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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 十二歲 綠皮火車【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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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雪竹在睡覺, 他們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還不如暗處夏蟬的分貝高昂。

夏夜如此輕柔動人,配上剛成年的憂愁, 寧靜而清涼。

一直在“睡”的雪竹突然湊到孟嶼寧耳邊叫他。

“哥哥。”

孟嶼寧側過頭:“醒了?”

她生怕他放她下來讓她自己走,連忙緊緊抱著他的脖子, 這才悄聲說:“我支持你。”

莫名其妙的。

孟嶼寧語氣困惑:“什麽?”

“我支持你學——”那個專業叫什麽來著, 雪竹仔細想了下, “金融,你以後肯定能賺好多好多錢。”

少年失笑。

這小姑娘連金融是什麽都不知道就這樣肯定。

那他以後還真要好好學,不然要是長大後掙不到錢, 豈不是辜負了她的一番期望?

他沒有放小竹下來, 明明知道背上的人早已經醒了, 卻還是像烏龜背著它重重的殼, 慢慢將她背回了家。

走完小路, 一行人終於到家。

將雪竹交給裴連弈的時候她還在裝睡,孟嶼寧失笑,沒揭穿她。

裴連弈實在不好意思地看著幾個護送女兒回家的大孩子,非要留他們幾個人在家裏吃西瓜。

宋燕萍在廚房切西瓜,嘴裏絮絮叨叨著這個只會給別人添麻煩的女兒。

絮叨完後也沒叫醒雪竹, 對丈夫說:“老裴,你抱小竹回房間睡吧。”

裴連弈將雪竹抱進她的房間,打開風扇開關,替她蓋上薄毯,輕輕闔上房門。

雪竹睜眼盯著黑夜中呼出陣風的吊扇葉, 電扇風拂過淺花色的窗簾和她膝上布料輕盈的白色裙擺。

她想象中的長大,哥哥姐姐們比她早一步到達了終點,但是終點的風景似乎並不想她想象中的那麽美好, 反而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煩惱和無奈。

到很晚很晚的時候,雪竹迷迷糊糊感到有人走進房間,用涼水沾濕的毛巾替她擦了臉和胳膊。

“小懶豬。”

是媽媽的聲音。

媽媽最後替她掖了掖薄毯,又離開了房間。

***

這個暑假絕對是雪竹有史以來過得最難忘的時光。

爸爸履行約定帶她去了北京。媽媽單位太忙請不到假,賀箏月和鐘子涵都有別地的旅□□程,孟嶼寧找了份八月在便利超市的兼職,為了賺自己大學入學的生活費。

父女倆坐上綠皮火車,十幾小時的路程,是雪竹出生以來坐過的最長鐵路線。

但是她一點也不覺得無聊,這一廂的乘客們幾乎都是去北京的,旅游的占多數,難辨的各種鄉音雜糅著交談,感嘆現在生活變化有多大,期待首都有多繁華,年輕些的人便能用並不標準的普通話交談。

有些人票買晚了只買到站票,買到坐票的人坐久了便站起對身邊站著的陌生人說一句,來,咱倆換著坐。

小小的舉動便讓兩個完全陌生的人很快熟稔起來,互相交換帶上火車的各種家鄉特有的零食幹糧。

推著小車的乘務員穿過熱鬧的人海,廂頂的電風扇吱呀呀轉動也解不了悶熱,雪竹將頭探出窗戶任由風刮亂她的劉海,但下一秒又被爸爸呵斥不許伸頭出窗戶。

後來外面下起淅瀝的對流雨,雨滴順著窗打濕桌上用來打發時間的撲克牌,爸爸把窗關上了。

透過玻璃也能看到這四方世界,火車也不知行駛到哪座城市,一眼望不到頭的田野和遠處隱隱從雲層中透出影子的山巒,這一刻雪竹眼裏似乎能裝滿整個天空。

嘈雜悶熱的十幾小時過去,雪竹跟著爸爸下了火車。

腳下的土地是想象之外的繁華和廣闊,出站時一個穿著志願服的姐姐送給雪竹一把上頭印著奧運五環和福娃的扇子,還對她說,小妹妹,北京歡迎你。

雪竹格外珍惜這把免費得來的扇子,一直到回家都牢牢握在手裏。

那個晚上,煙花燃了半個夜晚,幾乎點亮了整個北京城內的天空。

跟著爸爸,雪竹去了很多地方,父女倆沒買到內場的票,兩個人明明到了北京,卻也只能站在體育館外看大屏直播的比賽。

“冠軍是屬於中國的!劉子歌最終奪得這枚寶貴的游泳金牌!”

“女子200米蝶泳金牌,也是目前中國參賽選手累計所獲得的第十八枚金牌!”

內場的聲音似乎傳到場外,一時間場外烏壓的人群也爆發出驚天的歡呼,爸爸興奮得鼓掌大叫,雪竹拼命揮舞手中的小國旗,鮮艷的紅色漫天飛舞,映紅頭頂碧藍的夏日晴空。

雪竹和爸爸蝸居在三環外一家小旅館內,有時候趕不到當天的比賽,便守在電視機前看直播,媽媽和和父女倆通電話的時候抱怨他們來了北京還看電視,浪費錢。雪竹和爸爸卻覺得,在北京當地看電視和在家裏看電視,氛圍是完全不同的。

不過除了奧運紅,雪竹還在北京喜迎了她的初潮。

誰能想到初潮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只有爸爸帶她出來旅游的時候來。

人生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出其不意。

女兒很絕望,爸爸也是滿臉的尷尬無措,手忙腳亂去幫她買來了衛生巾,對著說明看了半天看不懂,只好腆著臉叫來前臺的小姐,讓她教自己的女兒怎麽用衛生巾。

父女倆當天晚上都是一臉生無可戀和媽媽通電話。

宋燕萍在電話那頭聽到雪竹今天來初潮,非但沒有同情,反而當即大笑出聲。

雪竹氣得臉色煞白,捂著肚子嚷:“媽媽你沒良心!”

“行了行了,這幾天讓爸爸好好照顧你,”宋燕萍止住笑意,又對丈夫說,“老裴,你拿張紙記下來,明天去街上給小竹買點東西給她補身體,小女孩第一次來月經要格外註意,別落下病來。”

裴連弈一聽會落下病,立馬找筆找紙,一一記下老婆交代他要買的東西,小時候幫女兒洗澡換尿布都沒這麽讓人焦頭爛額,如今女兒初長成,操碎了心的老父親不得不惡補女性月經知識,生怕雪竹真落下病耽誤了一生。

雖然是新手上路,不過老父親從前照顧過老婆出月子,照顧女兒也沒多大問題,總算恭恭敬敬送走了雪竹的初潮。

奧運會結束前幾天,為了避開人潮,父女提前踏上回家的路。

回家後雪竹向所有人分享她在北京的所見所聞,當然省略了她來初潮那件事。

裴連弈知道小女孩要面子,幹脆也當做沒發生過,父女倆默契地遺忘了這件事。

先是媽媽對雪竹每日叭叭個不停的嘴感到了厭煩,後來是周圍和雪竹熟悉的鄰居們,最後雪竹無人炫耀,幹脆坐車去鄉下的爺爺家玩,每天對爺爺奶奶進行洗腦式灌輸。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耳朵不太好,常常坐在搖椅上一發呆就是整個下午,雪竹搬了張小板凳坐在他們身邊,說上好幾個小時說得口幹舌燥也不見他們不耐煩,於是雪竹終於找到了最棒的傾聽者。

兩個老人只是笑呵呵地看著小孫女手舞足蹈對他們形容首都的繁華,在她說累了後遞給她一塊冰涼清甜的西瓜解渴。

“等以後我長大了賺錢了,就請你們一起去北京玩!”

為了感謝爺爺奶奶的傾聽,雪竹許下豪言壯語。

“等你長大我和爺爺都走不了那麽遠的路了。”奶奶笑著說。

“不用走路過去啊,我們坐飛機過去,很快的。”

“老了就坐不了飛機了,”爺爺也笑,“吃不消。”

“啊?那我怎麽帶你們去北京呢?”

坐火車?

可是坐火車更辛苦啊。

爺爺卻說:“你有這份心我們就很高興了。”

奶奶也說:“是啊,我們兩個反正也沒幾年了,電視裏看看就行了。”

雪竹不知道,即使自己這麽啰嗦,爺爺奶奶也仍舊希望每年的暑假都能過得再慢一些,鄉下的這間屋子,最好每天都都聽到孫女清脆的童聲。

在鄉下的這段時間,雪竹每天推著爺爺的自行車爬上小山坡,又迎著風騎下,她已經長高了,不再需要哥哥帶她騎。晚上的時候去天臺上睡覺,每當做這些事的時候,雪竹都會想起曾坐在孟嶼寧的自行車後座,兩個人一起追趕迎面的濃烈驕陽那時候,以及兩個人並排躺在涼席上,他幫她一起數星星的樣子。

爺爺也問過雪竹,寧寧這個暑假怎麽沒來玩。

雪竹老老實實告訴爺爺,哥哥要兼職替自己賺生活費。

老人家嘆了口氣,眼神眺向遠方,也不知是對孫女還是對早已故去的好友說。

“這孩子一定會有出息的。”

這份遺憾一直持續到暑假結束,雪竹獨自坐上回家的大巴車,爺爺囑咐她開學就是初中生了,要更加努力學習,奶奶還是讓她在家多吃點飯,小孩子不能太瘦。

八月底,雪竹送走了先開學的鐘子涵。

後來鐘子涵的空間新動態發表了一則日志,標題是《無聊雲雲我的大學生活》。

記錄了二十九號在東單九號院舉行的開學典禮。

雪竹很給面子的留言。

坷嗳公主:沙發/得意

大好き高達回覆:你也快開學了吧?/壞笑

坷嗳公主回覆:嗯嗯555555

大好き高達回覆:汗。開個學有啥好哭的

鐘子涵當然不懂。

新的九月再到來,雪竹穿上旭華中學的新校服,將小學時用過的迪士尼公主書包放進櫃子,背上了媽媽新幫她買的沒有印著卡通人物的大號書包。習慣在第一小學下車的時候,還好媽媽拉住了她,哭笑不得地對她說。

“過了個暑假腦子玩傻啦?你已經讀初中了!”

雪竹只能臉熱熱地重新坐回座位。

熱鬧的小學校門,今年依舊有很多新入學的一年級生被父母牽著來上學,雪竹想起自己當初也是這樣。

只不過爸爸媽媽工作忙,所以她大多數時間都是和孟嶼寧一塊兒坐公交車來上學的。

上了幾天課後,雪竹還沒來得及習慣七門科目的書本,媽媽告訴她寧寧哥哥也要去北京上學了。

這時正值開學高峰期,童州火車站的入站口到處是人,大都是父母送孩子上火車去外地上學,雪竹一家的送行並不特殊。

“放假就回來陪妹妹玩,”裴連弈按著孟嶼寧的肩膀說,“沒人陪她玩,她以後就無聊了。”

宋燕萍也囑咐:“有空的時候就打電話回來,多跟小竹聊聊天,向她傳授下學習經驗,她前幾天還跟我抱怨怎麽上了初中要學這麽多門課呢。”

雪竹老大不樂意,覺得媽媽拿自己的玩笑話當真,新學期剛開學有些不適應而已,怎麽說的好像她學習不好似的。

“現在誰還打電話啊,長途那麽貴。都聊QQ了,”雪竹對孟嶼寧說,“哥哥,我們發QQ。”

裴連弈給面子地挑眉:“喲,這麽時髦啦。”

宋燕萍一眼識破雪竹的伎倆:“就是想找借口玩電腦,你現在讀初中的學習緊張了,只有周末才能玩電腦知不知道?”

雪竹裝作沒聽見。

火車站的女聲廣播提示從童州開往北京的K次列車開始入站檢票,孟嶼寧彎下腰摸摸她的頭。

“小竹,我走了。”

頭頂的手掌有重量,雪竹低下頭:“嗯,拜拜。”

少年背著包,拖著行李箱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

離開這麽多年生活的家去外地求學或工作其實是件挺令人不舍的事,可剛離家的年輕人們都是興高采烈,好奇和激動的心情遠遠超過離家的傷感,最不舍的,往往是看著他們的背影眼見他們離開的親人。

或許是因為親人知道,他們這一離開,從此朝夕相處的日子就只能從回憶裏找。

“時間真的過得好快,這一轉眼,寧寧和子涵都上大學去了。”

開車回家的路上,爸爸裴連弈感嘆。

宋燕萍坐在副駕駛上點頭附和:“是啊。”

“不過能去北京上大學真的是件好事,”裴連弈說,“我帶小竹去了趟北京才感受到這些年發展得有多快,要是我年輕的時候多去外地見識見識,指不定現在什麽樣了都。”

宋燕萍對丈夫這莫名的遺憾感到無語:“行了。快四十歲的人了就別做這些夢了。”

裴連弈不服氣道:“快四十歲也不老啊,現在開始努力也是來得及的。”

宋燕萍嗤了聲,沒再搭理丈夫。

裴連弈見老婆這副不屑的表情,也冷下了臉,不再說話。

雪竹坐在後排聽他們說話,不知不覺就到了家。

回到家後,宋燕萍讓她回房寫作業。

雪竹不情不願哦了聲。

走到房門那兒,無意間瞥到門框上的身高刻度,時間停留在暑假。

183——寧寧,2008.6.18

149.2——小竹,2008.6.18

雪竹叫沙發上正在看電視的爸爸過來給她量身高。

“又長高了點。”裴連弈記錄下新的身高,寫上日期。

但更新的只有雪竹的身高。

雪竹問:“寧寧哥哥的怎麽辦?”

“寧寧哥哥已經長大了,應該不會再長高了,所以就不用量了。”裴連弈說。

“哦。”

雪竹轉身進房。

她在房間裏寫作業,一直寫到媽媽喊她出來吃飯。

一家三口邊看電視邊吃飯,爸爸在看新聞,雪竹的註意力不在電視上,心想這個時候寧寧哥哥搭上的那輛火車不知道開到哪座城市了。

“今年還是難啊,又是地震又是南方冰災,廣州的房價又下來了,”裴連弈看著電視煞有其事地說,“前幾年都漲了多少,九八年老李剛去廣州的時候天河區也才三千多一平,嘖嘖。”

“廣州房價漲沒漲跟你又沒關系。”宋燕萍說。

裴連弈放下筷子,猶豫半晌後說:“前幾天和老同學吃飯,說今年特殊情況,到明年估計會反彈回來,要是手頭有錢拿去炒股票還不如去買房,更穩。”

說完便等老婆的回答。

宋燕萍淡淡問:“你跟我說這個什麽意思?”

“現在珠三角發展越來越好,老李今年跌這麽慘還咬牙在深圳買了套房,深圳現在勢頭猛,雖然不是省會但是是經濟特區,買一套小的以後肯定也不會虧。”裴連弈賠笑著說。

“那我問你,”宋燕萍也放下筷子,“你哪來的錢?就算房價跌了一套也是小百萬,你拿得出來?”

“房貸政策你沒聽過嗎?”

宋燕萍深深嘆氣,一長串略帶譏諷和不讚同的話洋洋出口:“一個月四五千的房貸,你一個月工資才多少?別人貸款買房是有那個能力還,你有嗎?你一個公務員哪來的自信供一套房子?現在我們家兩套房住著,你單位那裏還有套房子等分下來就是三套,又不要還貸款,我們倆工資又穩定,一個月賺這麽多錢也足夠了,你還想怎麽著?賣了房子去大老遠的廣東再貸款買房?快四十歲的人了還做夢想靠炒房炒成百萬富翁吶?”

“……”裴連弈沈默好久,最終撂下碗起身,“你沒遠見的我懶得跟你說,反正房子是我的,我要怎麽處置不用經過你同意。”

宋燕萍氣得連連點頭:“行。你有遠見,你有遠見也不會放著現在的安穩日子不過想著那些不切實際的事,你那些老同學當初讀書成績沒你好,就你考上公務員他們羨慕你的時候你怎麽沒嫌公務員的工作不好?”

“隨你怎麽說。”

裴連弈飯也不吃了,走到玄關處換鞋。

宋燕萍起身:“裴連弈你又去哪兒?飯不吃又去喝酒?”

沒有應答,裴連弈直接頭也不回地走出家。

雪竹小心翼翼出聲:“媽媽……”

“小竹你別管,吃完飯回房間寫作業,”宋燕萍匆忙對女兒說,緊接著也換鞋跑出家,“裴連弈我跟你說話呢!”

雪竹只好繼續吃飯,又將電視換了臺,雪竹平常最愛看的就是這個節目,星期六晚上無論媽媽怎麽叫她去睡覺也堅持要看完才肯回房,但今天怎麽也看不進去。

從前無論有什麽不開心,只要一到周末打開電視,再多的不愉快也很快一掃而空。

現在長大了些,這法子沒那麽管用了。

也不知道是她笑點高了,還是電視節目不好笑了。

雪竹勉強吃完飯,將碗筷收進廚房水池,回房一個人發呆。

寫不進作業,雪竹溜到書房開電腦玩,裝扮了一整個下午的QQ空間,因為沒開通黃鉆保存不了裝扮,又只好將裝扮都刪掉。

打開QQ寵物,發現這東西又生病了,而她的粉鉆剛剛過期。

又去玩連連看,連贏了幾局後,被同房間的尊貴藍鉆給踢出了房間。

該死的QQ,看不起沒錢的初中生是不是。

她想出去玩,但哥哥姐姐們都去外地念書了,不在家,沒人陪她。

遭遇連續打擊的雪竹只能將滿腔的委屈往肚子裏咽,繼續屈辱地玩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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