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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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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者

“天堂地獄之虛妄,

在於永樂則無所謂樂,

永苦則不覺得苦。”

01

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晃蕩回宿舍的,據後來常蔬穎說,我回去之後誰也沒理,抱著被子蒙頭就睡了過去。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沒有睡,燈亮著時,一直有人在絮絮叨叨地說話,後來燈熄滅了,世界安靜下來,黑夜像一只巨大的張牙舞爪的怪獸,在它面前,我絕望地放棄了掙紮,任憑它張開獠牙啃噬著我支離破碎的靈魂。

可怪獸也不肯將它完全吞噬,它讓我異常清醒地感知到痛苦。

不知過了多久,天亮起了微光,這光一點點由弱轉強,照在我發澀的眼和幾乎濕透的枕頭上。

早上,常蔬穎把一罐牛奶塞給我,在我插吸管插了不下五次也沒有戳開,並且我一點也沒有發現自己拿的根本不是吸管,而是鉛筆之後,她終於察覺了我的異常。

她搶過我的鉛筆,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你丟魂了嗎?”

我沒理她,隨手抓起了桌上一支圓珠筆繼續戳。

常蔬穎:“……”

“看來你今天這個樣子也沒法上課了。”常蔬穎找了一個女生,對她說,“如果老師點名,請幫我和南江答一下到,謝謝了。”

那女生平日裏是個溫和性子,這會兒卻有些支吾,想必也是那些不好的事情傳出後,怕和我們之間有什麽牽扯吧。不過她最後還是應承了下來。

常蔬穎轉念一想,低聲和我說:“今天好像有Professor景的課,咱們真的不上嗎?”

她一提這個名字,我就條件反射地身體一震,那盒我戳了半天也沒戳開的牛奶“啪”地掉在地上,小孔被震開,白色的液體濺了出來。

偏偏還沒有消停。

這個時候,一個男生靠過來,說:“南江,Professor景沒事吧?”

常蔬穎意會到他要說什麽,有點不悅:“你沒看視頻嗎?那群記者沒事閑的,有Professor景在,他們興不起什麽風浪的……”

“我說的不是記者的事,你們不知道嗎?Professor景突然吐了一大口血,還好有個女人送他去了醫院,那女人還真是正,絕對女神,她看Professor景那眼神……應該是他女友吧。”

常蔬穎在一旁驚呼:“吐血?你可別拿這種事開玩笑!”

“我拿誰開玩笑也不敢拿教授的身體開玩笑啊!”

男生這番話讓我不禁聯想到了昨天的事,能讓人當著常蔬穎的面這麽大誇特誇的女人應該只有穆文茵,難道我見到穆文茵和他相擁而走是因為……

我還沒理清頭緒,常蔬穎突然沖我喊了一句:“南江,你還楞著幹嗎?快走啊!”

“去哪兒?”由於前一晚沒睡好,又沒吃早餐,我整個人都是暈的。

“當然是去醫院看Professor景,搞不好,他就是為了我們的事,累吐血了呢。”

她說得很對。我第一次發現,常蔬穎這個神邏輯也是有正常思路的。

我跑了幾步才跟上了她,大汗淋漓地跟她說:“蔬穎,我沒帶手機,快把你的給我,我們打去問他在哪家醫院。”

“可我又忘存他號碼了。”

“給我。”

常蔬穎把手機遞給我,見我慌亂地輸了一串數字,說:“你居然記得他號碼。”

我楞了一下,沒有說話。電話響了三下,接通了。

“蔬穎?”是穆文茵的聲音,看來她一直陪在他身邊。

這個時候,我是不夠鎮定的,也沒有解釋自己的身份。謊稱班上的同學都要去看Professor景,問她要了地址。

02

我們拎著一籃水果,在校門口招了一輛出租車。

趕到醫院的時候,穆文茵剛從外面買了早餐回來,朝我們身後看了看,說:“其他人呢?”

“哦,我們倆先來了。”平日裏常蔬穎可沒少拆我臺,這次倒變聰明了。

穆文茵沒有多問,領著我們走進病房,我一眼就看到,景之行斜靠在白色的病床上,立在他床頭的輸液架上懸著大小不一的幾瓶鹽水,長長的點滴管子垂下來,他修長的手隨意地搭在外頭,手背上插著用膠帶固定的針頭。

病床原本就不大,他高大的身軀臥在上面,長腿幾乎無法伸直,顯得病床更加窄小。

他的臉色比平日都要蒼白,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穿在身上,讓他看上去又清俊了不少,疏冷的氣質這會兒更加突顯。

“Professor景,我和南江來看你了。”常蔬穎見我楞著,推著我走過去了一點。

“曠課來的?”這是他對我們說的第一句話。

“請假了。”說話的還是常蔬穎,她順勢扯了扯我的衣袖,“南江你說是吧?”

雖然我覺得,這種事根本瞞不過他的眼睛,但也不可能拆常蔬穎的臺,於是認真配合地點點頭。

“找人幫忙答到的吧。”他的目光銳利。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Professor景。”常蔬穎訕訕地轉移話題,“不過他們說,你吐了好大一口血,是不是很嚴重啊?”

“小病,沒事。”他說得風輕雲淡。

“小病怎麽會吐血?我們好歹是學醫的,請Professor景不要試圖含糊其詞。”

常蔬穎這麽一說,某病人竟然吐出一句:“那就用你們的專業判斷告訴我,我現在這種癥狀可能是什麽病?”

這人,還真是時刻都不忘記自己的教授身份。

常蔬穎一定後悔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吧。

“南江,這個問題你也要回答。”

從聽到他吐血那一刻起,我的心就一直吊在嗓子眼,想到這三年來,生病和被黑的人從來都是我,而照顧我、保護我的人一直是他。在我的世界裏,他幾乎高不可攀,無所不能。

我忘了,他也是紅塵裏的人,會有情感,也會生病。

而今猛然看到他倒下,心中難過,本來就腫脹的眼眶瞬間又紅了。

“病人還有其他不適的癥狀嗎?”我低著頭,不想讓他們看到我通紅的眼睛,弱弱地說,“呼吸系統和消化系統出血都有可能導致嘔血,如果嚴重的話……”

後面的話,我說不出來,我不願去做那樣嚴重的假設。

“景,你忘了現在你是個病人,不是景教授。”穆文茵一邊去洗了一些水果出來,一邊和我們說,“他這個人就是這樣,我開始認識他的時候覺得他灑脫得不行,可一旦為工作操勞起來,飯都顧不上吃,這回好了,患上急性胃炎了。”

她這話說得十分暧昧,像一起生活了幾十年的人,那種感覺,連數落都是自然親昵的。而且說話時,那雙美麗的眼睛裏流露出溫柔,與平日裏那個看似慵懶但處事利落的槍炮玫瑰完全不同。

我知道,那種溫柔叫愛情,是愛情改變了她。

只是說到操勞的時候,我感受到她的目光若有若無地從我身上掃過。

在這個病房裏,我們誰也沒有提起網上的事,但我知道,穆文茵在責怪我。

“還好是胃炎,真的快把我們嚇壞了。”常蔬穎心大,並沒有感覺出穆文茵的異常來。

“不過,南江你說的消化系統出血是對的。”景之行淡淡地說,“勉強正確,別驕傲。”

……

我、常蔬穎和穆文茵一臉的無語。

03

由於之前很長一段時間的努力,孟教授做的那個課題也快到了收尾階段。

這天,她讓我匯總資料,並給我講了很多專業的指導意見。

我聽著聽著,思緒忽然飄遠了,直到傳來筆頭敲擊桌子的聲音,才猛然回過神來。

“南江,你怎麽回事?”

“對不起,教授,我……”

“你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我相信Professor景看中的人無論在學識還是人品上都是上乘的人,”她看著我,目光炯炯,“但是有一點,你要時刻記住,你是醫學院的學生,有時候,個人榮辱關系到很多層面的東西。你除了要愛惜自己的羽毛之外,工作和個人情感也要完全區分開來,雖然你現在面對的是我,但以後面對的就是病人,是一個信任你也需要你的生命。”

這番話說得頗為語重心長。

剛進學校的時候,班導就和我們說過學醫並不是兒戲,選擇了這條路,就要把病人的生命當成自己親人和朋友的生命,甚至是自己的生命,把救死扶傷當成心中的信念。

我深受鼓舞和感動,低下頭說:“謝謝教授的教導,我記住了。”

見我虛心受教,態度良好,她話鋒一轉:“聽說Professor景病了。”

我微楞說:“您也知道了。”

“你替我去看看他吧,今天就暫時先到這裏。”

我心裏掛心的就是這件事,正愁不知道怎麽跟她開口請假,沒想到能借機去醫院,心裏開心得不行,連忙恭敬地說了一聲:“好的,謝謝教授。”

從孟教授那裏離開了之後,我背著裝滿資料的雙肩包出了門,也顧不上叫常蔬穎。

但是,我沒有直接去醫院,而是尋思著,他得的是胃病,肯定吃不好東西。我還是先找一家館子,給他燉點開胃而又適合病人食用的湯帶過去。

我七拐八拐地走進了一條小街,並沒有察覺到危險在靠近。

是在一面墻下,那四個戴口罩的陌生人突然從路口沖出來的,他們以墻為中心,呈一個半圓形將我包圍。

“你們是誰?”我下意識地退了兩步,有些驚恐地說。

“我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知道你是誰。你叫南江,在網上有個很紅的字母代號叫N是不是?你的朋友C呢?NC組合,有趣。”

另外一個人說:“對啊,NC,腦殘。”

“你們想做什麽?”我沒見過這樣的陣仗,而且還是在校外,不由得出了一陣冷汗,想要摸出手機打電話求助,才將手機摸出來,就被對方一眼識破,一腳飛來,手機就被踢了出去。

我吃痛地捂著自己的手,站在前面的兩個人過來架著我往路邊的一輛面包車裏拖。

我剛要張口,嘴也被捂住了,喊不出來,只能抵死掙紮,拖延時間,等著有人路過。

眼看著身體就碰到車身了,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放開她。”

那個聲音……

其中兩個人已經坐進了車裏。

“聽到沒有,放開她。不然我報警了!”那個聲音雖然離我們有幾步之遙,但是不大不小,架著我的那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放開我,自己坐進了車裏。

車子揚長而去。

我跌坐在地上。

“你沒事吧。”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走到我面前,鞋子的主人蹲了下來,下一秒,驚訝地說,“南江,怎麽是你啊?你在這裏做什麽?”

“趙瀅老師。”我沒想到救我的人是她,與此同時,我借著她手的力道站起來,覺得腿腳一陣發軟,卻忽然反應過來,“我的書包,趙瀅老師,我的書包被他們搶了。”

“還是先回學校吧,他們拿你的書包應該沒什麽用。”

“不行,那裏面有很重要的東西,我一定要把它找回來。”我跌跌撞撞地朝著車子離開的方向追去。

“你怎麽那麽倔呢。”趙瀅嘆了口氣,“唉,我跟你一起找吧。”

04

“南江快看那邊,那個是你的書包嗎?”找了大概五分鐘左右,趙瀅遠遠地指著路邊草叢裏的黑色物體沖我喊道。

我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驚喜地應道:“是,那就是我的書包。”

當我把書包撿起來抱在懷裏時,一種失而覆得的喜悅湧上來。

趙瀅說:“你打開看看有沒有丟什麽東西?”

“嗯。”我打開,裏面只有一個盒子、一本書,其他的都是關於課題的資料,“東西都在。”

“那就好。”

“今天真是多虧了你,不然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沒事,不過,他們既然沒搶你的東西,你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我也不知道。”

我從來不是那種愛惹是生非的人,可是回想起最近的遭遇,大概真的得罪了一些人而不自知。

“我們趕快離開這裏,有什麽事先回學校再說吧。”

“趙瀅老師,”我想起自己還要去醫院,“我還有點急事,要不你先回去吧。”

“那你一個人小心點啊。”趙瀅不放心似的說道。

“我會的。”

送湯計劃失敗了。

為了不使景之行看出什麽端倪,從醫院的電梯裏出來,我一邊又整理了一遍衣服,一邊認真調整好面部表情,確定不會洩露任何線索才加快腳步向病房走去。

病房門開著,我舉手準備敲門,忽然裏面傳出了聲音:“……我知道你擔心她們,但媒體仗並不好打,這你也知道。”

這是穆文茵的聲音。

“媒體不過是介質,我懷疑背後有人在操縱這件事。”

“你是說,有人在故意利用輿論導向做文章。這麽說來,有兩種可能,這個人要麽就是意圖嫁禍的縱火者,要麽就是南江和宋兩人有深仇大恨。”

“現在還不好說,所以必須查清楚。”

“不管怎麽樣,我不會同意你出院的,醫生都說了,你必須在這裏住院一個星期。”穆文茵微微加大了音量。

“胃炎這種小病,沒必要占用醫院床位。”景之行的漫不經心與穆文茵的關切至極截然相反,甚至與自己適才說要查清楚的認真樣子截然相反。

病房忽然安靜了,即使我站在門外也能感覺到兩人之間氣氛的緊張。

過了好一會兒,穆文茵的聲音再次響起。

“如果你堅持要查,我幫你去查。”她頓了頓,“我只有一個條件。”

“說。”

“景之行,我要求你給我好好在這裏住著,住到醫生說可以出院為止。”

我第一次聽到她用這種口氣說話,此刻我看不到他們任何人的表情,也無法想象他們的表情。

不過,她說完之後,有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沒錯,她正大踏步地往病房門口走來。

站在門口的我連忙背過身去,避免與她撞個正著。

好在,她並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確定她走遠了,我才向病房走去。

景之行雙眼微合,依舊靠在病床上,平時仰頭看他時,就能夠清楚地看到他優美的下巴弧線,現在這樣將他整個面容盡收眼底,只覺得此時的這個人天然無害,像個孩子。

不知是不是因為陽光的原因,他的氣色明顯比前一天好了些。

“坐吧。”他忽然開口,我看了看左右,只有我,他是對我說的。

可問題是他眼皮也沒掀,那剛才我肆無忌憚地打量他被他知道了。

“孟教授讓我過來看你的。”這麽好的借口不用白不用。

“課題做得怎麽樣了?”

“快完成了。”

“南江。”

“嗯?”

“不要去看網上那些無中生有的新聞,更不要為它哭。”他的思維轉換得太快,我有點跟不上。

我想了半天,才意識到我和常蔬穎第一次來看他時,我雖然全程都低著頭,但他還是看出了我哭過。

可是當時他什麽也沒說,而且他不知道的是,我根本不是為了那件事而哭的,而是……

我沒有辦法解釋,試圖轉移話題:“我怕你住院無聊,給你帶了本書過來。”

“你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很明顯,話題轉移不成功。

“聽明白了。”

“書呢?”

我連忙把背包順到胸前,從裏面拿出一本書遞給他,是我喜歡的木心先生的詩集《雲雀叫了一整天》。

以前還住在他公寓裏的時候,每天看看電影,寫寫影評,怎麽也不覺得悶,搬到宿舍後,反而有一段時間,感到特別孤獨,於是開始讀詩,後來我漸漸發現,詩歌裏面居然蘊藏著讓人平靜的力量。

他既沒有睜眼,也沒有問什麽書,更沒有接書,而是說:“給我念一段。”

窗外有風,吹起了水藍色的窗簾。

我坐在窗前,隨手把書翻開,念道:“天堂地獄之虛妄,在於永樂則無所謂樂,永苦則不覺得苦。”

這本詩集裏面有很多先生偶感而發的詞句,簡單精致,我每次翻開都喜歡得不行。

“繼續。”

“我是一個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啊。”

“……”

“我倒並不悲傷,只是想放聲大哭一場。”

他始終閉著眼,安靜地聽我讀著有一句沒一句的詩,歲月靜悄悄的。

只是那樣的歲月,並不多了。

那天離開醫院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對他說:“急性胃炎如果治療不徹底,很容易發展成慢性胃炎。”

“她派你來當說客的?”

不用問也知道那個“她”指的是誰。

“看得出來穆律師很關心你,”我努力想要藏起自己的黯然神傷,“但,你不要覺得我是她的說客,不過如果當她的說客可以交換你的健康,我也想試一試。”

05

後來那幾天,穆文茵幾乎沒有再出現,我想她是生氣了。

我聽了景之行的話,沒有再關註網絡上的新聞,只是聽南陸說,薄先生通過慈善機構給宋幼菱捐了一大筆錢。

我和常蔬穎只是兩個微不足道的人,而網絡上每天都有新鮮事。我們不去洗白,也漸漸被遺忘了。

不過,我也確實沒有什麽時間再關註這些,那一周,我每個白天都在醫院和學校兩邊跑,晚上熬夜做課題,身體非常疲憊,但覺得充實和滿足。

時間在指間穿梭,像風吹開了花蕾,像翻開的詩集。

我給景之行念詩:

“你常常美得使我看不清。”

“我也曾猝倒在洪大的幸福中。”

“十一月中旬,晴暖如春,明明指的是愛情。 ”

念著念著,頭就埋進了書裏,臉上不由自主浮起了一朵胭脂。

我能夠確信,那是我愛的人。

如果那時,我把書拿低一點,露出一雙眼睛,不知會不會在他的表情裏看出一點別的內容。

出院的那天,我以為穆文茵會出現,但是沒有。景之行一言不發,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失落。

可我還是開心的,這開心的日子持續了大半個月,接到孟教授的傳喚時,我還在想是不是我們的課題在核心刊物發表了。

我一路歡欣雀躍地去了她辦公室,孟教授坐在窗前,果然,她面前擺著一本醫學期刊,她表情不明地說:“南江,你給我好好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這句話,讓我原本準備好的笑容僵在嘴角。

“孟教授,您要我解釋什麽?”

“你自己看看。”她拿起桌上的雜志,翻開,重重地拍在我面前。隨著她的動作,桌上的筆筒滾落在地上,我彎腰一一把筆撿起來,裝進筆筒放回桌上,然後拿起雜志一看,傻眼了。

這是一本省級醫學雜志,雜志上面那篇關於立體心血管的研究論文我一眼就能認出來,因為這就是孟教授做的那個課題,我以助手的身份參與其中。

然而雜志上署名卻不是孟教授,更不是我,而是一個叫張會明的完全陌生的名字。

數月的心血和努力被別人拿去刊登了,也難怪孟教授會如此憤怒,她的眼神像針一樣射向我:“張會明是誰?他為什麽會有我們的課題資料?”

我幾乎是想也沒想地搖頭:“我不知道,我不認識這個人。”

“南江,你是Professor景介紹來的人,如果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想……”

“不要……孟教授,求您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我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他的病剛好不久,我不能讓他為我的事再操心了,為了這個,我慌亂地打斷孟教授,可是已經遲了,因為門口的方向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是他來了。

他是多麽聰明的人,看到此情此景就明白了大概,對孟教授說:“這事我也有責任,給我點時間,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孟教授說:“Professor景,有一句話我不知道當不當說。”

“請說。”

“你現在還認為她是你最優秀的學生嗎?”

他楞了一下,說:“是。”

“那你帶她走吧,我始終相信我認識的Professor景不是一個公私不分的人。”

孟教授這句話雖然不重,但其中所蘊含的深意大概也只有聽的人懂了。

我知道自己又連累他了。

我恨我自己,怎麽就那麽不爭氣,總是有把事情變糟的本事。

回去之後,景之行平靜地說:“能接觸到課題資料的人,你列一個名單給我。”

我努力回想了一遍,能夠接觸到我課題資料的人不多,只有我們宿舍的幾個女生,不過有段時間在圖書館查資料的時候,霍源經常出現,我遲疑了一下,把他的名字也寫了進去。

景之行第一個就找來了霍源,我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他們聊了些什麽,只知道霍源出來的時候,神情有點覆雜。

我知道不會是霍源,那個時候的課題資料根本還不完整,而且他也不是那種會費盡心機去接近別人的人,他應該不屑吧。

當景之行準備從我們宿舍幾個人身上入手開始排查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孟教授讓我去醫院看景之行的那天,我在路口遇到了一群劫匪,他們搶走了我的書包。

一定是他們對我書包裏的資料拍了照片。

06

我必須要把這些線索整理給景之行,結果收到他的信息:和常蔬穎一起來一趟。

我們去了辦公室沒多久,消失一段時間的穆文茵再次出現了,她說:“大家不要緊張,這次給大家帶來一個好消息,利用網絡輿論向南江和常蔬穎開炮的那個人已經查出來了。”

“是誰?”常蔬穎率先開口問道。

“那個人就在你們學校。”她的聲音不大,但這句話如萬鈞雷霆,我也神情一凜,一時之間猜不到真相。

“我懷疑這個人的目的不僅僅是南江和常蔬穎。”說這話的時候,穆文茵擡頭看向冷靜地環胸立在一旁沒有開口的景之行,“景,你應該對她不陌生,她叫趙瀅,也是你們學校的老師。”

景之行點點頭,面容肅冷,眸光沈沈。

他似乎在思考什麽,半晌之後說:“宋幼菱燒傷案件在刑事部門已經結案,是意外,非人為,這案子與她無關。”

穆文茵回答:“沒錯,我們之前就猜測過,宋幼菱一家因為沒錢承擔昂貴的醫療費用,而咬定南江去而覆返對她扔了火源,其後薄清淵通過慈善機構給她捐助了一筆款,燒傷事件本已平息,但這位叫趙瀅的老師用醫學院、縱火案、兇手背景驚人這些關鍵詞,把所謂的‘真相’捅給了一些自媒體……這些自媒體粉絲群龐大,未經查實就發布了長微博,輕而易舉地引起了主流媒體的註意。”

眾人皆驚,沒想到這件事的真相竟然是這樣的,看上去與事件毫無關系的人才是真正的幕後推手。很長的一段日子,因為被牽扯進這起所謂的縱火案,我日夜難安,如今猝然得知真相,我卻絲毫沒有因為真相大白而有想哭的沖動。

“趙瀅老師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常蔬穎不解地說。

“問得好。”穆律師微笑著說,“我一開始也疑惑,趙瀅作為一個老師,沒有理由去害自己的學生。”她一邊說一邊看著我,笑容有些詭異和淒涼,像是在為我嘆息,不過只一會兒,那目光又轉到了景之行身上,“因為她喜歡一個人,而那個人處處維護的人就是你,南江。”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穆文茵美麗的眼睛裏有一閃而過的絕望,就仿佛那一刻她就是趙瀅。

在穆文茵的話裏,我忽然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想起同學之間早就謠傳趙瀅在追景之行,還有同學私下為此打過賭。

又想起,有一次我在公寓裏哮喘病發,景之行和趙瀅同時出現,那時,景之行突然沖她發了一次火,後來有一次,我上完解剖課回來,還聽到他們吵架的事。

我還想起我的背包被搶的那天,我恰巧遇到的那個人就是趙瀅,是她幫我找到了背包。我原以為是那些劫匪copy了我的課題資料,一直都沒有聯想到趙瀅,因為她從始至終都沒有真正接近那個包。

現在看來我錯了。

“對不起,穆律師,因為我和趙瀅老師之間有些誤會,連累了大家。”我走向前去,彎下腰對著她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然後飛快地跑了出去。

“南江,你去哪?”常蔬穎率先追上來。

“去找趙瀅老師問清楚。”

“你傻啊,她那個人城府那麽深,你覺得你問了她會和你說實話嗎?”

我想了想,把課題事件和常蔬穎說了,我說:“我懷疑趙瀅老師夥同一群小混混偷了我關於心血管課題的資料,不知道通過什麽途徑給了一個叫張會明的人。”

常蔬穎一聽,比我還氣。

就在我們同仇敵愾要向前沖的時候,景之行慍怒的聲音傳來:“你們站住。”

我們只好站在原地。

他朝我們走了過來:“南江,我問你,你是不是私底下接觸過趙瀅?”

他的聲音平靜,但我能感覺到那平靜之下的暗潮。

在此之前,他要我給他一個能夠接觸到課題資料的人的名單,我根本沒有往趙瀅身上想,如今事已至此,我只好把那天遇到小混混被搶了書包趙瀅適時出現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們。

穆文茵這個時候恢覆了正常:“從趙瀅向自媒體曝光你們的資料用字母代替名字可以看出,這個女人非常狡猾,她知道就算最後查到了她身上,在法律上也很難落實和追究責任。”

“課題事件一定是她搞的鬼,Professor景,穆律師,你們一定要幫南江討回公道,不然她的前途就完了……”常蔬穎請求道。

“現在無憑無據,我們首先需要確定這個張會明是誰,然後找到他。”

穆文茵剛說完這句,景之行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他對著電話簡短地回了兩句。

然後,他轉向我們,淡淡地說:“已經聯系到了張會明。”

眾人皆驚。

原來,從孟教授那裏回來後,他一面著手在查我這邊接觸課題資料的人,一面找人聯系了省醫學期刊編輯部,並通過他們找到了張會明。

張會明在H城的某學校任教,為了評職稱也在做一份關於心血管的研究,就在這時,他曾經的校友趙瀅告訴他,可以免費給他一份心血管課題資料。

他也有過遲疑,但那份研究材料面面俱到,十分專業,他最終還是沒能抵擋住升職的誘惑,選擇了棄明投暗。

一個月後,醫學院學術成果竊取一案在法院開庭。

我和孟教授分別站在第一和第二原告席上,而被告席上站著的是趙瀅。

原本,我們並沒有想過走法律程序,但是,那天在孟教授辦公室裏,景之行親口承諾給她一個交代,可是我們好不容易說服張會明在孟教授面前說出真相,並當面和趙瀅對質時,趙瀅卻搖頭否認說,她根本不認識張會明。

她斷沒有想到我們為了這件事將她告上法庭,而我們請來的證人除了張會明,還有那幾個小混混。

也是那天,我第一次真正地見識到了穆文茵槍炮玫瑰的實力。作為我們的律師,她口齒伶俐,說起話來滴水不漏,專業能力強得即便同為女生的我也覺得她光芒萬丈,然而,我仍舊慶幸她為我們打的是這一場官司,而不是宋幼菱燒傷案。

最終,法院判定,被告趙瀅通過非法手段從原告處剽竊論文研究資料,構成侵權行為,醫學期刊全部召回停止銷售,被告將對原告公開賠禮道歉,恢覆原告名譽,消除影響,並分別向第一原告和第二原告賠償一定的經濟損失。

官司贏了,從法院出來的時候,穆律師走過來輕聲對我說:“南江,聽說你最近在跑步,我知道一個很適合晨跑的地方,明天是周末,一起來啊。”

我隱約覺得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邀約,但還是赴了約。

清晨的小徑上沒有什麽人,穆文茵穿一身黑色與熒光綠相間的運動裝,將一頭大波浪卷發綁了起來,迎著朝陽:“你還記得是因為什麽開始跑步的嗎?”

“記得。”她跑得很快,我要有些費力才能追上她。

“我以前在美國也經常跑步,那時跑步的理由挺多,因為需要鍛煉身體,因為熱愛,甚至因為剛好買了一套運動服。”穆文茵笑笑說。

後來不知道怎麽我們從跑步聊到了景之行,她說:“我不知道你對你們Professor景是什麽樣的感情,我只知道你在這所學校一天,他攬在自己身上的責任就多一天。他是一個驚才絕艷的人,能站在任何規格的講臺上侃侃而談。你不知道吧,他當過搖滾歌手,是一名旅行家,也開客棧。他看似疏冷,可骨子裏都是自由和浪漫。然而這三年,他變化很大,為了你,他幾乎要身敗名裂了。”

……

她還和我說了很多關於景之行的話,那些話和她眼神裏碎鉆般的光彩一起落進我的心臟,卻像鉛水一般滾燙灼熱,讓人感到絕望和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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