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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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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國師,敵軍卷土重來,此刻已在百裏外安營紮寨了。”探子飛報。

“來了。”歸雪悠悠地說:“是從北面的安陽道上來的?”

探子忙點頭,“國師所料無誤,確是從安陽道上來。”

“知道了。下去。”

已經得知了敵軍紮營下來的消息,接下來的兩日內,傅雲奚卻是毫無動靜。兩方分紮在兩個山頭,均一動不動,似在僵持又彼此觀望。

同樣的攻法傅雲奚定不會再用第二次,但不按常理出牌、出奇制勝向來是他最喜歡的數路。眼下常林軍紮寨下來已有兩日,傅雲奚按兵不動,要麽是已經有了對付自己的奇招,要麽便是遇上了什麽不可言說的大困難,總之絕不只是在修整軍隊而已。當然,這兩日的時間她也沒閑著,營帳跟前的守備一刻不可松懈,並每隔半個時辰派出探哨在營地周圍巡視一圈,巡查可疑人等。

“來人,傳韓將軍。”

帳門口的小侍即刻應了聲是,便去請人了。

季無雨剛巡視完兵士過來,看上去精神爽朗、滿面春風的樣子。

“國師傳末將何事?”

他一進帳,歸雪看他一眼便皺起了眉頭。“你喝酒了?”

季無雨大咧咧地笑著擺手,“和將士們、將士們薄飲了幾杯……不妨、不妨事!”

歸雪面色嚴肅起來,“你身為主將,帶頭喝酒,還和下屬們一起,該當何罪?”

“軍中不準飲酒!飲酒誤事的前車之鑒,不需要我來說吧?我上任時便與你們下了三道鐵令,其一就是絕不準喝酒,誰也不可例外!你帶著他們喝酒,這是害了他們,也害了整個軍隊!傳開了去必定對軍心有影響,你難道不知?”

季無雨醉意微醺,“國師,不妨事的,那、那姓傅的要是膽敢來偷襲,我、我……戳他,戳他……”

“你醉了!”

“醉?我沒醉!”他一個踉蹌不穩,竟向她倒來。

她接住他,將他安置到椅子上。

“沒醉、沒醉!”

她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原想馬上依軍令將他拖下去打板子,然卻又覺得蹊蹺和好奇,遂把他安置下來,企圖聽聽他酒後會有什麽真言。

“做什麽喝酒!”她辦了個凳子坐到他旁邊,拿出上級的架子來,嚴厲地審他道。

“……冷!”

“?”

“禦寒的冬衣不夠厚嗎?”

“夠的,夠的。”

“和幾個人喝的?是哪幾個?喝了多久?”

“就這麽……”他伸出手指,“三五個吧,樣子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不記得了……”喃喃自語,他盡力睜大眼睛,想從椅子上站起來,渾身卻使不上力氣。

季無雨生性謹慎而果決,該不是江潮那樣會醉酒誤事的人。難道是受了什麽刺激?她尋思著。可一個“冷”字又能說明什麽呢?什麽也說明不了。

此人生性清冷,便是與自己處了這麽多年對自己例外了,也不妨他性情裏仍是偏冷的,就是醉酒後也不肯吐出真話來,是防著人的。

她站起來,打算叫人去給他弄點醒酒的東西來。腳步頓了頓,在他身前停下,琢磨著又觀察了一會兒,愈發覺得疑惑。

“我不認識他!”他忽然冒出一句,擡眼之際,與她四目相交,忽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扯下來,力道奇大。

女子綿軟的身子毫無防備地跌進了男子寬大的臂彎裏,他因醉酒而發熱的氣息近在咫尺地灼燒著她,不待她反抗,另一只臂膀便把她囚在懷中。

“我不認識他……歸雪,我不認識他!”他擁抱著她的身體在顫抖,她卻是給他的舉動嚇了個大跳,下意識地使出全身力氣想要擺脫他,可他卻圈得愈緊了,好像她是可以被自由揉搓的伸縮海綿。

“韓少!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麽嗎?!”掙脫不得,她明白自己拼不過一個醉酒男子的力量,遂兩手在他頸後靠攏施法。雪靈花一瞬耀眼,光芒大盛,他心口忽一陣劇痛,險些咳血。懷裏的人成功掙脫了,她站在了他面前。

醉意登時全無。他震驚地看著她。

過了很久,扯出一絲違和的笑意。

她看上去很憤怒,卻沒有絲毫狼狽尷尬的模樣。

也是了。做出這種事情,該狼狽尷尬的是他才對。

“……便是你已經守寡十年,也還是忘不了他的對嗎。”他的心抽搐著,問出的話充滿了愚蠢的既視感。

她伸手不緊不慢地理了理頭發和衣衫,淡然道:“他是我唯一選中的男人。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我只認他一人。若不幸沒能入得了輪回,那必定是我倒了孟婆湯跳了奈何橋折了彼岸花,只為不忘了這一世的他,我必定為他一人銘記到死。便是從陽間穿梭到陰間,從陰間返回到陽間也無妨,更況是人間短短十年?”

——予美亡此,誰與獨處?夏至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冬之夜,夏至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情不足以論理,死不足以滅情。她這一本姻緣簿,何嘗又不是斷腸簿。

季無雨醒了,露出微苦的笑。

最後,他只能努力用盡可能輕松的語氣道: “你想怎麽處置我,悉聽尊便。”

“你想讓我怎麽處置你!?”

未想到她的轉換竟是如此之快,不需要分毫的喘息之機。

“於私而言你我交情深厚,我當你是朋友,可你卻借著醉酒對我做出逾矩之事。旁的事我都能答應你,唯獨這件不能;於公而言你是我的下屬,是南楚三軍的主將,竟飲酒自醉。作為行軍中人,軍令軍紀大於一切,不管是什麽原因,都當軍法處置。若人人都像你這般感情用事,不等那傅雲奚的常林大軍打來,我們自己就會先成一盤散沙,不戰自潰!”只聽“啪啦”一聲脆響,一個酒杯在他腳前碎了。她怒摔了一個酒杯。“大敵當前,豈能如此魯莽!?韓少呀韓少,你真是令我失望透了!”

不給他再次說話的機會,她朗聲道:“韓將軍身為主將,大敵當前喝醉酒,目無軍紀,觸犯軍規,當杖責八十,以儆效尤!但念其有功在身,大敵當前,令其將功折罪!”

帳外路過的副將都看呆了。沒想到韓少將軍平日裏那麽冷面的人,居然接著醉酒企圖輕薄上級……好在國師的處理算是妥當。

“諸位將軍可都聽夠了?”一道聲音忽自帳內傳出。下一瞬,諸將急忙跪下見過。

方才說的話,半是真的,半是演的,她要將這出鬧劇給圓了,堵住這些人的嘴。

“都起來吧。諸位都是久經沙場的優秀將領,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想必都知道的很清楚。”

“國師說的是!”幾位連忙應允。一位面闊口方的副將道:“末將明白。眼下我們不可松懈,嚴守駐地隨時待命才是要緊,多謝國師提點。”

“多謝國師提點。”另外幾位跟著道。

“如此便好。韓將軍近日身子不適,是本帥強令他歇息半個時辰。諸位若有什麽話要講,半個時辰以後主帳相見。”

“是。”幾人這便暫且散了。

歸雪又轉身回到帳中。

她之所以要緩半個時辰,是因為韓少是這些副將的頭兒。大帳議事,他必須保持絕對良好的狀態才行,否則就更容易引起疑心。

出聲招來了兩位小侍,“你去備幾碗醒酒茶,要溫熱的。你將將軍扶到榻上去躺下,給他擦身。”

“是。”

“不必了。”他扶著椅子把手站起來,聲音有些潮意。“我已經醒了。”

“你沒醒。坐下!”她命令道。

他乖乖坐回去了。

“若是真醒了,就不該是這個眼神。我說的對吧,韓將軍?”她幽幽飲了口茶,一派恬然自適,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她是怎麽做到這樣的?他暗想。

“沒什麽好奇怪的。”她將茶杯放下,眼神澄澈、悠然如水,語調親和,“於私而言我本就沒幾個在意的朋友,你算一個。”

平平的話語在他心湖上激起了一圈漣漪,他又覺得不自在起來。

“所以,我不管你曾經幹過什麽,現在又在圖謀什麽,我只希望你好,不會希望你壞。但是諸如此類的事情,我不想再發生第二次了。你能明白嗎?”她現在不能與他撕破臉——無論他是季無雨還是韓少,畢竟都是直接受命於她的一軍主將。因此她得趁此時間緩和下來態度,安撫一下他的情緒,以免他方才受的刺激有超過了自己預想的可能,而做出什麽意料之外破壞大局的事來——她不完全信他。現在的她看似親和,實則已是心若冰封。

話已經如此說,他亦不好再說什麽,又不得不佩服起這個女人來。她成熟又天真,單純又世故,有著永恒的童顏和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屬於人的七情六欲離合悲歡和註定不凡的靈力,現在的她似乎非常能把控人心,不僅僅是一顆情愛心。可情不自禁地,又覺得她比以前變了。

在記憶深處她似乎只是那個披著素白鬥蓬撐著木筏遠海采香的少女,靜靜地出海,靜靜地歸來,關上房門靜靜地制香,制好香靜靜地送去規定的地方,靜靜地和傅雲奚定期見面……一切都是靜靜的,而她是純粹的,像一張怎麽染也染不上墨色的白紙。

她好像,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親手制龍涎香了。許是因為那個人的離去,她這門手藝也就此廢了。若世上再無蘇毓欽,便也再也沒有歸雪做的龍涎香。

龍涎又有什麽重要的呢?重要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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