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孫師母的傳聞有很多，有人說她是資本家大小姐，很早就過世了，也有人說她是反動派的特務，解放前就逃到臺灣去了，還有人說她是日本戰犯遺孤，回日本找她親爹娘去了......

傳聞總是既神秘又邪乎，最能勾起人們無限的遐想，孫老師也不去解釋，他只當沒聽見，依舊我行我素地過著鰥夫一樣的生活。

他的屋子自然是亂的一團糟，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現在這個時間，剛好又趕上飯點，鋼子他們幾個人，就留在孫老師家裏吃飯了。

小紅勤快地幹起了家務，表現得即懂事又乖巧，就連孫老師在一旁看著，也禁不住誇獎起來，說小紅做事情很細心，將來一定能找個好婆家。

小紅甜甜一笑，“我可不想那麽早就嫁人，我還想考大學呢！”

孫老師點點頭，語氣慈祥敦厚，“考大學好啊！你們這代人很幸運，正趕上好時候，老師希望你們都能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學。”

小紅紅著小臉，偷偷地瞄了一眼鋼子，她希望能和鋼子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學。

可是，鋼子卻好像沒聽見她的話一樣，心不在焉地幫忙打掃房間，眼睛還時不時地瞟著於苗，一臉受傷的表情。

於苗一只手拉著風箱，另一只手機械地往爐竈裏添著柴火，好像也有什麽心事似得，眉宇間帶著一絲惆悵，對誰都不理不睬。

小紅倒是並不介意，因為她一直都很有自信，她覺得自己無論是從內在，還是從外在，都不比於苗差，更何況，她和鋼子之間的情分那麽深，哪裏是這個初來乍到的於苗可以比的？

很快，飯菜擺了一桌子，孫老師把好吃的菜，全都遞到他們那邊說“老師家裏沒什麽好吃的，竟是一些粗擦淡飯，喜歡吃哪個自己夾，都不要太客氣！”

可以看的出來，今天，孫老師特別高興。

現在，國家恢覆了高考制度，學生們不再似從前那般不務正業，老師們的心情也很激動，很興奮，十幾年前輸送高考考生的一幕幕畫面，重又在腦海中浮現。

飯桌上，孫老師扯著渾厚的嗓音，熱情地招呼著大家吃飯，可這畢竟是老師家，於苗和小紅都是女孩子，臉皮薄，不好意思動頭一筷子，孫老師看在眼裏，拿出一雙幹凈的新筷子，挨個給她們往碗裏夾菜。

還是鋼子爽快，大大咧咧地夾了一塊土豆幹，放進嘴巴裏，一邊嚼，一邊讚嘆道，“孫老師，您這手藝行啊！菜做的老香了。”

孫老師哈哈大笑，“喜歡吃就好啊！以後，你們經常到老師家裏來，老師負責下廚，你們負責吃，可勁兒造。”

鋼子大喜道，“那我們可有口福了。”

飯桌上，出了一個啥都不吝的領頭羊，這幾個孩子很快便恢覆了常態，晚上這一餐，大家的胃口都很好，把桌上的盤子掃的幹幹凈凈，一丁點都沒剩。

開始補課前，孫老師問大家，將來都有什麽打算？

小紅看著鋼子，表情嚅囁地說，“我和鋼子從小一起長大，如果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學就好了，我們彼此之間也能有個照應。”

鋼子聞言嘴角一抖，尷尬地轉過頭，覺得渾身不自在。

這個小丫頭，從什麽時候開始，臉皮變得這麽厚了。

孫老師朗聲笑道，“你和鋼子的學習成績比較穩定，新轉來的於苗同學，她的學習成績也很優秀。你們三個人，只要努把力，考大學是很有希望的。”

小紅撇了一眼於苗，笑著問她，“於苗，你呢！要不要和我們考同一所大學？”

於苗慘然的一笑，“我哪有那個命啊！我能順順利利的高中畢業就不錯了。”

鋼子連忙說，“考大學和命運有啥關系？想考就靠唄！”

於苗低垂眼眸，表情黯然地說，“我爸還需要我照顧，我只想畢業以後，去廠子裏找份合適的工作。”

“於苗，我支持你，考大學不是人人都適合的。你人長得漂亮，氣質又好，將來找一個疼愛你的男人，早點成家，就不會像現在這麽辛苦了，你爸爸也能多個人照顧，這樣不是更好嗎？”小紅說話的聲音溫柔和順，可是，怎麽聽著這麽刺耳呢？

於苗知道這段話背後的意思，她不但沒有錢，還拖著一個病重的父親，她有的僅僅是一張漂亮臉蛋，像她這樣的人，只配隨隨便便的找個男人，趕緊把自己嫁掉，像考大學這樣的事情，對於她來說，簡直就是奢侈的妄想。

於苗掩飾著眼中的情緒，淡然地說，“我爸爸現在動不了，還需要人照顧，我不能放下他不管，考大學的事情，離我太遠了，我確實不敢想。”

鋼子一怔，原來於苗並不想考大學，怪不得她剛才那樣對他。

鋼子想了想，決定跟於苗說實話，他表情認真地對於苗說，“其實，我也不想考大學。”

於苗納悶地望著鋼子，心道，他剛剛在路上，明明說過要考大學的，怎麽這會又變卦了。

難道這個傻瓜，要為了她放棄考大學？

於苗氣惱道，“我考不考大學，和你有什麽關系？你愛考不考，反正你考不上大學，失望的是你家裏人，又不是我。”

“怎麽沒有關系，我們不是戰友嗎？戰友戰友親如兄弟，難道你忘了嗎？”鋼子見於苗神情嚴肅，知道她心裏不痛快了，故意扮起鬼臉，想要逗她開心。

於苗生氣了，問道，“你除了會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還有沒有一句正經話了？”

眼見於苗要發火，小紅忙勸道，“於苗，你怎麽能這樣說話呢？鋼子也是一時情急，咱們大家都是同學，理應互相幫助啊！”

小紅哪壺不開提哪壺，嘴上還假惺惺的瞎拱火，於苗瞪了她一眼，語氣生硬地說，“這就是他幫助人的方式嗎？現在所有人都想考大學，就他一天到晚不知道尋思啥，做出來的事情，哪裏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如果我是他，如果我有一個疼愛我的媽媽，如果我有一個什麽事情，都替我頂著的大哥，甭說是讓我上大學了，就算讓我上刀山，我也去。”

於苗的一番話，把屋子裏的所有人同時震住，沒想到她外表纖細柔弱，骨子裏卻是個剛烈倔強的性子。

鋼子只覺得一陣錐心般的痛，原來自己在於苗眼中，竟是這般的一無是處。

鋼子凝視著於苗的眼睛說，“我不想考大學，是因為大學裏邊的知識，沒有一節課是我想學的，我為什麽要把時間，浪費在一沓一沓沒用的書堆裏，我想把有用的時間，放在做有用的事情上。”

於苗聞言，氣憤道，“要按你那樣說，考上大學的人，就全都是廢物嗎？他們將來從大學畢業以後，分配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上發光發熱，還不如你這個高中生？”

鋼子語氣誠懇地說，“我見過工農兵大學生，我並沒有覺得人家全都是廢物，而是，我有我自己對人生的選擇，不上大學並不意味著失敗，考上大學也並不意味著成功，這兩者之間是不同的選擇，卻都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鋼子說，“我媽好不容易把我們哥倆拉扯大，她忙的連打理自己的時間都沒有，頭發總是亂的，手還老裂口子，糙的就像老樹皮一樣。還有我哥，他每天去火車站裏扛大包，早上腰疼的都能疼醒。我也是家裏的男人，我怎麽能靠他們的辛苦犧牲，來換取那安逸的幾年呢？”

鋼子望著於苗，眼神越來越難過，希望於苗能夠明白他的心，四目相對，眼神都清澈無比，卻又滿是傷感。

於苗不由得心中一軟，嘴上輕聲說道，“我嘴笨，說不過你，反正，你不想考大學，是不對的。”

於苗不在看他，一時之間，相互無言，尷尬地陷入了沈默。

小紅坐在一旁，根本插不上嘴，看著他們彼此之間，眼神的交流，委屈的只想哭。

孫老師搖頭苦笑，他這個名正言順的主人，反倒成了陪客。

看來他確實是老了，永遠都當不成主角，只能混個配角演演啦！

孫老師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服，挺起胸膛，高昂起頭，重又恢覆成那個神經質老頭的姿態，他擡起手胡亂地抓了幾把頭發，把頭發弄得一團亂，隨後，聲音高亢地說，“不要急，大家都不要著急，先聽老師給你們講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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