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芊走後，無茵實在是有足夠的理由傷心了。她孕中本就多思，且身子日漸笨重，經常說上幾句話就累得很，現下更是傷感起來。

她不是一個輕易表達自己情緒的人，做著正妻多半也只能永遠一副端莊高貴的樣子。但她畢竟也才是一個成婚一年，十七八歲的女子。她之前介懷盈盈的存在，便是種想要獨占自己丈夫的心意作祟，仗著自己新婚由著性子。而如今卻是自己身邊的人，派去監督盈盈和世民的人做出這等事來。這要她如何才能接受呢。

她當然知道這一定是若芊的主意，她相信世民即使戰場再苦也不會如此。若芊這個從小和自己在一處的人，這麽快就讓自己難過……

雖然若芊無論如何也是小巧，世民也不見得樂於再搭理她，但那種自己的丈夫被別人惦記和奪走的痛苦，那種被迫與別人分享最自私的愛情的艱難，她也終於初初感受得到。如果是盈盈，或者，是那位世民在夢中惦念的公主，她是不是會更加傷心呢。還是坦然接受，因為她們總比若芊要高貴，或來得更順其自然。

她突然覺得疲累，不想再想任何事，任何人。但她想尋找這間屋子中已經消失了幾個月的關於世民的氣息，她突然發現，竟然找不到。無茵流淚了。

若菱送若芊回去的時候，也是無話。“若菱姐姐，你說夫人會不會原諒我……”

若菱瞪了她一眼：“哎，這要問你自己，到底為什麽這樣做？”

“好姐姐，我知道我錯了，可這種事，豪門公府也是尋常事，還求姐姐在夫人面前幫幫我……”

“尋常事？若芊。你知不知道，就在前幾日，四公子奶娘的女兒蕓朵也懷孕了。四夫人直接給她灌下了湯藥，孩子沒了，蕓朵撞柱而亡，然後奶娘也死了……”

若芊心中一驚，“有這樣的事？”

“若不是夫人仁慈大度，你想想，若是落在四夫人手裏，你會怎樣？哎，若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侍奉夫人，你知道夫人會有多失望，多難過，多傷心啊”

“可是，陪嫁侍女，不是好多都被……”

“若芊，你怎麽能這麽想呢。我們陪夫人嫁過來，是伺候、陪伴夫人，讓她在這深宅大院裏不那麽孤獨無助，讓她覺得身邊還有自己熟悉的親人。就算是有什麽其他的打算，也要夫人需要，主動和首肯啊。再說，就算給了公子，也是為了夫人，不是為了我們自己。為夫人留住公子，為夫人生育孩子，為夫人平衡左右，這才是我們的職責啊，你懂嗎。”

“可是姐姐，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公子，我從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公子，我知道我不該，但我沒辦法控制……”

“若芊，你要我說你什麽好。你看盈盈。她有多喜歡公子？我看，她不僅是喜歡，她甚至可以為公子赴湯蹈火失去生命。但公子夫人不首肯，她也就老老實實的做侍女，盡自己的本分。這才是對公子的喜歡啊，對公子的情意和忠誠，清清白白的，這樣的喜歡才有尊嚴吶。喜歡，喜歡就可以任性，就可以不擇手段，不顧夫人和公子的感受嗎？你這樣讓夫人傷心，讓公子為難，不是太自私了嗎？”

若芊被這一席話說得心服口服，她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若菱姐姐，謝謝你跟我說這麽多，我知道錯了，我也不想傷害夫人，我只是……哎……可我該怎麽辦？”

“你若是問我，我覺得你不如先休息一下，再好好想想，怎麽給夫人，以後再給公子賠罪吧。還有，你千萬不要折磨自己，做傻事。這樣就更對不起夫人了，你明白嗎？”

若芊明白若菱的意思，無茵至少並沒有苛待她，只是著實傷心難過：“謝謝姐姐，我會的”

“你歇著吧，畢竟也是有身子的人了”。

這一番話，看得出若菱是個極重感情且極明白的人。無茵也算是沒有白疼她，有她在身邊，事事為無茵著想，也能時時寬慰。

第二日，無茵有些憔悴，她懶得動彈。她有孕後反應得厲害，經常吃不下東西，最近才剛剛好轉起來。她能怎麽做呢？無非是難過氣惱幾天之後就接受罷了。這才是剛剛開始，她怎麽會不明白，以後這樣的事會越來越多呢。她要做的，只能是慢慢接受，然後逐漸變快，變得都可以接受，甚至主動，為了特殊的目的，幫自己的丈夫尋找合適的女人……這些達官顯貴府中常見的片段這麽快就在她身上上演。

世民怕也沒有什麽不同吧……

想到這裏，她突然想到，世民在她之前沒有納過一個侍妾，便是想給自己一段獨一無二的時光。世民提到過，這是他沒有將盈盈收房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這是他給妻子的愛與承諾，是他人生中饋贈給予妻子的一份厚禮。

無茵想著世民完全屬於自己的那段時間，想到世民為了自己，一直拒絕著一個盈盈這麽才貌雙全的女子，她有多麽慶幸和幸福。但以後，怕是再也不會有了。這怨不得誰，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想到這，她反而更愛世民了，更想念他。

她當然知道，即使沒有若芊，以後也會別人，更多的人，甚至更難纏的人，自己又何故再陷於這些無謂的惆悵呢。不如打起精神，開始好好學習做一個正妻吧。支持他，幫助他，只為他。而自己的感情呢，她明白，她也深切感念著，世民已經給過她今生最多的，也是最純粹的愛。

她又想到盈盈。若芊的事，讓她對盈盈有了新的感覺。她甚至有點兒願意去想她，如今在哪，正在做些什麽……之前，她似乎自信地覺得自己懂得一切，但她現在卻有些真心不懂盈盈了。她與世民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也許，若芊是傻了些，直白了些。但聰明就更有聰明的辦法，這事兒畢竟還不都是一樣。她究竟是如何做到能控制和隱藏自己對世民的愛呢？身世？避讓？陰謀？想要全部？這似乎都有些道理，又似乎真的很難解釋真正的情由。她真的有些糊塗了。

麗婉知道了若芊的事，她竟然高興得大笑起來。麗婉在這一點上倒是與元吉出奇的一致，只要抓住世民和無茵的一點兒把柄，就興奮得如同烏眼雞一般。她急忙跑來無茵院中看笑話，以報那一天的一箭之仇。

她沒想到無茵房中是如此的安靜，她進來的時候，無茵正靠在榻上讀書，若菱侍立在旁。無茵神情高貴，如若無物：“四弟妹來了，快坐吧，我這身子不便，你難得過來，隨意些”又轉身吩咐若菱上些茶水點心。

“四弟妹來，可有什麽事？”

“二嫂，上次我就說嘛，這同樣的事，要看什麽人說，什麽人做。我們這沒見過世面的，可不就來向二嫂取經討教麽，這調理丫頭，到底怎麽才能□□的又貼心，又不勾引男人呢，這要是也做出了什麽不知廉恥的事，不知二嫂會怎麽做呢”。

無茵知道了她的來意，心下暗自無奈，說道：“弟妹，你別拐彎抹角了，你是說若芊的事吧。”

麗婉帶著嘲諷的口氣：“二嫂可真是大度。怎樣，這滋味不好受吧。”

無茵大大方方的說道：“弟妹，若芊已經在隔壁房中休息了，也安排了人手專門照顧，我和世民都喜歡孩子，也正巧了，我腹中的孩子這麽快就有了兄弟姐妹，他們年齡差距不大，以後朝夕相伴，手足之情，這可真是一件好事呢。”

無茵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把話題引到孩子身上。麗婉沒有占到什麽便宜，說到孩子，也是她的短處，只好陰陽怪氣的說道：“怪不得二嫂出身豪門大家，這種事兒自然是見怪不怪的，真有見識。”

“四弟妹，你和四弟成親也有一段日子了，還是好好調理身體，多生幾個孩子，李家的下一代還要靠他們努力不是？”無茵心平氣和的說著。

“二嫂說得是，得，您好好歇著吧，我這也回去了”

“弟妹慢走，我不方便，若菱去送送四夫人”無茵幾句話就打發了麗婉回去，倒也沒有掀起任何風浪。

若菱回來給無茵端了些點心：“夫人，真是不容易。快吃點兒點心吧，我看小公子怕是餓了。”

無茵看到她關切自己的眼神，心裏踏實，笑著說：“哪兒能看的出來，不過，確實有些餓了。”

無茵吃了兩塊兒，說道，“欸，盈盈上次做的那道紅蓮酥，現在還真是想。”若菱笑著：夫人，那怕是不能了，這都入秋了，哪裏能來荷葉荷花的清香呢。”

無茵想到盈盈，心裏不知為什麽，竟然閃過一絲踏實和平靜。過了幾日，無茵問若菱，“若菱，若芊怎麽樣了，她身子可還好麽。”

若菱說道：“沒事兒，夫人放心，大夫來看過了，一切正常，她不像夫人，有了身孕什麽反應都沒有，順當得很，夫人啊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個兒罷。”

“話不能這麽說，這畢竟是公子的事，我們要為他處理妥當，不能因為若芊做了錯事，我們就讓她有什麽閃失。”

“夫人準備怎麽做？”

“我想著，世民沒有來信解釋此事，便是說明了他心中坦蕩，一定是若芊有錯在先。”

“為什麽？”

“你不聽今日府中軍報，我大軍幾日內就會渡河，攻克長安。如果公子喜歡或者有心心疼若芊，長安富貴，又多名醫，一定會把她留下。何必急著送回晉陽？雖然征戰辛苦，但她剛剛有孕也不會有事。送回晉陽，就說明公子對此事心有厭惡，不想理會。”

若菱點點頭：“夫人分析的是。”

“但這畢竟已經發生了，若芊腹中懷了世民的骨肉。我雖然怨她背叛我，又用這種方法誘導世民，卻不能不接受這個事實。你去叫她來，我有話和她說。”

“姐姐，夫人怎麽說？”若芊歇了兩日，眼裏已然有更多的擔心和愧疚。聽到夫人喚她，緊張得向若菱打聽。

“一會兒你見到了自然就知道。你可想好了嗎”

“我……”

若芊來到無茵房中，她向著無茵跪下：“夫人……”

無茵淡淡說道：“你有孕在身，起來坐罷。”

“不不，夫人，奴婢有錯，還是跪著回話……”

無茵沒去管她，平靜地說道：“這幾日旅途勞頓可減輕了些麽，身子可還好？若想吃些什麽，要些什麽，就吩咐下去。”

“夫人……”若芊不好意思，但能看出她還是十分感謝無茵如此善待於她。

“你也不用緊張，我想過了，雖然你行事並不光彩，但事已至此，也算是你和公子還有這段緣分。至於以後如何，就看你怎麽做了。現在你就安心修養，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若芊聽到無茵如此說，算是接受了她，她內心怯怯了好幾日，難受得緊。實在覺得自己愧對這位一向很疼愛自己的年輕主人。也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去和夫人搶丈夫呢，自己究竟是在做什麽……

她聽到夫人如此寬厚，更是有些無地自容的感覺，她失聲痛哭起來，不住地向無茵磕頭，“夫人，奴婢知錯了，奴婢僭越，不該不知身份喜歡上了公子。奴婢羨慕夫人能和公子如神仙眷侶，也嫉妒盈盈能得公子青眼有加。奴婢錯了，不該引誘公子喝醉，更不該趁公子失去知覺就……”

無茵見她認錯，看樣子也是發自內心的，於是嘆了口氣：“你要謹記這個教訓，喜歡公子並沒有錯，但你不該動不守本分的心思，用不體面的手段滿足自己的私欲，還試圖把責任推脫給公子，這是不能容忍的。所以，以後你要向當面公子賠罪，講出實情，求得公子的原諒。好了，此事就到此為止。你去吧。”

若芊心服口服，她起身說道：“謝謝夫人，奴婢謹記。”

無茵又指著桌上的點心，“這個味道不錯，你拿去嘗嘗吧，孕中胃口不好，你會喜歡的。”

若芊很是感動，無論如何，無茵還是接納了自己。想到若菱告訴她蕓朵在四夫人哪裏遭遇的悲劇，無茵那種雍容、大度和寬厚，實在是令人敬服。若芊現在倒真是滿心的後悔，夫人待自己這麽好，自己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會動這樣的心思傷夫人的心呢。她暗自決定，以後一定要謹守本分，好好的伺候夫人和公子，不再像以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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