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完） (1)
關燈
小
中
大
腦科醫生是林行介紹給她的, 水平很不錯。見面後她說明來意, 後者馬上安排檢查。
各種大大小小的項目做完，時間已經過去一整天。醫生用最快的速度交出一份檢查報告。
“他身體沒有問題，各方面功能都很正常。但是大腦看上去有些退化，這讓他的智力及記憶力都大幅度減退。用方便理解的話來說, 如今的他有著二十多歲的外表, 智力和情商卻相當於五歲的幼童。”
盛鈺吉聽完心情覆雜, 問：“他還有恢覆的可能嗎？”
“有的, 但是需要監護人有足夠的耐心細心，像照顧一個小孩子一樣照顧他，慢慢培養。這樣在成長過程中，他失去的記憶智力會逐漸恢覆。”
“變成原來一樣？”
“這個暫時不好判斷，就像失去行走能力的人做康覆治療一樣, 治療效果因人而異, 沒辦法打包票。”
盛鈺吉以為自己會很失望很沮喪，但是聽完之後心情似乎沒有那麽差，回頭看著在玩醫生聽診器的盛如初，唯一的想法是帶他去買玩具。
只要是四哥，成不成熟有什麽關系？她有足夠的耐心照顧他。
“那我讓人送來的DNA……”
醫生道：“我們已經采樣對比過了, 確實是同一個人。”
盛鈺吉聞言徹底放下心，腦中有一瞬間閃過阿野的臉，但很快就拋之腦後，帶四哥回家。
在車上時，她問盛如初。
“四哥, 你想繼續住在昨晚那個小屋子還是城市裏？”
眼前的四哥畢竟跟當年的不同，說不定他已經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更向往城市了。
她自己已經住得很習慣，但她不想委屈四哥。
盛如初拿著她在醫院檢查時給他買的玩具汽車，嘴裏模仿車子行駛時的聲音，玩了一通才說：“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盛鈺吉在等他答案，不成想居然聽到這麽一句，心道自己十年沒白等。
既然四哥不在乎住哪兒，那他們就繼續在木屋裏住段時間，反正網購挺方便的，隨時都可以送上門。她還可以利用那兒清凈的環境好好照顧他，幫他恢覆記憶。
做出決定後，手機突然響了，林行近乎崩潰地說倉庫裏盛如初的大腦被人調換，不知道偷到哪裏去了。
盛鈺吉聞言側臉看向身邊的人，微笑道：“他在我身邊。”
“啊？”
盛鈺吉把四哥突然出現的事告訴了他，林行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將人類大腦移植到機器人體內已經是件難於登天的事情，他們這樣一個頂級團隊耗時十年也沒有攻克難關，怎麽可能有人直接給他一具完全一樣的真人身體？
這太恐怖了。
盛鈺吉不得不頗費一番口舌才讓他相信，四哥真的回來了，她已經在他介紹的醫生那裏做完檢查，沒有問題。
林行喃喃道：“雖然他的技術我信得過，但是難保設備不出問題，要不你還是帶他回來再做個檢查？或者我直接空運設備過去。”
盛鈺吉想了想，答應盡快帶盛如初回華城市去，做檢查順便處理一下其他的事宜。
她個人的資產已經捐了，但是還有盛世集團吉吉餐廳及林行的研究小組需要管理。
掛掉電話沒多久，兩人就到了小木屋。盛如初看見遠方緩緩沈入海平線的太陽，呼喚一聲，丟掉手裏的東西繞著沙灘奔跑。
盛鈺吉也跑了會兒，跟不上，停下來看著他開心的身影，嘴角也情不自禁揚起微笑，收都收不回來。
盛如初跑了一圈踩到什麽，彎腰從沙子裏刨出一個東西握在手心裏，神秘兮兮地朝她走來。
他的白金色寸頭在夕陽下顯得異常耀眼，衣袂隨著海風飄揚。
盛鈺吉笑嘻嘻地看著他，“撿了什麽？”
“你閉上眼睛。”
她乖乖照做，閉上眼睛後世界便成了一片黑暗，隱隱有紅光從縫隙間透進來。
盛如初怕她偷看，特地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拿著那個東西放在她耳邊，輕笑道：“聽到了嗎？”
嗚嗚……嗚……
耳邊有風在輕輕吹過，像海洋深處發出的溫柔呢喃。
“是……海螺？”
盛鈺吉笑容燦爛地問。
“被你猜到了。”盛如初松開手，將那枚白色的海螺放在她掌心，“送給你。”
“為什麽？”
“因為你很漂亮。”盛如初說這話時有些羞澀，宛如一個情竇初開的大男孩。
盛鈺吉樂不可支，舉起海螺親了一口，放進口袋裏，拉著他的胳膊道：
“走，我們去吃好吃的。”
第二天兩人登上李澤派來的專機飛往華城市，落地後在林行的研究室裏再次做了個檢查，隔日得出結果——這個盛如初，的的確確就是當年的盛如初，甚至連骨齡都一樣。
他就像一個被封存在時光中的人，經歷了十年光陰，絲毫沒變，原模原樣的來到他們面前。
林行拿著檢測報告，驚嘆不已。
“天啊，怎麽會這樣呢？他到底經歷了什麽？你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麽回來的？”
盛鈺吉搖頭，看向坐在一旁吃棒棒糖吃得起勁的四哥，對林行說：
“感謝你們這麽多年的努力，雖然他回來了，但研究小組不會解散，你們可以繼續研究自己感興趣的方向，只需做好項目申請書交給李澤，他會給你們撥款，薪水待遇方面仍然參考以前，也歡迎你們邀請能人加入。”
林行聽出她話裏深藏的意思。
“你還是不準備回來嗎？”
盛鈺吉走過去牽起盛如初的手，深深地看著他。
“我想一直陪著他。”
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也不知道四哥能活多久。有什麽關系呢？他們要珍惜如今的每一分每一秒。
離開研究室後，她又分別去了一趟集團和吉吉餐廳總公司，交待好大致的事情，仍然由李澤高勝和沈明淵負責管理，她只分紅領錢花，每年能領到幾十個億。
她拒絕了這些人的挽留，帶著四哥去看了一場演唱會，是唐霖個人開的，舉辦當天正好是他的生日。
自從通過選秀出道後，唐霖把絕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電影和電視上，偶爾才出一張專輯，當做送給粉絲們的禮物。
就在去年年底，唐霖拿到了金玉蘭最佳新人獎，今年開始沖最佳配角。
他的事業發展得有條不紊，讓盛鈺吉很放心，也終於不再虧欠唐老師的恩情。
演唱會聚集了上萬的粉絲，采用了全息投影，場面十分盛大。
唐霖要在臺上唱歌，沒辦法照顧她，跟她約好了等演唱會結束之後一起吃飯。
不過等他唱完最後一首歌在臺上謝幕時，她就拉著盛如初提前走了，坐上回小木屋的飛機，免得唐霖好不容易當上光芒萬丈的大明星，一見到她又變成動不動紅眼眶哭鼻子的小男生。
盛如初對這趟華城游很滿意，到了木屋後還念念不忘，尤其是演唱會上那絢麗多姿栩栩如生的全息投影，連晚上做夢都夢見。
盛鈺吉看出他對那東西的喜愛，讓人從華城市空運了一套小型設備過來，在沙灘上放給他看。
盛如初喜歡的不得了，玩了一整夜，淩晨時才睡下，仍然抱著她躺在那張狹窄的木床上，相擁而眠。
天亮了，盛鈺吉輕輕推開四哥的胳膊下了地，洗漱換衣服，推出自行車準備去鎮上買點東西。
集市上太多人，她怕他會走丟，還是留在家裏比較好。
可是才跨上自行車，盛如初就穿著大褲衩揉著眼睛追出來，迷迷糊糊地問她要去哪裏。
盛鈺吉有些尷尬。
“額……我去街上給你買肉包子吃。”
盛如初走到車邊抱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肩膀上。
“我跟你一起去。”
盛鈺吉想拒絕，但是看著他英俊熟悉的臉，又開始舍不得。
這是四哥啊，她一分鐘也不想跟他分開。
帶著就帶著吧，他們寸步不離就好了。
等盛如初洗漱換好衣服，二人再次準備出發，卻發現一個新難題——就一輛自行車，如何坐兩個人？
後面倒是有個小座位，可四哥體型這麽大……
盛鈺吉想來想去決定試試再說，自己跨上自行車，拍拍後座讓他上來。
盛如初坐上去，她努力踩腳蹬子，發現居然毫不費力，回頭一看四哥的兩條長腿拖在地上，幾乎是拎著車在走。
盛鈺吉：“……”
“還是我來吧。”
盛如初主動提議。
“你會騎自行車？”
十年前的四哥肯定會，但眼前的四哥著實讓人無法放心。
盛如初聽她這麽問，似乎很不服氣，奪走自行車往上一跨，“上來。”
盛鈺吉聳聳肩，認命地坐上去，高度正好合適。
盛如初學著她的樣子往前騎，好好的自行車到了他手中扭成一條蛇，艱難地往前騎了百來米，在盛鈺吉的尖叫聲中哐當一下摔倒了。
盛如初腿長，要倒的時候直接踩在了地上，穩穩當當，沒受到任何影響。
可盛鈺吉就倒黴了，她反應慢了一拍，不僅摔倒還被自行車壓在下面，疼得齜牙咧嘴。
盛如初慌了，一只手拎起自行車往旁邊一丟，蹲在她面前心驚肉跳地問：“你受傷了嗎？”
“我腿疼。”
盛鈺吉一邊說著一邊努力翻過身，擡起左腳卷起褲子一看，膝蓋處已然青了一大片。
盛如初垂著腦袋，自責極了。
“都怪我，我真是太笨了，連個自行車都不會騎……”
盛鈺吉看他這副模樣，腿上的那點傷根本不算事，抱著他安慰，像他曾經一樣摸摸他的頭。
“是我反應太慢，早點跳下來就不會摔倒了。”
“我還是不去了，我什麽都不會只會添亂。你自己去鎮上吧，我回家。”
盛如初說完起身就要往回走，大個子孤零零的。盛鈺吉連忙一瘸一拐跑過去拖住他。
“你要是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你真的不嫌棄我？”
“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嫌棄你。”
盛如初沮喪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答應她一起去。
但隨之又出現一個問題——自行車沒有愧對它那一百塊的價格，隨便一摔鏈條就掉了。
兩人對此一籌莫展，最後決定把車丟在這裏步行去鎮子上，反正就幾裏路而已，當散步了。
他們有說有笑地走了好一會兒，盛如初回頭時忽然發現她走路一瘸一拐的，想起她膝蓋才受了傷，便往她面前一蹲，露出自己寬闊結實的背。
“上來。”
要是十年前盛鈺吉肯定毫不猶豫地撲上去，以對方的體力被她是輕而易舉。但此刻她腦中清楚的記得醫生說得話，四哥如今的智力相當於五歲兒童。
誰好意思讓一個小孩被自己？
盛鈺吉說什麽都不願意，盛如初倔勁上來了，強行將她往背上一背，站起來就走。
盛鈺吉趴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背脊上，看著身邊風景往後移，雙頰滾燙滾燙的，但是舍不得離開，閉上眼睛安心享受他的照顧。
“我真的是你哥哥嗎？”盛如初忽然問。
“是啊，怎麽了？”
“我可不可以不當你的哥哥？”
“為什麽？”
盛鈺吉懵了，難道四哥死過一次後突然不喜歡她了？
“我覺得……我覺得……”
盛如初支吾了半天，忽然嬌羞起來，把頭一撇，“你真討厭。”
盛鈺吉：“……”
她怎麽就討厭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尷尬起來，以至於周圍的風景都無暇欣賞。
好在盛如初足夠幼稚，不開心的事沒一會兒就拋之腦後，又跟她討論起上街要買的東西來。
抵達鎮子上，身邊的人變多。兩人外形優秀，行為又很引人矚目，不少人都好奇地看著他們。
盛鈺吉不好意思被他背，要求改背為扶，走到了買菜的地方。
那天認識的白頭發老頭子本來坐在小竹椅上打瞌睡，看見他們走過來，立馬打起精神招呼。
“買點菜嗎？今天想吃什麽？”
盛鈺吉走到他的攤位前，蹲下看了幾眼。
“你的菜好像比別人的更新鮮一點，幹嘛不賣貴一點呢？”
“無所謂，賺多賺少都一樣，夠我老頭子吃飯就行。”
盛鈺吉很喜歡他這種悠閑散漫的生活態度，決定以後就都在他這兒買菜。
她挑選蔬菜時，老頭子看著站在一旁只顧盯玩具的盛如初，問道：“你是她男朋友？”
盛如初滿頭霧水，懵懵懂懂。
盛鈺吉臉一紅，連忙說：“是我哥哥。”
“是嗎？挺好……哈哈。”
老頭子笑了兩聲，把最好的蔬菜往她面前推，“跟家人在一起很好，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這鎮子上，總是覺得無聊。”
“你要是有空的話，可以去我們那兒玩啊。”
盛鈺吉主動提出邀請，說完連自己都感到意外。
當初搬到這裏住，為的就是與世隔絕，不要與太多人有接觸，安安靜靜地生活。
不過四哥回來了，他又喜歡熱鬧，多認識些人也挺好。
盛鈺吉買完菜留給老頭子地址，說歡迎他隨時過去，吃飯也行。
老頭子笑吟吟地看著年輕美麗的兩個人，眼睛裏藏著股終於放下一切的釋然。
“好，我一定去。”
“老七，我想要氣球。”
盛如初老遠就瞥見賣彩燈氣球的小販，瞬間被吸引註意力，把盛鈺吉拉走了。
老頭子擺弄著攤位上綠油油的蔬菜，嘆了口氣，用帽子蓋住臉，靠在竹椅上繼續打瞌睡。
趕集的二人滿載而歸，回到家後盛如初把氣球系在木門上，高高的飄在空中，宛如一盞指路明燈。
盛鈺吉用自己越來越嫻熟的廚藝做了頓午飯，吃飯時她想起一事。
“四哥，我們明天要開始幹正事了。”
盛如初正在啃排骨，吃得嘴角全是糖醋汁，看著她嚴肅認真的臉，冒出一股不妙的預感。
“什麽正事？”
幫助他恢覆邏輯思維能力什麽辦法最有效？盛鈺吉采用了醫生的建議——做數學題。
盛如初吃吃喝喝玩玩鬧鬧的好日子結束了，每天被那些題目折磨得生不如死。
第一天，盛鈺吉親手把筆塞進他手裏。
第二天，他開始賴床不起，推脫生病。
第三天，盛鈺吉準備好題目後到處都找不到人，從床底下發現了他躲躲閃閃的臉。
“四哥……”她很無奈，“這些題目一定要做完的，你也想盡快恢覆是不是？”
盛如初捂住耳朵。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盛鈺吉又好氣又好笑，真是打破頭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滿世界追著四哥比他做數學題的機會。
當初她是學渣，他才是學霸。
最後她用一只炸雞腿把他誘惑出來，強行推去書桌前。
盛如初做得十分痛苦，時不時就抓耳撓腮一番。
盛鈺吉督促著他做那些練習題，每過幾個月就帶他去醫院測試，驚喜地發現四哥的記憶的確在逐漸恢覆。
期間老頭子也來他們家玩過幾次，每次都帶著一大筐的蔬菜，跟探望饑荒中的災民似的，將她的冰箱塞得滿滿當當。
這天下午老頭子又來了，開著一輛小皮卡，皮卡上除了一如既往的蔬菜，似乎還有個活物。
盛如初在窗邊做數學題，眼尖地瞥見他們，眺望一番後欣喜地沖出去。
“老七你看，是小狗！”
他抱住那個鬧騰騰的小東西沖她喊，老頭子下了車，把蔬菜往下搬。
盛鈺吉本來在釣魚，聞聲連忙跑過來，喊四哥一起幫忙。
“你總是送這麽多菜來，還不收錢，該虧本了。”
老頭子笑道：“人生難得一知己，虧本又何妨。”
“這麽豪爽？年輕的時候是不是發過大財？”
老頭子笑笑不說話，小狗搖著尾巴跑過來，聞聞這兒聞聞那兒。
“對了，這條狗是我在街上撿到的，沒人要，你們想不想養？不方便的話我留著也行，當個伴兒。”
小狗應該是土狗和哈士奇雜交的，毛色黃中帶黑，實在算不上好看，但是性格特別活潑，一點也不怕人，很討人喜歡。
盛如初抱住它就舍不得松手，盛鈺吉摸了摸它的腦袋，若有所思道：
“我以前認識一個人，很喜歡養這種流浪動物。”
老頭子喃喃道：“他應該是個好人。”
阿野算不算好人她不知道，只知道他對自己很好，好到讓人沒有足夠的勇氣接受。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她如今和四哥在一起，什麽都不願多想。
盛鈺吉晃晃腦袋問：“留下來吃飯嗎？我昨天釣到了一只好大好大的龍蝦，正好跟上次買來的芝士一起烤。”
“那我今天有口福了。”
老頭子與他們大快朵頤一番，摸著滾圓的肚皮回家。
時間過得飛快，這一年過得就像蜜裏調油，沒有一處不順心如意，沒有一處不令人深刻銘記。
當四哥的檢查進行了第四次時，他們迎來新年，李澤沈明淵和唐霖等人力邀他們回去過年，實在不行的話他們過來也可以，但是盛鈺吉拒絕了，準備只跟四哥過。
大年三十的前十天他們就開始準備，上網買齊所有想要的東西，把床單被褥、窗簾、桌布等物全部換新，還買了兩臺配置最高的新電腦與VR頭盔——最近有家游戲公司出了個新的虛擬游戲，只需要佩戴他們研發的頭盔，即刻享受全息游戲的魅力，仿真程度可達百分之八十。
盛如初看到消息後迫不及待地想試試，盛鈺吉也很想重溫當年他幫自己打垃圾隊友時的感覺，便耗資二十多萬，買到全球限量一千臺中的兩臺，當做彼此的新年禮物。
過年最重要的自然是年夜飯，在這種特殊的日子裏，盛鈺吉不好意思秀自己磕磣的手藝，提前從附近的飯店裏訂了一桌飯，約定好下午送來。
一切都安排好了，她走出木屋，看見四哥牽著小狗在沙灘上散步。
蔚藍的大海，銀白的沙灘，深愛的人。
小狗在沙灘上留下一長串梅花印，看見站在院門邊的盛鈺吉，歡快地沖她搖尾巴。
盛如初也向她招手，讓她一起過去玩。
盛鈺吉深深吸了一口氣，脫掉鞋子，赤著腳跑過去。
下午餐廳準時送來年夜飯，豐盛到擺都擺不下，不得不將備用的大桌子拿出來擺放在院子裏，這才全部放了上去。
餐廳的車走了，盛鈺吉看著那些誘人的菜肴，忽然想起一個人。
那賣菜的老頭孤零零的，家人都在外面沒回來，年夜飯是不是也只有他獨自吃？
大家怎麽說都相識一場，老頭子對他們很好，他們兩個人過年又有些冷清，不如把他也一並叫過來吃頓年夜飯。
想到這裏，她就問了盛如初的意見。盛如初拿著頭盔愛不釋手，說她想請就請他沒意見。
盛鈺吉便打了電話給老頭，一個多小時後，他開著小貨車來到院外，貨車後面裝滿了鮮花和瓜果蔬菜，還有幾桶大煙花，幾乎把整個集市都運了過來。
盛鈺吉跟盛如初走過去，看清他帶來的東西後目瞪口呆。
老頭子道：“你們請我一起來過年，是把我當家人看了。我沒什麽能給的，這些準備自己用的年貨就都帶過來，大家一起吃吃玩玩，熱鬧熱鬧。”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盛鈺吉不好意思推脫，就幫忙一起搬進院子裏。
瓜果蔬菜等物放到地窖去，改天再吃，鮮花用花瓶裝起來，擺放在木屋各個角落，煙花則搬到院子外面，等天黑後再放。
這座城市氣候宜人，即便到了冬天也不太冷，三人只在長袖襯衫外面加了件風衣。盛如初跟小狗玩，玩累了把風衣也脫掉，卷起袖子和褲腳，在沙灘上堆沙子。
老頭子跟盛鈺吉在院內擺放碗筷，見她臉上一直洋溢著幸福的笑意，忍不住問：“這是你最開心的一年嗎？”
盛鈺吉毫不猶豫點頭。
“我曾經以為這輩子只能在遺憾中度過，沒想到上天居然把他送回我面前，了我的心願，算是死而無憾了……你呢，這個年開心嗎？”
老頭子勉強地笑了笑，借口去廚房拿東西，避開了這個問題。
盛鈺吉沒註意，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四哥身上，感覺天氣涼了點，催他把衣服穿好。
一番忙碌的準備後，夜幕降臨了。
遠處的村莊響起鞭炮聲，太陽徹底沈入海平線，漆黑的天空上繁星點點，閃爍不停。
盛鈺吉拆開一串鞭炮，要去門外放。老頭子表情很擔心，起身道：“我來吧。”
她笑了，“你都七八十了，還讓你放鞭炮，像話嗎？我來。”
話音未落，鞭炮被人搶了去，連同手裏的打火機。
盛如初將鞭炮掛在院門外，拎著有引線的那一頭，霸道地說：“誰都別跟我搶。”
最近一次檢查時，醫生說他的智力情商等數據已經恢覆到原來的百分之七八十，記憶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但總的來說基本沒問題了。
他現在算是一個正常的二十多歲的成年人，點個鞭炮不算什麽。
想是這麽想，盛鈺吉心裏還是很擔憂，緊緊盯著他，生怕出意外。
啪啪啪……
引線飛快燃燒，點燃了鞭炮，剎那間火光閃爍爆炸聲轟鳴。
小狗被嚇得躲到桌子底下去，盛如初則捂著耳朵飛快跑回來，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
“快快！吃飯了！”
鞭炮點完，三人開動，小狗也得到一塊盛鈺吉特地為它點的大排骨，在桌下啃得很歡快。
吃了沒幾口，盛鈺吉的手機就熱鬧起來，不停有人給她拜年。
老頭子與盛如初對視一眼，苦笑一聲，舉起杯子幹杯。
兩人都不能喝酒，老頭子因為年紀大肝腎功能不好，盛如初則還處在康覆期，不宜接觸煙酒等物。
他們杯子裏裝得是老頭帶來的鮮榨果汁，一口氣喝了半杯，老頭子擦擦胡須轉臉看向他，盛如初年輕的面龐上倒映著燈光，皮膚緊實健康，肌肉飽滿富有力量，從頭到腳都生機勃勃，與他的蒼老形成鮮明對比。
“你記得第一次跟她見面時的情形嗎？”他問。
盛如初輕輕搖晃著杯子，看著裏面深紅色的櫻桃汁，眼睛裏光華流轉。
“不記得。”
“我記得。”
老頭子擡頭望向海上的明月，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一輩子是很長的時間。”
“是的，所以這是我的榮幸。”
他見過很多人，經歷過很多事，走過繁華也踏過荒蕪。
他擁有無盡財富、無上榮耀，但記憶中最美好的事，是多少年前初次與她的相遇。
繁花爛漫，碧空白雲。
她明亮的眼睛讓他一見傾心，再也無法離開。
賀年的人太多，盛鈺吉接電話接到胳膊發酸耳朵發燙，趁掛斷電話的短暫間隙把手機關機，終於恢覆自由，可以繼續吃飯了。
她拿起筷子吃了只生蠔，看向二人。
“剛才你倆一直在聊，聊什麽啊？”
“沒什麽，快點吃飯，吃完我們一起玩游戲好不好？”
盛如初幫她的果汁杯滿上。
“好啊。”
盛鈺吉被轉移走註意力，聊起別的來。
一頓飯吃了快兩個小時，酒足飯飽後，老頭子提出告辭，二人把他送上車，站在小貨車外感慨道：
“緣分真是很奇妙的東西，沒想到今年會跟你一起過年。”
幾個月前他們才剛認識呢。
老頭子微笑看著她，眼神溫柔似水。
“是很奇妙。”
“那……我們就進去玩游戲了？明天見？”
“明天見。”
老頭子揮揮手關上車門，開著老舊的小貨車駛入朦朧夜色中。
遠處仍然有鞭炮聲傳來，一顆流星般的光點升入空中猛地炸開，滿目璀璨。
盛鈺吉想起一事，“我們煙花還沒放呢，回來！”
老頭子似乎聽不見，貨車越來越遠，逐漸消失在黑暗裏。
二人只好自己放，放完就去玩游戲，玩到後半夜肚子餓了才暫停，去客廳吃夜宵。
“老七……其實我也為你準備了一個禮物。”
盛如初放下碗筷，看著她說。
“真的嗎？什麽東西呀？讓我猜猜……該不會是又撿了一枚海螺吧？”
“你肯定會喜歡的。”
盛如初起身去了房間，很快拿著一個小盒子出來，遞到盛鈺吉面前。
她打開一看，裏面是兩副紅色的針織帽子和圍巾，一時間有些疑惑，但是隨即就想起了一件事。
她跟四哥第一次共度新年時，去餐廳吃了好吃的，買了紅色的帽子和圍巾去滑冰場滑冰。
四哥今天送她這個，難道說……
“老七。”盛如初幫她戴好帽子，溫柔地抱住她，“我回來了。”
盛鈺吉鼻子發酸，淚如泉湧。
四哥回來了，這是她這輩子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
時隔十年，兩人終於又一次共度跨年之夜。後半夜他們沒再打游戲，而是在沙灘上擺好躺椅，依偎在一起看星星。
盛鈺吉把期間發生的事告訴了他，盛如初滿滿都是愧疚，摟著她肩膀的胳膊收得更緊了些。
“真希望當時我在你身邊。”
“我把001弄壞了。”
“我們可以努力修好他。”
“但是現在的科技水平做不到……”
“那就等，連我都能回來，奇跡一直存在不是麽？”
盛鈺吉經他這麽一說頓時釋然了，只要她還活著，就有重新見到001的機會。
畢竟奇跡一直在發生。
兩人不知不覺睡著了，夜裏風冷，盛如初醒來摸摸她的手，輕手輕腳地抱起她放到臥室床上蓋好被子，自己也睡了上去，相擁而眠。
翌日早晨，他們打算去市中心的大超市逛一逛，順便去新開張的游樂場玩。
但是即將出發時盛鈺吉接到一個電話，是鎮子上的街道辦打來的。
她很困惑對方為什麽會有她的號碼，街道辦解釋道：“我們在吳城的手機上發現你們有過通話，請問你是他的朋友嗎？”
“吳城？”
“住在鎮子上的孤寡老人，來這裏不到一年，靠賣菜為生。”
他這麽一說盛鈺吉立馬想起來了，點頭道：“是朋友，怎麽了？”
“他死了。”
吳城死在了大年夜裏，死因是臟器功能衰竭，當鄰居發現他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僵硬了，據說根據被發現時的姿勢分析，他死前應該是在寫什麽東西，手裏還握著筆。
吳城為人隨和，朋友卻很少，來這裏快一年也只跟盛鈺吉有來往，其他人都是點頭之交。
他跟盛鈺吉說有子女在外地，但是經過調查，他根本沒有什麽子女，甚至連正經戶口都沒有，戶籍系統上查不出有這麽個人，似乎是憑空冒出來的。
他住得房子倒還不錯，是鎮上人家自己造得別墅，被他給買下來了，據說花了一百多萬，但是裏面空空如也，家具只有最基礎的床、桌椅、衣櫃。
盛鈺吉接到電話就跟盛如初趕了過去，抵達時街道辦的人都站在屋外等她，看見她來松了口氣，將一個信封交給她。
“他沒有家人，朋友也只有你一個，遺產就交給你處理吧。”
“遺產？”
“這套房子，一千多元現金，還有……一張紙。”
一張紙？
盛鈺吉滿頭霧水，但是顧不上看，詢問道：“你們不能再找找他的家人嗎？雖然我跟他是朋友，可其實接觸的時間也不長，怎麽能接受他的遺產？”
工作人員看她的眼神有些欽佩，“好吧，我們會繼續找，這些東西就當做你幫他保管一段時間，等找到家人了再還回去。”
“行，謝謝你們。”盛鈺吉看了看別墅，“他的……屍體呢？”
“已經送去火化了，鎮上會幫他選好墓地下葬，你有意向的話也可以幫忙。”
在四哥沒回來之前，盛鈺吉想象過自己老去或死去的情形，應該就是吳城這個樣子。
對於吳城她感同身受，加上並沒有其他重要的事可做，就出資出力幫忙給他辦了葬禮下葬。
忙完那些事已經是三天後，大家都忙著拜訪親戚，盛鈺吉則跟盛如初坐在小木屋的沙發上，拆開了信封。
裏面有一張房產證明、一些錢，還有街道辦人員說得一張紙。
她對這張紙好奇得緊，將其他東西放在一邊，打開查看。
紙只是隨手撕下來的，沒有什麽特別，上面用遒勁有力的字跡寫著一首詩——《胡姬年十五》。
虹梁照曉日，淥水泛香蓮。
如何十五少，含笑酒壚前。
花將面自許，人共影相憐。
回頭堪百萬，價重為時年。
公元287年，顧野揮筆潑墨，寫下這首五言詩，記錄了他與胡姬的初次相遇。
公元2082年，吳城在空蕩蕩的別墅裏獨自跨年，用蒼老的手抄了這首詩。
盛鈺吉逐字逐句地念完，眼眶通紅，忽然間明白他的身份。
盛如初擔憂地看著她，“你怎麽了？”
“我好像……欠了一個人。”
“誰？”
她搖搖頭沒說話，靠在他懷裏，手指捏著那張皺巴巴的紙。
她永遠還不清了。
六十年後。
盛鈺吉和盛如初在歐洲旅游時，接到華城打來的電話，通知他們沈明淵的生命已近尾聲，請盡快趕回去見他最後一面。
兩人立刻放棄安排好的行程，乘坐專機回國。
如今全球大部分的醫療行業都被盛世集團掌控，飛速發展的醫療水平使人類壽命延長到一百三十歲。癌癥也得到攻克，只要定期體檢早期就可以檢查出來，直接替換健康的人造器官，甚至可以更換血液和皮膚。
沈明淵因抽煙喝酒等不良習慣，在七十多歲的時候得了肺癌。盛鈺吉得知後讓李澤為他準備手術，但他說什麽也不同意，一直拖到現在九十多歲，惡化成晚期，無藥可治。
他的固執讓很多人都不理解，畢竟他早已成了餐飲行業大亨，有大好的人生等著享受，為什麽輕易放棄？
盛鈺吉心中其實隱約猜到了他不肯做手術的原因，沒有戳穿，只希望他走的時候自己可以陪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
他們認識了七十年，相當於從前人的一生，這是多麽漫長的時間啊。
兩人很快抵達醫院，走進病房時護士在給沈明淵餵水喝，他的皮膚已經松弛，堆積出許多溝壑，身體也佝僂了，但是從氣質仍然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與魄力。
看著走進來的年輕俊美的兩個人，他哈哈大笑起來，被水嗆到，轉為瘋狂咳嗽。
護士連忙給他拍背，盛鈺吉接過她的工作示意她出去，盛如初也一並出去了，把空間留給他們兩個。
沈明淵緩過了氣，虛弱地說：“我最害怕的情況終於還是發生了……”
她依然年輕美麗，而他垂垂老矣。
盛鈺吉道：“誰讓你不接受手術呢？換套內臟做個拉皮，你也可以保持年輕。”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只是年輕。”
盛鈺吉沈默。
兩人見面很難得，沈明淵也不希望在生命的盡頭還跟她吵，自己轉移了話題。
“唐霖那小子前兩天來看過我。”
“他都八十了，別老叫他那小子。”
“他去年才在電影裏演小年輕，為什麽不可以叫？”
沈明淵一激動又咳嗽起來。
盛鈺吉很無奈地給他拍背，“好吧好吧，只要你開心，叫他什麽都行……他來找你做什麽？”
“想見你啊，但我偏不讓他見。”
“你個壞老頭。”盛鈺吉用手指戳戳他。
兩人之間如故友般和諧的氛圍讓沈明淵感覺舒服了很多，連同衰竭臟器與插在身上的管子帶來的痛苦也消減不少。
他已經虛弱到坐都沒辦法坐，但依舊靠在床頭與她閑聊。
“歡歡怎麽不在你身邊？”盛鈺吉問。
“前段時間一直在的，我不想讓她來，叫她回去了。”
“為什麽？她應該舍不得吧。”
“她總是哭，煩人得很。”
沈明淵語氣看似嫌棄，實則暗藏關心。
盛鈺吉知道他從來都是嘴硬心軟，此時心裏恐怕已經開始不舍，表面上卻還要裝作無所謂。
她沒有執著於這個話題，拿出自己去旅游時拍的照片，一張張翻給他看。
沈明淵住了好幾年的院，也好幾年都沒踏出過醫院大門，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各種大大小小的項目做完，時間已經過去一整天。醫生用最快的速度交出一份檢查報告。
“他身體沒有問題，各方面功能都很正常。但是大腦看上去有些退化，這讓他的智力及記憶力都大幅度減退。用方便理解的話來說, 如今的他有著二十多歲的外表, 智力和情商卻相當於五歲的幼童。”
盛鈺吉聽完心情覆雜, 問：“他還有恢覆的可能嗎？”
“有的, 但是需要監護人有足夠的耐心細心，像照顧一個小孩子一樣照顧他，慢慢培養。這樣在成長過程中，他失去的記憶智力會逐漸恢覆。”
“變成原來一樣？”
“這個暫時不好判斷，就像失去行走能力的人做康覆治療一樣, 治療效果因人而異, 沒辦法打包票。”
盛鈺吉以為自己會很失望很沮喪，但是聽完之後心情似乎沒有那麽差，回頭看著在玩醫生聽診器的盛如初，唯一的想法是帶他去買玩具。
只要是四哥，成不成熟有什麽關系？她有足夠的耐心照顧他。
“那我讓人送來的DNA……”
醫生道：“我們已經采樣對比過了, 確實是同一個人。”
盛鈺吉聞言徹底放下心，腦中有一瞬間閃過阿野的臉，但很快就拋之腦後，帶四哥回家。
在車上時，她問盛如初。
“四哥, 你想繼續住在昨晚那個小屋子還是城市裏？”
眼前的四哥畢竟跟當年的不同，說不定他已經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更向往城市了。
她自己已經住得很習慣，但她不想委屈四哥。
盛如初拿著她在醫院檢查時給他買的玩具汽車，嘴裏模仿車子行駛時的聲音，玩了一通才說：“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盛鈺吉在等他答案，不成想居然聽到這麽一句，心道自己十年沒白等。
既然四哥不在乎住哪兒，那他們就繼續在木屋裏住段時間，反正網購挺方便的，隨時都可以送上門。她還可以利用那兒清凈的環境好好照顧他，幫他恢覆記憶。
做出決定後，手機突然響了，林行近乎崩潰地說倉庫裏盛如初的大腦被人調換，不知道偷到哪裏去了。
盛鈺吉聞言側臉看向身邊的人，微笑道：“他在我身邊。”
“啊？”
盛鈺吉把四哥突然出現的事告訴了他，林行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將人類大腦移植到機器人體內已經是件難於登天的事情，他們這樣一個頂級團隊耗時十年也沒有攻克難關，怎麽可能有人直接給他一具完全一樣的真人身體？
這太恐怖了。
盛鈺吉不得不頗費一番口舌才讓他相信，四哥真的回來了，她已經在他介紹的醫生那裏做完檢查，沒有問題。
林行喃喃道：“雖然他的技術我信得過，但是難保設備不出問題，要不你還是帶他回來再做個檢查？或者我直接空運設備過去。”
盛鈺吉想了想，答應盡快帶盛如初回華城市去，做檢查順便處理一下其他的事宜。
她個人的資產已經捐了，但是還有盛世集團吉吉餐廳及林行的研究小組需要管理。
掛掉電話沒多久，兩人就到了小木屋。盛如初看見遠方緩緩沈入海平線的太陽，呼喚一聲，丟掉手裏的東西繞著沙灘奔跑。
盛鈺吉也跑了會兒，跟不上，停下來看著他開心的身影，嘴角也情不自禁揚起微笑，收都收不回來。
盛如初跑了一圈踩到什麽，彎腰從沙子裏刨出一個東西握在手心裏，神秘兮兮地朝她走來。
他的白金色寸頭在夕陽下顯得異常耀眼，衣袂隨著海風飄揚。
盛鈺吉笑嘻嘻地看著他，“撿了什麽？”
“你閉上眼睛。”
她乖乖照做，閉上眼睛後世界便成了一片黑暗，隱隱有紅光從縫隙間透進來。
盛如初怕她偷看，特地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拿著那個東西放在她耳邊，輕笑道：“聽到了嗎？”
嗚嗚……嗚……
耳邊有風在輕輕吹過，像海洋深處發出的溫柔呢喃。
“是……海螺？”
盛鈺吉笑容燦爛地問。
“被你猜到了。”盛如初松開手，將那枚白色的海螺放在她掌心，“送給你。”
“為什麽？”
“因為你很漂亮。”盛如初說這話時有些羞澀，宛如一個情竇初開的大男孩。
盛鈺吉樂不可支，舉起海螺親了一口，放進口袋裏，拉著他的胳膊道：
“走，我們去吃好吃的。”
第二天兩人登上李澤派來的專機飛往華城市，落地後在林行的研究室裏再次做了個檢查，隔日得出結果——這個盛如初，的的確確就是當年的盛如初，甚至連骨齡都一樣。
他就像一個被封存在時光中的人，經歷了十年光陰，絲毫沒變，原模原樣的來到他們面前。
林行拿著檢測報告，驚嘆不已。
“天啊，怎麽會這樣呢？他到底經歷了什麽？你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麽回來的？”
盛鈺吉搖頭，看向坐在一旁吃棒棒糖吃得起勁的四哥，對林行說：
“感謝你們這麽多年的努力，雖然他回來了，但研究小組不會解散，你們可以繼續研究自己感興趣的方向，只需做好項目申請書交給李澤，他會給你們撥款，薪水待遇方面仍然參考以前，也歡迎你們邀請能人加入。”
林行聽出她話裏深藏的意思。
“你還是不準備回來嗎？”
盛鈺吉走過去牽起盛如初的手，深深地看著他。
“我想一直陪著他。”
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也不知道四哥能活多久。有什麽關系呢？他們要珍惜如今的每一分每一秒。
離開研究室後，她又分別去了一趟集團和吉吉餐廳總公司，交待好大致的事情，仍然由李澤高勝和沈明淵負責管理，她只分紅領錢花，每年能領到幾十個億。
她拒絕了這些人的挽留，帶著四哥去看了一場演唱會，是唐霖個人開的，舉辦當天正好是他的生日。
自從通過選秀出道後，唐霖把絕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電影和電視上，偶爾才出一張專輯，當做送給粉絲們的禮物。
就在去年年底，唐霖拿到了金玉蘭最佳新人獎，今年開始沖最佳配角。
他的事業發展得有條不紊，讓盛鈺吉很放心，也終於不再虧欠唐老師的恩情。
演唱會聚集了上萬的粉絲，采用了全息投影，場面十分盛大。
唐霖要在臺上唱歌，沒辦法照顧她，跟她約好了等演唱會結束之後一起吃飯。
不過等他唱完最後一首歌在臺上謝幕時，她就拉著盛如初提前走了，坐上回小木屋的飛機，免得唐霖好不容易當上光芒萬丈的大明星，一見到她又變成動不動紅眼眶哭鼻子的小男生。
盛如初對這趟華城游很滿意，到了木屋後還念念不忘，尤其是演唱會上那絢麗多姿栩栩如生的全息投影，連晚上做夢都夢見。
盛鈺吉看出他對那東西的喜愛，讓人從華城市空運了一套小型設備過來，在沙灘上放給他看。
盛如初喜歡的不得了，玩了一整夜，淩晨時才睡下，仍然抱著她躺在那張狹窄的木床上，相擁而眠。
天亮了，盛鈺吉輕輕推開四哥的胳膊下了地，洗漱換衣服，推出自行車準備去鎮上買點東西。
集市上太多人，她怕他會走丟，還是留在家裏比較好。
可是才跨上自行車，盛如初就穿著大褲衩揉著眼睛追出來，迷迷糊糊地問她要去哪裏。
盛鈺吉有些尷尬。
“額……我去街上給你買肉包子吃。”
盛如初走到車邊抱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肩膀上。
“我跟你一起去。”
盛鈺吉想拒絕，但是看著他英俊熟悉的臉，又開始舍不得。
這是四哥啊，她一分鐘也不想跟他分開。
帶著就帶著吧，他們寸步不離就好了。
等盛如初洗漱換好衣服，二人再次準備出發，卻發現一個新難題——就一輛自行車，如何坐兩個人？
後面倒是有個小座位，可四哥體型這麽大……
盛鈺吉想來想去決定試試再說，自己跨上自行車，拍拍後座讓他上來。
盛如初坐上去，她努力踩腳蹬子，發現居然毫不費力，回頭一看四哥的兩條長腿拖在地上，幾乎是拎著車在走。
盛鈺吉：“……”
“還是我來吧。”
盛如初主動提議。
“你會騎自行車？”
十年前的四哥肯定會，但眼前的四哥著實讓人無法放心。
盛如初聽她這麽問，似乎很不服氣，奪走自行車往上一跨，“上來。”
盛鈺吉聳聳肩，認命地坐上去，高度正好合適。
盛如初學著她的樣子往前騎，好好的自行車到了他手中扭成一條蛇，艱難地往前騎了百來米，在盛鈺吉的尖叫聲中哐當一下摔倒了。
盛如初腿長，要倒的時候直接踩在了地上，穩穩當當，沒受到任何影響。
可盛鈺吉就倒黴了，她反應慢了一拍，不僅摔倒還被自行車壓在下面，疼得齜牙咧嘴。
盛如初慌了，一只手拎起自行車往旁邊一丟，蹲在她面前心驚肉跳地問：“你受傷了嗎？”
“我腿疼。”
盛鈺吉一邊說著一邊努力翻過身，擡起左腳卷起褲子一看，膝蓋處已然青了一大片。
盛如初垂著腦袋，自責極了。
“都怪我，我真是太笨了，連個自行車都不會騎……”
盛鈺吉看他這副模樣，腿上的那點傷根本不算事，抱著他安慰，像他曾經一樣摸摸他的頭。
“是我反應太慢，早點跳下來就不會摔倒了。”
“我還是不去了，我什麽都不會只會添亂。你自己去鎮上吧，我回家。”
盛如初說完起身就要往回走，大個子孤零零的。盛鈺吉連忙一瘸一拐跑過去拖住他。
“你要是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你真的不嫌棄我？”
“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嫌棄你。”
盛如初沮喪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答應她一起去。
但隨之又出現一個問題——自行車沒有愧對它那一百塊的價格，隨便一摔鏈條就掉了。
兩人對此一籌莫展，最後決定把車丟在這裏步行去鎮子上，反正就幾裏路而已，當散步了。
他們有說有笑地走了好一會兒，盛如初回頭時忽然發現她走路一瘸一拐的，想起她膝蓋才受了傷，便往她面前一蹲，露出自己寬闊結實的背。
“上來。”
要是十年前盛鈺吉肯定毫不猶豫地撲上去，以對方的體力被她是輕而易舉。但此刻她腦中清楚的記得醫生說得話，四哥如今的智力相當於五歲兒童。
誰好意思讓一個小孩被自己？
盛鈺吉說什麽都不願意，盛如初倔勁上來了，強行將她往背上一背，站起來就走。
盛鈺吉趴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背脊上，看著身邊風景往後移，雙頰滾燙滾燙的，但是舍不得離開，閉上眼睛安心享受他的照顧。
“我真的是你哥哥嗎？”盛如初忽然問。
“是啊，怎麽了？”
“我可不可以不當你的哥哥？”
“為什麽？”
盛鈺吉懵了，難道四哥死過一次後突然不喜歡她了？
“我覺得……我覺得……”
盛如初支吾了半天，忽然嬌羞起來，把頭一撇，“你真討厭。”
盛鈺吉：“……”
她怎麽就討厭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尷尬起來，以至於周圍的風景都無暇欣賞。
好在盛如初足夠幼稚，不開心的事沒一會兒就拋之腦後，又跟她討論起上街要買的東西來。
抵達鎮子上，身邊的人變多。兩人外形優秀，行為又很引人矚目，不少人都好奇地看著他們。
盛鈺吉不好意思被他背，要求改背為扶，走到了買菜的地方。
那天認識的白頭發老頭子本來坐在小竹椅上打瞌睡，看見他們走過來，立馬打起精神招呼。
“買點菜嗎？今天想吃什麽？”
盛鈺吉走到他的攤位前，蹲下看了幾眼。
“你的菜好像比別人的更新鮮一點，幹嘛不賣貴一點呢？”
“無所謂，賺多賺少都一樣，夠我老頭子吃飯就行。”
盛鈺吉很喜歡他這種悠閑散漫的生活態度，決定以後就都在他這兒買菜。
她挑選蔬菜時，老頭子看著站在一旁只顧盯玩具的盛如初，問道：“你是她男朋友？”
盛如初滿頭霧水，懵懵懂懂。
盛鈺吉臉一紅，連忙說：“是我哥哥。”
“是嗎？挺好……哈哈。”
老頭子笑了兩聲，把最好的蔬菜往她面前推，“跟家人在一起很好，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這鎮子上，總是覺得無聊。”
“你要是有空的話，可以去我們那兒玩啊。”
盛鈺吉主動提出邀請，說完連自己都感到意外。
當初搬到這裏住，為的就是與世隔絕，不要與太多人有接觸，安安靜靜地生活。
不過四哥回來了，他又喜歡熱鬧，多認識些人也挺好。
盛鈺吉買完菜留給老頭子地址，說歡迎他隨時過去，吃飯也行。
老頭子笑吟吟地看著年輕美麗的兩個人，眼睛裏藏著股終於放下一切的釋然。
“好，我一定去。”
“老七，我想要氣球。”
盛如初老遠就瞥見賣彩燈氣球的小販，瞬間被吸引註意力，把盛鈺吉拉走了。
老頭子擺弄著攤位上綠油油的蔬菜，嘆了口氣，用帽子蓋住臉，靠在竹椅上繼續打瞌睡。
趕集的二人滿載而歸，回到家後盛如初把氣球系在木門上，高高的飄在空中，宛如一盞指路明燈。
盛鈺吉用自己越來越嫻熟的廚藝做了頓午飯，吃飯時她想起一事。
“四哥，我們明天要開始幹正事了。”
盛如初正在啃排骨，吃得嘴角全是糖醋汁，看著她嚴肅認真的臉，冒出一股不妙的預感。
“什麽正事？”
幫助他恢覆邏輯思維能力什麽辦法最有效？盛鈺吉采用了醫生的建議——做數學題。
盛如初吃吃喝喝玩玩鬧鬧的好日子結束了，每天被那些題目折磨得生不如死。
第一天，盛鈺吉親手把筆塞進他手裏。
第二天，他開始賴床不起，推脫生病。
第三天，盛鈺吉準備好題目後到處都找不到人，從床底下發現了他躲躲閃閃的臉。
“四哥……”她很無奈，“這些題目一定要做完的，你也想盡快恢覆是不是？”
盛如初捂住耳朵。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盛鈺吉又好氣又好笑，真是打破頭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滿世界追著四哥比他做數學題的機會。
當初她是學渣，他才是學霸。
最後她用一只炸雞腿把他誘惑出來，強行推去書桌前。
盛如初做得十分痛苦，時不時就抓耳撓腮一番。
盛鈺吉督促著他做那些練習題，每過幾個月就帶他去醫院測試，驚喜地發現四哥的記憶的確在逐漸恢覆。
期間老頭子也來他們家玩過幾次，每次都帶著一大筐的蔬菜，跟探望饑荒中的災民似的，將她的冰箱塞得滿滿當當。
這天下午老頭子又來了，開著一輛小皮卡，皮卡上除了一如既往的蔬菜，似乎還有個活物。
盛如初在窗邊做數學題，眼尖地瞥見他們，眺望一番後欣喜地沖出去。
“老七你看，是小狗！”
他抱住那個鬧騰騰的小東西沖她喊，老頭子下了車，把蔬菜往下搬。
盛鈺吉本來在釣魚，聞聲連忙跑過來，喊四哥一起幫忙。
“你總是送這麽多菜來，還不收錢，該虧本了。”
老頭子笑道：“人生難得一知己，虧本又何妨。”
“這麽豪爽？年輕的時候是不是發過大財？”
老頭子笑笑不說話，小狗搖著尾巴跑過來，聞聞這兒聞聞那兒。
“對了，這條狗是我在街上撿到的，沒人要，你們想不想養？不方便的話我留著也行，當個伴兒。”
小狗應該是土狗和哈士奇雜交的，毛色黃中帶黑，實在算不上好看，但是性格特別活潑，一點也不怕人，很討人喜歡。
盛如初抱住它就舍不得松手，盛鈺吉摸了摸它的腦袋，若有所思道：
“我以前認識一個人，很喜歡養這種流浪動物。”
老頭子喃喃道：“他應該是個好人。”
阿野算不算好人她不知道，只知道他對自己很好，好到讓人沒有足夠的勇氣接受。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她如今和四哥在一起，什麽都不願多想。
盛鈺吉晃晃腦袋問：“留下來吃飯嗎？我昨天釣到了一只好大好大的龍蝦，正好跟上次買來的芝士一起烤。”
“那我今天有口福了。”
老頭子與他們大快朵頤一番，摸著滾圓的肚皮回家。
時間過得飛快，這一年過得就像蜜裏調油，沒有一處不順心如意，沒有一處不令人深刻銘記。
當四哥的檢查進行了第四次時，他們迎來新年，李澤沈明淵和唐霖等人力邀他們回去過年，實在不行的話他們過來也可以，但是盛鈺吉拒絕了，準備只跟四哥過。
大年三十的前十天他們就開始準備，上網買齊所有想要的東西，把床單被褥、窗簾、桌布等物全部換新，還買了兩臺配置最高的新電腦與VR頭盔——最近有家游戲公司出了個新的虛擬游戲，只需要佩戴他們研發的頭盔，即刻享受全息游戲的魅力，仿真程度可達百分之八十。
盛如初看到消息後迫不及待地想試試，盛鈺吉也很想重溫當年他幫自己打垃圾隊友時的感覺，便耗資二十多萬，買到全球限量一千臺中的兩臺，當做彼此的新年禮物。
過年最重要的自然是年夜飯，在這種特殊的日子裏，盛鈺吉不好意思秀自己磕磣的手藝，提前從附近的飯店裏訂了一桌飯，約定好下午送來。
一切都安排好了，她走出木屋，看見四哥牽著小狗在沙灘上散步。
蔚藍的大海，銀白的沙灘，深愛的人。
小狗在沙灘上留下一長串梅花印，看見站在院門邊的盛鈺吉，歡快地沖她搖尾巴。
盛如初也向她招手，讓她一起過去玩。
盛鈺吉深深吸了一口氣，脫掉鞋子，赤著腳跑過去。
下午餐廳準時送來年夜飯，豐盛到擺都擺不下，不得不將備用的大桌子拿出來擺放在院子裏，這才全部放了上去。
餐廳的車走了，盛鈺吉看著那些誘人的菜肴，忽然想起一個人。
那賣菜的老頭孤零零的，家人都在外面沒回來，年夜飯是不是也只有他獨自吃？
大家怎麽說都相識一場，老頭子對他們很好，他們兩個人過年又有些冷清，不如把他也一並叫過來吃頓年夜飯。
想到這裏，她就問了盛如初的意見。盛如初拿著頭盔愛不釋手，說她想請就請他沒意見。
盛鈺吉便打了電話給老頭，一個多小時後，他開著小貨車來到院外，貨車後面裝滿了鮮花和瓜果蔬菜，還有幾桶大煙花，幾乎把整個集市都運了過來。
盛鈺吉跟盛如初走過去，看清他帶來的東西後目瞪口呆。
老頭子道：“你們請我一起來過年，是把我當家人看了。我沒什麽能給的，這些準備自己用的年貨就都帶過來，大家一起吃吃玩玩，熱鬧熱鬧。”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盛鈺吉不好意思推脫，就幫忙一起搬進院子裏。
瓜果蔬菜等物放到地窖去，改天再吃，鮮花用花瓶裝起來，擺放在木屋各個角落，煙花則搬到院子外面，等天黑後再放。
這座城市氣候宜人，即便到了冬天也不太冷，三人只在長袖襯衫外面加了件風衣。盛如初跟小狗玩，玩累了把風衣也脫掉，卷起袖子和褲腳，在沙灘上堆沙子。
老頭子跟盛鈺吉在院內擺放碗筷，見她臉上一直洋溢著幸福的笑意，忍不住問：“這是你最開心的一年嗎？”
盛鈺吉毫不猶豫點頭。
“我曾經以為這輩子只能在遺憾中度過，沒想到上天居然把他送回我面前，了我的心願，算是死而無憾了……你呢，這個年開心嗎？”
老頭子勉強地笑了笑，借口去廚房拿東西，避開了這個問題。
盛鈺吉沒註意，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四哥身上，感覺天氣涼了點，催他把衣服穿好。
一番忙碌的準備後，夜幕降臨了。
遠處的村莊響起鞭炮聲，太陽徹底沈入海平線，漆黑的天空上繁星點點，閃爍不停。
盛鈺吉拆開一串鞭炮，要去門外放。老頭子表情很擔心，起身道：“我來吧。”
她笑了，“你都七八十了，還讓你放鞭炮，像話嗎？我來。”
話音未落，鞭炮被人搶了去，連同手裏的打火機。
盛如初將鞭炮掛在院門外，拎著有引線的那一頭，霸道地說：“誰都別跟我搶。”
最近一次檢查時，醫生說他的智力情商等數據已經恢覆到原來的百分之七八十，記憶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但總的來說基本沒問題了。
他現在算是一個正常的二十多歲的成年人，點個鞭炮不算什麽。
想是這麽想，盛鈺吉心裏還是很擔憂，緊緊盯著他，生怕出意外。
啪啪啪……
引線飛快燃燒，點燃了鞭炮，剎那間火光閃爍爆炸聲轟鳴。
小狗被嚇得躲到桌子底下去，盛如初則捂著耳朵飛快跑回來，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
“快快！吃飯了！”
鞭炮點完，三人開動，小狗也得到一塊盛鈺吉特地為它點的大排骨，在桌下啃得很歡快。
吃了沒幾口，盛鈺吉的手機就熱鬧起來，不停有人給她拜年。
老頭子與盛如初對視一眼，苦笑一聲，舉起杯子幹杯。
兩人都不能喝酒，老頭子因為年紀大肝腎功能不好，盛如初則還處在康覆期，不宜接觸煙酒等物。
他們杯子裏裝得是老頭帶來的鮮榨果汁，一口氣喝了半杯，老頭子擦擦胡須轉臉看向他，盛如初年輕的面龐上倒映著燈光，皮膚緊實健康，肌肉飽滿富有力量，從頭到腳都生機勃勃，與他的蒼老形成鮮明對比。
“你記得第一次跟她見面時的情形嗎？”他問。
盛如初輕輕搖晃著杯子，看著裏面深紅色的櫻桃汁，眼睛裏光華流轉。
“不記得。”
“我記得。”
老頭子擡頭望向海上的明月，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一輩子是很長的時間。”
“是的，所以這是我的榮幸。”
他見過很多人，經歷過很多事，走過繁華也踏過荒蕪。
他擁有無盡財富、無上榮耀，但記憶中最美好的事，是多少年前初次與她的相遇。
繁花爛漫，碧空白雲。
她明亮的眼睛讓他一見傾心，再也無法離開。
賀年的人太多，盛鈺吉接電話接到胳膊發酸耳朵發燙，趁掛斷電話的短暫間隙把手機關機，終於恢覆自由，可以繼續吃飯了。
她拿起筷子吃了只生蠔，看向二人。
“剛才你倆一直在聊，聊什麽啊？”
“沒什麽，快點吃飯，吃完我們一起玩游戲好不好？”
盛如初幫她的果汁杯滿上。
“好啊。”
盛鈺吉被轉移走註意力，聊起別的來。
一頓飯吃了快兩個小時，酒足飯飽後，老頭子提出告辭，二人把他送上車，站在小貨車外感慨道：
“緣分真是很奇妙的東西，沒想到今年會跟你一起過年。”
幾個月前他們才剛認識呢。
老頭子微笑看著她，眼神溫柔似水。
“是很奇妙。”
“那……我們就進去玩游戲了？明天見？”
“明天見。”
老頭子揮揮手關上車門，開著老舊的小貨車駛入朦朧夜色中。
遠處仍然有鞭炮聲傳來，一顆流星般的光點升入空中猛地炸開，滿目璀璨。
盛鈺吉想起一事，“我們煙花還沒放呢，回來！”
老頭子似乎聽不見，貨車越來越遠，逐漸消失在黑暗裏。
二人只好自己放，放完就去玩游戲，玩到後半夜肚子餓了才暫停，去客廳吃夜宵。
“老七……其實我也為你準備了一個禮物。”
盛如初放下碗筷，看著她說。
“真的嗎？什麽東西呀？讓我猜猜……該不會是又撿了一枚海螺吧？”
“你肯定會喜歡的。”
盛如初起身去了房間，很快拿著一個小盒子出來，遞到盛鈺吉面前。
她打開一看，裏面是兩副紅色的針織帽子和圍巾，一時間有些疑惑，但是隨即就想起了一件事。
她跟四哥第一次共度新年時，去餐廳吃了好吃的，買了紅色的帽子和圍巾去滑冰場滑冰。
四哥今天送她這個，難道說……
“老七。”盛如初幫她戴好帽子，溫柔地抱住她，“我回來了。”
盛鈺吉鼻子發酸，淚如泉湧。
四哥回來了，這是她這輩子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
時隔十年，兩人終於又一次共度跨年之夜。後半夜他們沒再打游戲，而是在沙灘上擺好躺椅，依偎在一起看星星。
盛鈺吉把期間發生的事告訴了他，盛如初滿滿都是愧疚，摟著她肩膀的胳膊收得更緊了些。
“真希望當時我在你身邊。”
“我把001弄壞了。”
“我們可以努力修好他。”
“但是現在的科技水平做不到……”
“那就等，連我都能回來，奇跡一直存在不是麽？”
盛鈺吉經他這麽一說頓時釋然了，只要她還活著，就有重新見到001的機會。
畢竟奇跡一直在發生。
兩人不知不覺睡著了，夜裏風冷，盛如初醒來摸摸她的手，輕手輕腳地抱起她放到臥室床上蓋好被子，自己也睡了上去，相擁而眠。
翌日早晨，他們打算去市中心的大超市逛一逛，順便去新開張的游樂場玩。
但是即將出發時盛鈺吉接到一個電話，是鎮子上的街道辦打來的。
她很困惑對方為什麽會有她的號碼，街道辦解釋道：“我們在吳城的手機上發現你們有過通話，請問你是他的朋友嗎？”
“吳城？”
“住在鎮子上的孤寡老人，來這裏不到一年，靠賣菜為生。”
他這麽一說盛鈺吉立馬想起來了，點頭道：“是朋友，怎麽了？”
“他死了。”
吳城死在了大年夜裏，死因是臟器功能衰竭，當鄰居發現他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僵硬了，據說根據被發現時的姿勢分析，他死前應該是在寫什麽東西，手裏還握著筆。
吳城為人隨和，朋友卻很少，來這裏快一年也只跟盛鈺吉有來往，其他人都是點頭之交。
他跟盛鈺吉說有子女在外地，但是經過調查，他根本沒有什麽子女，甚至連正經戶口都沒有，戶籍系統上查不出有這麽個人，似乎是憑空冒出來的。
他住得房子倒還不錯，是鎮上人家自己造得別墅，被他給買下來了，據說花了一百多萬，但是裏面空空如也，家具只有最基礎的床、桌椅、衣櫃。
盛鈺吉接到電話就跟盛如初趕了過去，抵達時街道辦的人都站在屋外等她，看見她來松了口氣，將一個信封交給她。
“他沒有家人，朋友也只有你一個，遺產就交給你處理吧。”
“遺產？”
“這套房子，一千多元現金，還有……一張紙。”
一張紙？
盛鈺吉滿頭霧水，但是顧不上看，詢問道：“你們不能再找找他的家人嗎？雖然我跟他是朋友，可其實接觸的時間也不長，怎麽能接受他的遺產？”
工作人員看她的眼神有些欽佩，“好吧，我們會繼續找，這些東西就當做你幫他保管一段時間，等找到家人了再還回去。”
“行，謝謝你們。”盛鈺吉看了看別墅，“他的……屍體呢？”
“已經送去火化了，鎮上會幫他選好墓地下葬，你有意向的話也可以幫忙。”
在四哥沒回來之前，盛鈺吉想象過自己老去或死去的情形，應該就是吳城這個樣子。
對於吳城她感同身受，加上並沒有其他重要的事可做，就出資出力幫忙給他辦了葬禮下葬。
忙完那些事已經是三天後，大家都忙著拜訪親戚，盛鈺吉則跟盛如初坐在小木屋的沙發上，拆開了信封。
裏面有一張房產證明、一些錢，還有街道辦人員說得一張紙。
她對這張紙好奇得緊，將其他東西放在一邊，打開查看。
紙只是隨手撕下來的，沒有什麽特別，上面用遒勁有力的字跡寫著一首詩——《胡姬年十五》。
虹梁照曉日，淥水泛香蓮。
如何十五少，含笑酒壚前。
花將面自許，人共影相憐。
回頭堪百萬，價重為時年。
公元287年，顧野揮筆潑墨，寫下這首五言詩，記錄了他與胡姬的初次相遇。
公元2082年，吳城在空蕩蕩的別墅裏獨自跨年，用蒼老的手抄了這首詩。
盛鈺吉逐字逐句地念完，眼眶通紅，忽然間明白他的身份。
盛如初擔憂地看著她，“你怎麽了？”
“我好像……欠了一個人。”
“誰？”
她搖搖頭沒說話，靠在他懷裏，手指捏著那張皺巴巴的紙。
她永遠還不清了。
六十年後。
盛鈺吉和盛如初在歐洲旅游時，接到華城打來的電話，通知他們沈明淵的生命已近尾聲，請盡快趕回去見他最後一面。
兩人立刻放棄安排好的行程，乘坐專機回國。
如今全球大部分的醫療行業都被盛世集團掌控，飛速發展的醫療水平使人類壽命延長到一百三十歲。癌癥也得到攻克，只要定期體檢早期就可以檢查出來，直接替換健康的人造器官，甚至可以更換血液和皮膚。
沈明淵因抽煙喝酒等不良習慣，在七十多歲的時候得了肺癌。盛鈺吉得知後讓李澤為他準備手術，但他說什麽也不同意，一直拖到現在九十多歲，惡化成晚期，無藥可治。
他的固執讓很多人都不理解，畢竟他早已成了餐飲行業大亨，有大好的人生等著享受，為什麽輕易放棄？
盛鈺吉心中其實隱約猜到了他不肯做手術的原因，沒有戳穿，只希望他走的時候自己可以陪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
他們認識了七十年，相當於從前人的一生，這是多麽漫長的時間啊。
兩人很快抵達醫院，走進病房時護士在給沈明淵餵水喝，他的皮膚已經松弛，堆積出許多溝壑，身體也佝僂了，但是從氣質仍然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與魄力。
看著走進來的年輕俊美的兩個人，他哈哈大笑起來，被水嗆到，轉為瘋狂咳嗽。
護士連忙給他拍背，盛鈺吉接過她的工作示意她出去，盛如初也一並出去了，把空間留給他們兩個。
沈明淵緩過了氣，虛弱地說：“我最害怕的情況終於還是發生了……”
她依然年輕美麗，而他垂垂老矣。
盛鈺吉道：“誰讓你不接受手術呢？換套內臟做個拉皮，你也可以保持年輕。”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只是年輕。”
盛鈺吉沈默。
兩人見面很難得，沈明淵也不希望在生命的盡頭還跟她吵，自己轉移了話題。
“唐霖那小子前兩天來看過我。”
“他都八十了，別老叫他那小子。”
“他去年才在電影裏演小年輕，為什麽不可以叫？”
沈明淵一激動又咳嗽起來。
盛鈺吉很無奈地給他拍背，“好吧好吧，只要你開心，叫他什麽都行……他來找你做什麽？”
“想見你啊，但我偏不讓他見。”
“你個壞老頭。”盛鈺吉用手指戳戳他。
兩人之間如故友般和諧的氛圍讓沈明淵感覺舒服了很多，連同衰竭臟器與插在身上的管子帶來的痛苦也消減不少。
他已經虛弱到坐都沒辦法坐，但依舊靠在床頭與她閑聊。
“歡歡怎麽不在你身邊？”盛鈺吉問。
“前段時間一直在的，我不想讓她來，叫她回去了。”
“為什麽？她應該舍不得吧。”
“她總是哭，煩人得很。”
沈明淵語氣看似嫌棄，實則暗藏關心。
盛鈺吉知道他從來都是嘴硬心軟，此時心裏恐怕已經開始不舍，表面上卻還要裝作無所謂。
她沒有執著於這個話題，拿出自己去旅游時拍的照片，一張張翻給他看。
沈明淵住了好幾年的院，也好幾年都沒踏出過醫院大門，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