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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楊萬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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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萬裏在東島生活了一年以後,他發現凰族是如此單純又簡單的神鳥。除了秋,用雪凰的話來說就是——

“那只狡猾的老鳥嫌棄自己活得太長了些,倚老賣老,總是變著法兒戲弄我們。”

雪凰說這句話的時候滿臉的不甘心,而不遠處的秋笑得十分開心,坐在梧桐樹梢上、吊著的兩條腿蕩得十分愉快:

“唉,小凰,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和你男人過得這麽幸福甜蜜,過河拆橋——你就要把我這個媒人丟過墻了嗎?”

楊萬裏笑,看著雪凰不好意思地氣紅了臉,可是口笨舌拙想不出什麽好詞兒來反駁秋,只能揪著秋的領子就和秋扭打在了一起。論吵架雪凰一直都不是秋的對手,秋的漢話說得地道利索,而且帶著鏡都地方話口音,像是錦朝那些拿腔拿調的京城官員。

楊萬裏教了雪凰一年,總算是教會了雪凰漢話的用法。鳳凰不愧是神鳥,很聰明,而且秋也十分鼓勵雪凰學漢話。

看著吵吵鬧鬧的雪凰還有秋,楊萬裏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將自己寫好的詩稿整齊收起來——秋很周到,幫他帶來了筆墨紙硯,但是卻沒有答應帶他離開東島。

秋很狡猾。這一點楊萬裏同意,可是秋所求到底是什麽,無論是楊萬裏還是雪凰,甚至整個凰族,都沒有一只鳥知道。

這天東島上下著小雨,雪凰照顧的那顆巨大的鳳凰蛋躺在巢裏瑟瑟發抖。秋被凰族的族長叫走,雪凰不得已冒著大雨出門去找一些吃的來給自己。

這顆鳳凰蛋原本是秋來照顧的,名為“鸑鷟”乃是神鳥之一,據說是上神交給凰族祭祀秋照料的,可是秋的心思都在中原錦朝的皇帝身上,哪裏有時間來照料這顆他鳥之蛋。

推脫之下,凰族之中沒有哪對鳥夫夫願意照料這種來歷不明的“累贅”。最後秋不由分說地將鸑鷟托付給了尚未找到配偶的雪凰,美其名曰“試煉”。

其實雪凰喜歡孩子,楊萬裏知道,所以雖然臭著臉,但雪凰還是接受了這顆和他非親非故的蛋。

搖了搖頭,楊萬裏想著這些事情自嘲地勾起了嘴角:外頭天晚風雨將至,一陣寒一陣雨是海面上風暴來襲的預警。

楊萬裏看著外頭的風雨,又想起了自己在鄉中躊躇滿志、最後上京趕考卻落得如今這樣一個漂泊他鄉、歸國無門的地步。一時郁憤難平,從樹洞角落爬出來,在桌案上寫下了一首新詩。

天色漸晚的時候,雪凰才從外頭帶著食物回來,一回來就看見楊萬裏趴在桌邊寫著什麽。出於好奇,雪凰湊過去看了看,看見那些方塊字,雪凰皺起了眉頭。

“回來啦?”楊萬裏笑起來,眼睛亮亮的,“終於寫出來了,好讓我憋屈了一陣,現在真的舒坦了!”

“什麽?”雪凰問。

“詩。嗯,對,正好雪凰你回來,我念給你聽——”楊萬裏興致盎然,拉著雪凰在桌旁坐下,“晚日暄溫稍霽威,晚風豪橫大相欺。作寒作冷何須怒?來日一霜誰不知。”

雪凰聽著,字的意思楊萬裏都給他講過,看了看外頭的天氣,寒風帶著細語,夜幕降臨之後確實有些冷。雪凰挑了挑眉,再看了看那張白紙上面又是寒、又是霜又是冷的,於是張開了雙臂抱住了楊萬裏。

“唉?”楊萬裏一驚,低了低頭看著雪凰。

“天涼了,”雪凰認真地看著楊萬裏輕聲說,“我不熟悉那邊,明早我讓秋幫你帶冬衣。”

原地楞了一會兒的楊萬裏,突然頓悟寧一霜在說什麽,他摸了摸鼻子,笑著點點頭,沒有拒絕雪凰單純的好意。

而且,楊萬裏苦笑,似乎是他“自食苦果”了,若是早知道雪凰如此心性單純又認死理,他一定不會教給雪凰,擁抱就只有單純一個取暖的含義。

“對了!”楊萬裏忽然起意,拉著雪凰來到了書案旁邊,“將來若是有機會,你和我回家去看看吧?”

雪凰看著楊萬裏,似乎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道,“凰族不能離開東島。”

“可是秋總是離開啊!”楊萬裏說得一本正經,“小凰,我想讓我的家人也見見你。”

我想讓他們也喜歡你——這句話楊萬裏沒有說出口,可是亮亮的眼睛,直接看到了雪凰的心底。

雪凰有些動容,眼底的光動搖起來帶著水氣,他咬咬牙,咬著嘴唇卻還是只松口答允一句“我試試”。

雖然只是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楊萬裏還是很高興。大約一首《晚風》徹底抒發了他這麽一年多來的郁悶和不平,而且生活在一個安靜、單純甚至有些天真的族群裏,真的讓楊萬裏有些恍惚,有些覺得自己是誤入了桃源。

在楊萬裏寫下《晚風》之後的幾晚後,秋又一次離開了東島。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楊萬裏正在桌上歪歪扭扭地構建著一處小屋——雪凰答應他要陪他住到東邊平緩的平原上,那裏有溪水、有肥沃的土地。

“哦,那他什麽時候回來?”楊萬裏繼續埋頭漫不經心的修改著他的圖紙,沒有註意到雪凰的不對勁。

雪凰一頭漂亮的長發都被吹亂,而且他根本沒有變化全部的人形。

這種狀態叫“羽”,楊萬裏知道。

來到東島一年,加上秋刻意的親近,楊萬裏了解很多凰族的事情,比如凰族族人能夠呈現的形態有三種,一種成鳥、作鳳凰形,稱為“凰”;一種半人半鳥,稱為“羽”;還有最後一種便是人形。

雪凰氣喘籲籲,甚至直接沖到楊萬裏面前,用他帶著羽毛的雙手拍在了桌上,“萬裏!不要畫了!你聽見我說什麽了嗎?!秋、秋他離開了!”

秋總是往錦朝跑,這一點凰族中鳥和楊萬裏都知道,不足為奇。

所以楊萬裏反應平平,“我聽見了,他過段日子就會回來了,你不用著……雪凰——你?!你幹什麽?!”

裂帛之聲傳來,雪凰竟然伸手撕掉了楊萬裏放在桌上的一沓紙:這些紙上構想的全部都是楊萬裏想要和雪凰在一起生活的未來,或者還有楊萬裏曾經寫下的詩詞字句。

對一個詩人來說,這沓東西代表他一半甚至全部的生命。

楊萬裏沒有想過、也沒有想到雪凰會突然發瘋一般撕了這些東西,楊萬裏更沒有想到這一次秋的離開,竟然是再不回來。

“他怎麽還會回來?!他、他留下這個給我,他一早就算計、算計好了!”雪凰拿出了一串東西,那東西平日裏都掛在秋的脖子上,楊萬裏知道那是凰族祭祀的聖物——祀天石。

“為了區區一介人類……”雪凰咬牙切齒地看著那串東西,“他可以放下上神、放棄整個凰族,他、他……他……”

楊萬裏看得見雪凰眼底的淚水,還有他強忍住的顫抖。然而刺進楊萬裏心底的,卻還是雪凰口中那句“區區一介人類”。

我也是人啊。楊萬裏有些難過地看著雪凰,看著雪凰手中握緊的那些碎片,那些他所希望的未來,現在卻變成了曾經。

看了一眼雪凰,楊萬裏走過去輕輕從背後擁住這只鳳凰,鳳羽柔柔軟軟的碰觸在了他的臉上,楊萬裏埋頭在一堆羽毛之中,悶悶地開口道,“雪凰,雪凰……”

雪凰不明白,為什麽明明已經忍下的怒意,還有滿腹的委屈,在楊萬裏這兩句“雪凰”之後,他眼中會流出淚水,滴落在楊萬裏抱著他的手臂上。

正如秋抱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喝得神志不清地坐在月下,說,小凰,你不明白。

雪凰成為了凰族祭祀的同一天,楊萬裏拉著雪凰的手,說起名字這件事來。雪凰的名字,它用了三千多年,鳳育九雛,當年鳳凰怎麽叫他們九只小雛鳥,它們便這麽幾千年來沒有改變過。

這個時候楊萬裏提起,雪凰雖然很奇怪,但是他還是答允了楊萬裏的要求。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雪凰有了一個新名字——“寧一霜”。

寧一霜畢竟活了三千多年,他記得“一霜”兩個字曾經出現在楊萬裏所寫的那首詩裏,只是那個時候他問楊萬裏這首詩、這個名字到底是什麽意思,楊萬裏只是笑著摟著他的腰,什麽都沒有說。

寧一霜一直以為楊萬裏是因為他名為雪凰、又天性寒涼,毫無溫度才會給他取名字寧一霜,再配上了他那首充滿了寒冷和寒風的《晚風》。雖然不知其中深意,寧一霜還是將這個名字堅持了下來,也好好地收起了楊萬裏寫好的這首詩。

秋的離開讓寧一霜十分忙碌,盡管如此他還是堅持每天都在太陽沈入海面之前回到樹洞之中,給楊萬裏帶來食物——只是與秋還在的時候不同,寧一霜沒辦法去到錦朝給楊萬裏帶來他想要的東西。

比如書,比如紙筆,比如很多秋知道,可是寧一霜一無所知的東西。

寧一霜從沒有那麽渴求了解一個人、了解東島以外的世界,祭祀的生活繁忙而且事務繁瑣,秋是個討厭麻煩的鳥,所以不負責任地撒手離開的時候,留下來的事情一團亂麻,寧一霜耗費了很長時間整理清楚,讓所有事情步入正軌。

可是,當他帶著愉快地心情,準備告訴楊萬裏,他終於可以擺脫繁瑣的事務、陪他居住在東邊溪水旁邊的時候,寧一霜發現,梧桐樹上的楊萬裏——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年輕時候的秋是狡猾的老鳥,那麽年輕時候的寧一霜大概就是天真的小鳥吧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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