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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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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白在快要到座位上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不該拔腿就走的。

陳元洲坐在那裏,一只手撐著腦袋,原本在看手機,聽到動靜,擡起頭來看她。她知道陳元洲其實不愛笑,但他看過來時眼底分明有笑意。

不要讓他看見。

許知白站住腳步,聽得到身後石啟跟上來的聲音。

她背後是自己猶豫軟弱形成的一團糟的過往,斬不斷理還亂,她甚至沒有足夠的勇氣去和石啟面對面地說話,指著他的鼻子讓他滾。

而眼前卻是每當看向她時眼睛都要亮起來的少年,許知白心裏清楚,自己於他而言是特別的存在,但她知道,她只是一輪掛在天上、映在水裏的月亮。

月亮是不能湊近了觀賞的,月有陰晴圓缺,有沈默的暗面和坑坑窪窪的傷口。

“這位是?”

石啟幾步就走到了許知白身邊,他當然看見了陳元洲,於是轉身故作禮貌地問許知白,絲毫沒有界限感地靠得很近,也不拿正眼去瞧他。

許知白看到陳元洲的神情變得有些無所適從,他可能把石啟當做了許知白的朋友,甚至是關系更近一步的人。

“和你無關。”

許知白往旁邊挪開一步,皺著眉頭說了句重話。

“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請你不要糾纏我。”

說著她往前走,想坐到座位上去。

手腕被石啟拽住了。

石啟的聲音慢悠悠的,像貓在玩弄到手的耗子。

“你還是老樣子,遇到什麽事兒只知道躲。”

許知白掙了一下,沒掙開,回頭看石啟,眼睛裏怒氣升騰,但礙於餐廳環境很安靜,不敢大聲說話。

“石啟,放手。”

“當初分手都要朋友來轉達我,你什麽時候能長大啊,許知白?”

石啟還在笑,眼睛裏全是嘲弄。

許知白的身子甚至有些微微地顫抖起來。

石啟的手指是冰涼的,像蛇攀上她的手腕,寒意滲進骨頭裏。

那只手無數次指著她,石啟輕蔑地打量她,說她不夠好看,說她配不上自己,說他的愛是恩賜是對她的憐憫。那只手還曾經卡住她的下巴,讓她直視石啟流著淚的雙眼,石啟眼眶猩紅地盯著她,用惡魔一樣的語氣說,你不能走,否則我自殺以後也會天天跟著你。那只手曾經按著她的肩膀,石啟在她提出分手以後,說著大段挽留的甜言蜜語,不顧她的反抗想親吻她,手從肩膀往下滑,她看見石啟像野獸一樣的捕獵的眼光。

那是她最勇敢的一次,她在掙紮中扇了石啟一巴掌,哭著從石啟的車上跑了下去,打電話讓宋妍來接她。

後面的事是宋妍出面解決的,宋妍幫她幹脆利落地分手,刪掉並拉黑了所有他的聯系方式,找人去警告石啟不要再來騷擾她,陪著她上課放學,陪她去外國旅行散心。加州海岸的陽光照在她身上時,許知白以為她終於徹底從地獄裏爬出來了。

結果那只冰涼的手此時此刻正攥住她的手腕,毒蛇吐出信子,她又感覺到熟悉的恐懼。

許知白覺得胸腔被塞進去好多泡過冰水的棉花,沈重濡濕又寒冷,她知道陳元洲還在旁邊,也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但面對石啟就是面對她三年前那段最不愉快的回憶,是想起來就要打個寒噤的痛苦,她努力地想支配自己的聲帶,隨便說點什麽也好,不要讓他用那種志在必得的惡心笑容看自己。

但那冰涼的觸感讓她腦海裏閃回的全是曾經痛苦不堪的回憶,許知白什麽都說不出來。

另外一只手——是幹燥而溫暖的,手掌上薄薄的繭子擦過她的手背——包裹住了她的手。

陳元洲站到她的面前,隔開了石啟的眼神。

他應該用了些力氣,許知白感覺到石啟攥著她手腕的指頭被掰開了。當那幾根冰涼的指頭從她手腕上脫離的一瞬,陳元洲又把她往身後扯了扯,她被徹底擋了個嚴實。

“她不想和你說話,你看不見嗎?”

聲音比平時壓得要低,音量不大,但很冷。

“這是我和她的事兒,你摻和什麽?”

石啟還是那副拽樣,聲音要比陳元洲的要更尖銳幾分,在安靜的餐廳裏顯得有些突兀。

“我們倆吃飯,你摻和什麽?”

陳元洲很快地頂了回去,甚至句子更簡短。他沒說“我和她”,而是用的“我們”。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站著僵持了一會兒,許知白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但肯定臉色都不好,因為周圍一圈人都在往這邊看,在一旁的服務員也走過來了,賠著笑臉打圓場,生怕他們倆在這兒打起來。

好在石啟並不是一個人來吃飯的,他的朋友半天沒見著他,找了過來,看到服務員在這裏勸架,這才把他給拉走了。

石啟走之前指著陳元洲身後,用許知白熟悉的腔調冷笑。

“次次都靠別人給你擋著,你說你是不是個廢物?”

許知白的手還在被陳元洲握著,他聽到石啟這句話,握著許知白的那只手先是緊了緊,然後松開,整個人往前走了一步,感覺是想沖上去揍他,許知白立刻反手拉住了他。

許知白就這樣拉著陳元洲的手,像拽著自家戰鬥欲十足的大型犬,一路走到前臺,很抱歉地和服務員說,不好意思我們不吃了。前臺目睹了剛才那場小型沖突,立刻擺擺手說沒事,反正菜還沒準備好,恭恭敬敬把兩人送出門去。

陳元洲幾乎是被許知白在拖著走。

許知白腦子都是麻的,只想趕緊離開剛剛那個是非地,石啟攥過她手腕的那一圈地方還依稀存留著冰涼的觸覺,只要一回想起他的眼神就會感到陣陣惡寒。

大概走出去幾十米,許知白慢慢地理智回籠了,意識到剛剛是誰見證了事情的始末,自己此刻又是在拖著誰走。

陳元洲的手是熱的,體溫高於許知白,他能包住許知白的整個手,許知白只能堪堪攥住他的四根指頭,陳元洲的食指還抵在她的掌心上。

像是突然遇到了紅燈,許知白一下子站在原地不動了。

陳元洲的氣息在她身後撲上來了一瞬,但立刻又縮了回去。是他出於慣性地往前傾,怕撞到許知白,馬上站直了身體。

許知白松開了他的手。

許知白不敢回頭。

她一時不知道要用什麽表情面對陳元洲,也不知道如何解釋剛才的事情。陳元洲替她解了圍,她原本應該感謝他的。

但是,雲遮住了月亮,水中的倒影也被打碎,要怎麽給他展示自己一點也不美好的那一面,讓他接受“之前那個溫柔大方的漂亮姐姐其實是個軟弱無能的社交廢柴”這件事。她甚至都沒力氣好好偽裝一下表情,讓自己看上去不要這麽頹喪。

“要不,我請你吃燒烤吧?”

也許是許知白沈默太久了,久到連不善言辭的陳元洲都想好了話題,小心地站在許知白身後,說出來的聲音都是輕輕的。

許知白默許了,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地下停車場走,這一趟電梯裏沒幾個人,許知白別過頭去誰都不看,陳元洲無措地站在她旁邊。

上車後氣氛也還是僵著的,陳元洲說了個店名,是在CEIN附近,導航的女聲不帶感情地報出路線,許知白開著車不說話,她沒看陳元洲,但餘光告訴她陳元洲一直沒動,保持著目視前方的姿勢。

直到車停好,兩人下車。

停車場是露天的,太陽很大,許知白沐浴在陽光下,勉強感覺到身體暖和起來。

陳元洲看著許知白的背影,她站在太陽地裏仰了仰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撚了撚手指,剛才被牽住的時候那種柔柔的觸感已經消失了,在車上的時候心臟狂跳,許知白悶頭開車,沒看到他整張臉漲紅的樣子。

他不知道那個男的是誰,也許他們之前發生過很多糾葛,但許知白明顯不喜歡他——甚至,說得不好聽一點,是畏懼。

一直以來他對許知白的現實生活知之甚少,許知白只會在他面前從容地笑得很好看,從沒露出過那種驚惶的表情。

原來她也會有害怕的事情嗎?

其實動動腳指頭想都知道,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她自然也會害怕、憤怒、悲傷,或是別的什麽。

可在此之前她只會在她面前溫和地笑,盡職盡責地扮演他心目中的完美偶像,他也在做著她忠實的歌迷。

誰也沒有越界,話題都在安全區內進行,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原本,今天車裏的那場對視、電梯裏抵住後背的肩膀,只會成為水面上略過的青鳥倒影,成為陳元洲夢醒時分最大膽的一縷幻想,是他回想起來時最隱秘的幸福。他只需要沈默著不說,他們就還可以毫不費力地保持著原來那樣。

只不過是前輩和後輩、偶像和歌迷、半路同事。

可她說請他吃飯,只有他們倆人,驅車來到市中心,他無意間撞破她的往事,她精致的面紗下依舊只是個二十出頭的普通女孩,遇到不想遇到的人,軟弱而無助,被攥住手腕,都掙脫不開。

她的手腕。

大太陽下,陳元洲瞇起眼睛,看向她細細的一截手腕,隨時都能被折斷了的脆弱,戴著銀色的鐲子,鐲子反射著細碎的光。

再往下是她的手,微博視頻裏游刃有餘地彈著鋼琴的手,纖長而漂亮的指頭。被他攏住的時候卻在微微顫抖,指甲劃過他的手掌。

陳元洲是比她高很多的,這點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但當他走到許知白身後,只要再往前一步,稍稍低下頭,鼻尖就能觸到她的頭頂,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比她高出這麽多。

她真名叫許知白,曾幾何時他只知道她叫Shadow。

她唱歌好聽,彈琴跳舞樣樣精通,品味好有氣質,從容優雅,到哪裏都是目光的焦點,他的目光也並不例外地一直追隨著她。她有時候會看他,和氣地對他笑,像獎勵,從高一截的地方施予下來。

但他居然也可以,在某一瞬間站起來,幫她阻斷對面那個男人惡心的眼神,把她護在自己的背後——他那樣高,可以把她擋個嚴實。

她蒼白的臉,顫抖著的手指,走在商場裏時比平時快上許多、甚至有些踉蹌的步子。

他去觸碰水裏的月亮,倒影碎掉了。

倒影碎掉以後,剩下的是什麽呢?

“陳元洲。”

陳元洲猛地擡頭,太陽光滾燙地澆下來,他被刺得瞇起眼睛,看到許知白快步走到陰涼處,轉身看他。

“你這家夥,大熱天的請我吃燒烤。”

她又在用那種從容的笑看他了,神色裏帶著打趣。

雖然臉色還是蒼白的,卸掉口紅的嘴唇讓她看上去氣色不太好。

這就是大人嗎?

他很討厭這個詞,這讓他覺得自己和許知白一下子隔開了整條喜馬拉雅山脈。

但許知白的這個舉動讓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個。無關生理年齡、體格強弱,是一種進入社會以後自然而然學會的技能,為了自我保護,為了讓自己快速回到所謂的那個應有的形象裏去。

但他,好像並不想讓她再鉆回那個完美的殼子裏。

陳元洲都沒意識到自己對著許知白微微皺起了眉毛。

輕而易舉地就可以揭過一頁不提,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裂開的面具隨時可以修補好,戴在臉上看不出心裏在想什麽。

可是,水中的那個月亮,影子已經碎掉了呀。

“我幫了你,請你吃什麽是我說了算。”

他看到許知白原本組織出來的笑容又僵了一下,有點可憐地看著他,站在陰影裏的身影甚至有些過分纖瘦。

他什麽時候用這樣的語氣朝她說過話呢?不滿的、帶著頂撞的、不容置疑的。

他朝許知白站著的那塊陰影裏走過去,心臟加速一檔跳動,卻因為一直保持著這個速度而讓身體都習以為常,陽光太熱,所以臉頰也不覺得燃起了更高的溫度。

盛夏的灼熱和明亮讓一點隱藏和遲疑的時機都沒有。

高高的臺子依舊矗立在那,但陳元洲攀了上去。

他不想再看著許知白對他戴上面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業雙線並行真的好難把握重點555555但是我覺得這段特別重要,所以很細地刻畫了orz

另外,不知道各位能不能看出來這個石啟以前是在PUA許知白,大家談戀愛要謹防被PUA啊!(突然安全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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