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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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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嬰兒生得極是玉雪可愛,粉嘟嘟白嫩嫩的,被產婆用被單包裹著了,放在歸雪床邊上,一雙又黑又亮又大又圓的眼睛看著蘇毓欽,砸吧砸吧粉粉的小嘴。只過了沒多久,她便開始和父親大膽地對視了。

然而她發現一旁的母親睡著了,而父親只是稍微看了她一下,註意的目光全在母親身上,便覺得有些沒勁兒了,閉上了大眼睛呼呼睡覺。

他絲毫沒時間想這個女兒是下一任靈女的事情惹,只守在歸雪床邊,看著她安然入夢,心卻不由得懸。

她連睡了三天,他亦不眠不休地守了她三天。聽到有人來報說王上又要派他率兵前往援助璇元,矢口拒絕。

“讓竹離瀟去吧。”

歸雪睡醒的時候,感到自己被人抱在懷中。他坐在她身後床上。

身體感覺僵硬,慢慢地開始活動。

“雪兒?雪兒?”他感到了她微小的動作,即刻從淺淺的睡眠中清醒過來,將她抱得更緊了。一種潮濕的溫暖將她整個包圍,她的手向後摸了摸他的臉,緩緩轉過臉來。

他的眼睛微紅,面頰也比原先消瘦了。

她感到自己如置身雲霧裏,“我、我睡了多久?”

“三夜。”他輕輕撫摸她的發,嘴角勾起一抹蒼涼的笑意。

歸雪倒吸一口涼氣,“你……”

“看看孩子吧。”他讓乳母把嬰兒抱來。小毛毛還在熟睡中,睡得可香。她有些興奮地接過寶寶,輕柔地撫摸她。

“女孩兒。”她喃喃說:“叫什麽名字呢……”

“‘澤’字如何?”她擡起眼睛說。

他微笑道:“隨你,都好。”

“澤兒,澤兒……”她貼著她粉嫩的小臉蛋兒親了一口。

親昵了許久,她讓乳母將孩子抱去繼續睡了,目光慢慢轉向他。

她覺察到他強自壓抑著心裏想要進一步靠近自己的欲望,壓抑著萬千柔情牽掛奔湧而出,壓抑著她昏睡時他的不安和懼怕。

原來蘇蘇也是會怕的。她想。

可是他為什麽要壓抑呢。自打從王府把自己救出到現在,他對她的態度都有些反常的冷淡,直到她生子之時,他再無法強裝。

她的眼中驀地劃過一道雪光,穿透到了他的眼睛裏。

蘇毓欽給她這道雪光照得不安,難掩慌亂地起身道:“眼下你也醒了。我還有些事,過些時再來看你。”

如今的蘇府中是格外好看的了。離瀟以前做過造園的活兒,應他們夫婦之邀,根據歸雪畫的圖紙,又在府邸庭院中布了各色假山池水、花柳草木,與西面的那座花園的景致連成完整的一片。池水給打通了,中間建了一座虹橋。

庭院中,水上各色山石,或異峰突起,危如累卵,或重巒疊嶂,穿流漏雨。令有幾具奇石,皆是其他官員命能工巧匠造了送來作禮的。其中最別致的一件,名為“流淚泉”,梅雨時節,石頭上遍體七十二孔中孔孔泉流,如有情人淚如雨下。和“流淚泉”對著的,是“橫波目”,石體遍身青色,左邊中間燃一爐香,竅竅煙出。

山水石木旁植著幾株茂盛的桃花。那花期倒是短得很,晴天裏嬌媚艷冶,雨水中花落成泥,都來不及叫人嘆一聲綠肥紅瘦。

庭院花園之外,又單辟一間屋子,專供制香焚香之用。屋內一應爐火、鉗子、玉盤等物,皆擺放齊整幹凈,和風靈樓采香姑娘的閨房一般無二。四面窗戶設計精巧,既可開關,亦能半開半閉,可通風而令外邊人瞧不進來。

蘇毓欽從歸雪房中出來,一路走到了庭院正中,腳忽然凝滯了一般,邁不動了。

此時已是半夜。他感到體內有部分血液在倒流,讓他喘不過氣來。餘光一瞥,卻見她推門追出來了,心下大亂,遂躲到一眾怪石的後邊去,然後慢慢地挪動到裏頭。

上回他在趕回家的路上,遭遇“雪崩”,險些喪生,幸為晚姑所救,然冰寒之氣已入體,至少需靜養半年。然他心急要去找她,便不管不顧地動了身。待尋到她後,一起返回北周,卻遇到王上刁難,他不顧體內寒氣未清為她擋酒。後來,聽說她為六王爺所困,又指揮竹離瀟為他施針,強行換來意識清醒,武功恢覆。繼而血洗王府,使用真氣內力好不珍惜。

他是再經不起折騰的了。然而眼下雖換來一片安逸,深處卻仍是危機四伏。

他是曉得自己身體狀況的,一心只想瞞過她。或是暫時離開她一陣,將身體調養好了再回,遂有意冷了她。可他自己竟是沒想到這番冷是堅持不了多久的。孩子的降世、她的昏迷……他想到她曾受的苦,是再不想離開她的。

“蘇蘇!”安靜的庭院裏傳來她的呼喚聲。就在他身後,只與他隔了一座石頭。

“蘇蘇!”她邊走邊喚。冷風吹落一樹玉蘭上的露珠,點點滴滴打在她身上,如冰涼的雪點。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忽然襲上她的心頭,她眼中一剎那間盈滿了淚,又被她生生控制住了,不允流出。

她慢慢地在原地立住了。僵了三天三夜未動的腿腳,經不住這突然而來的動作幅度,已經在微微脹痛,但於她而言卻是無感一般。視線已然一片朦朧。朦朧中她看到眼前一片夜色中桃花盛開,如彤雲浮動,將她透明的眼淚染成血色。亦或者,不是淚作了血,而是紛落的花雨如紅淚。

一個府中庭院,一潭清池碧水,一座假山林石,兩人相距很近,感知很明,卻看不到彼此。她在明處哭,他在暗處嘔血。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發出的聲音。雪白的衣袖上已是斑斑一片紅色。這些日子以來,他已將這種狀況視為常態,唯一不想的便是叫她看到,因而無可避免地躲著她,冷著她。

他透過石縫看到外邊的桃花兒了。它們依舊是那麽茂盛繁華,夜色也籠不去那份妖冶。然而花朵愈是繁盛,便愈是襯得人心寥寥寂寞。他看到她單薄的身影徘徊到桃樹下了,是一個人空對著一樹花、一輪月。

“蘇毓欽!!”她猶沒有放棄,撐著剛剛恢覆一些的身子,扯著嗓子喊道:“你出來!”

眼前一片暈眩。他繼續忍著,與她耗著,等她先走。血越咳越多,連山石上都被洇了一片,一滴滴順著石頭覆雜的紋路往下落,綻在他的衣擺上。

然她是斷不肯認輸的,也與他耗著,等他先出來。

兩人便如此僵持著,直至月亮行將西落。

終於,她說話了。

“我知道你聽得見。”

“你到底是因何瞞著我呢?為什麽不能告訴我,讓我和你一起承擔?”

“生逢亂世,離合聚散本是常事。”

“我們這輩子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啊!”

“你知道嗎,我被傅雲奚帶到常林去的日子裏,支撐我逃出來、一路回到北周的信念,就是你。我不能讓自己死,因為我知道你一定在某個角落等我。”

“所以,也請你為了我,一定好好珍惜愛護自己。”

她說到最後一句話,聲音慢慢地小了溫柔了下去。她急急地收了音,怕不小心露出哭腔。

她終於走了,眼淚已經無聲地哭幹了。明月照亮了她的床幃,她把自己整個蒙在被子裏,再不露出腦袋來。

天已經快亮了。

確認她已經回了屋,他慢慢地,慢慢地從山石背裏移出來,險些跌倒。

竹離瀟不知從何處出現,快步扶住了他。

“你這又是何苦呢?為什麽不叫她知道?”

蘇毓欽早就收了哀色,正色道:“你不日將前往璇元,一切可都準備好了?”

竹離瀟沒想到他竟會如此正經地答非所問。眼前這個人,分明已經傷了內裏,再難支撐,面上卻依舊可以神色如常,無半點流露,實在令人生畏。

“準備好了。”他回答道。想了想又說:“昨日江潮的弟弟江休登門拜訪公子,我想到公子還有事在身,先推脫了。”

“哦。”他應了一聲,面上依舊沒有半點表情,“那便叫他今日午後來見我。”

竹離瀟又說:“這次璇元那邊的主帥,正是江潮。江休這個時候來拜訪,是否是江潮之意?”

“是嘛?”他淡淡道,不欲多言。

“……”

“扶我去內室。”

竹離瀟意識到了什麽,勸阻道:“您要繼續用那藥?此藥雖能短期壓制讓您一切如常,但長此以往便會上癮,大損身體啊!”

“凡事皆有利弊,但眼下還由不得我選擇。”他又道:“扶我去內室。”語氣不容人拒絕。

竹離瀟心頭苦澀了。

他是個局外人、旁觀者,比誰都看得清楚。

但這決定權還是在蘇毓欽手裏啊。

“還有一事。”離瀟道:“南楚的那位荀郡主,來北周了。”

午後,那個叫碧兒的丫鬟,也回來了。

她驚奇地發現歸雪添了個小寶寶。

小寶寶格外可愛,叫她一時忘了和她說荀玗琪來周的事情,只跑到寶寶屋子裏去看了。

她伸出指頭逗她,“咿呀呀,笑一個,笑一個!”

“??”

“笑一個嘛~~”

澤兒朝她吐舌頭。(略略略,你是誰?)

“我呀,是你娘親的丫鬟碧兒。來,叫碧兒姐姐。”

“咿咿呀呀呀呀呀呀哈哈哈嘿嘿……”(外婆叫玉青瑤,娘親愛穿淺碧色裏衣,你叫碧兒,怎麽都是綠的)

“哎呀,她對我笑了!”碧兒甜甜道:“行行,不叫碧兒姐姐,笑一個也不錯嘛。”(並不知道靈女小毛毛的智商異於普通嬰兒,也不知她是下任靈女)

“阿嚏!”(你快走,我要睡覺)

“哎呀,這是感冒了嗎?”

澤兒老大不高興了,撅起小嘴翻了個身,把屁股朝著碧兒。

“碧兒姐姐,夫人叫你過去。”一個侍女從門外進來,拯救了澤兒。

“誒,我來了!”碧兒這才走了。

聽到關門的聲音,澤兒把小身板翻過來,睜著大大的眼睛,朝天花板舉起軟軟的小胳膊,裝模作樣地伸了個愜意的懶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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