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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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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這麽湊巧,“前世”這個時候關振遠雖然也是這脾氣,但陰差陽錯避過了許多事端:那時候他沒與吳棄疾、魏其能、張世明等人深交,那場已經鬧騰了小半年才慢慢穩下來的治汙行動要到許多年後才曝光,嵐山開發方案也到許多年後才提上日程,因而關振遠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始終不慍不火地原地踏步。

這一回關振遠趁著年假回首都過年,當晚就被關老爺子找去書房。

關振遠在家裏排行不前不後,沒擔重責也不受溺愛,跟老爺子倒是不太親近。老爺子這次特意召喚,他有點兒摸不著頭腦:“爸,有什麽事嗎?”

關老爺子說:“振遠啊,你去華中的機會是你耿叔給你的,當時我也沒說什麽,只是多看顧著修武,當是還了人情。”

關振遠心頭一跳,有種不妙的預感:老爺子的意思分明是他享用了別人的人情,到底還是要家裏來還。

關振遠恭謹地說:“讓爸操心了。”

關老爺子說:“你在淮昌幹得不錯,很多人都對你讚譽有加。可是在很多事情的處理上就太毛糙,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但連底子都摸不清的時候就往裏頭沖就不是沖勁了,是傻勁。”

關振遠忍不住反駁:“淮昌那邊已經穩下來了……”

關老爺子終於不繞彎子了:“你的眼睛就只盯著淮昌!你倒是出了頭,得了雷厲風行、為民爭利的好名聲,振德在背後幫你收拾了多少爛攤子?你該交的朋友不交,交上的都是什麽人?都是事兒精!”

關振遠並不是笨人,老爺子這麽一說他就轉過彎來了:問題應該是出在他的“朋友”身上,而且牽扯到他大哥關振德了。

吳棄疾、魏其能他們都留在淮昌,應該跟他們沒關系,既能惹出事來又能跟大哥那邊掛上鉤的,那就只有張世明了。

他大哥現在是定海省的一把手,那可是東南那邊的政治經濟文化大中心,接近年尾事兒肯定比平時要多,出點什麽幺蛾子也正常。正巧張世明外公就在定海省那邊,張世明早些天就說了要去那邊拜年,他那脾氣關振遠也了解,指不定還真是他扯出了什麽不該擺到明面上說的事。

關振遠說:“可能有誤會……”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關老爺子更來氣了:“沒有誤會!振德現在是關鍵時期,這時候跟你交好的人給他使絆子,你覺得別人會怎麽想?別的不說,家裏就有不少人來問這事,你猜他們問什麽?都問我你是不是想和你大哥爭一爭。”

這話可就嚴重了。

各大家族內部看起來一團和氣,可揭開外皮一看其實都差不多。比如說關家吧,關振遠的大哥關振德從小就被當成繼承人來培養,一般來說家裏的資源都是為繼承人準備的,有能力的同輩也可以得到一定的幫扶,可那必須建立在可以成為繼承人的助力的前提下,絕對不能想著跟繼承人一別苗頭。

老爺子無法容忍意圖分裂關家的人。

關振遠正色說:“我沒有這種想法。”

關老爺子本來想來一句“你當然不敢”,又覺得太傷兒子心了,於是沈默下來。

關振遠的出色他一直在眼裏,畢竟這兒子從小到大關振遠就沒讓他操過心——不得不說能在首都這種地方能低調做人又保持一個好名聲、令許多世交讚不絕口,關振遠無疑非常有天賦。可關振德才是他屬意的繼承人,除了關振德行事穩妥之外,還因為早年關振德曾經被他寄養在別人家幾年,過了一段苦日子,找回這個兒子後他總覺得滿心虧欠,一直悉心為這個兒子鋪路。

現在正是關振德進中央省的關鍵時期,關振遠突然在華中省冒尖,大有躍升到同一級別的勢頭,關老爺子能不頭疼嗎?關家在首都的排位算不得靠前,不可能同時撐起他們兩兄弟,更經不起內耗。家族裏的聲音已經能傳到他這裏,說明很多人都開始考慮站隊了。

關老爺子覺得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樣的事發生。

他閉起眼睛說:“年初你的工作可能有調動,到時候你不要有情緒。”

關振遠靜默片刻,平靜地答應:“我知道了。”

回到房間後關振遠自個兒洗了個澡,出來後看見鄭彤正擔憂地看著他,他邊給自己擦頭發邊說:“你那是什麽臉色,別瞎想。”

鄭彤回想起跟關振遠相知相戀的契機。

原本他們也只是正常的公務往來,直到有一回關振遠看到關振遠一個人靜靜地站在江邊,背影看起來有點孤獨,她才第一次跟他聊起公事以外的東西。

關振遠那時候應該也沒想著跟她在一起,跟她講得最多的是亡妻相關的事,說他故去的妻子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他故去的妻子給了他向前走的勇氣……那時候她並不了解關振遠在家中的尷尬地位,但從他對亡妻的眷戀裏隱約猜出他跟家裏人並不是很親近,畢竟他聊起了那麽多事,卻沒提家裏半句。

後來兩人的私交漸漸深了,她知道關振遠有個兒子,關振遠也知道她有個病重的父親。後來老爺子一再催促關振遠再婚,關振遠就跟她求婚,說這樣既堵回了他家裏的壓力也了了鄭存漢的心願。

婚後隨關振遠回了幾次關家,鄭彤多少也了解了關振遠的處境。見關振遠回來後神色不對,鄭彤就忍不住為他擔心起來。

關振遠跟家裏關系冷淡由來已久,他表面上不在意,實際上心裏一直有芥蒂。每次回關家關振遠的情緒總會特別低落,只不過在其他人面前沒表現出來而已,就連關靖澤都以為家裏一片和氣。

關振遠一直是個好父親,他希望兒子博學多聞,卻不希望兒子看到太多背後的陰暗,一直盡力給關靖澤撐起一片廣闊而光明的天空。

鄭彤想到了鄭馳樂,臉色微黯。

相較之下她卻沒盡過一個母親應盡的職責。

樂樂這段時間也到過關家好幾次,都跟關靖澤關在房裏玩兒,他們逗妹妹玩逗得很開心,聊天說話也很投契,只是跟她不太親近。樂樂表現得不明顯,關靖澤卻是明明白白地把對她的不滿寫在臉上,一開始她不知道原因,直到關振遠告訴她關靖澤已經知道了樂樂的身世,她才明白這個繼子是在給樂樂抱不平。

鄭彤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關靖澤能接受樂樂的存在,這無疑是件好事——她當初擔心的關振遠和關靖澤不喜歡、不接受樂樂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可正是他們的寬容讓她後悔沒有早一些坦白,本來她和關振遠的婚姻就不完完全全是建立在愛情上面的,也許一開始她可以坦言相告,樂樂早就跟她生活在一起了。

可惜後悔是這世上最沒用的事。

在樂樂拒絕收養提議的時候她就感受到了樂樂的決心,也許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再喊她一聲“媽媽”。

因為他最想喊這個稱呼的時候她從他的生命中缺席了。

鄭彤沒再說話。

關振遠把頭發擦幹了,坐下來對鄭彤商量:“我可能要調動了。”

鄭彤說:“怎麽這麽突然?”

關振遠說:“也沒什麽。”他頓了頓,才跟鄭彤解釋,“大哥現在是關鍵時期,我繼續留在淮昌不適合。”

關振遠語焉不詳,也沒說怎麽個“不適合”法,鄭彤卻也猜出了一二。關振遠的大哥關振德才是關家著意培養的人,關振遠這半年來風頭太盛,幾乎直追關振德,所以老爺子出面了。

去了新的地方、接手新的事務,沒個一兩年是沒法走上正軌的。如果那個地方再麻煩點兒,關振遠恐怕就徹底被絆住了。

關振遠不願細說,是不想跟她討論老爺子的偏心程度。

鄭彤說:“靖澤也留在淮昌嗎?還是讓他回首都念書?”

關振遠眼神變得堅定:“不,我會把他帶過去,這兩年他成長得很快,我該帶他去見識更多東西了。回首都自然有回首都的好處,但我不想他回去——我不想他走我走過的路。”

他不會反對老爺子的安排,因為他本來沒有跟大哥爭的想法,可他不想自己的兒子也淪為陪襯,從小就被家裏那塊分不下來的小蛋糕限制住。

關振遠說:“最近可以給我調動的空位也不多,我猜老爺子最有可能為我爭取到永交省那邊的位置。那地方不怎麽太平,前任省委書記前段時間死在任上,職務一直由他底下的人兼著,上頭到現在都還煩惱著讓誰過去,我想應該差不離。那邊情況不明,我是這樣想的,靖澤我帶過去,你留在淮昌發展,張嫂留下來帶芽芽。”他遲疑片刻,還是直言自己的考慮,“這樣要是岳父有個萬一,也不至於沒人在身邊。”

鄭彤點點頭:“好。”

關振遠和鄭彤談好了,又去找關靖澤談話。

如果是半年之前,關振遠不會采用平等交流的方式和自己兒子講話。但這半年來關靖澤的成長令關振遠很欣喜,他覺得有些東西已經不用瞞著這個兒子。

關振遠也不繞彎子,直接把老爺子的決定告訴了關靖澤。

關靖澤聽後滿心愕然。

他父親和大伯之間的矛盾他是知道的,“前世”關振遠在華中省呆了很多年,幾乎都是原地踏步。當時關靖澤問過原因,關振遠只笑著說華中省還離不開他,可跟他比較親近的二堂叔卻猜測是因為他父親不能壓他大伯一頭。

幾年之後首都這邊似乎發生了什麽事,大伯關振德突然被雙規,他父親則取代了原本屬於他大伯的位置,挑起了關家的擔子。

當時各種流言滿天飛,大多揣測他父親謀劃已久,早就想把他大伯扯下來。

關靖澤詢問過跟當時身在軍中的二堂叔,二堂叔只叫他別去深究,好好做好自己的事。

後來他黨校畢業後從基層往上走,關振遠也沒給他多少支持,反而鼓勵他自己去闖。

仔細回想起來,那時候他父親似乎一直都不願讓他和首都這邊有太多往來。

原來矛盾在這時候就已經出現了嗎?

關靖澤看向關振遠,發現關振遠對老爺子的安排毫無抵觸。

他父親能夠服從老爺子的安排放下自己經營得那麽好的淮昌,明顯是不想跟大伯爭的。只不過後來他父親接手了大伯的一切,又沒有個明白的說法,與兄爭權的帽子根本就沒辦法摘掉。

關靖澤心裏生出一種緊迫感。

在關振遠的教導之下,他一向不喜歡這些爭權奪利的事,見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後也沒再去了解——如果早知道有機會讀檔重來,他肯定不會把心放得那麽寬,連真相都不去弄清楚!

現在事情漸漸跑向了自己完全陌生的方向,他得更認真地去應對才行。

不管真爭也好假爭也罷,矛盾都已經露頭了,如果一退再退都不能緩解局面,那就不能繼續退讓了!

關靖澤小臉緊繃,一臉深思。

關振遠被他逗樂了,他笑了起來:“別想太多,那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兒。我跟你說這些是不想你到時候兩眼抓瞎,什麽情況都不了解。”他正了正臉色,“但是告訴你不等於讓你摻和進去,等調令下來後我會把你也帶過去,到時候你要做的就是多看多學,不要多話也不要做多餘的事。”

關靖澤見關振遠語氣嚴肅,點頭應是。

關振遠見他挺沈得住氣,打趣道:“要真去了永交省,你跟樂樂花的郵費可要翻一番了,手裏的零花錢還夠嗎?”

關靖澤:“……”

沒過多久關振遠的調令果然下來了。

關振遠猜得不錯,關老爺子果然為他爭取到永交省省委書記的位置。從市委書記到省委書記看起來是被提拔了,可淮昌是華中省的省會,關振遠本來也是副省級幹部,在省委班子裏排名雖然不算很靠前,但再磨個幾年未必不能往上走。

同是省委書記,在永交省任職和華中省任職簡直是天差地別,雖說華中省不是四個“中心省”之一,但它地處華國最中心,是走南往北的重要樞紐,繁華程度遠遠甩開很多省——而永交省位於華國版圖邊緣,出了名的發展落後、管理難、紛爭多,調任永交省不管職位高低都被稱為“下調”,許多犯了事的官員都被“下放”永交省。

據說那裏的公職人員分為兩種,一種是背景清白的,擠破頭想往外調;另一種是翻身無望的,只想著怎麽給自己養老。總之,沒幾個是想好好為永交省辦事的。

可想而知,接手永交省的人需要面對一個怎麽樣的班子。

關振遠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拿到調令後也沒太難受。

由於淮昌沒有直達永交的火車,關振遠交待關靖澤留在首都等著,自己和鄭彤回淮昌完成交接工作,順便簡單地收拾點行李。

沒想到剛抵達淮昌就接到了張世明的電話,張世明再三道歉:“關哥,我不知道會牽連到你。”

事情其實跟關振遠猜測的差不多,說白了張世明職業病犯了,到定海省那邊給他外公拜年時也沒閑著,又跑去跟進汙染情況。定海省開發度更高,到處工廠林立,還真給張世明逮著了事兒。張世明和關振遠合作慣了,想當然地去找關振德商量,沒想到關振德指著他鼻子大罵。

張世明氣得不輕,跟關振德爭持不下。關振德控制了媒體,攔著不讓報道,張世明也知道撕破臉沒好處,可心裏總是氣不平,向首都這邊的老家夥們拜年時直接抖了出來,罵關振德“不如弟弟”。

沒想到張世明還給自己挖了這麽一個坑,關振遠只能苦笑:“你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張世明說:“是我太欠缺考慮。”

關振遠倒不是很在意,矛盾本來擺在那裏,就算張世明沒這麽做遲早也會有爆發出來。這樣挺好,他這麽一退又能清凈幾年了。

關振遠笑了起來:“沒事兒,我這也算破格晉升。就是往後想聚在一起可不容易,我不能離開崗位,到時候只能等你們來看看我了。”

張世明沈默片刻,說:“行,你等著,到時我去找你。吳老弟呢?他去不去?”

關振遠平靜地說:“淮昌這邊的事還沒完。”

張世明聞言追問:“淮昌換誰上?”

關振遠說:“聽說修武不想呆在中央省了。”

張世明了然。

以前有句話叫“不歷州縣,不擬臺省”,意思是沒在地方磨練過的,不考慮往上提拔。這說法就是為了避免耿修武這種情況,給他好職權他不知道怎麽去用、給他好班子他不知道怎麽去使。不過耿修武想外放倒是難能可貴,畢竟那麽多人擠破了頭想進中央省,再沒能耐也存著先占個好位子的想法。

張世明說:“那我有時間會會他。”

而這個時候,鄭馳樂也收到了關靖澤的來信。

這時候雪意漸漸小了,經冬的雪也開始消融,在冬末春初的陽光照耀下,石縫裏的春草發了芽、池塘裏的水面破了冰,到處都一片生意盎然。

鄭馳樂就是坐在剛剛抽出嫩芽的石榴樹下看的信。

看到關靖澤提起關振遠的調動,他心頭一跳,知道大戲就要來了。

而且演法跟“前世”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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