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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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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開到別墅的時候,蔣競昶的車都停在那裏了。

蔣晶晶蹦蹦跳跳地下車後叫道:“大哥回來了。”

都不等艾美就率先沖進屋子裏去,蔣競昶正坐在沙發上打電話,被蔣晶晶突然一聲“大哥”嚇了一跳。蔣競羽一腦袋撞在博古架上,捂著頭說:“蔣晶晶你吃了炸藥了。”

“二哥,”蔣晶晶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蔣競羽這麽高興,一把就摟住他,蹭了半天才說,“你頭疼好點了嗎?”

“好點也給你嚇回去了。”蔣競羽推開她,看到了艾美。

“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好了沒,二哥你有特別想吃的嗎?我讓廚房給你加菜。”

“紅燒蔣晶晶。”

蔣競昶掛了電話,就見老爺子從書房裏出來了,傭人來擺碗筷,蔣晶晶跟著幫忙,忙活了一陣之後,大家才坐下來,艾美跟蔣競羽換了個位子,蔣競羽楞了楞說:“怎麽了?”

“你左手有傷,我怕碰到你。”

蔣競羽低了低頭才坐了下來。他左肩是有舊傷,這次被老爺子一通好打舊患覆發,雖然頭好得差不多了,但手還是不太靈便,所以最近都沒上手術臺。

飯吃得小心翼翼,也沒有誰說話,老爺子也不開口,之前的事就像沒有發生過,又或者已經過去了很久。蔣晶晶一會兒往蔣競羽碗裏夾菜,一會兒往蔣競昶碗裏夾菜,蔣競羽有點煩了,正要開口的時候,被艾美一筷子豆腐壓住了。

“你有傷不要吃那些了,會發的。”她說著把他碗裏的雞鴨魚肉都挑出來。蔣競羽想說“那不如把我扔廟裏吃齋算了”,但看了看老爺子在就沒說什麽。

以前蔣晶晶要這麽夾菜,肯定會被訓一句“像什麽樣子”,今天老爺子倒也沒有說話。吃完飯正坐在沙發上吃水果的時候,老爺子突然說:“今天還回去?”

蔣晶晶正拿著手機跟艾美說新款冬裝的事,不禁擡頭看了看蔣競羽。蔣競羽正望著艾美發呆,沒聽見。蔣競昶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蔣競羽“哎喲”了一下,反問了句:“啊?什麽?”

“不回去了吧。”蔣競昶瞪他一眼才說,“競羽現在開車不方便,天黑了艾美也不太好開。”

“對哦。”蔣晶晶拉住艾美說,“二嫂留下來陪我睡,我有好多話跟你說。”

“你哪兒那麽多廢話,女孩子矜持點不行嗎。”蔣競羽說。

“要你管,我就喜歡跟二嫂說話,不然大哥娶個大嫂回來,我就把二嫂還給你。”

蔣競昶給嗆了一下,咳嗽了半天才吐出一顆橘子核。

蔣競羽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聽見樓下客廳裏的大鐘敲了一下又一下,實在躺不住了就一骨碌爬起來到樓下廚房去倒水喝。

燈一開他楞了楞,廚房裏的人也呆了呆。

“你沒睡?”蔣競羽走進去,看到艾美端著杯子在喝水,她本來是望著院子在發呆,看他進來才轉過身來。蔣競羽從冰箱裏拿了瓶礦泉水,傭人知道他要回來,就會提前冰一瓶。

“你有傷還喝冰的,以後頭疼。”她說著,把自己的杯子遞過去拿了他手裏的礦泉水放到一邊。

蔣競羽也沒反抗,仰頭一口氣喝完了。

四周突然安靜得有些反常,本來一個人在廚房裏還有點害怕,但蔣競羽來了突然就變得擁擠起來。艾美望著窗外,燈一開玻璃就變成了鏡子,什麽也看不到了。

他們靠在料理臺旁,背對著背地站著,艾美突然喊了一聲:“競羽。”

聽見艾美喊他,蔣競羽的背脊挺了挺,輕輕“嗯”了一聲。

“我……”

“你會包餃子嗎?”蔣競羽突然打斷她說。

雖然他其實也不知道艾美接下來要說什麽,但無論是什麽,他都不敢聽。

他怕會聽到那句話。

艾美突然被他打斷也很疑惑,奇怪地“嗯”了一聲。蔣競羽扶著料理臺的手緊了緊,側身面對著她說:“就是自己包的那種……不是超市裏速凍的那種,會嗎?”

其實蔣競羽沒有告訴艾美,那天她從警局回來丟下的一包購物袋他看見了。

購物憑條上有一包速凍餃子,但是購物袋裏沒有。他本來不是那麽細心的人,但那天晚上實在太無聊了,他看著購物憑條發了很久的呆,然後他想到了和陳艾美在一起的杜澤山。

“會是會,但是……”艾美看著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麽說,“你想吃?”

“嗯,”蔣競羽微微點了點頭,把杯子放到臺上說,“想吃。”

“那回去包吧。”艾美看著他說,“先睡吧。”

蔣競羽仍然只是輕聲應著,也不再看艾美,就轉身走上樓去了。艾美卻仍然在那裏站著,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她從玻璃上看到了一個人影。

要平時可能會嚇到,但這會兒她正想心事,對著人影楞了一會兒直到認清楚了是誰才剛剛反應過來,轉身朝站在門口的人喊了一聲:“大哥。”

“這麽晚不睡?”看蔣競昶走過來,艾美忍不住問。

“我聽見有動靜,下來看看。”蔣競昶看了一眼桌上的杯子,又看了看艾美。艾美被他這樣盯著看了一會兒,輕輕地嘆了口氣說:“你都知道了?”

蔣競昶沒有說話,挨著她靠著料理臺說:“怎麽說?”

廚房裏是夜間自動感應燈,蔣競羽剛才打開之後,這時候光線已經漸漸轉暗下去,又能看到院子裏的噴泉和花園。

“他說,周五十二點的時候,在紐約時代廣場等我。”

她想杜澤山說這話時候的眼神,她想起他說:三天後,也就是周五中午的十二點整,我會在時代廣場等你……如果你不想再做梁洛心了,就不要過來……但如果你來了……我就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你怎麽想?”蔣競昶看向她。

艾美低了低頭,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蔣競昶也沒有再說話,室內的光線又暗了一些。蔣競昶站直了身子說:“不早了,快睡吧,明天還有一堆事呢。”

“大哥……”

她突然喊住他,蔣競昶腳下的步子頓了頓,卻也沒有轉身,他站在那裏說:“其實你要是真走了,我也挺麻煩的,蔣氏一大堆事都是你在處理,我上哪裏去找第二個聰明又能幹的弟妹去……”

蔣競昶講話沒有太大的情緒,她聽不出來他話裏的意思。

“但是,有件事你要記住,”蔣競昶轉過身來看向她,眼神裏閃過一絲堅定,“你如果不想走,那麽就沒有人能讓你走,但如果你決定離開,也沒有人能夠攔著你。”

艾美微微一怔,她最近已經很少聽到蔣競昶這樣說話了。還是在剛認識的時候,他常常用這種口氣命令她、指揮她,甚至是強迫她,那時候她其實有一點討厭蔣競昶。

但是現在他說的這些話,卻像是一只無形的巨手,從背後托住了她。

“謝謝你。”她感激地說道。

“睡吧。”蔣競昶擡手按掉了感應燈的開關說,“回頭吵醒爸爸。”

蔣競羽其實對吃這方面並沒有特別講究,他說要吃餃子,其實也就是一時心血來潮,或者說是小孩子氣犯了。所以當艾美問他要什麽餡兒的時候,他又覺得煩了。

“白菜豬肉?”

“美國的白菜都跟樹葉子一樣不好吃。”

“那就韭菜……”

“你在美國見過韭菜?”

“那就肉……”

“肉肉肉,能好吃嗎?”

“那你說怎麽辦?”

蔣競羽推著購物車跟在艾美後面走著,他覺得他最近的脾氣一直被自己用一只無形的手壓著,眼看就快要被壓成一塊壓縮餅幹了,要是再這麽下去爆出來,那肯定就是原子彈爆發。

但他不想跟艾美吵架,心口就壓得更難受了。

“那就芹菜吧。”正當蔣競羽覺得艾美要是再挑個毛病他就要爆炸的時候,艾美終於從蔬菜架子上拿下一捆芹菜說,“反正我記得上次回國的時候也見過這種芹菜,應該差不多吧。”

水綠的芹菜在她白皙的手裏握著,襯著白色的毛衣格外好看。

“就芹菜吧。”蔣競羽抓過芹菜扔到購物車裏,站上購物車滑出老遠,又回頭看艾美說,“還買什麽?”

“面粉。”

等買完材料到家的時候都快六點了,艾美準備材料花了大半的時間,和好面正準備拌餡兒的時候,蔣競羽就過來說:“我幫你。”

他在椅子上看了好一會兒了,他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長時間地看過陳艾美做家務,也是第一次發現她做家務這麽熟練穩妥,好像每一步都了然於心得心應手。

大概她平時工作也是這樣吧,大哥一直對她讚不絕口的。

可是自己明明是她的丈夫,卻好像什麽都不知道。

他終於忍不住站起來走到料理臺後,艾美卻推開他說:“行了,少爺,你手剛好一點不要用力了,回頭拿手術刀的時候抽筋怎麽辦?”

“我這一個星期都沒手術。”蔣競羽說著,看了一眼桌上的肉餡,突然皺眉說,“怎麽這麽惡心?”

“惡心你別吃就是了。”

“吃,我閉著眼睛吃。”蔣競羽靠著料理臺看艾美。她其實還有一點點嬰兒肥,但已經過了嬰兒期很久了,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皮膚還是好得跟嬰兒一樣。

蔣競羽不由自主就伸出手去在她臉頰上碰了一下,艾美擡手擋開了說:“別鬧。”

“你才別鬧。”蔣競羽說著,一把抓住艾美擋過來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擦掉她鼻子上的面粉,艾美看見他指尖上的面粉,忙用另一只手背擦了一下說:“還有嗎?”

蔣競羽忙抓著她的手想說現在滿臉都是,但艾美略一擡頭對上他的眼睛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麽就鬼使神差,他一低頭就吻了過去。陳艾美沒站穩,向後退了兩步,蔣競羽本來想抱住她,結果兩個人一起撞到了櫃子上。

大概是撞疼了,陳艾美抽出身來“哎喲”了一聲。

競羽猛地醒過來,擡手一把拉過她說:“撞哪兒了?”

艾美腰後面就是個櫃子的拉手,大概正好撞在上面。蔣競羽想一想都覺得應該是蠻疼的,忙去掀她衣服說:“我看看。”

“不……沒事。”艾美抓著他的手,用了挺大的力氣。蔣競羽怔了怔才像是猛地明白了什麽,慢慢松開手說:“我……我去給你買點跌打酒吧。”

說著退了兩步,一轉身走到門口拉開門就沖了出去。

艾美也沒有阻止他,蔣競羽剛才低頭吻下來的時候她其實一偏頭就能閃過去了,但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發現蔣競羽看他的時候,眼睛裏像是有某種試探。

她怕這種試探一旦落了空,也會把他的心都掏空了。

艾美站了一會兒覺得腰上沒有那麽疼了,就打開水龍頭洗手,剛洗到一半的時候,聽見門鈴響了。她往桌上看了一眼,發現蔣競羽的鑰匙剛才開門後就扔在那兒沒動。

“沒帶鑰匙嗎?”艾美走過去開門,突然就楞在那裏。

門外的人也正看著她,沒有驚訝也沒有意外,只往房間裏看了一眼:“不請我進去嗎?”

艾美頓了頓,終於喊了一聲:“爸爸。”

蔣競羽一直走到便利店門口才覺得腦子清醒了一點。

他最近覺得自己各方面都不太對勁,別說不安排他上手術臺,就是安排他去,他也不太敢去。以前也不是沒有這樣過,但只要他想靜下心來,無影燈一打,他就能立刻全神貫註心無雜念。

但現在就是無影燈照他一臉,他心裏想的也都是陳艾美。

蔣競羽長長呼出一口氣,像是把要把胸口的郁結都吐出來一樣。剛才他鬼使神差地朝她親過去的時候,不知道多害怕她一偏頭就閃過去了。

他還不知道她會不會離開,但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她已經開始離他越來越遠了。說起來以前沒有這種親密舉動的時候,他也不覺得陳艾美離他多遠。

現在就哪怕是用力抱著的時候,都覺得他在南極她在北極。

蔣競羽嘆了口氣,正轉過街角的時候,禁不住一楞,又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像是猛地明白過來什麽,調頭就往家裏跑。

他看到街口的那輛車,那是——老爺子的車。

艾美泡了一杯茶端到桌上。

她知道蔣耀宗喝茶只喝特定的幾種茶葉,但是蔣競羽是從來不喝茶的,所以他們的公寓裏沒有準備,只有她平時喝的袋泡茶。

“不知道您來,沒有準備什麽。”

其實從他們結婚到現在,蔣老爺子一次都沒有來過這間公寓,或者說他甚至對他們結婚這件事都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艾美甚至有點驚訝他怎麽會知道公寓的地址。

“坐吧。”蔣耀宗用拐杖敲了敲地面。

艾美這才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桌子不太寬,老爺子身板兒不小,顯得有些局促。

“你跟競羽結婚到現在,我還從來沒有來看過你們。”他慢慢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才說,“現在你們快要離婚了,我倒來了……”

艾美擡起目光,他剛才說……離婚?

“是,”老爺子望著她說,“今天早上競羽跟我說,你們要離婚。”

蔣競羽幾乎是一口氣跑上樓的,到門口才發現自己沒帶鑰匙,正要擡手敲門的時候,卻忽然聽到裏面傳來的說話聲,擡起來敲門的手微微一頓。

他聽見陳艾美說:“是,我會離開競羽。”

勾起的手指慢慢地握緊了,蔣競羽覺得身子一瞬間失去重心,不由自忽地擡手撐住了門。

“去那個杜澤山身邊?”這是老爺子的聲音。

“是。”回答竟然連一秒的猶豫都沒有。

蔣競羽向後退了幾步,扶著墻站穩了,他最怕聽到的答案沒想到會在這個時侯聽到,還是用這樣的方式聽到。他都能想象到艾美的態度,他知道她也是那種下定決心就不會改變的人。

他們在某些地方相像得可怕。

“我從來沒有問過你們為什麽要結婚……”蔣競羽靠在冰冷的墻上,聽見老爺子氣貫長虹的聲音格外清晰,“因為我知道競羽的脾氣,他只要下定決心去做的事,誰都拉不回來。所以他要娶你,我不攔著……”

蔣競羽擡了擡頭,後腦勺頂著大理石有點疼。傷口剛拆了線還沒有好全,他又用頭砸了一下墻,震得腦袋殼子都是疼的。

“但是……”

“我知道您很重視家族聲譽,競羽姐姐的事我也聽說了……”艾美的聲音隔著門板,聽起來有點悶悶的,他從來都不知道家裏的門隔音這麽差,反正他也幾乎不在家裏住。

“嗯。”

“我也知道如果我要回去杜澤山身邊,您可能會不惜殺了他來保住所謂的家族名譽……”

“哦?”老爺子挑了挑眉毛。

“上次可以砸他的車,下次,也許就直接照頭砸了。”

蔣耀宗淡淡地哼了一聲,像是笑又不像是笑,嘴角彎了彎。

“但是……”他聽見艾美說,“我還是會走。”

蔣競羽猛地站直了身子,屋子裏瞬間靜了一靜,蔣競羽覺得自己的心臟像個被摁在水底的氣球,正在一點點地從水底往上浮,眼看就要承受不住氣壓爆炸的時候,屋子裏傳來了巨大的聲響。

“艾美!”蔣競羽猛地拍了下門,用力想把門把手拉開但是失敗了,“陳艾美開門!開門!聽到沒!”

等不及屋子裏開門,蔣競羽猛地擡腳踹在門上。門鎖經不起這麽大力的折騰,哢嚓一下子斷了,門板用力地撞在墻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艾美……爸……”蔣競羽站在那裏,忽然楞了。

餐桌的鋼化玻璃面碎了一地,也不知道老爺子用了多大的勁兒能把桌面砸成這樣,紅茶灑在地上,在地毯上洇出一灘深色的印記。陳艾美就站在碎玻璃邊,他猛地擡手將艾美往自己身邊拉了拉。

“爸……”

蔣耀宗擡頭看了蔣競羽一眼,突然邁了一步朝他走過來,蔣競羽猛地站到艾美身前,在老爺子舉起拐杖的剎那,用胳膊擋住了。

“爸,不關艾美的事,是我要離婚的。”

雖然還沒有親口聽到艾美說出來,但他似乎早就知道艾美的決定,他只是怕她說出來,怕聽到的時候會承受不住。但真的聽到的時候,他才明白,受或受不住,他都沒有辦法改變什麽。

他就是沒有想到老爺子反應會這麽大,一拐杖下來差點連他胳膊整個打斷了。

“爸。”蔣競羽捂著胳膊退了一步,卻還是擋在艾美的面前。

“讓開,不然我連你一起打死。”

“那你先打死我好了。”蔣競羽說著,突然身子往前一沖,膝蓋砸在碎玻璃上,疼得直咬牙,他就這樣硬生生地跪在老爺子的面前,把老爺子也嚇了一跳,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競羽……”艾美看到他膝蓋向下一矮的剎那想要拉住他的,但她沒有抓住,蔣競羽還是硬生生地跪在了碎玻璃上。

“你……”老爺子拄著拐杖渾身發抖,騰不出手來,往蔣競羽身上踢了一腳。力道不算特別大,蔣競羽晃了一下,穩了穩身子說:“您打死我,我們就不用離婚了。”

“競羽。”艾美忍不住喊了一聲,他沒有想到蔣競羽會這麽說。

連蔣耀宗也沒有想到。

這個兒子是所有孩子裏脾氣最像他的一個,他知道蔣競羽的驕傲和倔強,也知道他對自己的崇拜和尊重,他怎麽都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會跪在自己的面前。

甚至在他當年放棄手術刀,被打得差點吐血而亡的時候,他都沒有跪下來向他求一聲饒。但是現在,他為了一個女人竟然不惜拋棄他的驕傲跪在他的面前。

“競羽……”艾美想要拉他起來,但蔣競羽紋絲不動。

老爺子身子猛地晃了一晃,突然向後退了幾步,艾美察覺不對,擡頭的時候就看到老爺子的身子撞在料理臺上,正一點點地矮下去。

還是蔣競羽比她先一步反應過來,喊了一聲“爸”就忙撲過去抱住老爺子下沈的身子。艾美沒有猶豫地沖到門口,沖著樓梯大喊了一聲:“人呢?蔣先生昏倒了!”

艾美是知道老爺子無論何時出門都會隨身帶幾個保鏢的,即使這時候藏得好好的,還是被艾美這一聲給炸出來了。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老爺子扛上車,送到醫院的時候蔣競昶也趕來了。

“怎麽回事?”一看到站在門口的蔣競羽和陳艾美,他像是也明白了。

“爸爸怎麽會去找你們?”他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蔣競羽,還是走到艾美的身邊問道。

陳艾美是站著的,蔣競羽低著頭,看起來還沒有她的腰高。她低頭看了看競羽,才說:“今天早上的時候,競羽跟爸爸說了我們要離婚的事……”

“你說了?”都不等艾美說完,蔣競昶突然一把拎起蔣競羽把他從椅子上拽了起來,控制不住地吼了一聲,“你瘋了!我不是叫你冷靜冷靜再說嗎?”

“你叫我怎麽冷靜,你又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冷靜過?”

蔣競羽猛地推開蔣競昶,從體格上來說他本來不是蔣競昶的對手,但這時候也不知道怎麽就把蔣競昶推開了兩步,艾美忙過來拉住蔣競羽說:“別這樣,這裏是醫院。”

蔣競羽喘著氣退到墻根的地方,身子一點點地矮下去,他抱著頭蜷起身子,像是因為疼痛而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聲音也變得很低:“你以為我不想再等一等嗎,你以為我願意離婚嗎……你又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想過……”

蔣競昶站直了身子,這時候急救室的門開了,醫生走出來看到蔣競昶,先喊了一聲蔣先生,才說:“蔣老先生已經沒事了,但是還沒有醒,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多久?”蔣競昶問。

“要看蔣老先生的身體狀況,他的心臟常年負荷太重,加上年紀大了,身體各方面機能都不是很好,所以最好是不要再激怒他,讓他靜養一段時間。”

“麻煩了。”蔣競昶安頓走了醫生,才轉向蔣競羽。

他就在剛才醫生開門的剎那擡了擡頭,這時候仍然坐在地上不說話。是他給老爺子做的心臟急救,他當然也知道老爺子不會有大問題,但他還是很後悔,大哥說得對,是他的錯。

“你們都還沒吃東西吧?”蔣競昶看了看時間,已經快要淩晨了,聽老爺子的保鏢說是下午六七點的時候去的競羽的公寓,看樣子兩個人都沒有好好吃飯。

“我去給你們買點吃的。”蔣競昶說著,轉身離開急救室。

蔣競羽還是那樣坐著,艾美慢慢在他身旁蹲下身子,擡手握了握他肩膀說:“競羽……”

“你走。”蔣競羽突然說。

他沒有擡頭,艾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握著他肩膀的手還是頓了頓。

“我都聽到了,你說……要走的……現在去機場還來得及,你走吧。”他擡了擡頭,看著急救室的門,向後靠著墻說,“在爸爸醒之前快走。”

艾美一開始並沒有動,扶著蔣競羽的手也沒有拿開。她像是想要抱一抱蔣競羽,但手伸出去的剎那,她聽見蔣競羽說:“別這樣,別讓我改主意……”

然後她站了起來,說了聲:“那我走了。”向後退了兩步,才轉過身快步地向著大門口跑了出去。

蔣競羽在那一剎那聽到身體裏什麽東西崩塌的聲音,然後他抱著頭蜷起身子,用力地哭了起來。

深夜的醫院門口連輛出租車都沒有,艾美沖到門口看著空蕩蕩的街道有些著急,卻聽見身後一個聲音說:“我送你去吧。”

她轉過身,蔣競昶正走過來扶著她走到一輛黑色林肯前。

“大哥。”她楞了楞,蔣競昶已經拉開車門說:“走吧。”

她低了低頭,躬身坐進副駕駛座,扣好安全帶,她就聽見蔣競昶發動車子的聲音。然後四周一片寂靜,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她看著窗外的天,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就黑得這麽徹底,沒有轉圜的餘地。

到機場的時候已經快要一點,車子停了,艾美卻還是坐在那裏沒有動。

“下車吧,動作快的話,能趕上三點半的班機。”蔣競昶淡淡地說著,從口袋裏摸出煙盒,他平時都不怎麽抽煙,但是隨身都會帶著,像是一種安全感。

這時候他摸出一支煙來點燃,打開車窗靜靜地吸了一口才說:“已經下定決心了,就沒什麽好後悔的了。”

艾美低了低頭,有些猶豫地松開安全帶。

蔣競昶看著她說了句:“你放心,我會看著競羽,”看她仍然沒有動,擡手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說,“他不會有事的。”

艾美慢慢地咬了一下嘴唇,拉開保險扣推開車門下了車。

機場這時候人不多,除了零星的幾個等候登機的人之外,就是滯留旅客,艾美沖到櫃臺前摸出證件道:“給我最快去紐約的航班,越快越好。”

時代廣場永遠是人來人往的。

艾美站在大蘋果下喘著氣,她沒有趕上三點半的航班,下飛機的時候又遇上堵車,這時候她看電子大鐘已經是十二點十分了,晚了十分鐘……

十分鐘……

她扶著膝蓋用力地喘了口氣,直起身子向左右張望起來。

該不會就這麽錯過了吧?

該不會這就是最後的機會了吧?

該不會……

正當她忐忑不安地左右張望的時候,突然聽見一聲:“梁洛心。”

艾美楞了楞,回頭去看,卻沒有看到人。

那個聲音卻又喊了一聲:“梁洛心。”

她意識到什麽不對,擡起頭來,就看到大屏幕上的廣告突然不見了。四周的LED屏同時閃了閃,換成同一幅圖像,鏡頭裏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少女笑著向後退著跑,沒有聲音,只有笑容。

梁洛心……

梁洛心……

梁洛心,歡迎回來……

她定定地看著那圖像,看到少女擡起手來擋住了鏡頭。

那張笑臉……和自己……一模一樣。

“洛心……”

廣播裏的聲音像是香氣一樣四處飄散著,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說著:“你回來了。”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她轉過身,就看到杜澤山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她身後。

他微微地笑著,擡手擁住她說:“梁洛心,歡迎回來。”

可能是真的累了,她躺到床上就一動也不想動了。

他側著身子撐著腦袋看她,她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了,但還像是學生的時候一樣,皮膚白白的,鼻子翹翹的,睡覺的時候睫毛會微微顫動,像只貓一樣。

在大屏幕下看到她的時候,他都不敢相信。

哪怕再過去三十分鐘他也還是會等,因為他希望她會來,他太渴望見到她,所以不論多久,他都會等。

抱住她的剎那,他才相信她真的回來了。

他說:“梁洛心,歡迎回來。”

人流洶湧而動,只有他和她是靜止的。

他俯下身用力地吻住她,她連喘息都來不及,空氣裏都是淡淡的檸檬香氣,她沒有推開他,這一瞬間所有的一切都旋轉起來,而她是他旋轉的軸心。

他終於松開她,她用力地喘了一口氣,臉上微微發紅。

他離得那麽近,睫毛都能數得一清二楚。她不放心地用手摸了摸他的臉,有一秒鐘不太真實的感覺,她試了試,輕聲喊他:“江洋。”

“是,”他笑了笑,用力抱住她說,“我是你的孟江洋。”

我是你的……孟江洋。

他擡手輕輕撥了撥她額前的頭發。

“別鬧了,我好困。”她低聲地說。

這幾天她都沒有好好地睡過一覺,加上昨晚蔣老爺子這麽一折騰,本來應該筋疲力盡了,但在飛機上竟然一秒鐘也沒有辦法合眼,她說不出來是激動還是不安。

她是要從一個空間飛到另一個空間,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從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

那種劇烈的震顫仿佛要把她撕裂一樣,她要努力控制住自己才不至於發抖。

但這一刻她躺在他身邊,突然就安心下來。

是的,現在她已經是梁洛心了,她熟悉的那個人就在她身邊,像空氣裏淡淡的香氣一樣讓人安心。

“你睡吧,我不吵你。”他輕聲說著,沒控制住還是在她嘴角上親了一下。

“你吃了什麽?”她仍然閉著眼睛說話。

“什麽?”

“剛才就想問你,有檸檬的味道。”

他想了想,說:“等你的時候喝檸檬汁來著,你喜歡?”

“喜歡。”她朝他懷裏挪了挪身子,才說,“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他擡手摟住她,低頭親了親她的頭發,就聽見她說:“別親,我昨天都沒洗頭。”

他笑起來說:“沒事,我喜歡。”

他聽見懷裏的人輕聲笑了一下,她一直都沒有睜開眼,這時候像是困極了,呼吸漸漸平穩下來,慢慢地就睡著了。

他試著喊了一聲:“洛心?”沒有回應。

他撐起身子下了床,替她拉好被子的時候低頭看她,她看起來很舒服的樣子,他想再親親她,但又不忍心吵醒她,就只是擡手摸了摸她的耳朵就轉身離開了。

艾美睡得很好,一覺醒來天都亮了。

她翻身的剎那還有些恍惚,睜開眼才明白過來自己是在哪裏,變成了什麽人。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聽到客廳裏有聲音。

杜澤山正在餐桌邊擺刀叉,看到她站在臥室門口,笑了笑說:“睡醒了嗎?才睡了十八個小時而已。”

她聽得心裏一驚,擡頭看了看鐘,已經早上八點多。

她是昨天下午兩點和他一起回到這間酒店公寓的,一睡就睡到現在,她擡手摸了摸額頭說:“我病了嗎?”

“沒有,就是疲勞過度。”他過來拉她到餐桌旁坐下說,“吃早餐吧,吃完了我還有點事要處理,你跟我一起去。”

“我?”她回頭看他,杜澤山已經坐到她對面的椅子上。

“嗯。”他往她杯子裏倒牛奶說,“我現在一分鐘都不想跟你分開,反正你也沒什麽事,就跟著我唄。”

她忍不住笑了笑,說:“你去廁所也帶著我嗎?”

“是,”他笑著說,“恨不得把你做成個掛件戴在身上。”

她淡淡地笑著,低頭拿起一塊面包,手卻被他握住了。

“洛心……”

“嗯?”她笑,“你這樣我沒法吃早飯了。”

他沒說話,就看著她。

她笑了笑說:“你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覺得跟做夢一樣,我沒想過還能這樣坐著跟你一起吃早餐。”

她笑了笑,換一只手拿著面包咬了一口說:“那你想過什麽?”

“想過你會拿刀殺了我。”他眼神暗了一暗,“你真的……不怪我嗎?”

她沒有說話,握著面包的手慢慢地放下。

“洛心……”

“其實,是我沒有想過,還能這樣坐到你身邊。”她擡起頭,朝他笑了一下才說,“梁洛心死了,她死的時候,那個孟江洋甚至都不記得她了……”

他感覺心臟猛地抽縮起來,疼得他連呼吸都做不到。

“我還以為這一輩子,都不能再做回梁洛心了。”她眼裏有光閃了一閃,“你知道為什麽那時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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