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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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則淮這兩天過得焦頭爛額，先是大年夜段國華忽然出現，接著李波又讓人通知他段國華在他手上，還不了錢段國華的這條腿就保不住了，因為這個，段媽媽情緒波動厲害，病情更嚴重，於是段則淮就一直在家和醫院兩頭奔波。
至於段國華的腿，他是不會去管的。
集訓第一天放學後，他就急匆匆趕回家——今天還要送段媽媽去醫院做腎透析。
結果，在回家的路上，就碰到了李波的其中一個小弟，段則淮原以為李波小弟又會揪著他要錢，結果這次的李波小弟非常反常，特別熱情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不錯嘛，還能攀上晗姐，果然長得好看能當飯吃，把晗姐哄好了，你爸的那些債，當然都不是個事兒了！”
他驚疑不定地多問了一句，就把段國華去十二中找江晗的事兒問了出來。
那一剎那，他只覺得氣血上湧，整個人氣得顫抖。
他想也不想，掉頭就往學校跑，一路跑一路給段國華打電話，想攔住段國華，只是段國華手機關機，意料中地沒聯系上，而等他又跑到學校時，學校門口已經空無一人。
看樣子已經碰過面了。
段則淮深吸了兩口氣，壓下了滿腔憤怒以及不知為何而來的狼狽感，甚至有種沒臉再見江晗的感覺。他煩躁地按了按額角，靠著路邊的樹幹站了一會兒，調節情緒。
他先是拜托舅舅把段媽媽送到醫院，然後，在心緒漸漸平靜下來之後，他才拿出手機給江晗打電話，接通前，輕咳了兩聲，確保聲音沒什麽異樣。
“江晗，我爸來找你了是不是？”
而江晗聽段則淮的聲音還算平靜，略微放心了些。
她“嗯”了聲。
“你沒給他錢？”段則淮問。
“沒有。”
段則淮輕輕呼出一口氣，“那就好，你別搭理他，”
江晗忽然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又是低低“嗯”了聲，之後，電話裏的兩人就陷入了詭異的沈默中。
片刻後，幾乎是兩人同時開口。
“抱歉。”
“你別往心裏去。”
兩人皆是一頓，然後，不由自主地，低聲笑起來。
江晗道：“你有什麽好道歉的。”
段則淮也笑說：“你這話也應該我來說才對。”
頓了頓，他又道：“要是以後我爸再去找你，把他轟走就行了，他纏著不放就打一頓，我反正不介意的。”
“我知道了。”江晗笑著應了。
“行，那我先掛了，我也會警告下我爸的。”
掛了電話後，江晗側頭看向窗外，春節的氛圍還沒全然散去，道路兩側的樹木上還掛著喜慶的裝飾物，只不過，這個年，段則淮應該是過得糟心又煩躁。
快到家的時候，江晗接到了夏露曦的電話。
“晗晗，今晚家作的練習卷，你的那張在我這裏誒！不好意思啊我不小心把你的帶回家了，怎麽辦？要不要我送到你家來？”
江晗驚了驚，翻了下書包，試卷確實不在，這張試卷她做了一半，還有一半還沒做完，打算帶回家做完的，只不過夏露曦拿去看了一下其中一道題目的解題方法，沒想到忘記拿回來了。
她想了想，說：“你家到我家挺遠？送過來也太麻煩了。不如明天早上我們早點到校，我在上課前做完。”
夏露曦不小心把江晗試卷帶回家也很是愧疚，不太放心地問：“明早做來得及嗎？你還有一半沒做呢，要不我現在回學校還給你？我家離學校挺近的，不過你這會兒回學校方便嗎？”
“嗯可以，我還沒到家呢，現在回個頭好了。”江晗說。
於是乎，江晗略帶歉意地麻煩趙家成掉個頭，“趙叔，我有作業忘記帶回來了，能麻煩你再帶我回學校一趟嗎？”
“沒問題，不麻煩。”
“推遲你下班時間了呢。”
趙家成笑呵呵的，“這有啥，你能把作業放心上，我都替江總高興呢！”
趙家成操縱著駕駛盤掉頭，二十分鐘後，又到了學校門口。
夏露曦已經在了，正站在路邊等她。
江晗下車，從她手裏接過試卷，夏露曦還一個勁兒道歉，“真不好意思我看完後都忘記還給你了。”
“沒事，我這也不是忘記拿了嘛。”江晗見她身邊都沒什麽交通工具，“你怎麽過來的？要不我讓趙叔送你回去？反正開車也方便。”
夏露曦擺擺手，“我家很近的，過去那個小區就是，走過來就十來分鐘。”
“那行。”江晗揮了揮手，“明天見。”
夏露曦也揮揮手離開。
江晗返回車上，開門時，餘光略過道旁，忽然看到了不遠處段則淮的影子。
冬日的黑夜降臨得早，此刻的天已經差不多全黑了，段則淮又在樹底下，樹幹遮擋著，所以剛才她和夏露曦一直沒看見。
此刻的他，正靠著樹幹坐在地上，頭埋在了膝蓋間，在夜幕的籠罩下，整個人透著一股頹然。
跟他在電話裏的聲音截然不同，跟以往的形象，也大相徑庭。
江晗猶豫了一下，讓趙家成稍微等一等，自己走了過去。
雖然此刻的段則淮可能並不希望這個樣子被她看到，但是江晗覺得，人在脆弱的時候，有人陪著會更好一些，不容易鉆牛角尖。
段則淮聽到腳步聲，擡起頭來。
那一瞬間，他眸中的脆弱還沒來得及收回去，落入了江晗眼裏，同時，神色中的狼狽和尷尬又一閃而逝。
“你怎麽在這？”他問，同時，手掌撐地，要站起身來。
然而江晗卻直接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段則淮看到她動作，遲疑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練習卷被夏露曦不小心拿回家了，我這會兒過來拿。”江晗回答。
段則淮道：“地上臟，你怎麽也坐下來了。”
“站得腿酸。”
然而江晗壓根沒有長時間站過，這個理由顯然非常不充分，只不過段則淮扯了扯嘴角，沒有去管。
他道：“我沒事。”
此刻的他已經恢覆了原本的模樣，咧著嘴，唇角勾起，一顆很有存在感的小虎牙又露了出來，任誰看都是一個陽光少年的模樣。
只是現在的江晗看到他這副笑容，更加覺得心酸。
她說：“你沒事一個人坐著幹嘛呢？有時候難受就該說出來，自己憋著不好。”
段則淮的笑容斂了斂，只不過說出的話還是那麽皮，“我在仰望星空，思考人生啊。”
江晗默了默，片刻後，問：“思考什麽樣的人生？”
“就是在權衡，是要過被親爹拖累的人生好呢，還是直接幹掉他一勞永逸但要冒著被丟進監獄的風險這樣的人生好呢。”
江晗嚇了一跳，側頭看向他，之間他神色淡淡，都看不出說的是心裏話還是在開玩笑。
段則淮見她瞪著雙杏眼緊張又擔憂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開玩笑啊，我又不蠢。”頓了頓，又說，“我就是在思索有沒有解決辦法。”
江晗松了一口氣，還好，根正苗紅的少年還沒有因為受了親爹的刺激而走上歪路。
段則淮又說：“所以說，我真沒事，思考這麽棘手的問題肯定會有點深沈嘛，如果我有事，哪裏還會有心思去想解決辦法了？你真不用擔心。”
他朝著不遠處的轎車揚了揚下巴，“回去，你家的司機還在等你呢。”
江晗直接無視了這句話，問：“想出解決辦法沒？”
“我想出來我還用坐這嗎？”
“所以你打算坐在這裏一直到想出辦法為止？”
段則淮噎了下，然後撇著嘴說：“我就是想一個人靜一靜，但是你好像非要打擾我啊！”
“如果你是從跟我打完電話開始就一直坐在這裏的話，我覺得你應該已經靜夠了才對。”
段則淮又是一噎，片刻後才說：“你丫真的是來安慰我的嗎？我怎麽感覺你是存心來氣我的？”
江晗輕輕一笑，擡手揉了揉他頭頂，力道挺重，把他的頭發都揉得有些亂，“我倒是想安慰你啊，結果你就跟我皮，那我也只能與你互相皮一皮了。”
段則淮把頭往後一仰，“頭可斷血可流，發型不可亂！把你的鹹豬手拿開！”
江晗直接把他的腦袋往後一拍，“閉嘴你！”
“不是我說你，你這個行為，就好像把我當弟弟似的，我發現你心理年齡還真有點兒老。”
江晗：“你在我眼裏就是一個弟弟。”
“行了，少裝成熟，生日擺在那，你得叫段哥哥。”
“……你夠了。”
兩人說說笑笑了一陣，段則淮發現，自己的心情還真是好了許多。
他側頭看向陪著他坐在這裏的江晗，眼前這個正兒八經的千金小姐，陪著他，坐在路邊的地上，也不管來往行人異樣的目光。
段則淮的眸色不自覺地變得柔和了許多，默了默，輕聲道：“謝謝。”
這聲謝謝，不似往常他大大咧咧的聲音，也絲毫沒有平時的嬉皮笑臉，異常鄭重，也異常柔和。
江晗笑了笑，“同學嘛，互幫互助應該的。”頓了頓，又忍不住叮囑道，“你也盡量別讓你爸爸影響你，數學競賽馬上就要到了，你今天考的這個成績，真不行。”
“今天真的是意外，我就是有點心緒不寧然後粗心犯錯，”說到今天的成績，段則淮似乎也覺得挺丟臉，“以後絕對不可能再發生。”
“那就好，不然失去你這麽一個對手我就得獨孤求敗了。”
段則淮：“……你還真不謙虛。”
“還有啊，”江晗又說，“我覺得，既然你爸回來了，就盯著他點，別讓他逃了，自己欠下的債，哪裏能丟給兒子自己逍遙去的？”
關於這個段則淮倒是挺放心的，說：“李波他們好容易逮住他，不會輕而易舉讓他逃掉的，肯定到哪都盯著。”
“那就好，就把他丟給債主，可惜現在新社會，不能直接把他賣身給債主了，唉。”
段則淮：“……”
他忽然覺得有時候江晗的腦回路也是那麽地清奇。
但不可否認的，因為江晗，他的原先渾身的陰霾一下子散去不少，甚至覺得，不就是一個賭徒親爹麽？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個傳說中的培育一姐，真的跟想象的不一樣。
江晗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不早了，起來，我讓趙叔順道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段則淮也站起身，“我要是坐你家的車回家，鄰居還以為我被哪個大佬包養了呢。”
江晗：“……”
她竟然沒法反駁。
段則淮拍了拍身上粘上的塵土，“我走了，你也趕緊回去。”
江晗點頭，又說：“要是需要我幫忙，只管說。”
“放心，真要你幫忙我肯定不會客氣。”
兩人分開，一個步行回家，一個回到了車上。
趙家成終於等到江晗回來，問：“什麽事兒呀？那男生是你同學？”他自然看到了江晗跟段則淮坐在一起說了這麽久的話。
“嗯，也沒什麽事兒，就看到他一個人在那坐著，過去問了問而已。”
“剛我看他一個人坐在那裏，好像很傷心的樣子，發生什麽事兒了？”趙家成問。
江晗隨口答了句，“考試考砸了，今天的競賽測驗他考得很差。”她還不想讓家裏知道段國華向她來拿錢的事兒。
“這樣啊。”
又過了一會兒，趙家成忽然冒出一句，“你們沒在早戀？”
趙家成年紀不大，也就二十五六，還處於一個會八卦的年齡，問這個問題時，兩眼都泛著八卦之光。
“什麽？”江晗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當然沒有啊！”
“哦哦這樣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晗的錯覺，她竟然從這話裏聽出了點大失所望的感覺。
趙家成又說：“我看那男生長得很帥啊，電影明星似的，還算配得上咱們晗晗的長相。”
江晗：“……”
她又強調了一句，“沒有早戀，絕對沒有。”她還不至於去喜歡都沒成年的毛孩子，好歹自己心理年齡都三十了。
趙家成連連點頭，“知道知道，我就是感嘆一下嘛，你倆的長相放一起，那就是金童玉女。”
江晗：“……”
她無話可說了，只不過，因為趙家成這話想象了一下段則淮跟她在一起的樣子，瞬間渾身不自在，濃濃的罪惡感都冒了上來。
她趕緊搖了搖腦袋，把這個畫面給甩了開去。
在之後的日子，段國華再沒出現到江晗面前。
而段則淮的測驗成績，也恢覆了正常，沒有再次出現重大失誤，繼續跟江晗角逐著。
集訓結束後，就正式開學了。
與此同時，離市級數學競賽，只剩下一周的時間。
其實市級數學競賽只是一次很小的競賽，難度也不會很大，並且，一等獎名額就有十人，三等獎名額就更不用說，差不多會評選百人之多。
所以，這也是相當於一次淘汰賽——競賽拿不到獎的同學，就會被踢出競賽班。
用王成林的話說，就是競賽班在於精，人數不要太多，只需要數學尖子中的尖子，連市級競賽都沒有好名次的人，就不需要再繼續留在競賽班了。
當然了，對於江晗來說，自然是不用擔心被踢出競賽班的問題的，她的目標只有一個——徹底打敗段則淮萬年第一的神話，取而代之。
而段則淮，自然是誓死要捍衛他第一的寶座的。
數學競賽日期安排在開學後第一周的周日上午，地點在恒城七中。
恒城七中也是一所省重點高中，在恒城所有高中的教學質量中，也是數一數二的，與十二中不相上下，算是十二中的一個有力競爭對手。
這一周的周六下午，數學競賽班的人無法同其他同學一樣放學回家，而是都被留在學校裏，做最後的覆習。
沒有上課，只是讓他們在自修，自修課一直從下午維持到晚上。
然後，第二天上午，他們來到恒城七中。
開學後的第一個周末，算是過得極度緊張了。
此時的恒城七中，聚集了恒城各大高中的學生，當然了，因為學校有好壞，所以每個學校的參賽名額都會有不同，算起來，參賽名額最多的就是恒城七中和恒城十二中。
江晗來到七中後，就看到了進校門的廣場裏聚集了一波又一波穿著不同校服的學生，她眼尖地找到了十二中的隊伍，朝他們走去。
這時忽然聽到有人叫她，“江晗！”
她向著聲音來源轉頭，就看到一個男生朝她揮揮手，小跑著走過來，看他的校服，是恒城七中的。
江晗不記得自己認識七中的人。
一直到這個男生走得近了，江晗才猛地認出他來。
男生叫荀昱瑾，是江晗伯母的外甥。
“早就聽說你最近在發奮努力，還真是啊，都來參加恒城的數學競賽了。”荀昱瑾走到她跟前，笑著說。
江晗都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你怎麽在這裏？”頓了頓，又問，“還穿著七中的校服？”
這個人，原本應該在首都燕市才對。荀昱瑾媽媽，也就是江晗伯母的妹妹，嫁的是個燕市本地人，早早就定居到了燕市，而荀昱瑾也是在燕市長大的。
江晗只是因為小時候去伯父伯母家做客，才認識的荀昱瑾。
荀昱瑾面對她問出的問題，也很震驚，“你竟然不知道？我高中轉到恒城來讀了啊！我那時候不是還去過你家拜訪過江叔叔嘛！哦是了，那個時候你不在。”
“你好端端的，幹嘛轉來恒城念書？”
“我爸我媽要在俄羅斯大使館駐上一年，家裏沒人照顧我，就把我送到姥姥家來了。”荀昱瑾的爸媽都是外交官。
江晗了然點頭，“原來是這樣。”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知道啊！”荀昱瑾抱怨。
江晗確實不知道，那個時候的原主連家都很少回，哪裏會去關心一個遠方親戚轉學？但是有一點，她是清楚的——荀昱瑾是燕市的中考狀元。
上學期的期末考試，並不是全市聯考，十二中和七中的試卷不同，所以，分數自然也沒有可比性，在全市也不會有總分排名。
這就導致，江晗不清楚荀昱瑾的存在。
在數學競賽前夕，碰到這麽個人，對江晗的沖擊還是挺大的。要知道，荀昱瑾從小就在理科很有天賦，再加上良好的家庭教育的培養，初中時他都參加過美國高等院校的競賽夏令營。
哪怕是放在上輩子，這個人也會是一個比較強勁的對手，更何況，現在的江晗自認還沒到上輩子的水平。
來到十二中的隊伍，江晗對段則淮道：“咱們鬥了這麽久，結果暗地裏還躲著一個荀昱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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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段國華的腿，他是不會去管的。
集訓第一天放學後，他就急匆匆趕回家——今天還要送段媽媽去醫院做腎透析。
結果，在回家的路上，就碰到了李波的其中一個小弟，段則淮原以為李波小弟又會揪著他要錢，結果這次的李波小弟非常反常，特別熱情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不錯嘛，還能攀上晗姐，果然長得好看能當飯吃，把晗姐哄好了，你爸的那些債，當然都不是個事兒了！”
他驚疑不定地多問了一句，就把段國華去十二中找江晗的事兒問了出來。
那一剎那，他只覺得氣血上湧，整個人氣得顫抖。
他想也不想，掉頭就往學校跑，一路跑一路給段國華打電話，想攔住段國華，只是段國華手機關機，意料中地沒聯系上，而等他又跑到學校時，學校門口已經空無一人。
看樣子已經碰過面了。
段則淮深吸了兩口氣，壓下了滿腔憤怒以及不知為何而來的狼狽感，甚至有種沒臉再見江晗的感覺。他煩躁地按了按額角，靠著路邊的樹幹站了一會兒，調節情緒。
他先是拜托舅舅把段媽媽送到醫院，然後，在心緒漸漸平靜下來之後，他才拿出手機給江晗打電話，接通前，輕咳了兩聲，確保聲音沒什麽異樣。
“江晗，我爸來找你了是不是？”
而江晗聽段則淮的聲音還算平靜，略微放心了些。
她“嗯”了聲。
“你沒給他錢？”段則淮問。
“沒有。”
段則淮輕輕呼出一口氣，“那就好，你別搭理他，”
江晗忽然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又是低低“嗯”了聲，之後，電話裏的兩人就陷入了詭異的沈默中。
片刻後，幾乎是兩人同時開口。
“抱歉。”
“你別往心裏去。”
兩人皆是一頓，然後，不由自主地，低聲笑起來。
江晗道：“你有什麽好道歉的。”
段則淮也笑說：“你這話也應該我來說才對。”
頓了頓，他又道：“要是以後我爸再去找你，把他轟走就行了，他纏著不放就打一頓，我反正不介意的。”
“我知道了。”江晗笑著應了。
“行，那我先掛了，我也會警告下我爸的。”
掛了電話後，江晗側頭看向窗外，春節的氛圍還沒全然散去，道路兩側的樹木上還掛著喜慶的裝飾物，只不過，這個年，段則淮應該是過得糟心又煩躁。
快到家的時候，江晗接到了夏露曦的電話。
“晗晗，今晚家作的練習卷，你的那張在我這裏誒！不好意思啊我不小心把你的帶回家了，怎麽辦？要不要我送到你家來？”
江晗驚了驚，翻了下書包，試卷確實不在，這張試卷她做了一半，還有一半還沒做完，打算帶回家做完的，只不過夏露曦拿去看了一下其中一道題目的解題方法，沒想到忘記拿回來了。
她想了想，說：“你家到我家挺遠？送過來也太麻煩了。不如明天早上我們早點到校，我在上課前做完。”
夏露曦不小心把江晗試卷帶回家也很是愧疚，不太放心地問：“明早做來得及嗎？你還有一半沒做呢，要不我現在回學校還給你？我家離學校挺近的，不過你這會兒回學校方便嗎？”
“嗯可以，我還沒到家呢，現在回個頭好了。”江晗說。
於是乎，江晗略帶歉意地麻煩趙家成掉個頭，“趙叔，我有作業忘記帶回來了，能麻煩你再帶我回學校一趟嗎？”
“沒問題，不麻煩。”
“推遲你下班時間了呢。”
趙家成笑呵呵的，“這有啥，你能把作業放心上，我都替江總高興呢！”
趙家成操縱著駕駛盤掉頭，二十分鐘後，又到了學校門口。
夏露曦已經在了，正站在路邊等她。
江晗下車，從她手裏接過試卷，夏露曦還一個勁兒道歉，“真不好意思我看完後都忘記還給你了。”
“沒事，我這也不是忘記拿了嘛。”江晗見她身邊都沒什麽交通工具，“你怎麽過來的？要不我讓趙叔送你回去？反正開車也方便。”
夏露曦擺擺手，“我家很近的，過去那個小區就是，走過來就十來分鐘。”
“那行。”江晗揮了揮手，“明天見。”
夏露曦也揮揮手離開。
江晗返回車上，開門時，餘光略過道旁，忽然看到了不遠處段則淮的影子。
冬日的黑夜降臨得早，此刻的天已經差不多全黑了，段則淮又在樹底下，樹幹遮擋著，所以剛才她和夏露曦一直沒看見。
此刻的他，正靠著樹幹坐在地上，頭埋在了膝蓋間，在夜幕的籠罩下，整個人透著一股頹然。
跟他在電話裏的聲音截然不同，跟以往的形象，也大相徑庭。
江晗猶豫了一下，讓趙家成稍微等一等，自己走了過去。
雖然此刻的段則淮可能並不希望這個樣子被她看到，但是江晗覺得，人在脆弱的時候，有人陪著會更好一些，不容易鉆牛角尖。
段則淮聽到腳步聲，擡起頭來。
那一瞬間，他眸中的脆弱還沒來得及收回去，落入了江晗眼裏，同時，神色中的狼狽和尷尬又一閃而逝。
“你怎麽在這？”他問，同時，手掌撐地，要站起身來。
然而江晗卻直接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段則淮看到她動作，遲疑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練習卷被夏露曦不小心拿回家了，我這會兒過來拿。”江晗回答。
段則淮道：“地上臟，你怎麽也坐下來了。”
“站得腿酸。”
然而江晗壓根沒有長時間站過，這個理由顯然非常不充分，只不過段則淮扯了扯嘴角，沒有去管。
他道：“我沒事。”
此刻的他已經恢覆了原本的模樣，咧著嘴，唇角勾起，一顆很有存在感的小虎牙又露了出來，任誰看都是一個陽光少年的模樣。
只是現在的江晗看到他這副笑容，更加覺得心酸。
她說：“你沒事一個人坐著幹嘛呢？有時候難受就該說出來，自己憋著不好。”
段則淮的笑容斂了斂，只不過說出的話還是那麽皮，“我在仰望星空，思考人生啊。”
江晗默了默，片刻後，問：“思考什麽樣的人生？”
“就是在權衡，是要過被親爹拖累的人生好呢，還是直接幹掉他一勞永逸但要冒著被丟進監獄的風險這樣的人生好呢。”
江晗嚇了一跳，側頭看向他，之間他神色淡淡，都看不出說的是心裏話還是在開玩笑。
段則淮見她瞪著雙杏眼緊張又擔憂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開玩笑啊，我又不蠢。”頓了頓，又說，“我就是在思索有沒有解決辦法。”
江晗松了一口氣，還好，根正苗紅的少年還沒有因為受了親爹的刺激而走上歪路。
段則淮又說：“所以說，我真沒事，思考這麽棘手的問題肯定會有點深沈嘛，如果我有事，哪裏還會有心思去想解決辦法了？你真不用擔心。”
他朝著不遠處的轎車揚了揚下巴，“回去，你家的司機還在等你呢。”
江晗直接無視了這句話，問：“想出解決辦法沒？”
“我想出來我還用坐這嗎？”
“所以你打算坐在這裏一直到想出辦法為止？”
段則淮噎了下，然後撇著嘴說：“我就是想一個人靜一靜，但是你好像非要打擾我啊！”
“如果你是從跟我打完電話開始就一直坐在這裏的話，我覺得你應該已經靜夠了才對。”
段則淮又是一噎，片刻後才說：“你丫真的是來安慰我的嗎？我怎麽感覺你是存心來氣我的？”
江晗輕輕一笑，擡手揉了揉他頭頂，力道挺重，把他的頭發都揉得有些亂，“我倒是想安慰你啊，結果你就跟我皮，那我也只能與你互相皮一皮了。”
段則淮把頭往後一仰，“頭可斷血可流，發型不可亂！把你的鹹豬手拿開！”
江晗直接把他的腦袋往後一拍，“閉嘴你！”
“不是我說你，你這個行為，就好像把我當弟弟似的，我發現你心理年齡還真有點兒老。”
江晗：“你在我眼裏就是一個弟弟。”
“行了，少裝成熟，生日擺在那，你得叫段哥哥。”
“……你夠了。”
兩人說說笑笑了一陣，段則淮發現，自己的心情還真是好了許多。
他側頭看向陪著他坐在這裏的江晗，眼前這個正兒八經的千金小姐，陪著他，坐在路邊的地上，也不管來往行人異樣的目光。
段則淮的眸色不自覺地變得柔和了許多，默了默，輕聲道：“謝謝。”
這聲謝謝，不似往常他大大咧咧的聲音，也絲毫沒有平時的嬉皮笑臉，異常鄭重，也異常柔和。
江晗笑了笑，“同學嘛，互幫互助應該的。”頓了頓，又忍不住叮囑道，“你也盡量別讓你爸爸影響你，數學競賽馬上就要到了，你今天考的這個成績，真不行。”
“今天真的是意外，我就是有點心緒不寧然後粗心犯錯，”說到今天的成績，段則淮似乎也覺得挺丟臉，“以後絕對不可能再發生。”
“那就好，不然失去你這麽一個對手我就得獨孤求敗了。”
段則淮：“……你還真不謙虛。”
“還有啊，”江晗又說，“我覺得，既然你爸回來了，就盯著他點，別讓他逃了，自己欠下的債，哪裏能丟給兒子自己逍遙去的？”
關於這個段則淮倒是挺放心的，說：“李波他們好容易逮住他，不會輕而易舉讓他逃掉的，肯定到哪都盯著。”
“那就好，就把他丟給債主，可惜現在新社會，不能直接把他賣身給債主了，唉。”
段則淮：“……”
他忽然覺得有時候江晗的腦回路也是那麽地清奇。
但不可否認的，因為江晗，他的原先渾身的陰霾一下子散去不少，甚至覺得，不就是一個賭徒親爹麽？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個傳說中的培育一姐，真的跟想象的不一樣。
江晗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不早了，起來，我讓趙叔順道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段則淮也站起身，“我要是坐你家的車回家，鄰居還以為我被哪個大佬包養了呢。”
江晗：“……”
她竟然沒法反駁。
段則淮拍了拍身上粘上的塵土，“我走了，你也趕緊回去。”
江晗點頭，又說：“要是需要我幫忙，只管說。”
“放心，真要你幫忙我肯定不會客氣。”
兩人分開，一個步行回家，一個回到了車上。
趙家成終於等到江晗回來，問：“什麽事兒呀？那男生是你同學？”他自然看到了江晗跟段則淮坐在一起說了這麽久的話。
“嗯，也沒什麽事兒，就看到他一個人在那坐著，過去問了問而已。”
“剛我看他一個人坐在那裏，好像很傷心的樣子，發生什麽事兒了？”趙家成問。
江晗隨口答了句，“考試考砸了，今天的競賽測驗他考得很差。”她還不想讓家裏知道段國華向她來拿錢的事兒。
“這樣啊。”
又過了一會兒，趙家成忽然冒出一句，“你們沒在早戀？”
趙家成年紀不大，也就二十五六，還處於一個會八卦的年齡，問這個問題時，兩眼都泛著八卦之光。
“什麽？”江晗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當然沒有啊！”
“哦哦這樣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晗的錯覺，她竟然從這話裏聽出了點大失所望的感覺。
趙家成又說：“我看那男生長得很帥啊，電影明星似的，還算配得上咱們晗晗的長相。”
江晗：“……”
她又強調了一句，“沒有早戀，絕對沒有。”她還不至於去喜歡都沒成年的毛孩子，好歹自己心理年齡都三十了。
趙家成連連點頭，“知道知道，我就是感嘆一下嘛，你倆的長相放一起，那就是金童玉女。”
江晗：“……”
她無話可說了，只不過，因為趙家成這話想象了一下段則淮跟她在一起的樣子，瞬間渾身不自在，濃濃的罪惡感都冒了上來。
她趕緊搖了搖腦袋，把這個畫面給甩了開去。
在之後的日子，段國華再沒出現到江晗面前。
而段則淮的測驗成績，也恢覆了正常，沒有再次出現重大失誤，繼續跟江晗角逐著。
集訓結束後，就正式開學了。
與此同時，離市級數學競賽，只剩下一周的時間。
其實市級數學競賽只是一次很小的競賽，難度也不會很大，並且，一等獎名額就有十人，三等獎名額就更不用說，差不多會評選百人之多。
所以，這也是相當於一次淘汰賽——競賽拿不到獎的同學，就會被踢出競賽班。
用王成林的話說，就是競賽班在於精，人數不要太多，只需要數學尖子中的尖子，連市級競賽都沒有好名次的人，就不需要再繼續留在競賽班了。
當然了，對於江晗來說，自然是不用擔心被踢出競賽班的問題的，她的目標只有一個——徹底打敗段則淮萬年第一的神話，取而代之。
而段則淮，自然是誓死要捍衛他第一的寶座的。
數學競賽日期安排在開學後第一周的周日上午，地點在恒城七中。
恒城七中也是一所省重點高中，在恒城所有高中的教學質量中，也是數一數二的，與十二中不相上下，算是十二中的一個有力競爭對手。
這一周的周六下午，數學競賽班的人無法同其他同學一樣放學回家，而是都被留在學校裏，做最後的覆習。
沒有上課，只是讓他們在自修，自修課一直從下午維持到晚上。
然後，第二天上午，他們來到恒城七中。
開學後的第一個周末，算是過得極度緊張了。
此時的恒城七中，聚集了恒城各大高中的學生，當然了，因為學校有好壞，所以每個學校的參賽名額都會有不同，算起來，參賽名額最多的就是恒城七中和恒城十二中。
江晗來到七中後，就看到了進校門的廣場裏聚集了一波又一波穿著不同校服的學生，她眼尖地找到了十二中的隊伍，朝他們走去。
這時忽然聽到有人叫她，“江晗！”
她向著聲音來源轉頭，就看到一個男生朝她揮揮手，小跑著走過來，看他的校服，是恒城七中的。
江晗不記得自己認識七中的人。
一直到這個男生走得近了，江晗才猛地認出他來。
男生叫荀昱瑾，是江晗伯母的外甥。
“早就聽說你最近在發奮努力，還真是啊，都來參加恒城的數學競賽了。”荀昱瑾走到她跟前，笑著說。
江晗都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你怎麽在這裏？”頓了頓，又問，“還穿著七中的校服？”
這個人，原本應該在首都燕市才對。荀昱瑾媽媽，也就是江晗伯母的妹妹，嫁的是個燕市本地人，早早就定居到了燕市，而荀昱瑾也是在燕市長大的。
江晗只是因為小時候去伯父伯母家做客，才認識的荀昱瑾。
荀昱瑾面對她問出的問題，也很震驚，“你竟然不知道？我高中轉到恒城來讀了啊！我那時候不是還去過你家拜訪過江叔叔嘛！哦是了，那個時候你不在。”
“你好端端的，幹嘛轉來恒城念書？”
“我爸我媽要在俄羅斯大使館駐上一年，家裏沒人照顧我，就把我送到姥姥家來了。”荀昱瑾的爸媽都是外交官。
江晗了然點頭，“原來是這樣。”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知道啊！”荀昱瑾抱怨。
江晗確實不知道，那個時候的原主連家都很少回，哪裏會去關心一個遠方親戚轉學？但是有一點，她是清楚的——荀昱瑾是燕市的中考狀元。
上學期的期末考試，並不是全市聯考，十二中和七中的試卷不同，所以，分數自然也沒有可比性，在全市也不會有總分排名。
這就導致，江晗不清楚荀昱瑾的存在。
在數學競賽前夕，碰到這麽個人，對江晗的沖擊還是挺大的。要知道，荀昱瑾從小就在理科很有天賦，再加上良好的家庭教育的培養，初中時他都參加過美國高等院校的競賽夏令營。
哪怕是放在上輩子，這個人也會是一個比較強勁的對手，更何況，現在的江晗自認還沒到上輩子的水平。
來到十二中的隊伍，江晗對段則淮道：“咱們鬥了這麽久，結果暗地裏還躲著一個荀昱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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