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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如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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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馳樂不知道怎麽去形容自己看見的眼神。

葉沐英看到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個跋涉過茫茫沙漠的旅人看見了綠洲和清泉一樣,眼底有著掩不住的欣喜。

鄭馳樂的心臟驀然一緊。

不知怎地,他突然就想起了許多年前,在他還沒“回來”之前那個幾近絕望的葉沐英。

在雙目失明之前總是溫文又溫和,就像他的名字那樣,令人如沐春風之餘又英氣勃發,比誰都要優秀,無論做什麽事都從容得很。

走到最後那一步,他的決然肯定傷到了沐英,因為沐英的心比誰都柔軟,家人是他的軟肋,友誼也是他無法割舍的東西。

他對葉家的憎怨肯定曾經讓沐英非常難受,更何況他還曾經從沐英身上套取了許多葉家的消息!

之於沐英,鄭馳樂總歸是有心中有愧。

那時候他早被怨恨蒙蔽了眼睛。

故意接近、利用、欺騙,最後還忽視了沐英逐漸惡化的病情……所有最不該對朋友做的事情,他都對沐英做過。

他有他的理由,可無論他的父母之間有什麽情怨,總歸與他們的友誼無關。

這也是鄭馳樂在重見葉沐英時毫不猶豫地跟葉沐英成為摯友的原因。

不管葉沐英是不是葉家人、不管葉沐英還是不是他認識的那一個,鄭馳樂總覺得自己該作出一點補償。

因為沐英是跟他一樣孤獨的人。

沐英同樣也有著渴望得到親情的心,同樣也遭受著渴望卻得不到的痛苦。

驟然對上葉沐英凝視著自己——而且只凝視著自己的目光,鄭馳樂的心突然砰砰砰直跳。

他猛地意識到一個被自己忽略了兩世之久的可能性。

他的記憶裏走馬燈似的回放著葉沐英給自己寫過的信,那時候他就覺得葉沐英草草帶過的只言片語裏面藏著難掩的深情。

他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葉沐英提起的次數那麽多,他難免也會想見見葉沐英心系之人。

可是他來到奉泰一年多,跟葉沐英見面、通話的次數都不少,葉沐英提到那個人的次數反而大大減少!

再細想,葉沐英信裏描述那人時只是草草帶過,掙紮與思念倒是寫得詳細,竟是早早就有了那樣的跡象。

只是他從來沒想過沈穩如葉沐英,竟會用這樣的方法向自己傾吐感情。

鄭馳樂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

他沒去設想“假如自己沒跟關靖澤在一起”的情況,因為這對於關靖澤或者葉沐英都是非常不尊重的事,人生從來都沒有假如可言。

他跟關靖澤風風雨雨走過來,兩個人都付出了很多,諾言和約定也許下無數,要是輕易去想這麽一個“假如”,對自己說過的話而言無疑是巨大的諷刺!

鄭馳樂左思右想,最終還是只能選揣著明白裝糊塗這條路。

葉沐英是他不願傷害的人,可關靖澤也是他願意花一生去維護的人。

鄭馳樂不想搖擺不定,對其中任何一個人造成傷害。

他一骨碌地爬起來,對葉沐英說:“沐英,你昨晚沒睡?”

葉沐英撒了謊:“怎麽可能?今天還得開會,我當然睡了,就是起得早才過來看看你而已。”

鄭馳樂是什麽人?他哪會看不出葉沐英精神憔悴、根本不是飽睡的人該有的狀態!

鄭馳樂說:“我沒事的,你不要擔心。”

葉沐英追問起具體情況。

鄭馳樂頓了頓,說道:“那個人叫劉啟宇。他從念初中時就開始當別人的幫兇,那間初中的校長是個人渣,玩了很多學生,劉啟宇跟著那個校長也是橫行無忌,他們都是男女不忌,搞到一批學生退學的退學、自殺的自殺。諷刺的是,劉啟宇卻憑借著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淮昌黨校。”

葉沐英皺起眉說:“人渣!”

鄭馳樂說:“確實是人渣,當時我跟靖澤也在淮昌黨校那一屆新生裏面,正好就跟他對上了。”想到劉啟宇對關靖澤下手的事,鄭馳樂臉色還是很不好。他的嗓音帶上了幾分火氣,“那個時候他就對靖澤下過藥。”

葉沐英一怔。

想到跟鄭馳樂密不可分的關靖澤,他眼神有些黯然。他在鄭馳樂生命裏出現的時機實在太晚了,當他知道鄭馳樂這個人的存在時,鄭馳樂跟關靖澤已經緊緊糾纏在一起,誰都分不開他們。

葉沐英說:“後來呢?”

鄭馳樂說:“那時候我們翻出了那個校長的罪證,劉啟宇下藥的事又敗露,他就跑去定海那邊投奔他的叔叔劉賀。”

如果說淮昌那邊的小事葉沐英沒怎麽關註,那麽定海那樁把關振德牽連進去的大案葉沐英絕對比鄭馳樂還了解。聽到劉賀葉沐英就明白了:“劉賀那邊鬧開了以後,他又逃了?”

鄭馳樂點點頭:“他逃了,跟著當時最大的幕後人一起外逃到老越那邊。我懷疑邊境很多走私案都跟他們有關,特別是軍火走私。”

葉沐英心頭一跳。

他說道:“那這個人很危險!”他站起來徘徊了一圈,看向鄭馳樂,“你要申請保護才行!”

鄭馳樂啞然失笑:“我又不是什麽重要人物,申請什麽保護……”

葉沐英看著鄭馳樂,唇微微動了動,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他很想說可以讓老爺子幫忙找兩個過來,可想到鄭馳樂跟葉家那早已徹底僵化的關系,這話也只能在舌頭底下打轉。

鄭馳樂寬慰:“先看看吧,他真要是在幹那種見不得人的勾當,未必敢再出手。”

葉沐英說:“他都盯上你了……”

鄭馳樂說:“沐英,你不要擔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葉沐英有些激動:“要是他今天不是用藥而是用槍呢?”

鄭馳樂猶豫片刻,還是將手按在葉沐英肩膀上,讓葉沐英坐下來冷靜一下。

他說道:“我不是喜歡逞強的人,正相反,我是很惜命。劉啟宇敢這麽猖狂,那他就要有被逮住的覺悟,我們滄浪軍區那邊已經開始大換血。方部長雖然是女孩子,但你今天也見到她了,她絕對是雷厲風行的人!而且她還是黃家的準兒媳,下手整頓的時候阻力不會太大,相信會很順利。”

葉沐英想到黃家的種種惡跡,神色一凜:“怕就怕黃家本身就有問題。”

鄭馳樂微頓。

他想起跟黃震軍的幾次見面,黃震軍這人平時表現出來的是爽快、大方、豪邁,偏偏吳棄疾見了他一面之後就讓他遠離這個人。

關靖澤的舅舅李見坤似乎也對黃震軍非常厭惡。

李見坤平時見人就開嘲諷,但見到真正厭惡的人反倒是一句話都不會說——他覺得對方連讓自己嘲諷的資格都不夠!

葉沐英出身葉家,韓葉兩家在軍方的根底都非常深,能知道的東西自然比別人多。雖然葉沐英只透露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鄭馳樂已經能推測出許多東西。

結合自己所了解的事實,鄭馳樂說:“黃首長的岳父是韓家和葉家那兩位的故交,而且在開國初那場動亂被殃及,受了許多苦。再加上黃首長又是越戰退下來的,立了很多次頭等功,所以韓家和葉家並沒有反對黃首長接任奉泰軍區第一首長的位置,對吧?”

葉沐英點點頭。

由於種種原因,韓家和葉家都不能動黃震軍。當然,這是在黃震軍沒有觸及底線的前提下!

如果真的有證據證實黃震軍的所作所為已經危及國家安全,那不管他立過什麽功勞、他岳父是什麽身份、他結的親家是什麽來頭,都無法抵消那種程度的罪行!

鄭馳樂作出了進一步推斷:“事實上你們已經懷疑到黃首長身上,並且已經著手調查了,負責調查的人大概是……靖澤他二叔同在軍方的長子!”

鄭馳樂會聯想到關靖澤這位並沒有見過面的堂哥身上,是因為想起關靖澤的二叔關振衡臨行前特意提起了他這個兒子,而且是跟葉沐英、孟桂華排在一起。

可他過來之後卻沒怎麽聽說過關振衡這個人,別說見面了,連名字他都無從知曉!

鄭馳樂看向葉沐英。

葉沐英早就知道鄭馳樂聰明,可沒想到鄭馳樂會一下子推斷出事實。

葉沐英說道:“關家老爺子能走到那個位置,當然不是簡單人物。靖澤的父親是他意外的驚喜,可在靖澤的父親出頭之前他也沒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長子身上。靖澤的二叔進軍方是他的一手好棋,經營到現在已經頗有些氣象。”他陳述自己知道的事實,“奉泰這邊韓家跟葉家都不好插手,關家老爺子也就瞧準時機撿了漏。”

鄭馳樂聽完後不得不感嘆,老狐貍就是老狐貍!

雖說葉家跟韓家都不好明著插手,可從葉沐英的話裏可以知道兩家的態度:其實他們都已經判了黃家的死刑,差的只是證據而已!關家真要查出了黃家為禍奉泰、罔顧邊境安全的真憑實據,根本不會遇到來自上面的阻攔!

沒想到別人罵關老爺子老糊塗的時候他已經想得那麽長遠,自己的臉皮丟了也沒著急,豁出臉繼續抓緊關家東山再起的時機!

這真是一種了不起的本領!

鄭馳樂想到曾經跟兒子黃韜在臺上唱《血染的風采》的黃震軍,心裏不由有些悵然。

他嘆息著說道:“我其實挺希望那些沾著同胞的血的骯臟事不是我們自己人幹的。”

葉沐英見鄭馳樂神色不愉,開導道:“真要能幹出那樣的事,就算是華國人也不能稱之為‘自己人’。”他站了起來,“別光顧著說話了,你睡了這麽久得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你去洗漱,我去給你做早飯。”

鄭馳樂一怔,點點頭去洗臉刷牙。

不知道為什麽,他能清晰感覺到葉沐英的目光正跟隨在自己身後。

這樣的感覺讓剛醒來時那種被其他話題強行壓下去的覆雜心情又被勾了起來。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註視,鄭馳樂察覺之後卻有點不自在。

如芒在背。

也許真該找個時機跟沐英好好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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