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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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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競昶已經抽完了第二包煙,蔣競羽把窗戶風扇都打開也覺得有點受不了,劈手奪下了蔣競昶手裏的煙:“哥你急著得肺癌嗎?不急先讓我緩緩行嗎,我快給你嗆死了。”

蔣競羽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他也很焦躁。

現在快黃昏了,跟她打完那一通電話之後就一直沒有再聯絡過。他現在心裏也很沒底,恨不得裝個天眼定位到她。

“那煙跟你有仇嗎,你快把它腸子都擠出來了。”蔣競昶看蔣競羽不停地在煙灰缸裏碾著剛才那根抽了一半的煙,走過去劈手把他手拿開了。

“哥,我心裏特別不舒服。”蔣競羽在沙發上坐下抱著頭。

“你放心,杜澤山跟孟軍山不一樣,更何況她長得那麽像梁洛心,他下不去手。”

“但我怎麽覺得她不會回來了呢?”蔣競羽擡起頭來。

“會的。”蔣競昶走到窗口順手摸出煙,頓了頓又放回去了,他嗓子都快啞了,確實不能再抽了。

“你怎麽這麽肯定?”蔣競羽直起身子,大哥這麽說一不二的時候挺少的,大部分時候他都只是給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蔣競昶看著弟弟,嘆了口氣:“她跟我說會的。”

“她也跟我這麽說,可我怎麽就這麽沒底呢?”蔣競羽抓了抓頭發,“我總覺得她心裏……”

“她懷了你的孩子。”蔣競昶說出口了。

其實蔣競昶本來也打算告訴蔣競羽的,現在看他這麽坐立不安,就忍不住說了出來,而且現在說不說,也已經沒有什麽區別了。

但是蔣競羽的反應讓蔣競昶嚇了一跳。

“你說什麽?”蔣競羽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說不好其實是跳起來的,眼睛裏一片茫然。

“她說是在上海的時候,你們……”蔣競昶話沒說完,身子突然一輕就被蔣競羽從窗臺上拉了起來,“你說她懷孕了,什麽時候的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你就是現在這個樣子。”蔣競昶狠狠地甩開蔣競羽的手。

“大哥你……”蔣競羽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憤怒,楞在那裏渾身發抖,卻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然後突然扭頭就往門外跑去。

“蔣競羽你給我站住!”蔣競昶幾步上去一腳踢上了剛被拉開的門,“你做事能不能有點腦子?”

“你們能不能有點腦子?”蔣競羽這次沒有被吼怕了,反而擰著胳膊用力地拽了一下門,可是門被蔣競昶死死地擋住了,完全打不開。

“你現在去找她,你知道她在哪兒?你這樣貿貿然就去了,會不會給她造成危險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本來要成了,你就這樣去了只會讓她很被動……競羽,你做事前能不能先用腦子想想?”

“不能!我是沒腦子不懂事做事不經思量整天到處闖禍,但我至少不會讓她一個人去死!”蔣競羽扯著嗓子吼了出來,蔣競昶沒怎麽見過弟弟這樣子,也一下子有點懵了。

“你……你說什麽?”

“你知不知道她不能懷孕,”蔣競羽揪著蔣競昶衣領的手都在發抖,“根本撐不過三個月她跟孩子都會沒命的!”

“我……我不知道。”蔣競昶也楞了,他雖然知道她的身體不好,但沒有想過情況會嚴重到這個地步,而且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麽那時候她不說呢?

她或者可以默默地打掉,但她都沒有。

她舍不得嗎?

還是說,她是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活著回到蔣競羽的身邊。

她選擇了這樣去死,為什麽呢?

她心裏到底怎麽想的?

蔣競昶覺得領口猛地松了,蔣競羽整個人像是軟了一樣靠著玄關的壁櫥一點點地往下滑。

“大哥你怎麽能這樣對我,你怎麽能不告訴我,你怎麽能讓她一個人去死!”蔣競羽抱著頭坐在地上,他現在是不知道她在哪兒,港城這麽大,她有心躲,他根本找不到她。

“競羽……”

蔣競昶蹲下身子握住蔣競羽的胳膊,發現他渾身都抖得厲害,根本控制不住。

“你說的對我是沒用,我做事不用腦子我不懂事我只會闖禍我……但是……但是我不想她死……”

蔣競羽扒在蔣競昶的肩膀哭了起來,他現在想想自己那時候一定是瘋了,不然為什麽一定要跟去上海,一定要讓她說她喜歡自己,他真的是不用腦子,是他害了她。

蔣競羽你就是個傻瓜!

“走,我們去找她。”蔣競昶忽然拽著蔣競羽站起來。蔣競羽楞了楞,臉上的淚痕還沒幹,就匆忙地拿手抹了一下:“你知道她在哪兒?”

“不知道,”蔣競昶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向樓梯口,“但杜澤山應該知道。”

蘇孝全靠著電梯點了一根煙,電梯裏不能抽煙,但他現在手抖得厲害,就這樣進杜澤山辦公室肯定不行,他得抽根煙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沒想到孟軍山在最後的時候會要見他,雖然他也做過這樣的心理準備,甚至做過比這個更壞的心理準備,但他是真的沒想到。

孟軍山隔著玻璃看他的時候,眼神裏毫無意外的是憤怒和仇恨。他相信如果不是玻璃擋著,孟軍山能撲上來把他生吞活剝了。

“三爺。”

“你還知道我是你三爺。”孟軍山冷冷地笑了一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你吃裏爬外的時候心裏有我這個三爺嗎!”

蘇孝全低了低頭,他也沒打算解釋:“您一直都是我三爺。”

“那我讓你把梁洛心的事解決掉,你給我怎麽解決的!”孟軍山拍了一下玻璃,微微地站起身來,“你別跟我說現在這個冒牌貨跟你沒關系,我他媽沒傻呢。”

“是我做的。”蘇孝全微微地擡起頭看著孟軍山,“我是沒有照您的吩咐把事情解決,但我把梁洛心送到那個醫生手上也沒能撐過幾個月,她最後也還是沒能回到三少的身邊……”

“所以你就跟蔣競昶弄了個冒牌貨來糊弄江洋?”

“蔣競昶順著梁洛心的線索找到我的時候,我心裏正是最恨你的時候。那時候三少剛想起來,他每天過什麽樣的日子你知道嗎?你知道我看在眼裏是什麽滋味嗎?我知道你把他當親生兒子,但你做的所有事除了傷害他之外,沒有任何其他作用。”

“我他媽用不著你來教我怎麽對江洋好!”孟軍山在獄警的喝止聲下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咬了咬牙,“我就不該把你從孤兒院領回來,我要知道你是個狼崽子我早就崩了你了。”

“我知道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要是就為了教訓我才叫我來……”

“我他媽沒工夫教訓你,蘇三,你給我聽著。”孟軍山回頭看了一眼獄警,放低了聲音,“你對不起我的事我做了鬼也會跟你算賬,但你不能對不起江洋,他把你當親哥哥,不是他你不知道在我手裏死多少回了。”

是,這是真的。

很多次他真的差一點就踏進鬼門關了,都是三少救了他,他對江洋也不單純只是主仆、上下級,他心裏真的也把那個人當成了自己的家人。

雖然他可能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但他心裏的想法不會變。

“你不是跟蔣競昶他們一樣希望我死嗎?”孟軍山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死是早晚的事,但是我死之前你得答應我一件事,你不能讓蔣競昶動江洋一根頭發,不管你以後在哪兒,在誰身邊,你都他媽不能讓人動江洋一下。”

蘇孝全楞了楞,他沒想到孟軍山會說這些。

“我早知道你不是什麽好東西,不是看在你對江洋忠心的份上我早就弄死你了。”孟軍山咬了咬牙,“所以蘇三你記住我今天說的話,你要是做不到,老子就是做鬼也會把你生吞活剝了。”

“我做得到。”蘇孝全定定地看著孟軍山。

他這困獸之鬥,也算是英勇了。

“我不相信你,但我現在也不能不相信你了。”孟軍山被獄警拽著站了起來,蘇孝全也跟著站起來問了一句:“三爺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想讓你死嗎?”

“我他媽不想知道。”孟軍山吼了一句,“想我死的人那麽多,我他媽沒工夫搭理你們在想什麽。但你替我告訴蔣競昶,他敢動江洋一下,我就死了也能讓他全家陪葬。”

“如果他敢動三少,我也會這麽做。”蘇孝全吸了一口氣,看著孟軍山被拽進了小門,突然喊了一聲,“三爺。”

孟軍山拿手抵了一下門框,蘇孝全已經放下了對講機,聲音不大但能讓孟軍山聽清楚:“雖然我一直覺得您做的事都不對,但我真的挺敬重您的。”

“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孟軍山冷冷地笑了一下。蘇孝全隔著玻璃最後看了他一眼:“所以,您吩咐的事我一定都會辦好。”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一屋子煙差點讓人以為著火了。

蘇孝全低頭掐了煙,沒在乎電梯門口幾個人詫異又憤怒的眼神,也沒搭理前臺小姑娘的招呼,就徑直朝杜澤山的辦公室去了。

推開辦公室門的時候,杜澤山正站在落地窗前出神。

門口的助理告訴他,杜先生早上見了梁小姐和鄭凱文之後就一直這麽在辦公室裏發呆,不是坐著就是站著,會議也全部都取消了。連蘇孝全敲門他都沒有回應,也不知道聽到沒聽到。

“三少。”他推開玻璃門,輕輕地喊了一聲。

但是杜澤山沒有動。

“三少,”他又喊了一聲,走近了一些,“我……”

“我不想知道,你不要說。”杜澤山有點生硬地打斷了他。

蘇孝全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來了些許的不一樣,也不知道是發燒的關系還是杜澤山正在默默地起著某種變化,他以前絕對不會用這麽生冷決絕的聲音說話。

蘇孝全低了低頭,其實真的要說,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三哥。”

過了大概有幾秒鐘,杜澤山的語氣恢覆了平常的溫度,但依然沒有看他。

“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我也不想問。我現在需要人幫忙,你如果願意繼續留下我不會趕你走,只是以後我們都不會像以前一樣了。”

杜澤山頓了頓:“當然你要走我也不會強留你,你自己選吧。”

蘇孝全看到玻璃上反射出的人影,還是他認識的三少,但是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我留下。”他沒怎麽猶豫,這是他早就做好的選擇。

“那好。”杜澤山轉過身來看了看他。蘇孝全不禁微微一楞,杜澤山眼神跟平時完全不一樣了。

“你現在幫我做一件事……”杜澤山正低頭翻桌上的文件,突然聽見門口有人喊了一聲:“杜先生。”

蘇孝全和杜澤山幾乎是同時回頭,看到了站在門口一臉慌張的潘智勇。

“出什麽事了?”杜澤山問。

“孟先生出事了……”潘智勇大口地喘著氣,“剛剛監獄裏有暴動,孟先生受了重傷,已經送到醫院急救了。”

杜澤山翻著文件的手猛地在桌上撐了一下。

“三少。”蘇孝全搶了一步過去,伸手要扶他卻被杜澤山擋了下來,蘇孝全懸空的手收了回來,“要不要現在去醫院看看?”

“不用。”杜澤山撐了一下桌面站穩了,他已經料到這個結果了,也已經做好了承受的準備,就是沒有想到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會讓他這麽難受。

他沒有懷疑過叔叔對他的疼愛,他雖然也不認可叔叔做過的一些事,他雖然也恨叔叔殺死了梁洛心,但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叔叔去死,而且還是為了保全自己去死。

這一切潘智勇看在眼睛裏有點怪怪的,但也沒有插嘴說什麽,他還有話要說,忍了忍還是沒憋住:“現在消息已經散出去了,下面堂口裏的人已經開始亂了。”

蘇孝全低聲罵了一句,他雖然知道孟軍山一死搶地盤的事情肯定要發生,但沒想到動作這麽快。

“股價也在跌,錦城集團那邊說要開會,這邊……”

“我去。”杜澤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潘智勇,“你去跟他們說,叔叔的位子留著,我來坐。”

蘇孝全猛地回頭看了杜澤山一眼,他不知道杜澤山是什麽時候做出這個決定的,但是他儼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也許是早就想好了,也許就是剛才短短幾秒。

他已經不是孟江洋,更不是原來的杜澤山了。

“杜先生你確定……”

“沒有杜先生了。”杜澤山直起身子理了理袖口,“就跟他們說,孟江洋回來了。”

“什……什麽?”潘智勇看了蘇孝全一眼,他來的時間短,並不知道孟江洋換身份的事,所以聽得一頭霧水,還想問一句孟江洋是誰的時候,被蘇孝全一眼瞪了回去。

“照說就行。”蘇孝全冷冷地說,潘智勇只好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杜澤山坐回到椅子上,然後蘇孝全聽到一聲巨響,扭頭才看到桌上的鎮紙隨著一堆文件夾和相框被掃到了地上,亂得不成樣子。

杜澤山擡手撐著額頭,指關節緊得發白。

“杜先生……”

還不等蘇孝全走過去撿東西,就聽見助理的聲音,蘇孝全剛想吼,就見跟在助理身後的兩個人已經搶了進來,沒等他看清楚,一個人已經一把坐在椅子上的杜澤山拎了起來。

“她在哪兒?”蔣競羽沒頭沒腦地丟出這一句。

杜澤山被他一下子從椅子上拽起來還有點沒回過神,這時候才看清楚是蔣競羽,他擡手擰了一下蔣競羽的手腕,疼得蔣競羽不得不松了手。

他沒想到杜澤山這麽大勁兒,不是蔣競昶他就摔了。

“你問誰?”杜澤山的聲音冷冷的,連蔣競昶都覺出來不對勁。

“梁洛心……陳艾美……你管她是誰,你知道我問的是誰。”蔣競羽吼起來,要不是蔣競昶拉著他,他剛才那一腳已經踹到杜澤山的身上了。

“你們的人,你來問我?”杜澤山推好領帶,理了理領口。

“杜澤山,我知道你現在心裏想的是什麽,但人命關天,天亮之前找不到她,她可能會死……”蔣競昶一邊牽制著弟弟,一邊朝杜澤說。

杜澤山捏著袖口的手抖了抖,卻沒有看他們:“關我什麽事?”

“關你什麽事?她是為了你才這麽做的,你以為她為什麽要跟我哥談條件!你以為她為什麽消失不見,她要真的想做陳艾美,她早就回來了,她他媽到最後心裏有的人都是你!”

蔣競羽漲得臉通紅,杜澤山卻只是笑了一下:“那又關我什麽事?”

“杜澤山你還是不是人!”蔣競羽差點就一腳踹到杜澤山的身上了,硬是被蔣競昶拉住了。

“你找錯了人了,”杜澤山目光很冷,冷得讓人打顫,“這世上沒有杜澤山這個人了。”

蔣競昶猛地一楞,頓了頓才說:“孟江洋,就算她不是梁洛心,她沒有虧待你沒有傷過你,你們在一起幾個月,我不信你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

蔣競昶擰著眉頭看杜澤山,他現在看不懂杜澤山了,這個人完全變了。

“蔣競昶,你現在來跟我談感情?你找個冒牌貨來玩弄了我幾個月,現在來跟我談感情?我告訴你,我以前一直都覺得梁洛心可能真的還沒有死,是你告訴我她真的已經死了。”

杜澤山抓著文件的手攥成一團,手裏的紙揉得不成樣子。

“你們兄弟倆真了不起。”杜澤山笑了笑,“我叔叔殺了梁洛心都沒有能把我變成他想要的樣子,但是你們辦到了。他現在含笑九泉也得謝謝你們。”

蔣競昶猛地楞了一下,蘇孝全也呆住了。

是的,杜澤山變了。

他的眼神和語氣甚至整個人透出來的氣場都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蘇孝全有點明白他剛才進來那一剎那的壓抑感哪裏來的了,那是孟軍山身上的氣場,現在,杜澤山的身上也有了。

不,應該說孟江洋的身上也有了。

“滾出去!”杜澤山突然抓起桌上的文件朝門口甩了出去,“蔣競昶你給我記住,以後不要讓我再在港城地界上看到你們蔣家的人。不然我看到一個就弄死一個,連那個小孩子也一樣。”

“杜澤山你……”蔣競羽想要沖上去,卻被蔣競昶用力拉住了。

蔣競昶按了按弟弟的肩膀,用力拽了一下蔣競羽低聲道:“我們走。”

蘇孝全一直看著蔣家兄弟離開了樓層才轉身看向杜澤山,杜澤山就那樣扶著桌子站著沒動。

“三少?”

“潘智勇!”杜澤山突然喊了一聲,潘智勇打完電話就一直在門口也沒有敢走遠,聽見屋子裏的動靜更沒敢走,聽見這一聲才跑了進來,“杜……您找我?”

“去給我找!”

“找什麽?”潘智勇茫然地看了一眼蘇孝全,蘇孝全沒有答理他,也只是看著杜澤山。

他像是正在分裂出一個新的人格,掙紮得全身都在發抖。

“讓人去給我找!”杜澤山的手攥成了拳頭,關節握得發白,他猛地砸了下桌子吼了一聲,“就是把整個港城都翻過來也得把人給找出來!”

“可是……”

潘智勇還想問,卻被蘇孝全攔下了,朝他搖了搖頭。

“我去安排。”

“三哥……”杜澤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突然一陣脫力地坐在了椅子上,“這一次不論死活,都得要找到。”

“我知道。”蘇孝全低下頭拉開了門。

天快亮了。

港口的風有點大,她拉緊了外套,看見手機屏幕又亮了,是蔣競羽打來的。

她已經把電話調了靜音,每次來電都只有屏幕會亮。

她再一次按掉了電話。

一共27個電話,27通留言。

“艾美你在哪兒?你說天亮回來的天就要亮了……”

“我知道杜澤山不要你了,但他有什麽好你還惦記著他……”

“艾美你回來好不好?我答應你等你的,你不能讓我白等啊。”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喜歡我也沒有關系,你回來就行,你願意去哪兒都行,我哥能幫你辦新身份,你想做誰就做誰,你不一定非得是我蔣競羽的太太……”

“我求你接電話行不行……”

“陳艾美你想怎麽樣?我他媽給你跪下了,你快接電話!”

“……”

她按下第17通留言的時候電話自動關機了,沒有電了。

天確實快亮了,大廈的霓虹燈都不太清晰了,能看到天邊隱約的白。

對面的大屏幕上滾出一行新聞標題,遠遠看過去有點模糊,但她還是清楚地看到了。

孟軍山受了重傷入院,很有可能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結束了。

她突然覺得一陣脫力,手裏的電話順著港口的防護提墜入了冰冷的海水裏。

一切都結束了。

她看著海面微微的波瀾,蔣競羽一定急壞了,但她沒有辦法再回去了。

杜澤山說得對。

她既不是梁洛心也不是陳艾美,那麽她究竟是誰呢?

她是那個女人的女兒,但那個女人又是誰呢?

她連那個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也從來沒有喊過她一聲媽媽。

第一個能跟她扯上關系的人就是蘇珊了,但是她不能回去找蘇珊了,從蘇珊把她拋在南非熱帶雨林的流動醫療站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再也不能回去了。

她不再是艾瑞克口中的寶貝了。

蘇珊說得對,不會有任何人在她的身邊。

孟江洋也好,蔣競羽也好,都不在她身邊了。

她只有她自己而已。

臉上有溫熱的東西流下來,她低下頭在手臂上擦了一下,她從來不愛哭,但這一天,她竟然哭了兩次。

這一生也許就只剩下這最後兩次流淚的機會了。

她最快樂的日子是在這裏,最痛苦的時候也是在這裏,但都已經結束了。

她再也不是梁洛心了。

離開了孟江洋的梁洛心,就不是梁洛心了。

她終究誰也不是。

連個名字都沒有。

“那你就再陪陪我好不好?”她輕輕地撫了撫小腹,這是她在世上最後的一點聯系了。

她不是沒有動過打掉這個孩子的念頭,但她舍不得。

蔣競羽給過她生命,給過她身份,給了她重新開始的勇氣和機會,但她卻什麽都沒有能回報給蔣競羽。

她知道自己不能留住這個孩子,但至少,她不想親手殺死他的孩子。

競羽,對不起。

她閉了閉眼睛,溫熱的淚燙得眼睛疼。

她在這世上從未虧欠過誰,除了蔣競羽。

但如果一開始沒有人告訴她要成為梁洛心,那麽也許她真的可以好好地做他的陳艾美。只可惜她從一開始就註定要成為梁洛心,而梁洛心愛的只能是孟江洋。

競羽,對不起。

她最後念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覺得視線有點模糊。

最後還是對你撒了謊。

但是我再也不能回去了。

她擡起頭來看著這繁華的海港,那麽多的大廈,那麽多的房子,卻沒有一個地方能收留她容身。

陳艾美死了,梁洛心的身份也被註銷了。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她看著港口天空上慢慢亮起的光,仿佛又回到了那條骯臟破敗的街道上。

女人站在樓梯口四處張望著,大喊著:“臭丫頭你死哪兒去了?”

她不喜歡那個地方,從來都不喜歡,但是至少在那裏她還有一個容身之處,哪怕只是破舊樓道的一個拐角。

她突然記起了女人曾經給她講過的一個童話故事,那是女人唯一給她講過的故事了。

她如今都還記得名字,叫《海的女兒》。

她問女人:“那我是誰的女兒?”

“誰的都不是。”女人突然冷冷地拋下那本童話書,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聽到女人給她講故事。

天亮了,當第一束陽光穿透雲層的時候,小美人魚像海面上的泡沫一樣消失了。

她在一陣劇疼中弓起了身子,控制不住地抽泣起來。

她也要消失了,像所有晨霧中的泡沫一樣。

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她這個人,她既不是艾瑞克口中的寶貝,也不是蘇珊手裏的王牌,她不是蔣競羽的陳艾美,更不可能成為孟江洋的梁洛心。

她誰都不是。

終究,只是海上漂浮的泡沫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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