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等你帶囡囡睡了以後，我驅車徑直去“一生之水”，這個時候已將近十點，我在半路先打了個電話給子墨：“睡了沒有？”然而才一出言，便發現我的聲音已哽咽。

我從來沒有這麽失控過。

當初母親與父親離婚時沒有。

父親被執行槍決時也沒有。

就算當初你離開，我還是沒有。

可是城西，我現在一想到你，就痛到想哭。

子墨在那邊見我失控，忙問：“蕭楚怎麽了？我還沒睡。”

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我過來一下。”

因著視物還不是特別清晰的緣故，我一路開車過來速度都較慢，到達時，已是十點半，而我才按一下門鈴，子墨便已將門打開。

她見我是一個人來，便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眼睛已經好了？”

我隨便點點頭，徑直往客廳裏去。坐在沙發上後，身體向前微傾，雙手擱在膝蓋上，緊緊地交錯而握。

待子墨過來坐下後，我便開口問：“子墨，城西的腿，你們已經知道是什麽情況了，是不是？”

子墨一聽我是打探你的腿，有些猶豫：“蕭楚，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是城西說如果我告訴你，我和她就連朋友都沒得做了。而你現在不知道，也許會好受一些……”

“可是子墨，”我打斷她，眼淚逼湧在眼眶，“我已經知道了，我看到了。”

“你知道了？”子墨瞪大眼。

“是。”我將日間所見，簡略敘述與她，隨後問，“子墨，你知不知道，她這樣，是怎麽造成的？”

子墨搖頭，“我和城歌都不知道，之前，她也一直瞞著我們，我發現她的腿可能有問題後，追問過幾次，她為了取信我，甚至將褲子卷上大腿過，那一對高仿假肢太逼真了，我甚至都要相信，她的腿是沒有問題的，而且我也希望是這樣。但是，那天吃過晚飯之後，親親纏著要和她玩，用力抱著她的大腿，松動了假肢，她痛到無法掩飾，我們這才發現的。”

城西，你將你的傷痛隱瞞著至親至愛的人，不想我們為你擔心，為你痛心，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瞞著我們，在我們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會有多不能原諒自己！

這會讓我們覺得，這樣對你漠不關心的我們，根本不配做你至親至愛的人。

子墨繼續說，“城西要我們一定不要告訴你。我和城歌都覺得，既然你已與蘇媞在一起，你不知道也罷。免得多生事端。不過現在，既然你已經發現了……”

“我不會告訴她，我已經發現。”我忙表態，否則，你一定會認為我只是因為同情，才和你重新來過。

子墨認同我的做法，我隨後又補充一句，“子墨，我眼睛已好的事情，也請你瞞著她。”

“為什麽？”她這回不明白了。

我解釋：“她以為我看不見，就不會避諱著我。”

城西，你不願再與我在一起，沈睡的蘇媞是你的不忍，但最重要的，我相信，一定是因為你傷殘的腿。

如果不是你的腿傷殘至斯，即使當初蘇媞對你說過那些話，你也一定會早一點回到我身邊。

既然你要將雙腿傷殘的事情徹底隱瞞我，那麽，我便為你，永遠瞎了眼吧。

在你的以為裏，我永遠瞎了，你就無需在我面前小心翼翼隱瞞，我便永遠看不見你的傷殘，這樣，時間一久，我們總是能在一起的吧，即使我們不能像其它夫妻那樣，即使我們永遠也不會領一紙結婚證書，但是，我一定要將你留在我身邊。

而我，從此要扮演人生裏最重要的一個角色，一個看得見的瞎子，我要眼睜睜地看著你傷殘的腿，一天一天來淩遲自己的心。

城西，從此以後，你做我的眼睛，我做你的腿，我們一起相互扶持，在這滾滾紅塵中相攜向前走。

而後來面對你時，我開始感覺如履薄冰，因為害怕一不小心就讓你看出，我已知道你腿殘的事實，但是，我又總是會忍不住將視線停在你雙腿上。

你坐著時，你行走時，甚至你站著不動時，我都總是忍不住。

囡囡每次喝了奶粉以後，都會乖乖睡著，但這天不知怎麽回事，吃飽喝足了，她卻還是不肯睡，特別是將她放到嬰兒床上時，她就格外鬧騰，哭個不停，你只要一將她抱起來，她便不哭了，只眼睛圓溜溜在看著你。

你認為她可能晚上和上午已經睡飽了，此時只想有人抱著她，當你實在抱累了的時候，她還是不睡，你便打算坐到沙發上，以緩一緩你的站累的腿，哪知道，你尚未坐實，她就“嗚兒嗚兒”哭起來。

你無可奈何，只能抱著她繼續在屋子裏走動。這個小家夥，許是你帶慣了，把你當成了親娘，後來我與另一名護工想讓你換一換手休息一會，可她還未到我們手上，就哇哇哭起來。

當囡囡終於睡下去，你已抱著她在屋子裏轉了將近兩個小時，你的腿一定是受不住如此長時間的站立，將囡囡放到嬰兒床上後，你才緩緩慢慢地坐到沙發上去。

你坐下後，雙手緩緩慢慢地往雙腿截斷處輕輕按摩著，你平時或站或走我都忍不住看向你的腿，現在你感覺到疼痛的時候，我又怎麽忍得住？

我將視線移至你的方向，木著眼神，眼睛一眨不眨望著你的動作。

你雙腿痛，我心亦痛。

而你許是註意到我強烈的視線，忽然轉過頭來看著我，我趕緊呆滯了目光，一副因無法視物而沈悶的模樣。

我小心翼翼地，不讓你發現我的眼睛已好，更小心謹慎地不讓你察覺，我已經知道你的腿是怎樣的傷殘。

我害怕你在我眼裏看見，你自己的荒涼。

三天後，葉雙城過來取我與蘇媞的離婚協議。

這三天裏，除了控制不住註意你的雙腿，我想了很多，想我們的青春過往，想蘇媞陪伴我的十年。

你們倆都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女子，但是，我已將你們倆個徹底辜負。

我對蘇媞沒有盡到做丈夫的責任，對你沒有徹底保持愛情的忠誠，如今面對兩手皆空的懲罰，也絲毫不敢有怨言。

只是，既然蘇媞為了我們在一起犧牲自己，既然葉雙城對蘇媞用情至深，願從此將她守護，便由我，打破這僵局吧。

說我自私也好，無情也罷，我不能站在蘇媞丈夫的位置，對你情深意重，但如果我堅守在那個位置，棄你於不顧，此生我一定不能原諒我自己。

我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

葉雙城拿走時，跟我說了一句：“我和李夢綺的離婚協議，也已經簽了。”

我明白，他是在告訴我，從此以後，他是在全心全意、毫無羈絆地愛著蘇媞。

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這一紙離婚協議，會被上傳到網上，被轉載得到處皆是。多少人奔湧在一起，罵我負心薄情，說我在熒幕裏上演過那麽多深情男子的形象，原來現實生活裏，竟是這樣一個現實無情的人。

更有追隨多年的資深影迷極度失望說，蕭楚，喜歡你，這一次真的到此為止了。

當然還有更難聽的，我無法再一一贅述，總之，在我發現這件事時，我參演過的所有影片、電視劇，都遭到Fans們的封殺，我的官網被黑客攻擊，一打開網址，看到的只是黑黑的屏幕上懸掛一行字：

“蕭楚衍宇宙第一超級無恥賤男”

這些天，我的視力已恢覆到從前的樣子，看著各種網站上鋪天蓋地的謾罵，我的心已是麻木。

看吧，無論怎樣小心翼翼，終究還是逃不過這一場浩劫。

從前，我還可以怨你為什麽不早一點回來，現在，我已經知道你當初回不來的原因，這才明白，造成如今這一種境地的罪魁禍首，不是我們上一輩的恩怨，也不是蘇媞當初的煽風點火，更不是你雙腿傷殘不敢與我面對，而是我，是我對你的愛情，不夠堅定如一，哪怕，我實實在在等了你十年，但我愛你，始終不夠完整忠誠。

假如我愛你堅定不移，哪怕你已擁有一家三口的幸福，我亦不會娶蘇媞。我原有很多路可以走，卻走了最差的一步棋，只為貪求那俗世之暖，所以，這一場劫難，我終究要面對。

而對於將離婚協議公布到網絡上的葉雙城，我已沒有資格苛責什麽。

他曾經說過，如果我再讓蘇媞難過，他會不計一切代價將我雪藏，如今我讓蘇媞，已不僅僅是難過。

她再也不會醒過來。

葉雙城深愛著她，在將我永久雪藏之前，徹底毀壞我的名聲我的光環，就算我想依靠從前積累的圈中關系，我也已無力回天。Fans們鄙視唾棄我，世人都知道我薄情寡義，就算我自己投資拍戲，也一定是票房毒藥吧。

這一招，用得真是狠。

只是有一件事情很奇怪，既然葉雙城要封殺我，為什麽柯敏還在不遺餘力，召開記者發布會，全力替我辯解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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