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婭木著臉，神情茫然。

她是知道這個世界風氣有點開放，以前羅琳在鎮上的時候光裙下之臣就有好些個。但她從未想過，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相處了幾天就被求婚，這不是天方夜譚麽？

幸好，昆特替她拒絕了。

米婭有一絲絲慶幸保護者是巴倫的哥哥，哥哥的話……他應該會聽吧。

只可惜，巴倫好像沒聽明白昆特的話裏含著刀子，他轉過頭看著昆特：“哥哥，祖母說過我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妻子，我喜歡米婭，想要娶她。”

少年人的目光純凈，含著羞意卻仍舊堅持。

娶、結婚？

人類這種行為的目的在昆特腦子裏轉過一圈，他的表情像是被一層風雪凍住，冷得不像話。

讓食物與人類結合？沾染上人類的味道？

想都不要想……

他等了那麽久等到她回來，一點點促進她的成熟，護著她一步步拿到自己的東西，不是為了讓她成為某個人類的妻子。

她只能是他的，成為食物，讓他吞進腹中。

昆特：“不行，她不喜歡你。”

“她喜歡的人是我，要娶也是我娶。”

昆特站到米婭身邊，牽起她的手，“看見了嗎？米婭是我的人。”

是我的食物。

他絕對不允許食物沾染上別的味道。

他要她一直保持香甜、美味的味道。

巴倫羞紅的臉慢慢變白，神情恍惚：“山靈大人說得是真的？哥哥心有所屬的那個人是米婭？”

他是猜測過他們的關系，可哥哥不像是那種會喜歡女孩子的人，他就把山靈的話當成祂不願意完成艾琳娜心願的托詞。

昆特：“是真的，我對她……情比金堅。”

食物是他在這世上生存的最大動力，只要她的味道還在，他就永遠不會放棄追逐她。

巴倫垂下腦袋，慢吞吞站起來，“好的哥哥，我知道了。祝……你們幸福。”

他的聲音很是頹然，聽起來帶著鼻音，轉過頭的時候眼眶泛紅。

米婭：“……”

她無視了少年人的傷心，也過濾掉保護者亂七八糟的言論，道：“任務完成，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昆特垂眸看著她，少女在冰天雪地裏站了很久，風雪吹得頭發散亂，臉色青白，嘴唇上連一點血色都沒有，幹燥到起了裂痕。

唯獨一雙眼眸，清澈如水，倒映著他的臉，幹凈琉璃，沒有絲毫情緒。

光明神是唯一的創世神，是世間的法則所化。

光明神是空蕩蕩的一片空白，祂愛世人，卻又不愛世人。

昆特：“好。”

聲音冷清，卻無端端帶出一絲溫和。

不愛世人沒關系，反正她也只是食物。

風雪呼嘯，呼呼的聲音不斷刮過。

被雪埋住的艾琳娜動了動手，一點點扒開身邊的雪，仰起臉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還活著！

只是她受了重傷，埋在雪地裏身體又被凍僵。

光是呼吸，就覺得肺部像是有粗糙的沙礫在摩擦。

她可能活不到從阿靈厄雪山出去了，她可能再也見不到昆特了。

想起昆特，青年人冷峻的面龐浮上心頭，她又一次感覺到了溫暖。

仿佛幻聽一樣，她聽到昆特在說：“……我娶……”

什麽，他要娶誰？

不行，他只可以跟自己結婚，他不可以對著別人笑。

“……米婭是我的。”

“……情比金堅。”

“……好，我們回去。”

聲音一句一句地傳來，艾琳娜徹底清醒了——不是幻覺，是真的。那個她在心裏放了很久很久的人正看著別人，眼神炙熱。

艾琳娜掙紮著坐了起來，她像是個局外人一樣看著他們說話，收拾東西，走向馬車。

他們……把她忘了。

沒有誰回頭看她一眼，沒有誰想起還埋在雪地裏的她。

她愛的那個青年，牽著米婭的手上了馬車，他好聽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國度傳來：“小心點。”

溫和又親近，是她從沒有聽過的語調。

艾琳娜一邊笑，一邊哭。

她慢慢地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圓形的金屬片上帶著古怪的月桂花紋。幾乎沒做任何猶豫，她在心中默念咒語，將金屬片使勁往馬車的方向扔過去。

那是去雷爾夫公爵家前，父親給她防身的禮物。高階元素師在上面刻了爆破紋，扔出去的同時默念咒語就會引發爆炸。

父親說，殺傷力大到能炸死一群黑暗生物。

只是幾個人而已，很容易就會在爆炸聲中死去。

既然她得不到，那就毀滅吧。

消失了，這世界上就不會有誰再覬覦昆特了。

他就還是那個，領她進雷爾夫莊園時身材高挑，說話雖然冷酷，帶著傲人的氣息，卻從容喊她：“艾琳娜表妹”的人。

她就能帶著他，一起離開這個黑暗的世界。

艾琳娜一直在笑，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

她堅持不住慢慢倒下的時候，巨大的爆破聲，溫妮莎的尖叫、馬匹受到驚嚇的嘶鳴，頭頂雪山轟隆隆往下奔湧的聲音——構成了一幅末日景象。

艾琳娜慢慢閉上眼睛，嘴角帶笑。

爆炸突如其來，馬車燃起了熊熊火光，拉車的馬匹只來及發出長長的嘶鳴聲就倒地不起。

米婭牢牢被昆特護在身下，他用身體為她擋住了全部爆炸的沖擊。

車頂和車轅被炸飛，半個馬車已經開始燃燒，兩人順著車廂滾到了地上。

米婭還沒來得及去查看昆特的傷勢，就聽到轟隆隆的聲音。

夜空中沒有星星，能見度很低，可燃起的火光讓她能夠看見不遠處的山峰。

積雪層裹挾著冰塊，正以極快的速度噴湧而來。

“雪崩了！”

米婭臉色泛白，這麽大的雪崩，怎麽逃得出去！

“哥哥！哥哥！你怎麽樣，你別嚇我！”溫妮莎的聲音一向又尖又利，此時含著哭腔，像是惡鬼在哀嚎。

昆特一把拉起米婭：“快走，雪崩就要來了！”

他拉著她急速順著山坡往下跑，沒走幾步……米婭丟開他的手卻又折返回去。

盡管她一向不把生命當回事，可到底受過十幾年素質教育的熏陶。她做不出把受傷的人丟下獨自跑路的事情。

她跑過去拉起溫妮莎：“快走！雪崩了！”

溫妮莎不知道何處受傷，滿身的血跡，神情崩潰：“巴倫、巴倫，救救哥哥！”

昆特跑過來背起重傷昏迷不醒的巴倫，一手還能拽著米婭，他邊跑邊喊：“快走，來不及了！”

米婭被拽得踉踉蹌蹌，一邊拖著溫妮莎跟著他跑。

三個人跑得氣喘籲籲，身後轟隆隆的聲音卻一直陰魂不散，就像是在耳邊。

積雪流動時哢嚓哢嚓的聲音清晰可見。

雪崩，來了。

巨大的雪流猛然將四人掀倒在地，沖擊著他們往更低的地方滾去。

而更低處，是堆積滿石頭的山澗，石塊巨大陡峭，一旦被雪流沖擊著滾過去，必死無疑。

翻滾中，米婭察覺到昆特一直死死拽著她的胳膊，沒有一絲要放手的意思。

一塊冰塊撞上她的後頸之前，她模糊聽到他說：“別怕，我不會讓你死。”

他的聲音溫和，不知是否是腦袋太暈產生了錯覺，有一秒鐘她覺得仿佛是柏溫在說話，用他空靈琉璃的聲音安撫她。

意識陷入昏迷前她想著——

她不怕死，但她好像有點怕活著，孤寂、冷清的活著。

滾在雪堆裏的四個人除了昆特，其他人都失去意識了。

這片雪原上仿佛只有他一個生命存在。

昆特站了起來，也不知他在翻滾的積雪上是如何站起來的。

他的身軀化成了一團黑暗的舞，黏稠濃郁，看一眼就讓人覺得心驚肉跳。

黑霧漂浮的速度很快，幾乎是眨眼之間就覆蓋了三個人的身軀，包裹著他們漂浮到虛空中。

也就是在剎那間，雪崩帶來的雪流撞上了山間的巖石，發出咚咚的聲音，甚至帶來了一長串的地面震動。

良久，雪崩停止了。

原本的山澗被積雪堆成了平原，黑霧操縱著三人，虛虛往外飄動，直到能夠看見馬車轍印跡的時候，他將三人放在路邊。

黑影湧動，逐漸又恢覆了昆特的模樣。

他的臉上不再維持昆特一貫的冷寂帶點桀驁不馴的表情。

他的眼角下垂，嘴唇微微耷拉，一副厭世又無趣的模樣。

昆特站在巴倫身邊看了會，他身受重傷，呼吸微薄，但如果得到救治，還是能活下去的。他伸出手指，指尖上泛出黑氣，緩緩飄落在巴倫的面頰處。

只要他想，這個覬覦他食物的人就會死。

死得悄無聲息，一點痕跡都不會被人發現。

可是米婭……

昆特想象她得知巴倫死後的神情，大概是懨懨的不太有精神，甚至會頗為遺憾地念叨這個人，然後逐漸恢覆。

不會特別難過，但也不會很開心。

但是她難過的時候，就不會散發出香甜誘人的味道了。只會散發出一種類似於塵土一樣的氣味，潮濕，帶點黏稠。

他不喜歡。

昆特站了會，指尖的黑氣緩緩在巴倫臉上游蕩幾圈，然後他縮回手，回身躺在米婭身邊。

他看了看身側的人，虛弱到仿佛下一秒鐘就會死去。

他擡手摸了下她鬢邊的頭發，帶著好奇揉了下她的耳朵。

然後湊近，猛然吸氣。

好香啊。

長長的咕嚕聲從他鼻間，又像是從遙遠的深淵中發出。

好香啊，她好香啊。

她的味道從未變過，她永遠都是這麽香噴噴的。

勾著他一步步從深淵中爬出來，勾著他看著她、覬覦她、最後——

吃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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