現在的這些產業，能夠讓我從八歲熬到二十六歲，全靠我爺爺死前的設計，和二爺的庇護。”解語花沖吳邪道，“你不知道，但是我要提醒你，如果你已經離開了這個圈子，那就不要再進來，這裏的人，都不是什麽好人。”

“那你算是好人還是壞人？”吳邪問。

“你說呢？”解語花看向吳邪，嘆了口氣，“你認為一個好人，聽到他小時的玩伴生死未蔔，但是他還是不加理會，先完成自己的事情再說？”

“我以為這是一種素質，而且，我們也不算太熟。”吳邪寬慰他。

解語花苦笑：“是的，是我爺爺定下的規矩，我爺爺他太聰明了，他算得到一切，我不敢想他是錯的，你知道我以前做過多少次這樣的事情嗎？很多次，我都會想，如果我沒有聽我爺爺的，而是立即回去，那些人會不會還活著？”說著他自己也笑，“一旦你有那樣的想法，你就不可能有朋友，因為，你知道你不能回去救他，那麽，如果你和他成了朋友，發生這種事情，那你就會傷心，為了不傷心，為了能夠心安理得的拋棄其他人，我不能和任何人成為朋友。聽著有些矯情是吧？不過這些都是我小時候的想法，現在年紀大了，很多事情已經想通了。”

“的確很矯情，矯情死了。”一把清亮的聲音自身後石洞傳來，簌簌從洞口出來跟吳邪揮揮手算是打招呼，故作不滿得沖解語花，“在一個老人面前說什麽年紀大了想通了這種事情。如此說來，我倒真該出家了。”

吳邪很是驚喜，“簌簌，你出來啦！之前你跑哪裏去了！之前我們在洞裏還聽到你聲音了可就是見不到你是怎麽回事？”

“吳邪好哥哥，別說的我跟剛放出來似的，我只是被困在山洞某個機關裏而已啦。”

“之前我還想找你來著，你出來就好。”吳邪仔細看看簌簌，什麽傷也沒有，精神看起來也不錯。

“只有你想著找我？我這解家夥計當得還真完蛋，在山洞裏生死未蔔當家都不表示一下？”解簌簌看向解語花。解語花飲了口手裏的酒，看向雪山落日。

陽光刺破鴻縷般的雲霭照射下來，一叢光堪堪籠在解語花身周，解語花在這叢光裏，倚絕壁，安閑飲酒，仿若神祇。

解簌簌足尖輕點，攀上石壁，借力向前一躍，正落在解語花的巢裏，挪到解語花身邊坐下，跟他一起看向雪山落日。

遠天幾筆輕描淡寫的胭脂雲浮在雪山上，縈繞纏綿，挽出十丈旖旎紅塵。

“回來了？”解語花看著簌簌笑起來，伸手摸摸她的腦袋.

“嗯。”

“這次讓我等的有些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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