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快到年底，?容淩又從郵局拿到最新的一張稿費單。

她算了算，自己居然不知不覺攢到五十塊錢了！

這年頭，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也才二三十塊呢，?平均下來，容淩一個初中生的收入和他們差不多。

這些錢她沒亂動，?全部攢在了鐵皮盒子裏，盒子被容淩一並帶著放到學校宿舍壓在最底層。

宿舍裏人多眼雜，?容淩每天出門前都將箱子鎖好，?都是初中生，?就算是有人起了賊心，?也沒那個膽子撬鎖。

今天是周五，?容淩格外高興，?不單是因為周末放假的原因，?而且據馬小萍所說，這周她們家就要殺年豬了！

這一天，容淩可盼了好久。

馬小萍同樣興奮得睡不著覺，提前幾天就找好幫忙殺豬的屠戶，周六中午，?正當容淩坐在屋子寫作業時，?就聽見外面傳來家豬淒慘的叫聲。

這只豬馬小萍養了一年，每天米糠豬草伺候著，足足有三百斤重，力氣大得很。

即便它的求生欲再強，最後也沒抵過五六個青壯年的力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大肥豬就咽了氣。

馬小萍請來的屠戶是老手，容淩偶爾從打開的房門朝外面看過去，?一只豬被攤在案上，全身上下按照不同的部位剖得整整齊齊。

豬耳朵，豬蹄，豬尾巴，還有排骨，這些部位當然是要單獨處理。

外頭殺豬的男人在忙活，竈屋裏的女人們也沒閑著。

她們張羅著燒水做飯，因為人手不夠，容淩被拉去爨火。

最先做的自然是豬血，放出來的豬血裝滿整整一盆，還是溫熱的。

在盆裏加上冷水，豬血就會凝結成塊。

從陶缸裏撈出腌好的酸菜切碎，油鍋裏放蒜末爆香，再加入切成條的豬血塊爆炒，最後放入酸菜，翻炒後加入一點鹽就行。

飯還沒好呢，容淩就近水樓臺先得月，得到一碗酸菜炒豬血。

這種本地酸菜一般只需提前腌制一周左右，自帶鹹味，當地人喜歡用它做湯，什麽調料都不加，只要一點湯，就鮮得讓人喝了一碗還想喝第二碗。

和豬血一起炒，原本寡淡無味的豬血腥氣被掩蓋，反而變得無比爽口。

容淩一手端著碗吃菜，一手拿起火鉗按照廚子的吩咐添火。

冷不丁面前一道影子落下來，容淩擡起頭看見來人笑道：“韋姐姐，你也來了？”

今天殺豬，馬小萍將村子裏的近親都叫來，三奶奶一家當然也沒落下。

和滿屋穿著厚花襖的勞動婦女不同，韋宜佳穿的是一件黑色厚呢子大衣，衣扣系得整整齊齊，裏面是件白色高領毛衣，襯得她整個人愈發秀氣，烏發白膚，一看就跟這滿是油煙的竈屋格格不入。

容淩往旁邊坐，露出長凳上的一截，她吹了吹凳子上的灰：“韋姐姐要不要坐下來？”

“嗯……”韋宜佳跟著坐到容淩身邊。

竈前的空間並不大，二人緊緊挨著，在竈火前就更加暖和。

容淩放下碗，拿火鉗在竈膛裏搗鼓了陣兒，掏出個灰不溜秋的玩意兒來。

她吹了吹上面的灰，露出這團東西的真面目——原來是個烤紅薯。

今年紅薯收成好，要想找個小的都難，容淩將這個大紅薯在竈火旁稍稍放冷了會兒後，才拿到手上。

她被燙得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邊吹著氣邊問：“韋姐姐要吃烤紅薯嗎？”

韋宜佳沒忍住唇角翹了下，拿過容淩手中的紅薯，動作從容地將它分成兩半。

紅薯肉被烤得軟爛，香甜的氣息中幾乎快要淌出蜜汁來，她將大的那份分給容淩：“給……”

容淩不由得看呆了眼，韋宜佳的手上明明連繭都沒有，怎麽她就不怕燙？

二人的小動作自然沒錯過其他人的眼睛。

日子久了，村裏人都知道這個還沒走的知青和馬小萍家的容淩關系好。

上次韋宜佳騎自行車載著容淩從鎮上回來，田裏幹活兒的人都看見了呢。

有人逗容淩：“你韋姐姐這是心疼你，把多的那一半給你吃呢。”

容淩咬了口烤紅薯，果然是又甜又軟，她也不害臊：“那是當然，誰叫我還在長身體。”

發育期的女孩子就像雨後的竹筍般蹭蹭往上長，剛穿來的時候，容淩只到韋宜佳胸前位置，現在已經可以平視她的肩膀了。

韋宜佳動作斯文地吃紅薯，沒有反駁容淩的話。

直到有人調侃她：“那你過兩年回城裏了怎麽辦，是不是也得帶著這丫頭？”

容淩吃紅薯的動作頓住，臉上的神采也垮下來。

對啊，過不了兩年，韋宜佳就該回城了。

她是自己在這個世界唯一的朋友，現在交通和通信都不發達，以後要是想聯系，恐怕會很難。

直到韋宜佳出聲：“我不走……”

她又鄭重其事道：“容淩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不愧是文化人，就連開玩笑都這麽一本正經，容淩的心情又多雲轉晴，她一臉小人得志：“你們都聽見了吧，這可是韋姐姐自己說的。”

竈屋裏插科打諢的工夫，一頓殺豬飯就做好了。

容淩第一次看見自家的小桌子上擺了這麽多菜。

泡椒豬肝，酸菜豬血，尖椒回鍋肉，粉蒸排骨，炸酥肉……

一盤炒青菜和酸辣土豆絲成了桌上的點綴，其餘滿滿當當全是肉。

就算是一向吃不飽的容淩這一次也撐著了。

吃飽喝足，夜裏她做了個美夢，夢裏她們一家住上了有電燈的磚房，再也不用為錢發愁，想吃什麽就什麽，還有新冰箱彩電，弟弟妹妹們正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

自己身邊還坐著一個人——誒，居然是韋宜佳？

她什麽時候也來她們家了？

馬上就是期末，迎接所有人的就是期末考。

容淩一手拿著筷子吃飯，一手翻習題冊。

熱騰騰的白米飯上，鋪了一層切成片的香腸肥瘦相間，旁邊還窩了顆雞蛋。

這是馬小萍用殺的豬的五花肉做的，切碎的肉加花椒鹽胡椒粉，塞入腸衣裏，再放在火上熏烤，還有淡淡的松柏枝香氣。

做好沒多久，她就切下半截給容淩當學校裏的夥食吃。

切得薄薄的香腸片混合著白米飯和雞蛋，一口放到嘴裏，容淩滿足地低頭翻習題冊。

雖然考試對她而言一點難度都沒有，但總歸是要考前覆習一下的，要不然因為粗心大意丟了分，那得多心疼啊。

有備無患，等到考試時候，比起其他東張西望竊竊私語的同學來，容淩就要從容得多。

考完就可以回家了！

臨走前，容淩在鎮上的小商店裏稱了一斤糖果和瓜子。

還有小半月就要過年，她花點自己的錢，馬小萍就可以少花些錢了，畢竟她攢錢也不容易。

很快就到了臨過年前十多天，馬小萍帶著容淩到鎮上趕集，置辦年貨。

每當她要掏錢的時候，容淩就拿出自己的錢：“媽，我這兒有錢。”

馬小萍拗不過她，只得讓容淩付錢。

不過她還是沒忘了嗔怪容淩：“別花錢大手大腳的，等再過半年你到城裏讀高中，花的錢還更多咧。”

容淩滿口答應，心裏卻有自己的小九九。

花得多沒關系，她相信自己也能掙得更多！

轉眼就是大年夜，馬小萍張羅了一桌好菜，自己養的烏雞燉湯，鹵豬蹄，糖醋魚，還有涼拌芫荽，加上容淩同村的親人，大家歡聚一桌。

沒有飲料，馬小萍從陶缸裏打出一壺米酒煨熱，每個人都斟了一杯：“來，過去一年辛苦大家了，新的一年我們繼續努力。”

外頭是轟隆隆的鞭炮聲，還有些格外有錢的人家買了禮花回來，綻出絢爛的色彩。

韋宜佳和三奶奶也在容淩家，等吃過飯後，在沒有旁人的時候，她拿了一樣東西給容淩。

紅包？

容淩忙擺手，“韋姐姐，我不能要。”

韋宜佳自己的錢應該也是家裏給的，容淩怎麽好意思。

“這是專門給你準備的。”火光下韋宜佳眉眼清朗，“你不要，我會傷心的。”

她很少這樣直截了當說話，容淩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收下。

紅包拿到手上，容淩想了想：“韋姐姐，我前些天做了個不太好的夢，夢見三奶奶在門前摔倒了。”

其實這不是容淩的夢，而是原世界裏，三奶奶就是在從院子裏上被石頭堆砌出高度的屋前時，不小心摔到了後腦勺，然後當天夜裏就去世。

“我知道了……”韋宜佳回答她，“我會註意的。”

不知為什麽，有她的承諾，容淩不禁松了口氣，突然感覺到安心。

希望一切會和前世不同，三奶奶依舊能夠好好活著。

過完年的假期過得很快，半個多月後，容淩就又開學了。

教過學雜費，馬小萍還是一樣的話：“在學校一定要好好聽老師的話啊。”

“你放心吧，容淩很聰明。”收費的杜老師道，“以容淩現在年級第一的成績，她考進縣裏一中肯定沒問題。”

馬小萍聽見這話心裏樂開了花，話裏依舊帶著嚴謹：“哪裏哪裏，那還是老師您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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