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吉祥，娘娘吉祥！”

這一日，我發現宮裏的氣氛開始轉變，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似乎連太監月養的鸚鵡進化成喜鵲了，一開口就是吉利之言。

太監月要封後了？

其實如果按照趙擎天對太監月的寵愛程度來看，估計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了吧！然而當我一進漫月殿我就立刻否認了，因為連我們平時極其幸福什麽都不用幹的月妃娘娘也開始伸出纖纖玉手忙碌來去，貌似在看什麽名帖——

我突然想起來，大家如此興奮都是為了那個斂韻盛會吧。

斂韻盛會是全國最高規格最隆重的音樂會，每到新春的時候，舉國同慶，京城則更加熱鬧，屆時諸多聞名遐邇的樂師都會蒞臨現場切磋，節目更是花樣百出，精彩無比。

更令人激動的是，如今七國最出名的樂師江之汀也要來，他可大有來頭，雖出身平凡，卻正是當年大周盛世天下人高山仰止的女樂師殷回舞的嫡傳的第13代徒孫，也正是這13代裏最出類拔萃的一位，據傳他的樂曲使流雲凝神，清風舞蹈。

其他六國羨慕不疊，因為在魏國的斂韻盛會開展的同時，也都要舉辦自己的音樂會。而能得到江之汀垂青的是無上榮光。

說也奇怪，既然大家都喜歡音樂，就一起舉辦好啦，別說，當年大秦國剛稱霸的時候，為了顯示國威，還真的就在六國烽煙中舉辦了一場匯集七國賢才的天罡盛會，結果不幸皇帝楚雄遇刺身亡，像趙擎天這樣樹敵甚眾，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所以他自然也不會舉辦“國際性”的音樂會了。

要說這個地方人對音樂的瘋狂還真是難以盡述，無論老幼，不分貴賤，而這音樂不僅是休閑或者愛好，還有時不時的充當牽線搭橋的月老，釀成無數佳話，諸如廣為流傳的天月之戀——當年趙擎天和太監月也是一把琴牽起了紅線。——

那一日，春風煦暖，柳枝拂面，一位英俊瀟灑的男子走在蓉婲宮的小徑，一陣清逸雅亮如同仙樂的琴聲破空而來，循音而去，只一位風一樣的少年在錦繡燦爛的牡丹花海中彈著水一般動聽的樂曲，直叫人癡然，那少年察覺身後有人，一回頭——

眉目如畫，容華若仙，特別是他眼裏那一點晶亮，勾魂攝魄，攥住了人的呼吸……

春日碧柳下的那張臉和眼前的面孔重疊在一起。

他坐在凳子上，手裏夾著一張名帖，卻隨手往桌子上一扔，正扔在那氤氳的茶水旁。

蒙蒙的水霧，模糊了窗外那一株嫩葉發芽的梅樹。

瀲灩的杏眼，正望著我，似乎有些戲謔。

這種表情我太熟悉了。

我一行禮道，“是。”

慢慢的退到浣花旁邊，小聲道，“娘娘讓我幹什麽呀？”

浣花一白眼，“讓你把他的茶水撤下去呀！”

額，我額角流汗的走到宮月明旁邊，他倒是沒看我，我慢慢的把茶水端起來，瞟了一眼他手裏的紅色鎏金的名帖，果真是宴請斂韻盛會的賓客的名單，我吐吐舌頭，這件事這樣重大。

“木香！”走到門口了，太監月又開口叫住我，“準備一些精美的吃食！”

原來他是要找閨蜜蘭妃來商討一些事情，我捧著食盒站在馬車旁邊，繼續當太監月的挑夫和腳夫。

“你也坐上來吧。”

我驚訝的擡頭，看向掀起馬車門簾的太監月，纖纖玉手搭在門框上，比門框上的嵌玉還要細膩，他紅唇微抿，似笑非笑，我再一次註視了他的眼睛，這才確定他是對我說的。

大概是和他對視良久，他俊美如仙的臉漸漸的墮入了凡塵，變得有些不耐煩，我一下子想起來和他初見的時候，他漂亮的嘴唇一開一合，吐出幾個字，“不要讓本宮說第二遍！”

我把點心往小太監玨靈懷裏一塞，行禮大拜，聲音痛切非常，“娘娘，奴婢錯了！請您饒過奴婢吧！”

我看見太監月那個不懷好意的笑，馬上確定了他絕對是看我不順眼，貌似他當初明知哦身份可以卻仍然把我留下來，估計就是無聊吧，但事實上我又不是刺客又不是臥底，所以他覺得沒有留我的必要了，便讓我公開違反法紀，然後……

“本宮並沒有要責罰的意思，”他抽回了手，簾子就落下來，聲音直接從馬車裏傳來，清清楚楚，一字一頓，“你要違逆本宮？”

話音剛落我就跳上了馬車。

呵呵，多舒服啊！這就是豪車，溫暖如春，熏香宜人，坐塌軟的讓人想在上面打滾，腳踩上去毛茸茸的，一下就消除了早春的料峭之感。

“咳咳！”我擡眼看見太監月正在斜睨著我，面色嚴肅。

我莫名其妙，是不是他看我在這裏太愜意了，然後他被從不處理的宮廷事務給煩著了，所以見不得我高興，我馬上規矩下來，訕訕的笑了笑，道，“娘娘，額……這裏真舒服啊！”

“是很舒服啊！”他挑了挑眉，瀲灩的大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嘴角也翹起來，他斂眉，瞅著我看了一會兒，道，“你以為我讓你上來幹什麽？”

他的語氣一凜，我嚇了一跳，只聽他道，“你沒有看見那一大包東西快被顛散了，嗯？”

我這才註意到，他的一大包名帖還有我準備的點心，在馬車的顛簸下正在跳舞。

這一段路石頭那樣多嗎？

我灰溜溜的往那邊挪了挪，把盒子抱在懷裏。

“你以為，”一擡眼，太監月離我不到一尺，他瀲灩的眼睛波光流轉，眼角微微向上挑，帶著一絲邪魅，“我要你幹什麽呢？”

“額……我……”我整個人被他眼睛裏的光彩都窒息了，連說話也一瘸一拐，“我想……娘娘是……體恤奴婢……”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我卻是大氣不敢出，看著他瀲灩的眸子，越發的呆了。

半晌，他一笑，很快的離開我的面前，坐到了對面，挑開簾子，自顧自的望著窗外不盡的風景。

我這才回過神來，好不氣憤，斜瞇著眼睛瞪了他一下。

蓉婲宮果真好景色，綠柳絲絲在風中回旋，花團錦簇錦繡燦爛，正是當年蘭妃盛寵的時候掙下的。

蘭妃身著一身極其清淡的便裝，松松的綰了個髻，笑著迎出來了，我看宮月明對蘭妃，卻是極為恭敬的，雖然他現在是皇帝的心頭肉，但他仍然對蘭妃仿佛是後輩一般，這倒是讓我佩服的地方。

我手裏的東西馬上被侍從解了過去，我並沒有跟太監月進去，而是站在馬車停的地方等著。

官道一片碧柳如絲，春風吹起，如同柔軟的腰肢，新鮮的嫩色昂揚著陽光的清新。

一陣悠揚的琴聲，清清脆脆，彈撥鏗鏘有力，似乎有劍氣相合，我不由得走過去，透過綠柳絲簾，只見一位雲髻峨峨的線緋色輕紗宮裝少女坐在一個石凳上，撥手弄弦，纖指上染著成鮮亮嬌艷的紅色，和她頭上的宮花相映，更顯青春靚麗，一旁有一個男子正衣袂紛飛，漫天劍花，一劍斜揾寒暖之氣，一劍再舞春光明燦，看起來英俊不凡。

有點眼熟呢！是誰呢！

我突然想起了雪天的那一幕，這不就是那個四皇子趙玉攸嗎？對啊，蓉婲宮裏面舞劍的男人，不是趙玉攸又是誰呢？

今日天氣較以前要暖和多了，他穿了一件月白中衣，領口鑲著靛藍雲紋寬邊，外罩一件青色交領窄袖長袍，領口有深藍鑲邊，深藍寬腰帶，黑色長褲和靴子。我看清他長長的紛飛的衣袂，原來是外面的曲裾竟是很多長短不一的布塊（請允許我這樣形容吧！我知道這是潮的表現，他的服裝設計師肯定會氣的吐血而亡），看起來有一種瀟灑不羈的味道。

一個劍花舞來，瀟灑多姿，和著音律，渾然天成的健美俊秀。

他秀美的桃花眼因為眼光的照射分外晶亮。

他朝向我這邊，一舒臂，恍如大鵬展翅。

一陣劍氣直沖而來，柳絲紛飛，我的發絲也被吹起，和柳絲纏繞在一起。

琴聲戛然而止，我呆呆的註視著眼前被劍削平的柳枝。

一柄寒若秋水的寶劍在陽光下反著冷光。

從我面前的柳枝中間穿過，卻沒有掉下來，晃晃蕩蕩的映出了我驚恐的臉色。

“四哥！”一聲婉轉的女聲，我看見趙玉攸和剛剛的那個女子分花拂柳而來。

“四皇子，九公主！”

一旁的玨靈連忙下跪，我也反應過來，行了禮。

黑色的靴子，上面連綴著金色的繡線，停留在我的面前很久，我斜眼，又瞅到一雙百合涵煙的粉色的繡鞋。

“又是你！”我擡起頭來，對上了那雙秀美的桃花眼，我心裏不由得奇了，明明他對剛才的那個女子在舞劍的時候就笑容滿面的，為什麽落在我身上的時候竟是這樣的暴戾而攝人？

他從我旁邊繞過的時候，我打了個哆嗦，然而他只是去取那柳條上穿的劍。

劍入鞘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他正要說什麽，卻見一青衣小婢邁著小碎步踏著軟草快步走來，對著那個女子耳語幾聲，那女子掩嘴一笑，水靈靈眼睛裏卻有了神采，臉頰上也暈出了粉色的霞光，霎時可愛。

她輕掩檀口，嬌笑著朝趙玉攸看了一眼，乖巧的福了一福身，道，“四哥，我先走了！”

趙玉攸的臉色如同臉譜一眨眼之間變得溫和，他笑著，秀美的桃花眼彎彎的如同月牙兒，周圍暈染的粉色的暈跡讓他的眼睛裏仿佛蒙上了一層霧水，在綠柳中顯得格外俊美，他一撇嘴，“琰兒，可是要情郎不要哥哥了？”

“四哥！”那女子羞紅了一臉，卻是幸福的流轉著，瞪了一眼趙玉攸，倒是拂開柳枝，提起裙角，小跑開去。

那女子，應該是九公主吧！果真是十分可愛的，難怪皇帝和她的幾個哥哥都喜歡她。

“咳！”一擡頭，四皇子的臉色又變的陰沈，我知道他肯定要找我麻煩了，其實我內心極想喊一聲，知不知道你這樣自動變臉會變醜啊！當然我沒這個膽子。

“好沒規矩的小宮女！”他圍著我轉了一圈，“鬼鬼祟祟在這裏幹什麽？”

“奴婢……”我低著頭，心裏不滿極了，你在公共場所練個劍，我欣賞一下，就變成是鬼鬼祟祟了，這也太只許州官點火，不許百姓點燈了吧！“奴婢是奉月妃娘娘之命，在這裏等候！”

又是一陣沈默，我有些無語了，這個人到底要幹什麽？

“你多大了？”

“啊？”我一下子擡起頭來，實在是無法適應他的跳躍性思維。

“嗯？”他的臉色冷了下來。

“十九！”我迅速回答。

“果然！”他一手抱肘，一手托著下巴，打量了一圈，“難怪看上去那麽老！”

我老？居然有人說我老？

我覺得我現在簡直肺就要氣炸了，幸好牙齒咬的緊，沒有爆發，我猜如果我現在到秋淺湖裏游泳完全就不需要游泳圈了！

“四皇子！”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我一喜，太監月！

兩下交涉，太監月領著我走人，我這次可沒那麽好運，沒有東西讓我看守，自能坐在車外喝西北風，我耷拉著腦袋，想起剛剛幫太監月拉簾子的時候他用只有我才能聽到的聲音道，“你可真能惹事！”聽他的語氣，看來溫柔的只會笑的月妃娘娘也生氣了！

馬車碌碌，駿馬嘶鳴，柳枝在春風裏飄搖，一簾嫩綠的碧色。

一瞬間的明粹，我擡眼望去，只落到了一片秀麗的桃花眼。

深深地，飄漾著什麽意味深長的東西，漸漸的淡化在被陽光暈染的嫩色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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