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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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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軍本就是遠道而來,不可久戰。再不可拖下去了。”傅雲奚在帳中琢磨著道,濃眉深鎖,“本王現在算是明白了。這竹離瀟一早就和她對好了的,先假意答應本王結盟,又趁火打劫,奪了本王在江上的排面。後放出假消息生擒了江休,算定了我會調用細作把江休滅口,趁機將我埋在他身邊的眼線斬了個幹凈……呵。算得好,算的真好啊。本王逍遙了十年,總算又逢上兩個像樣的對手。”

“看上去倒像是真的很了解本王。只是這路數,越看越不像當年那個被竹家逐出家門的浪蕩棄子,倒像是……”

“他的主子。”

傅雲奚的嘴角露出模糊的笑容,垂手侍立在一旁的阿雲看著捏了把冷汗。下一秒,輪到問他話了。

“北周的事情查得怎麽樣了?”

阿雲咽了口口水答道:“稟王上,此事疑點重重,屬下還……還不敢妄下定論。”

“疑點重重?那只管將你查到的事情一一說來我聽。”

“是。”

“屬下聯絡了我們在北周的幾個人,發現洛東方早已身患隱疾,恐命不久矣,卻又遲遲沒有儲君,大臣們都上奏建議從北周幾位王爺中選一人繼任,其中聲望最高的當屬九王爺……現如今九王爺是攝政王,洛東方的身體每況愈下,九王爺已把持朝中大半權力,這竹離瀟就是得他再次任用的。”

“九王爺?”傅雲奚兩指敲打著桌面,思索道:“這麽說來,如今洛炎和竹離瀟一文一武,竟是把整個都把持了,洛東方倒是有心無力……可知道他患的什麽病?”

“這也是屬下最疑惑的地方。”阿雲道:“連太醫院的禦醫都查不出的病,他自己卻像是很清楚似的,但也不肯向身邊人透露一字。”

“什麽叫他自己很清楚?”

“這……”阿雲叫苦道:“王上,這個,我們的人也不肯說。”

“我們的人不肯說?”

“王上息怒……他們雖然沒說,但屬下還是大略查出了個一星半點……好像是和他身邊一個叫影子的人有關。當年他找出洛子寒,也是虧了這影子。”

“還有,花娘娘經常夢到洛東方夢魘……哦不,是洛東方夢到花……”

阿雲忽然閉了嘴,保持低著腦袋擡著眼睛的姿勢,只見對方整個人影似定格了的雕塑一般,半晌都不發一聲,一動也不動。墻面上倒映著一大一小兩個影子,黑黝黝的。

“王……”他剛聽見自己從喉嚨發出半個音,忽然對方說話了。

“夢魘真的很不錯呢。”

“如果成真就更好啦。”

“我渴了。”

阿雲忙轉身出去,一會兒後端著水進來。

“我說我渴了。”

阿雲打了個寒顫,“王上,這……出征前飲酒嗎?”話一出口又悔了,急忙出去又端了酒進來。

“你可真是機靈。”王上的右手食指關節在他僵硬的腦殼上不輕不重地崩了一下。

“王上,要是沒什麽事,阿雲就先告退了。”

“等等。”

“小姑娘吃魚了嗎?”

“吃、吃了。”

“好。”

眼下一戰,即定生死。

阿雲嘛,呵。也罷。

眼下最要緊的是將對方引出來,他已令人前去罵陣。常林的將士們正用最難聽的語言侮辱北周的將士,激他們出來迎戰。

就算裏邊那人不動,能將他屬下一二員將領激出來也是好的。他帳下的貿離不就是前例麽?

另一邊,他令人嚴守後方防線,防止南楚軍從後邊來犯。

北周的那位最高統帥,雖是又祭河神又祭旗的,卻也並不打算在此時就和他交手。照他想來,對方最好的戰機是在晚上。

“報——”

“稟王上,竹離瀟給王上送來一幅畫像。”

“什麽畫像?”傅雲奚遙遙一看,竟覺得那卷軸眼熟,對稟者道:“你且將畫卷展開與朕看。”

“是。”稟者並未多想,照他吩咐做了。

……

衣冠,須發,鎧甲戎裝……寬闊的肩膀,方正的臉,還有一雙濃墨重彩的眉眼。

這是……傅銘!

傅銘三十歲時,南楚先王請畫師為朝廷二十位功臣畫像,那些畫像後來被掛在麒麟閣中。傅銘的畫像被掛在第一張,直到傅家失敗後,畫像才被撤去……為何會輾轉流落到竹離瀟的手中?

畫像左側,正是傅銘當年親題的四個大字:忠君報國。

筆筆都剛勁有力。

傅雲奚暗自呸了一聲。拿著畫卷的人手都酸了,卻不敢吱聲,下一刻卻聽傅雲奚道:“來人,將此人拉下去斬了。”

左右即刻有人出來,將那人押下,畫卷啪啦掉在了地上。那人大驚失色,“王上!為何要殺我啊!?”

傅雲奚黝黑的眼珠盯著地上那副畫一動不動。

竹離瀟,好心思。本王如今做了常林的王,就不是忠君報國了?你想用這一套與本王攻心,還差了點火候!

“報——!”又是一人闖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王上,王上!”

“怎麽了?”傅雲奚煩亂問道。

“王上!北周、北周軍經不住罵,出戰了!”

“真的?!”他急急走下來,問道:“主將何人?”

稟者道:“是竹離瀟手下一偏將,叫姚元。”

“姚元?”

然而他終是露出了笑容,“很好,為本王準備一下,本王要親自前往觀戰。”能引得出姚元來,就不怕不能最終引竹離瀟出來。

竹離瀟,你盡管出來吧!本王已經在江面布下天羅地網。

腦中如此想著,他仿佛愈漸沈迷下去,腦中卻仿佛忽然籠罩了一片黑暗和寂靜,穿行於其間的模糊人體游絲一樣敏感。他覺得腦袋疼了起來,慢慢扶著矮幾坐下。

眼前出現了一片幻景。他看到了一雙粉嫩白皙的小手中捧著的藍水晶,在日色下熠熠閃光;又看到滿街十裏紅妝的一日,兩頂花轎一前一後,分別從正、側門進了傅府。

那個女子,前一刻還著紅嫁衣,下一瞬則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袍。她臉上帶著倦怠的笑容,姿容依舊如冰雪,在他已離去後的將軍府中,輕言道:“我會為他殉葬……”

初春裏一片湛藍的暗影與淺淡黃色的日光交織,形成一縷縷細如發絲的光線,而她也很快就成了那些光線中的一縷。

幻景很快就堙沒。他的腦袋恢覆了常態,不再鬧痛。思緒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緊握著拳,而拳頭裏卻是空空如也的。

這看到的,是什麽?

他一瞬想起了當年她對他忽然轉變態度,絕然傲骨,前所未有的……難道說,百裏歸雪確曾是他的女人?

幾只小蟲在空氣裏震動著羽翼亂舞,就在他耳邊兜圈子,用他聽不懂的蟲語咿呀交流。傅雲奚幽深的黑瞳中浮起一片迷離不清的霧霭,如被燭光照亮的塵霧,泛出幽暗的光芒。

呵。可嘆,可笑……

可笑!

他心中那片茂密的森林裏,林澤的聖女緊抱著那個是林澤之神的嬰孩沐浴而出了。她的發梢上帶著露水,只披了一件輕如薄紗的蟬衣。輕佻的紅絲線兜兜轉轉系緊了她曼妙的腰身,那下面垂掛著一支竹笛。

他開始有些恨了,說不上來緣由的恨。

然而這恨很快就消散了,被一片逼人瑩潔的光彩驅逐走了。他睜大眼睛,發現那是藍水晶的光芒。正是當年,前世初遇那日,捧在她手掌心裏的藍水晶。

酒意,殺意,幻景,還有這水晶……他“啪”地一下將喝完酒水的空瓶向桌上砸去,拿起一個碎片來,向帳外大步走去。傅銘年輕時的功臣畫像上,被印了一個碩大清晰的黑色腳印。

然而,這一次,縱使他拿出了所有破釜沈舟的意志,也再無法做到算無遺策了。

趁常林軍出了茂林去與北周對峙,歸雪也沒閑著。她帶了幾個親衛兵,選了一處視角絕佳的地方,親自向江面觀戰。

“國師何必親自來,到時戰況自會有人稟報。”她走在一行人中間最前面,白袍迎風後飄,左邊的侍衛跟著勸說道。

“你不明白。”她邊走邊說,面上卻看不出半分情緒,“這回我要親自看。”

江面上戰船逶迤如蛇,老遠的都能聽見震天喊殺之聲。她正目光炯炯地註視著江面,季無雨在旁邊伸手把她的腦袋往下按了一按。

她微一偏頭,正好對上他示意的眼神,便也不說話,又註視前方戰況去了。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季無雨蹙起了眉頭,對她低聲道:“你看出什麽沒有?”

歸雪不語。

她看見了“傅”字帥旗,卻遲遲沒有看見“竹”字的那一面……

遠遠傳來的吶喊廝殺聲好像忽然間靜下了,呈現在眼前的只有一幅動感的畫卷。它所描繪的,和以前的每一場戰爭都並無什麽不同,都一樣的是硝煙戰火、屍骸成堆、鮮血飛濺。然而,卻又是不同的!

她的腦中此刻宛若迷宮,正艱難地探尋著出口。碰壁數次後,帶到雲開見月明的那一剎,她忽然起身,手裏的竹笛被握得很緊很緊,幾欲捏碎。

“竹”字帥旗出現了。它是整個局面中最為險要也最為致命的黃雀。碩大的帥旗迎風招展,隔著老遠也能看得清楚。一列新的戰船,迅速在江面上包抄了尚在相鬥的兩方,隨後那包圍圈越縮越小……而包圍圈裏邊兩撥的形勢似乎也發生了變化,其中一撥的人越來越少,而另一波幾乎沒有受到外圍人的進攻,甚至……

“……馬上離開這裏,召集我們的弓箭手,埋伏暗谷上方!”

堅定的女聲忽然響起,劃破沈凝的空氣。還沒待幾個隨行之人反應過來,她已轉身大步走去。他們忙跟上了,季無雨緊抿著唇,亦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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