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嘴唇相碰的那一瞬間，陳炎燚腦子是一片空白的，像天地一色，茫然且單調的白。但這樣的情況並沒有持續很久，他很快回過神來，閉上眼睛，不去理會周圍人來人往的視線。

這不是陳炎燚第一次接吻，初三的時候，他也像現在這樣被萱萱這樣半強|迫地吻過。當時只覺得萱萱嘴唇很軟，再沒有其他。

不像現在，手心裏面裹著一層汗液，心跳的速度也跟著加快幾個節拍，呼吸的速度比剛跑完一千米還要紊亂。

他還在自己的世界中驚訝地沒有回過神來，張秋醒的唇便已經離開他的嘴巴。兩人拉開一小段的距離，陳炎燚低下頭，看到她粉紅的臉頰。

似乎是天上的雲霞提前在她臉上來了場預告，這場預告似乎輪番上演。張秋醒的紅暈還沒有褪|去，便又再次從陳炎燚的臉上燒起。

“你是第一次？”她臉上掛著淡笑，很明顯，自己的笨拙的反應並沒有惹得張秋醒的不快。

但想了想，秉持著戀人之間不能有秘密的原則，陳炎燚誠實地搖了搖頭，“不是啊，這是第二次。”

張秋醒：“……第二次反應還那麽笨，你也真算是朽木不可雕了。”

陳炎燚雖然心眼實誠，但還沒有實誠到傻的那一步。當下便立刻聽出張秋醒話裏面的陰陽怪氣。好不容易想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孩子，第一次對書上的權威產生質疑。

不是說，戀人之間最好坦陳相見，不要等秘密發酵成更難以解釋的誤會。還是說……因為目前的他們還沒有到達戀人關系的地步，所以保留一定秘密也是必要的。

失策了！失策了！

他在心中捂臉感嘆。

可憐的陳炎燚，短短接個吻的時間，心情便像做過山車般上下起伏，百般不得痛快。

因此，在電影看到一半，張秋醒讓他不要亂動亂跑胡亂瞥的時候，陳炎燚都不敢吭一聲異議。

明亮的鏡子反射出一張精致的面龐，微微泛紅的眼眶更在無形之中增添了一抹色彩。李秀華打開化妝包，找出粉撲來遮蓋眼眶處的痕跡。

電影快結束了，她不想讓人從這張臉上看出跟平日不同的異樣。

再擡起頭，鏡子裏面多出了另外一張面孔。大概是心虛作祟，手上的動作因為那個女孩的出現下意識停滯。女孩低垂著眼眸洗手，李秀華暗地裏細細打量，旁邊這個人好像在哪裏見過。

但又在哪裏呢？

她還沈浸在自己的思緒間，卻沒有料到正在專心洗手的女孩忽然擡起眼皮。兩人實現在鏡子裏面相撞，李秀華感到一陣無言的尷尬。

垂下頭，她將補妝的東西放進包包裏面。耳邊的流水聲沒有預告忽然停下。奇妙的熟悉感像螞蟻搬囁咬著她的心，李秀華擡起頭，看到女孩還在看她。

“我們之前見過？”她盡量扯出一個微笑。

女孩面容清淡素雅，看年齡應該是讀高中左右。李秀華回憶，除了那個對他格外排斥的繼子以外，她實在想不到自己平日裏還跟哪些高中生接觸過。

“陳太太，果然貴人多忘事。”女孩從洗手臺上面抽出一張面紙，細細地擦拭著自己的手。電影院提供的紙巾又小又薄，一張紙很快便在水滴間浸濕。

李秀華站在原地，女孩雲淡風輕的一句話足以調動她周遭敏|感的神經。她被恐懼所攥，不敢動彈。

但她只叫了自己一聲陳太太，話沒說破，李秀華安慰自己先別亂了陣腳。

直覺告訴她不宜在女孩身邊就呆，她幾乎是慌亂地、毫無邏輯地說道：“抱歉，我還有事，先走了。”

言罷，也不等女孩的反應，李秀華自顧自擡起腳往廁所門口走去。只不過還沒有走幾步，女孩只用一句話便硬生生地扯住了她的腳步。

她說：“我是該叫你陳太太，還是該叫你——小陳太太？”

內心最深沈的隱秘，說來說去只是一包裹了層紙的骯臟。不需要太過用力，隨便一捅，汙穢便側漏滿地。

李秀華知道自己的秘密遲早有一天會暴|露在陽光底下，卻沒想到會是以這種形式，也沒想到自己所面對的是這樣的一個人。

“你是誰？”她臉色下沈，緩緩轉過身來。包包的帶子被她攥得變形。

“這不重要。”張秋醒笑著低頭，目光流轉，在擡起來的時候面上的笑容更是燦爛，“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以後吧？”

因為緊張，李秀華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廁所裏面有沒有安裝空調，或者那股冷意是從地心上竄。她不說話，等著女孩先開口。

兩相對峙，李秀華站在門口邊上，隱隱間傳來幾個女人的抱怨聲。

好像是說：“怎麽挑這個時候維修廁所？”

“都那麽長時間怎麽還沒修好？”

李秀華心裏咯噔一聲，更像一塊沒有著落的石頭。手背上的青藍色的經脈凸起，她擡起頭，意識到張秋醒很有可能是故意以後，面上的恐懼與恨意交織。

“你在我面前說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了你以後的人生。”她用與己無關的語氣說著跟李秀華密切相關的事，頓了頓，看到李秀華的臉色稍稍和緩，她補充說道：“雖然不知道你是出於什麽目的在他們父子兩人間糾纏，但陳沿清不是什麽好東西。你要一直保持這樣的狀態不聲不吭，那最後傷害最深的還是自己。報紙上關於情殺的新聞層出不窮，但凡識字也該吸取吸取上面的前車之鑒。”

從陳炎燚上輩子的兩段記憶看，張秋醒非常不理解李秀華到底是為什麽要跟陳沿清糾纏在一起。既然她害怕他，又為什麽要靠近他？難道出國的留學生平常言情小說看太多，喜歡享受這種被多人愛戀的糾纏。

但父子兵上陣，會不會太重|口了點？

沈默良久，李秀華才開了口，她的嘴角向上，滲出來的卻是比中藥汁還要苦澀的笑容，“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懂，但懂又怎樣？”

經過一番談話，李秀華雖然不知道眼前的女孩抱著什麽樣的目的，但就憑剛剛她說的那些話，李秀華也可以大概確定她沒有想害自己的心思。

背負太多，不吐不快，“我在國外讀書的時候跟陳沿清認識，他對我一直都很好，包括現在。但……”說到這裏，李秀華深吸口氣，高跟鞋與地板相撞，發出扣扣扣的聲音，“但他的愛就像亡命之徒，帶有毀滅的危險。可偏偏，我又不是那種性格極端的人，往後的日子裏面，比起愛，他更讓我感到恐懼。”

“那你為什麽不逃？”張秋醒問出了心裏最好奇的問題。

“我逃了，從國外逃回國內，他也跟著追回國內。我沒有辦法，跟一個在我看來有權有錢的上司結婚，即使對方有個正在讀書的兒子，但只要能保證我的安全，這些也沒什麽好計較的。可誰知道……”她的話音順著動作沈下來，“陳沿清是他的大兒子。”

“但這也不是你們重新在一起的理由吧？”

“沒錯，但如果他手裏面有足以讓我身敗名裂的照片和視頻呢？”李秀華淡笑出聲，“除了跟他在一起，我做錯了什麽？”

很多錯誤就像團纏在一處的毛線，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從哪一頭開始亂了原來的節奏。張秋醒開了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應該喜歡陳炎燚吧？”李秀華猝不及防地開口問道，“剛剛沒認出，現在才想起來你好像是給陳炎燚補課的那個家教。聽說他成績最近很好，在這中間，你應該也功不可沒吧？”

“過譽了，也是他自己聰明。”張秋醒淡定說道：“關於你們的事情，他什麽都不知道。我今天跑來跟你說這些，也是希望你們事情再爛，都別讓他知道。”

“人在世上，糊裏糊塗地活著，也不失是一種幸運。”話說破了，李秀華比之前要放松，她依靠在墻上，神情慵懶，“還有什麽要說的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先走了。”

她見張秋醒沒有反應，全當默認，轉過身走了幾步。忽然聽見後面傳來一句，“等等！”

沒有轉頭，李秀華頓住腳步。

“書上有句古話，乍暖還寒，最難將歇。最近是梅雨季節，熱了兩天，便又沒有太陽，只能多搜些衣服穿上。生活中，如果放棄了太陽，那就請多穿些衣服吧。”

女孩的聲音冷清，像剛敷化的冰，梗在心底下，涼了火氣。李秀華沒有出聲，她低下頭，幾乎加快走出去的速度。

真糟糕！李秀華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臉上的妝又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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