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出征前夜習慣去跟無茵告別幾句。他常年征戰在外，雖然是勝仗居多，但這畢竟是生死攸關的事。萬一有什麽意外，無茵要繼續幫他養大子女，侍奉雙親，這是夫妻之道。所以，這一夜他雖然在楊藜的殿中待到很晚，但還是要回到無茵房中過夜。

“二郎，公主那都安頓好了？快休息吧，明日還要出征呢。”

世民說道，“茵妹，你能不能幫我……照顧藜兒。”

無茵點了點頭，“我會的，二郎，你不說我也會的。”

“謝謝你，茵妹。”

“我們從來都不是平凡人家的夫妻，該怎麽做，我都明白。”兩人深情的執手。

第二日，世民親率大軍出征征討西秦。

但在世民的身後，秦王府中的女人卻多了起來。當然，這只是個開始。

盈盈服侍楊藜並不輕松。雖然世民已經和她解釋了一晚，但他這麽丟下她一走，楊藜未免再一次陷入了那種浮生飄萍的感覺。她沒有一日有笑容，也沒有一日有好的心情。

盈盈再盡心盡力，怕也只能照顧她的日常，無法打開她的內心世界，舒緩她的心結。

無茵雖然出身大族，但她崇尚簡樸。楊藜在衣著穿戴上卻著實秉承了隋宮遺風，喜歡珠翠奢華。不過，楊藜倒真是皇家公主的氣質，那些金玉在她身上竟然看不出一點浮躁和庸俗。

盈盈伺候她起身後，幫她盥洗、梳妝更衣。楊藜說自己無事，便讓她下去，然後一坐便是半日。無論盈盈是陪她散步，還是換著花樣做一些點心吃食，她都無法開懷。

她有時候哭得厲害，也暗自發呆。盈盈雖然著實不喜歡這個差事，但看到楊藜的樣子也實在可憐，更怕她什麽地方受委屈，也害怕對不住世民的囑托。

一日，她見楊藜晨起便不語，只能搭話一兩句：“公主，今日陽光正好。奴婢陪公主去海池那邊的花園中走走可好？”楊藜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便又陪笑著，奴婢幼時在宮裏學得琵琶，奴婢給公主彈一曲解悶如何？楊藜仍然懶得擡頭，只說退下。

盈盈沒了辦法，也值得轉身退下。此時楊藜竟然說話了：“你等等……”

“公主有什麽事吩咐？”盈盈連忙回身，楊藜這幾日從沒主動和她說過一句話。

“你近日一直試圖和我說話，一直費心思讓我開心起來，我都看在眼裏。”

“公主，這是奴婢應該做的。”

“你想出了青梨傳書的辦法，讓世民提醒我不要去江都，才讓我免於一死，你救了我，我應該謝謝你。”

盈盈連忙跪下：“公主，是殿下不放心公主，想要設法提醒公主，奴婢只是想到了青梨的辦法，只為殿下能完成心願罷了。晉陽之後，殿下一直在外征戰，無暇分身。但奴婢知道，殿下心裏是一直沒有忘記公主的。”

“起來罷，下去”。聽到盈盈提到世民，楊藜便沒再說更多的話。

“奴婢告退。”盈盈很得體的退下。

一連幾日，楊藜都沒有再和她說過些什麽。倒也無事。

盈盈每日到無茵殿中回話。若芊月份越來越大，她常在無茵處閑坐，她也一並問候。

若芊臉色也不好，想是世民連走也沒和她告別上一句，又一心撲在楊藜身上，這種實在沒把她放在心中的樣子也令她痛苦不已。

盈盈想想，自己在世民身邊已經快六年了。世民的世界是越來越開闊，而她在世民身邊的位置已然越來越渺小。照理說，隋朝已經覆亡，橫亙在她身上的身世之咒早就沒了，世民沒有理由再不把她收做侍妾了。但與楊藜的重逢又讓世民一心撲在上面。他本來停留在女人身上的時間就少得可憐，若要一一照顧得周到想來也是很疲憊吧。

盈盈想起了秀寧當時說過的話。也許，是自己太順從了，以至於世民可以肆無忌憚地忽略自己……但眼見若芊如此，她對做世民侍妾的事還應該有什麽期待呢？不過是哄著自己，給自己吃上一顆虛無縹緲的定心丸罷了。

而眼前這位楊藜公主呢，她過去是何等驕傲，如今不也是這樣相似的命運嗎？為什麽，為什麽這是女人一樣的歸宿呢？

無茵最近倒是越來越信任她了。自從若芊的事情發生以後，她在府中的時候倒是經常在無茵身邊，兩人的對彼此的感覺也都有些改變。她向無茵回稟著楊藜心情沈重，不怎麽好，無茵並沒有急著去看她，大概兩三天過去一次，略坐坐就走了。

一日盈盈從無茵處回話出來，回到楊藜那卻發現她不在房中。她很是著急，不知道楊藜去了哪裏，馬上讓人分頭去找。但找遍秦王府都沒有找到。她一時擔憂，生怕楊藜要是去做什麽傻事。

這些日子楊藜雖然沒有以淚洗面，她只是比較低沈，每日呆在房中，但畢竟看不穿她真正的心思。掐指一算，這是煬帝的五七忌日了。想到這，盈盈便知道了楊藜的去處。

她來到東南角的宮墻之上，果然見到楊藜在向著江都的方向叩拜著。盈盈上前，喚道：“公主……”

楊藜流下眼淚，說道：“隋朝都已經滅亡了，我哪裏還是什麽公主。”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楊藜好奇的問道。

盈盈露出一聲苦笑：“不瞞公主說，奴婢幼時籍沒入宮，在父親的忌日也曾在此叩拜過。這裏是宮裏地勢最高的地方，能望得到外面的世界。不過這違了宮規，被管事的公公責罰，幾天都下不了床。”

楊藜聽聞，嘆了口氣，回神看著盈盈：“你是高颎之女，也曾尊貴。如今卻低聲下氣做著宮女，應該恨父皇到骨子裏才是。”

“若有恨，也是當時恨。但當時年少，恨，都變成了宮中的罰。還如何能恨呢……”

楊藜聽了倒是不語，這話沒錯，只是她素來很少聽到。

“公主，奴婢不敢說能理解公主的心境，但至少也曾有過些相似的感覺。天道常變，但人間卻沒那麽多不同。既然殿下是真心待您，您千萬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楊藜聽了盈盈這話，入情入理，自己也沒什麽可說的，眉目之間的郁結算是暫時散去，說道：“罷了，你也不容易。”

“謝公主體諒，那奴婢陪公主回去……”

再多的傷感，也會在宮廷的歷練之下變得不那麽重要。

隋宮的消息逐漸從楊藜的生活中遠去，她聽到的關於自己父兄子侄的事情越來越少。雖然仍然是在舊時的隋宮之中居住，但樓臺殿宇也已經改換新色，大氣質樸，一掃隋宮的奢靡風氣。能夠讓楊藜聯想到過去的地方，已經越來越少。她以前居住的宮室已經換成李淵與萬氏生的小女兒居住，而她自己只能搬去秦王府一間不算華麗的偏殿之中。

她一度不願想到這些，也不願出門觸景生情。盈盈體貼的到她的這份心思，但明白，她怕時候後半生都要居於此處了，與其這樣，還不如早點打開心結。所以，她倒是經常勸她出門走走，不然總在屋中，會難免生病。

一日她問楊藜，要不要去後花園中散步。楊藜答應了。她們一起走出來正在花園的時候，竟然遇到了李淵的鑾駕。

盈盈趕忙拉著楊藜向皇上行大禮。楊藜開始仍在楞神，怕是轉眼之間見到新朝之君還不能習慣，但在頃刻之間也能轉換自己的角色，跪地稱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李淵有一陣沒有看到盈盈了。“好久不見你了”，李淵問著盈盈，笑容可掬。

盈盈微笑著說道，“奴婢近日未隨王妃若入宮，也久不見陛下，今見陛下神清氣爽，真是為陛下高興。”

李淵笑著，上下打量著楊藜，點了點頭，說道：“嗯，世民不在，有什麽需要盡管說。”

楊藜看著父皇的這位姨表兄弟，儀表堂堂，雖近中年，但仍然氣宇軒昂，慈眉善目，比自己終日醉酒取樂的父親好上百倍。心想怪不得父皇守不住江山，改朝換代恐怕也是遲早得事了。

她也行禮道：“謝陛下。”

李淵說：“不必客氣，我們也算是至親，如今就更不一樣了。去吧。”

兩人退下。李淵望著她們的背影，若有所思，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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