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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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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林軍新敗,正需整頓,不料南楚那頭卻絲毫不松口,每隔一陣不定時就有小股部隊出現在前後偷襲,連著五日,將他們整個隊伍鬧騰得好不安寧。對方神出鬼沒,每次又都只小打小鬧不動真格,傅雲奚只覺得他們就像那夏日裏的蚊子,嗡嗡叫著叮幾個包,又總是也抓不著。天公又不作美,深秋雨連綿,山路上也是泥濘難行。

眼下他已看出對方的路數來了,因己方人多而對方人少,所以她打的算盤便是分而化之。現如今他手中兵力已折損近半,下一仗如不能扳回,便真的危險了。可嘆的是,他便是知道她打得什麽算盤,卻也奈何她不得,只因這種神出鬼沒的打法,他此前還真的從未見過。

正思量對策間,忽見一探子飛騎從後面過來,不掩驚惶之色,老遠就喊道:“王上——不好啦!”

傅雲奚勒馬立住,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難道是……江休那邊出事了,竹離瀟沒有遵守盟約?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探子急急道:“王上,江將軍那邊……怕是支持不住了,您、您……”

“什麽!?”傅雲奚揚手一揮鞭,怒道:“我叫他給我看牢了地兒!這是怎麽回事!?”

“王、王上息怒!是我們屯在孛城的糧草被水淹了,江將軍急忙派人去搶救糧草,結果大營空虛,竹離瀟他就乘虛而入,奪了將軍的大營!”

傅雲奚兩手勒緊馬鞭,濃眉深鎖,自語道:“孛城的糧草被水淹了?”

“是的王上!眼下將軍已被北周軍圍困一日了,王上趕快折返救援吧!”探子懇切地說道。

“急什麽。”傅雲奚頗有威嚴地看了他一眼,“他自己惹下的禍事,便是死了也該自己擔責,本王難道是該救他的?”

探子不明,卻給嚇了個激靈,即刻點頭告退。這時左右有人道:“王上,這江將軍不過也是想搶救軍糧,疏忽大意了。若非這一場秋雨,也不會有此禍呀。”

傅雲奚冷哼一聲,“你們以為,竹離瀟是僥幸?”

“他定是早早就做好了準備,就等這一場秋雨下來好水淹孛城,接著乘虛而入。呵,這小子倒是長進不少,竟又叫本王輕敵了……”他尋思著,面色愈發凝重起來,仰頭望蟹殼青色的天空。雨點自空中降落,點點冰涼落在他臉上、須發上。

不對,竹離瀟要想放水淹了孛城,得至少提前多久做好準備?範靡歸來當日,又是怎樣的神情……難道說,這一切……

越想越覺不對頭。在傅雲奚心裏,竹離瀟不過就是個被竹家掃地出門的煙花巷紈絝子弟,後來是因著和歸雪的朋友關系,才攀上了蘇毓欽這棵大樹,還不算是個無用之人,卻在夕顏死後一蹶不振。可要說這等算謀,他怎麽會有?!

“王上,要去援助嗎?”有人問道。

傅雲奚閉了閉眼。事到如今,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撤出茂林了,畢竟那頭才是根本所在,他不可不管。

“撤出茂林。”嘆了口氣,他舉了個手勢,全軍跟著調轉方向。

天空中有一滴雨飄落到他的眼睛裏,他眨了眨眼,又睜開,騎在馬背上十分巔騰,道路愈發難行。他開始有些反省了。自他滅了璇元,又當了常林的主君,心裏難免有些自負了,以為九州四國盡在囊中,在南楚與她交手時也有幾分意氣用事,險些為此喪命。

他亦實在是想不明白的。要說現在的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偏偏一個她求而不得。他已年近不惑,開始漸漸失去忍耐力了。他想要她,現在就要。

江休手頭的兵士人數已剩下不到十萬了。

北周大軍在竹離瀟的號令之下,已將他們團團包圍。江面上戰船萬千,擂鼓震動,吼聲震天。一個又一個兵卒從船上落到水裏,又有人在水裏繼續搏殺,鮮血染紅了江面。一艘又一艘的戰船沈了,沒入海底,一片片瓦解分離,一路抵達最深處的海床。

戰爭是罪孽的。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將無能亦累死三軍。無論將是哪一種,大多數兵卒終難逃一具枯骨。這是從一開始就註定好了的。從他們選擇了這條路開始,就再無法回頭。戰爭亦是消解的,消解這亂世中的美與醜、愛與恨。當一切盡數歸於枯骨,這些東西便不再會有人記得了。

江休慌了,亂了,知道中計了。他心裏也不敢保證傅雲奚一定會回來救他,即使他以前為他做過再多的事情。跟了他這麽多年,其實江休已經很了解他了,再有功勳的人,和他的權勢與利益相比,永遠都只是走狗一條。唯有一人可以例外,那個人如雲端般遙遠,在他的意念裏她能代表他所有過去的美好和曾擁有過的東西。她很遙遠,而他好不容易接近了她,卻還是停不下滿腹的算計……算計著算計著,就把自己也算沒了。

你看著他現在呼風喚雨,坐擁兩國土地,穿著龍袍擁著珠寶,其實他心裏是空的,而那個他指定的填補者卻不願過來溫暖他,因她早就已經厭了,膩了,看穿了。

王上……您一直都以為我只是你手中一個工具罷了,您又怎不知我其實是個看得最明白的局外人?

茜色的夕陽悠悠灑在江面上,與血的顏色形成唯美的過渡。斜陽的影子倒映在他的眼中,他的眼瞳清涼,眼波清澈。等不到了,沒有關系。就讓他來結束我吧。

是的,他。一個我對不起的人。

常林的兵卒仍在進行殊死搏鬥。他們的人越來越少,力氣也越來越少。外圍的北周兵丁個個強悍,如狼似虎,好像越來越多,已經將他們吃死了。主將江休被一支不知名的箭矢給了穿胸一箭。他倒下了,在密密麻麻的兵卒中,絲毫辨不出來與他們的區別。

兩方的廝殺聲,越來越小了,漸漸被江水聲淹沒下去。水聲中卻忽然傳來一縷簫聲,蓋過了北周軍士勝利的吶喊。

簫聲浩渺宏闊,又淒哀安寧,頃刻間籠罩於整個江面,傳入每個士兵之耳,人心陡靜。

北周一方的主帥,此刻沒著鎧甲戎裝,倒是一身布衣,獨立扁舟之上,翩翩吹簫,似是在為逝去的亡魂超度,顯得遺世獨立又悲天憫人。

兩軍交戰,各為其主,本也沒有對錯之分,奈何……可奈何?

水淹孛城,奇襲帥營,他已經成功一半。然而更難的還在後頭。

他已然想到要如何對付即將趕來的傅雲奚。

偏將曹貿,代他高聲道:“賊將江休,已被我軍生擒!”

鳴金收兵。

天色已晚。

夕顏西沈了。江上暗了下去,水面一派平靜。簫聲止了,仍是餘音繞梁。

“元帥方才吹簫的時候註入了內力,沒事吧?”曹貿跟著他一前一後走著,進帳後問道。

竹離瀟笑道:“我能有什麽事。反倒是你,臉色看上去不大好,今日早些歇息吧。”

曹貿受寵若驚,忙道:“多謝元帥關心。”

正說著,兩人忽聽得帳外竟傳來小姑娘的吵鬧聲,似是正在和一個兵丁吵架。

“怎麽回事?”曹貿說著就要出去。

“不忙。”竹離瀟拉住他,“我親自去看看。”

晚風很冷。澤兒只穿了件單薄的衣裳,小小的一個兒站在外頭,正和比她大三倍的大胡子兵丁大眼瞪小眼。

大胡子被她瞪得愈發莫名其妙,終於失去了耐心,吼道:“我說你這小丫頭!哪兒冒出來的都不知道,就想驚擾我們元帥?”

澤兒哼了一聲,揚手向主帳的方向一指,“就蠻不講理怎麽了?本姑娘今天還偏要進去。我告訴你,你們主帥竹離瀟是我娘的至交好友!你要是不讓我進去,一會兒叫你們主帥知道了,你可逃不了罰,別說我沒提醒你。”

“你!你找打!元帥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大胡子給她氣的半死,揚手正準備開揍,忽聽見一聲“住手!”

“元帥!?”大胡子急忙下跪參拜。

澤兒轉過身來,看見一個穿銀邊黑袍的男子走過來,墨發一半高束,一半披散,一雙眼瞳清亮如水晶,整個人矜貴不凡,不由有些驚訝。在她的印象裏,離瀟叔叔並沒有這樣高蹈又矜貴的氣質,他應該是瀟灑不羈的,身上總是洗不去一股酒味兒呢……

不及多想,她撒開腳就跑到竹離瀟身邊去,蓮藕般的小手臂一把就環抱住他的腿,哭了,哭得淚如泉湧。

竹離瀟不及去看那大兵,倒是為這小姑娘的行為微微一怔。小小兒的一個身子,一見到他,竟就撲過來哭了。

他的心莫名地又疼起來,一時間想到了澤兒……她現在也該是這般大了吧?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抱住了孩子的腦袋。澤兒感受到大手掌的溫暖,哭得越發洶湧了。

其實在澤兒此刻覺得是有些羞愧的。離瀟叔叔這麽幹凈,還好聞,自己現在卻是一身的灰一臉的土,臟死了。她在仗著娘親和離瀟叔叔的友誼,肆無忌憚地弄臟他的衣服呢!

周圍的人看得不明所以,又不好開口。過了許久,他拍了拍她的腦袋,輕輕把她拉開,一把將她抱起,動作幹凈地裹了自己的外袍在她身上,沒有多言一字,向主帳進去。

澤兒哭完了,淚珠仍然一顆顆珍珠似的掛在臉上,睜著水靈的大眼睛瞅著他。

她忽然有了一種很想傾訴的欲望,傾訴自己是怎麽被娘親丟給了季叔叔,又被季叔叔丟回了巫剎臺,這些年都是一個人過的……娘親的兩個朋友,季叔叔和離瀟叔叔都還在,唯獨她爹爹卻不在了。她還沒有在爹爹懷裏撒過嬌,沒有給他抱過,曾想過要把季叔叔當爹爹,卻又怎麽也當不起來。

她爹爹和娘親都是天底下最美的人,他們站在一起好像月亮都失去了顏色。這麽好的爹爹和娘親,卻不能守在一起,也不能都陪她在一起……

在來的路上她遇到了很多危險,是跟著一個大哥哥才過來的。好在離瀟叔叔出來看了,不然她又不知會被別人丟到哪裏去呢。

唉……要從哪裏開始說呢?

……算了,不說了。

“你是哪家的孩子,叫什麽名字?”離瀟叔叔好聽的聲音從上邊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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