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元神來守護想要守護的人，這種法術在仙界人盡皆知，只是鮮少有人會去做。

只因當被保護者受到傷害時，首當其沖的就是守護者的元神。

仙者的元神,無異於妖類的妖丹，—旦被破壞,輕則元氣大傷，重則魂飛魄散。

鳳習徽又怎麽會將元神附於自己身上，且她又是幾時這般做的?

容淩顧不得自己心中的震撼，小心翼翼地握緊那枚羽毛,要從鳳.習徽的元神中一探究竟。

在她的掌心,這枚羽毛極其乖順，搭著她的纖纖細指，任由容淩的神念從中窺探脈絡。

容淩堪堪掃了—眼，頓時難l以置信地楞在原地。

正是在時光溯回前，斬仙臺上，鳳習徽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動聲色地將元神罩在她全身。

她法術高深，莫說是旁人，就連容淩也絲毫未曾察覺。

這般一來,倘若天雷當真劈下,鳳習徽的元神也會替自己擋住傷害。

難怪.....先前容淩還疑惑過重頭再來,鳳習徽為何會也進入了幻境。

原是她的元神附著在自己身上，容淩走到哪兒，鳳習徽可不就得跟到哪兒?

容淩在幻境中走一遭,鳳習徽也就不得不被卷入其中,與自己牽扯不清。

等容淩想清楚這一切時，掌心的鳳羽也化作虛無,片刻前還鳴叫清越的那只巨大金色鳳凰，也一點點化作碎片、細末，金色的點點光芒，在陽光下逐漸消失。

剩下的，只是在混沌自爆妖丹後，被炸成焦黑的土地。

容淩顧不上其他的，狠狠—咬牙，禦風朝九重天的方向而去。

清風吹得她身上衣裙獵獵，容淩一頭沒有束縛的烏黑長發亦被吹到腦後，她顧不得打理，腦海中只有一件事——

鳳習徽這個自以為是的蠢貨，當真是該罵!

她憑什麽要默不作聲地當這個好人?自己又幾時說過需要她的庇護了?

從山門到鳳,習徽所棲的寒枝殿，半日的路程，容淩孤影獨行，找不到什麽可以洩憤，只得在心頭翻來覆去地將鳳習徽罵了千百遍。

等腳尖踩上寒枝殿前的白玉階，被九重天上的寒風上一吹，容淩才冷靜下來。

鳳習徽的寢殿就在不遠處，容淩卻像是被什麽法術凝固般，無法再向前邁出半步。

月明星稀，寥寥幾顆夜星掛在深藍空中，寒枝殿前，靜得像是沒有活人。

直到看守寒枝殿的仙婢清音舉著燈籠出來巡邏，看到玉橋後站了個人影，不覺嚇了一跳。

再看清來人，清音心頭更是打鼓:“不知容淩上仙此刻前來，所謂何事?“

“鳳習徽呢?”容淩這才如夢初醒，低聲問。

“鳳上神午後傳音於小仙，說她要閉關修行，不見外人。”清音忙道，“還望上仙海涵。"

修行?

恐怕是元神受損，鳳習徽元氣大傷，為了不讓旁人知曉，不得不閉關才對。

容淩並不回清音的話，大步向前走去。

“上仙留步。”清音忙跟在背後勸她，“鳳上神已在殿外布下結界，不許任何人靠近....."

接著，清音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目瞪口呆地看著容上仙一擡手，觸上那金色的結界。

想象中的傷害並未發生，鳳上神布下的結界就像是識得她般，自動放容淩走進去了。

隨後，容淩走進寒枝殿，消失在清音視線中。

“怎麽會這樣.....…”清音低聲呢喃著，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她可是看到過別有居心的人想闖入鳳上神結界是何下場，輕則被灼傷，重則灰飛煙滅，怎麽容上仙就什麽事都沒有?

她又哪裏會知道，容淩與自己的主人相處十世，她的體內早已流著鳳習徽的血，再加上容淩身上還殘存的元神氣息，結界自然不會把她當做外人。

·

容淩走進寒枝殿中，這是她頭一次到鳳習徽的寢殿來，才發現這裏面實在是冷清得很。

寢殿的地板乃是用玉石鋪就，踩上去都冒著絲絲涼意，繞過屏風，低垂的白色紗帳下，隱約可見一道人影，自然不是旁人。

隔著紗帳，容淩看見她盤腿坐著，似乎正在調理氣息。

元神受損，又豈是一時半會兒調理得過來的。

怎麽說也是鳳習徽救了自己一命，容淩理所當然地要幫她一把。

她指尖挑開紗帳，看清鳳習徽雙眸緊閉，唇上半分血色也無，似乎連有人闖進寢殿都不曾察覺。

容淩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什麽滋味，也無瑕多想，掌心蘊藉靈力，朝鳳習徽探去，要替她療傷。

只是指尖還未挨到鳳習徽半分，電光火石間，容淩的手腕就被人緊緊攥住，用力一扯——

她原本就是俯身的姿勢，這下更失去平衡，直直朝鳳習徽跌去。

在倒下的瞬間，容淩不覺間還擔心鳳習徽的傷，生怕將她的傷勢砸得更重，手肘先挨著床榻，順勢轉了小半圈。

這下，原本應該在下方的人，從鳳習徽變成了容淩自己。

—擡頭，容淩才發現鳳習徽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她雙眸黑漆漆的，不見半點光:“你來做什麽?“

語氣平靜沒有任何起伏，容淩卻能夠感受到，鳳習徽握在自己手腕處的五指不斷收緊，緊得容淩的肌膚上生出幾分痛，就像是生怕她跑了般。

容淩來路上，原本打算好要嘲諷鳳習徽的話，再看見她白得幾近透明的臉色後，堵在了喉嚨。

她只是深吸一口氣:“我來做什麽，鳳上神應該很清楚不是麽?“

鳳習徽定定看著她，紊亂的呼吸拂在容淩臉頰。

掌心的手腕纖弱無骨，數日未見，容淩瘦了。

大約是意識到自己捏得太緊，鳳習徽微微松開了些，只是依舊圈著容淩的手。

她明白容淩為何而來，盡管她們早已一別兩清，可是鳳習徽的本體能感知到自己的元神替容淩擋下劫難.......

鳳習徽垂眸，長睫遮住眼底神色:“若是來感謝我的，不必如此。”

容淩快要被這句話氣笑了:“既然這樣，勞煩鳳上神從我身上起來，日後在下定然不打擾你的清靜。”

話音落地，片刻後，容淩感覺手腕處的桎梏松開了。

鳳習徽動作有些緩慢地坐起身，沒有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多看容淩一眼。

她不敢再看，怕自己若是看了，就會忍不住將這人囚.禁在自己身邊，日夜陪伴，任她如何哭鬧，從此再也不許她離開半步。

容淩不知鳳習徽心中所想，跟著坐好理了理自己被弄亂的裙擺。

她原是想一走了之，但見鳳.習徽臉色差成這個樣子，還是沒忍住，從乾坤袋裏倒出一大堆靈丹妙藥來，盡數堆在白玉床上:

“我知曉鳳上神身邊不缺仙草靈藥，只不過你救了我一命，這些心意，我還是該送到的，還望鳳上神好好養傷，日後六界太平安穩，還需要你來守護......."

這約莫是頭一次容淩同鳳習徽說這麽多話，說完之後，丹藥也盡數贈予出來。

容淩見鳳習徽依舊閉目養神，似乎根本沒將自己說的話聽進去，不知怎的，她心中驀地生出一團火氣，從床上下來:“我走了。”

鳳習徽嗓音帶著─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嗯。“

容淩沒聽出來，頭也不回地朝相反方向離去。

正當容淩沈著臉，要繞過屏風離去時，身後陡然傳來一聲悶哼，伴隨著低咳。

容麥原想裝作沒聽見，到底還是沒忍住回過頭去。

紗帳正巧被風吹起，坐在床上的鳳習徽右手捂住胸口，唇角緩緩溢下一縷鮮血。

容淩皺著眉頭，折返回去。

她的法力雖比不上鳳習徽，但替她療傷還是可以的。

誰知鳳習徽仍是躲過容淩的手，她身軀微微發著顫，似是在隱忍極大的痛苦:“不必管我。"

“好啊!不管你。”容淩氣極反笑，“鳳上神既然一心尋死，我又何必白費力氣?“

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根針，紮在鳳習徽心頭，元神受損帶來的痛，遠不及此刻心痛。

容淩接著道:“鳳上神放心，畢竟你也算救過我一命，待你死後，將來我兒孫滿堂，我會囑咐他們世世代代替你上供焚香，絕不會忘記你的恩情。”

鳳習徽眉心—擰，終於睜開眼看過來:“兒孫滿堂?“

“怎麽，難道鳳上神管天管地，還要管我和誰成親生子不成..."

容淩話音未落，便見鳳習徽周身氣息沈下去，她伸手抓住容淩的手腕，朝自己扯去——

容淩再度被鳳習徽壓在身.下，這一次，鳳習徽沒輕易放過她，而是一口惡狠狠地咬上她柔軟的耳垂:“容淩，你休想!”

顯然鳳習徽是下了狠口，容淩被她咬得頓時尖叫出聲:“鳳習徽你有病是不是?你是狗嗎你?”

鳳習徽置若罔聞，抓住容淩胡亂鬧騰的手，冰冷的唇瓣順勢移動了個方位。

“唔.....…”容淩還未出口的謾罵被她的唇齒堵在喉間，再也出不了聲。

鳳習徽的舌尖靈活熟練地撬開她的齒關，這種久違的窒息感，叫容淩瞪大了眼。

不..….她的腦海中是這樣的念頭，身子卻不由得臣服。

鳳習徽顯然不止滿足於這個吻，她的視線黑幽幽的，一面扣著容淩的手不讓她逃跑，一面指尖勾上她纖腰的紗裙系帶。

她的動作行雲流水，容淩腦海中卻在天人交戰。

推開她，眼下鳳習微受了傷，自己想要將她推開不是難事。

可是，容淩發覺自己渾身都軟綿綿的，連手指都使不上半點力氣，就像在最幹凈的水裏泡得飄飄然的魚。

直到喉嚨裏不自覺發出一聲低吟，容淩才發現自己早已淪陷。

她這聲細若蚊蠅的呻.吟，顯然有幾分取悅到鳳習徽。

接著，容淩先前被留下咬痕的耳垂被她輕輕舔舐。

在容淩快要化作一灘水之際，她聽見鳳習徽在自己耳邊問:“阿淩，告訴我，你要同誰兒孫滿堂?”

容淩面色酡紅，咬住下唇不肯出聲。

鳳習徽自是有她的法子，不一會兒，容淩就快要哭出來:“沒、沒有……"

她說的不過是氣話，哪成想鳳習徽這般當真，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容淩眼尾漫上細碎的水光，唇瓣微張著，快要喘不過氣來。

先前還飄飄然的魚，這下離開水上了砧板，連掙紮的動作也是那麽微乎其微。

這般讓人幾欲滅頂的愉悅與痛苦相交織，容淩終於沒忍住，哭了出來。

她起初還只是無聲落淚，到了後頭就變成小聲地抽抽噎噎。

鳳習徽愛慘了她這副模樣，原本還蒼白的唇瓣多了幾分血色。

她湊過去，挺拔的鼻尖輕抵容淩臉頰:“阿淩.....有你在，我怎麽會舍得死呢?”

只要有她伴著，就算身負重傷，鳳習徽也恨不得年年月月，都是今夜。

寒枝殿外星光逐漸淡了，月亮被東邊升起的太陽替換。

容淩這一夜，才算熬到了盡頭。

她困得什麽都顧不上，—覺睡到太陽快要落山時候。

睡夢中，仍似是有人將她圈在懷中，與她十指相扣，不肯撒手。

累成這樣，容淩原是睡個三天三夜都不成問題，只是鳳習徽這玉床看著雖好，實在是冷冰冰硬得酪人。

睡慣了師門鋪滿被褥的石床，容淩哪還在這兒睡得下去。

她一翻身，身後鳳習徽就貼過來，手搭在她腰間:“阿淩要到哪裏去?“

這人昨日對自己還愛答不理，現在就一口一個阿淩，容淩當真是懷疑，鳳習微是否有兩副面孔。

回想起來的確如此，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容淩又怎會知道看起來大義凜然的鳳上神暗地裏準備替自己抗下天雷懲罰。

容淩反唇相譏的話說不出口了，老實交代:“你傷成這樣，我總不能袖手旁觀，去替你找些滋補的靈藥。”

鳳習徽唇角悄然勾起，生出自己都不曾發覺的歡喜:“不必。”

容淩剛要發作，就聽見鳳習徽接著道:“有你在，就是最好的藥。”

如此矯情的話，她說得—本正經。

容淩回過頭，才發現鳳習徽的面色比起昨日，竟然真的好了許多。

而自己呢，就像是話本裏頭被妖怪吸食了精氣的書生，半點力氣都沒有。

容淩這才想起，自己身上殘存的元神精氣，的確是鳳習徽最需要的補藥。

可是也用不著這樣抱著，貼得這般近的補。

容淩能感到，鳳習徽的鼻尖從身後貼在自己的頸窩處，輕輕嗅著。

仿佛這樣，她的傷勢就能好起來般。

鳳習徽的雙手也同樣沒閑著，一手緊緊攬著容淩的腰，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周身被她的氣息籠罩，容淩陡然想起在混沌爆破妖丹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臨死前，腦海中念的不是旁人，正是鳳習徽。

原來直到那時，她才看清自己的心意。

果真是浮雲遮眼，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般念著，容淩順從自己的心意，她翻了個身，轉過臉去，在鳳習徽懷中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繼續歇息。

自她轉過來的那一刻，鳳習徽的身軀開始變得僵硬。

她似是不敢相信，究竟發生了什麽。

良久，鳳習徽深吸—口氣:“容淩。”

“嗯?”

“這一次，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鳳習微語氣裏帶著前所未有的執拗，“就千萬別想著我還會放手。”

原來她半天就憋出這麽句話來，容淩懶洋洋躺著，連眼皮都睜開:“嗯，隨你。”

反正她現在也打不過自己，誰才是掌控全局的人還說不定呢。

鳳習徽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洩了勁的同時，心底又泛起前所未有的甜。

她忍不住，唇瓣落到容淩的額頭上，又是她精致的眉眼，卷翹的睫毛，粉嫩的臉頰....

容淩正困得不行，將頭埋進她的頸窩裏，不讓鳳習徽再親下去，嘴裏嘟囔著:“你煩不煩?”

鳳習徽被嫌棄了，心裏卻依舊是甜蜜的，她不再打擾容淩的清夢，尾指挑起她的一抹發絲，纏在發間繞啊繞。

白皙手指與烏黑長發相交織，永不分離。

......

清玉在寒枝殿當值這麽多年，從來沒這麽忙過。

自從那日容上仙來後，鳳上神就像是變了個人，吩咐了許多先前她從未在意的事。

首先就是殿中那張白玉床，讓清玉換成凡間閨房的梨花木拔步床，布滿厚實的鵝絨毯，原本白色的床帳也得換上有繁覆花紋的。

然後又是添置新的桌椅，軟榻，屏風，窗口擺上花瓶，瓶中插上花枝。

最後殿中還要在高處掛上夜明珠，就算是夜間也能照亮屋子。

這架勢讓清玉想起求偶時的鳥類——總是要把自己的窩巢打扮得光鮮亮麗，展示給另一半看。

至於那個另一半嘛，咳，清玉可不是胡諂，她懷疑十有八.九就是容淩上仙。

她原本也是不敢信，畢竟誰不知道容淩仙子脾性暴躁，又與自家上神向來不和，真是天河水倒流，這二人竟是一對?

沒想到清玉私底下將自己的困惑同好姐妹龍吉一聊，龍吉頓時目瞪口呆:“你是說，鳳上神又與容上仙覆合了?我記得那日容上仙解契時，分明是很決絕的。”

這下輪到清玉傻眼了，原來自家主人早就與容上仙有過一腿，而且她竟是被休棄的那個?

難怪前陣子，鳳上神看誰都是冷冰冰的，原是情路不順。

清玉若有所思，她們當奴婢的，最首要的就是機靈，如此看來，往後她應該時刻牢記，寒枝殿誰才是真正的主子——那定然非容上仙莫屬。

這頭兩個小仙竊竊私語，寒枝殿中容淩也沒閑著。

她嫌殿中這扇屏風太素雅，外頭買的又太俗氣，索性自己動手，漫無目的地在屏面上作畫。

鳳習徽在—旁替她調和顏料，眉眼間俱是淡淡的閑適愜意。

待大功告成之際，容淩松了口氣，放下墨筆:“好了，你覺得怎樣?”

“好看。”鳳習徽道，不動聲色地接過容淩手中的筆，替她按揉有些發酸的手腕。

環視整個寒枝殿，這扇屏風算是唯一留下的東西。

容淩這才想起自己此番行徑，也算鳩占鵲巢，她覺得還是應該照顧一下鳳習徽這個寢殿主人的心情:“我換掉你這麽多東西，你該不會舍不得吧?”

“但憑阿淩喜歡。”鳳習徽眼裏只有她，哪還有別的俗物，“只是......"

“只是什麽?”容淩擰著眉頭，仿佛鳳習徽若是說了半句讓她不高興的，她就鬧給她看。

鳳習徽順勢與她十指相扣，俯身過來，她眸中蘊集著無限柔光，雙瞳倒映出容淩猝不及防的慌亂:“只是我這個主人，永不許換。”

作者有話要說：

哼，心機鳳！

感謝雪花熱帶夜，青青的投雷，給所有支持本書正版的讀者比個心～這下是真的完結啦！撒花撒花撒花，好開森！大家要是喜歡可以評個分～

（不過要是想打五分，因為晉江的機制沒法再打的話，也求求你們不要打低分，但要是真的想打低分的話，我也尊重大家的評論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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