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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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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失眠的人換成了鄭馳樂。

鄭馳樂看到信時以為關靖澤在開玩笑,但關靖澤那個人會開玩笑嗎?

一閉上眼,鄭馳樂就想起了少年時期那個總是將衣領一絲不茍扣緊、從小就與別人不太親近的關靖澤。

那時候他跟誰都玩得好,畢竟少年人的友誼沒那麽多糾葛和紛爭,你主動邁出一步就能拉近彼此的距離。

鄭馳樂從來都不吝於釋放自己的善意,無論是班裏玩得最開的人還是班裏最沈默的人,他都能跟對方聊得很開懷。

在他那個年紀的時候,每個人出入時都不忘呼朋喚友、三三兩兩地走,仿佛只要這樣就能夠證明自己人緣好、證明自己受歡迎。

而一旦落單,就會覺得無所適從。

但關靖澤從來不需要這一套。

關靖澤永遠習慣於一個人走在校道上,遇到老師時會禮貌地問好,並被老師們喊住詢問近況。高年級的學生見到他也會打招呼,大概是有什麽事兒要跟他商量。無論是師長還是高年級生,都是以平等的姿態在跟他閑談。

從鄭馳樂聽到的情況來看,關靖澤在年級裏是個最經常被提起的好話題。

當時還有人對他的受歡迎很不忿,覺得他就是個書呆子,雄糾糾氣昂昂地找他挑釁。沒想到關靖澤脫下校服後比他們還多幾分男兒氣概,在球場上也把他們碾壓得毫無招架之力。

自那以後關靖澤更是成了淮昌一中傳說般的存在。

那樣光芒萬丈的人物,即使是鄭馳樂也不自覺地想避其鋒芒。他和關靖澤的座位相隔並不遠,可他從來沒有主動與關靖澤說過半句話。

至於有沒有“被動”說過話?關靖澤那家夥本來就不會主動跟人說話。

兩個人居然就那麽沈默著度過了一年。

陸冬青心思細,最先發現鄭馳樂和關靖澤之間的怪異。

當時鄭馳樂聽到陸冬青的疑問後靜默片刻才回答:“如果你很想得到一個人的承認卻得不到,而另一個人卻輕而易舉就得到了,你會不會覺得不甘心?”

但這只是原因之一。

橫亙在鄭馳樂和關靖澤之間的東西除了他與鄭彤的關系之外,還有關靖澤表現出來的一切:關靖澤冷靜、早熟、行事理智而穩妥,早早就跟同齡人區分開來。

這樣的人永遠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理想,並且已經羅列出相應的計劃朝他自己預設好的未來前進。

感情在他的生命中永遠不會占據太重要的地位。

在關靖澤眼裏,也許他這樣的活法簡直愚蠢透頂——等同於將生命浪費在毫無意義的幼稚交往之中。

這種人往往很難被撼動,最好不要奢望能從他身上得到自己所期望的回應。

很多時候鄭馳樂也是很自私的,他並不想將滿腔熱情澆在冷漠又冷淡的關靖澤身上。

可現在關靖澤卻寫來這麽一封信。

鄭馳樂躺在床上始終沒合眼。

他腦海裏突然出現了關靖澤年少時的眼睛。

那時候他常常想跟關靖澤一別苗頭,關靖澤參加了什麽比賽,他往往也會跟著報名。

因為這個緣故,關靖澤的視線也曾經落在自己身上很多回。

甚至有一回教室裏只剩他們兩個人,關靖澤似乎朝他走過來準備要說話。

只是他卻正好聽到陸冬青他們的招呼,借機轉過身咚咚咚地往外跑。

那時候天好像快要下雨了,教學樓外灰蒙蒙一片,鄭馳樂快步追上陸冬青一行人,嘻嘻哈哈地一起回宿舍。

走到校門時他悄悄往回看了一眼。

天空開始飄下細細的雨絲,關靖澤取出自己的傘靜靜地走進雨裏,身體依然站得筆直,跟往常無異。

似乎是註意到了他的回首,關靖澤站住了,遠遠地看著他。

只不過當時細雨蒙蒙,他怎麽都看不清關靖澤臉上的表情。

也許是因為他拒絕交好的想法表現得太明顯,關靖澤跟他果真再也沒有任何往來。

一直到逃避般遠離淮昌,鄭馳樂都沒跟關靖澤說過半句話。

多年後再見面,關振遠進了中央省,只有鄭彤帶著佳佳跟關靖澤住在一起,他扛下救治佳佳的責任後跟關靖澤見面的機會漸漸多了。

幸而他已經可以平靜地跟關靖澤相處。

這時候的關靖澤果然如他所預料的那樣,有條不紊地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只是了解越深,他就越覺得關靖澤在糟蹋自己的身體:關靖澤對自己的生活毫不上心,只要餓不著冷不著,他永遠不在意自己過得舒不舒坦。

鄭馳樂原本的打算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去管關靖澤的任何事,最後卻還是看不過眼,攛掇佳佳一起想方設法讓關靖澤正常飲食、正常休息。

一來二去,他們竟也成了可以坐下來吃個飯、聊會兒天的朋友。

再後來,他們就一起回到了十一歲。

鄭馳樂翻出關靖澤那封信,舉高到頭頂又看了一遍。

如果關靖澤不把這些話寫出來,他永遠都不會往那個方面想。

事實上鄭馳樂從來沒生出過跟誰一起共度餘生的想法,愛情和婚姻對於他來說都是脆弱到不堪一擊的東西,比如他的親生父母之間肯定也有過愛情,只可惜隨著時間、距離、身份的變遷,他們再見時也許連點頭微笑的交情都不覆存在。至於婚姻,他始終沒有跟另一個人長久相處並誕育下一代的想法,因為他覺得自己負不起這樣的責任。

如果是童歡慶來分析,肯定會說他是因為上一代的不幸與悲哀而對愛情和婚姻持有不信任的態度。

但鄭馳樂認為自己只是單純地覺得不能負責到底的愛戀和婚姻都是不應存在的。

而他始終沒有做好那樣負起那種責任的準備。

以他對關靖澤的了解,那家夥也絕對不會隨意開這種玩笑。

而且那家夥……

鄭馳樂啪地把信紙對折,一骨碌地從床上坐起來。

他可以確定關靖澤那家夥現在肯定睡得很沈!

那家夥要不是覺得這事很困擾,絕對不會直接給他來這麽一封信。

這明顯是禍水東引啊!把信寄過來再等他回音,關靖澤把問題推給他之後這幾天就可以安安心心去做自己的事——反正來回至少要四天,再著急也沒法提前知道結果。

鄭馳樂想通了其中關節,暗罵了一句,爬下床拉亮燈泡給關靖澤寫回信。

跟關靖澤這厲害的筆桿子通信那麽久,他的言語藝術多多少少也得到了升華,沒一會兒就把回信寫好了。整封回信從社會高度分析他倆戀愛會遇到什麽阻力,再從家庭角度分析他倆在一起會造成什麽影響,洋洋灑灑寫了一通,就是沒有正面回應半句。

接著他覺得大半夜起來寫這麽一封回信看著有些不淡定,扯下幾頁信紙開始給關靖澤說起近段時間淮昌發生的事。

成鈞考慮了幾天,最終還是答應了耿修武的邀請調任市政,似乎像約好了似的,潘明理也從華東省陸軍十三師調任到華中省陸軍十七師,雖然礙於彼此的職能不能時常聚首,但三人確實實現了少年時說好的話:在同一個地方共同努力,打拼出屬於自己的成績。

有兩個好友在身邊,耿老爺子又親臨指導,耿修武行事穩當了許多,不僅關振遠留下的方案沒大改,還致力於發展貿易市場。華中有著天然的地理優勢,四通八達的鐵路幹線和公路幹線都要從這裏中轉,耿老爺子給耿修武指出了最穩妥的發展路線:調整優惠政策,增強商貿吸引度,充分利用華中省的地勢將淮昌打造成華國貿易中心。

成鈞對此非常讚同,不毀壞原生態、不引進重汙染產業,這樣的開發方案就算不成功對華中省也不會造成不可逆轉的影響。

鄭馳樂本來可以就這樣收尾,可他又起了壞心眼,硬是想方設法地多寫了幾頁,最後才將最開始寫的那一頁回信放到最底下疊好,塞進信封裏。

但願不會超重!

想象著關靖澤看完信後的憋悶,鄭馳樂心裏舒坦多了,躺回床上迅速進入夢鄉。

禍水東引這一招誰不會使啊!

關靖澤收到信後確實有些楞神,一頁頁地看完前面的內容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等到最後一張信紙露出了真面目,關靖澤頓時哭笑不得。

這家夥還真是滑不溜秋,左拉右扯一大通,硬是沒個正面的回應。

不過沒拒絕就是好兆頭!

關靖澤也沒氣餒,又恢覆了以前將信當日常記錄寫的習慣,只不過信的最後有些變化,每次都或多或少地提起自己的近況——內容涵蓋心情、身體、想法等各個方面,最後還必定以問句為結尾,誘使鄭馳樂不得不針對他這個人說上兩句。

同時他還針對性地詢問鄭馳樂的近況,說是禮尚往來的關心。

鄭馳樂第一次看到這句話時氣得不輕,他又沒問,哪裏來的“禮尚往來”?

可前面都正正經經地寫了那麽多,最後要是對關靖澤破口大罵那就太突兀了!

鄭馳樂只能憋著一口氣簡單地回應幾句。

關靖澤像是受到了鼓舞似的,每回都不忘來這麽一著。

這樣持續了幾個月,鄭馳樂終於習慣了在寫完淮昌這邊的事兒後以互報近況結尾,只不過心裏總忍不住嘀咕:他以前怎麽就沒發現關靖澤這家夥的臉皮這麽厚呢?

不要臉啊不要臉!

而就在春天即將結束、夏天即將到來的時候,鄭馳樂合上自己的藥理課筆記,一個人走出淮昌大學想要出去透透氣時,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馬路對面的熟悉身影。

這時正是中考剛結束、淮昌一中開始入學加試的日子,鄭馳樂就是在這個時候跟關靖澤見的面。有信心去參加入學加試的人都是自己學校的佼佼者,考場裏的人或多或少都帶著點兒傲氣,而關靖澤是其中最顯眼的一個,鄭馳樂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就是自己最大的對手。

結果出來後果然如他所料,關靖澤的名字正好排在他前面。

也是唯一一個排在他前面的人。

不管是因為不甘心也好、不服氣也罷,他都在心裏跟關靖澤杠上了。

他跟關靖澤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樣的好時節,春意雖然已經開始減退,夏季的炎熱卻還沒靠攏過來,空氣不濕不燥,還帶著甜甜的花香。

鄭馳樂微微一頓,擡腳朝關靖澤走了過去。他和關靖澤回來時都已經二十五歲了,早就過了情竇初開、臉紅心跳的年紀,突然的重逢並不會讓他感到手足無措。

鄭馳樂在關靖澤面前站定,笑瞇了眼:“怎麽回來了?”

這老朋友般的語氣沒讓關靖澤太失望,事實上他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果。他將一支新買的鋼筆別到鄭馳樂襯衫前的口袋上,一本正經地說道:“生日快樂。”

感謝命運,讓錯過的時光回到了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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