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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坦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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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馳樂話一出口,兩人之間就陷入了沈默。

鄭馳樂也考慮過這麽直接說出來需要面對什麽。剛剛關靖澤一張口,鄭馳樂就想到了自己慫恿關靖澤教佳佳唱《鷹》時,關靖澤唱得調子與淮昌當地人唱的有些不一樣。因為關靖澤知道這首歌時還在首都呢,那時候《鷹》又不是正式發行的歌,傳到首都調子有了微小的差異,鄭馳樂聽出來後就端著親歷者的姿態為關靖澤“撥亂反正”。

在他和佳佳四道視線的夾攻之下,關靖澤虛心受教,相當識趣地把那點兒小差異改掉了。

而這個時候的關靖澤,應該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更不會把它改成他當初聽到的“原汁原味”版。

所以鄭馳樂後半段路走得很沈默,他在思考關靖澤“回來”的可能性,於是自然而言地想到了關靖澤與他印象中不符的種種表現。

等聽到關靖澤引導成鈞留下的時候,鄭馳樂就確認這家夥真的“回來”了。

仔細一分析,他就知道自己忽視了什麽:如果關靖澤“少年”時是這種性格的話,根本就不會有後來那個手腕強硬的關靖澤!

結合自己對關靖澤的了解,鄭馳樂心裏涼撥涼撥的。

關靖澤這家夥向來沈著又冷靜,做事都是謀定而後動,從他提前出現在淮昌那一天起這家夥恐怕就在懷疑他了,後來那些舉動恐怕也存著試探的心思。

鄭馳樂沒有糾結關靖澤瞞著自己這件事,畢竟他突然出現在關家——而且是以鄭彤弟弟的名義出現,關靖澤心裏起疑、想要把事情弄清楚也是理所當然的。

他比較在意關靖澤已經推測出多少東西。

鄭馳樂思來想去老半天,依然猜不透關靖澤的心思。轉念一想,關振遠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把這事兒跟關靖澤說開了也沒什麽不好,省得整天提心吊膽。

鄭馳樂指著外頭的山路說:“我們去那邊的林子裏走走。”

關靖澤說:“走。”

兩人並肩走進林間小路裏,山頂長著的都是耐冷的馬尾松,滿路都堆積著許多松針,偶爾還有幾個松子埋在裏頭。

等走到離亭子足夠遠了,鄭馳樂才停下腳步,轉頭瞅著關靖澤:“你打算沈默到什麽時候?”

關靖澤當然要沈默,他還沒享受……啊不,體驗夠“十一歲的關靖澤”才有的待遇,鄭馳樂突然就喊出了那麽一句“關副書記”,他能說什麽?

說自己挺舍不得的?

鄭馳樂絕對會打人吧?從某些方面來講,鄭馳樂這家夥還是挺直率的,該動手的時候絕對不會含糊。

關靖澤決定先聲奪人:“我在想你既然戳穿了那張紙,是不是該解釋一下你出現在關家的原因?”

鄭馳樂說:“你猜不出來嗎?我是為了去看看佳佳的情況。”

關靖澤看著他不說話。

鄭馳樂只能繼續說:“至於為什麽我當初和姐形同陌路,這一次卻以‘弟弟’的名義出現,當然是有原因的。這事兒說起來有點長,”他左右看了看,走向不遠處的石階,“我們還是坐著聊吧。”

關靖澤跟他一起坐到石階上。

鄭馳樂理了理思路,把故事的開端放到了知青下鄉那個時期。

那時他還沒出生,但是好好回想一下那時候發現的蛛絲馬跡基本也能拼湊出個大概:說白了就是還是個少女的鄭彤遇到了比她年長幾歲的他的“親生父親”,很快就跟對方墮入愛河。在那個年代,因為耐不住鄉村的寂寞而相愛的男女不知凡幾,他的父母也不過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對。

等到返鄉潮開始時他們也很默契地結束了戀愛關系各自回鄉。

然而鄭彤回到家後才發現自己懷了身孕。

對於一個仍然懷著少女情懷的年輕女孩來說,這個突然到來的生命無疑是驚嚇大於驚喜。她只能向鄭存漢求救,鄭存漢當然不願意讓她留著這個孩子。

可是鄭彤把他留下來了。

鄭存漢讓她發誓生下孩子後要和他以姐弟相稱,除非孩子的生父願意認這個孩子,否則她永遠不能認他。

鄭存漢邊落實孩子的“身份”邊托人尋找孩子的生父,沒想到對方用的是化名,住址也沒有留下。直到後來意外看到對方結婚時的照片,鄭彤才死了心,開始準備高考。

那時候他們的日子相安無事地過著,鄭彤出了名的疼“弟弟”,上哪兒都帶著他。人人都笑她早早就當了媽,她也不反駁,“姐弟”倆的感情好得不得了。然而等到孩子上了小學,就開始有人嘲笑孩子沒有父母。孩子很難過,回家一個人躲著哭,鄭彤知道原因後也抱著他哭,哭到最後哽咽著說:“我就是你媽媽,等媽媽考上大學、等媽媽有能力一個人讓你過上好的生活,樂樂,你就喊我‘媽媽’好不好?”

沒想到這番話被鄭存漢聽到了,鄭存漢很快就把孩子送到鄭家村。

孩子始終記得鄭彤的話,一方面不停地惹是生非想要讓鄭老三把自己送回家裏,另一方面又拼了命地學習,因為他媽媽可是要考大學的人,他怎麽可以不學好!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過了下去,孩子聽到鄭彤當上了廠長後一個人跑回家想問鄭彤什麽時候接自己走,卻被鄭存漢攆回了鄭家村,原來鄭彤事務纏身,並不在家中。

孩子想要蹭著往來的客船去淮昌找鄭彤,沒想到途中意外落水,差點就死在水裏。鄭老三這次是真的沒法忍受了,直接把孩子送回鄭存漢那邊。

見孩子屢教不改,鄭存漢狠下心腸聯系上老戰友,把孩子扔去嵐山住宿。

孩子經常關註報紙,看到乘風機械廠的消息就格外留意。他總覺得再過一段時間鄭彤應該就沒那麽忙了,到時她就會過來接他走,可是他一直等一直等,等來的卻是鄭彤的婚訊。

孩子跑上嵐山放聲痛哭,罵自己的母親是騙子。

從此再也不去關註那邊的消息,他把鄭存漢寄來的錢全部寄了回去,一邊認認真真地備考一邊想辦法賺好自己未來幾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後來他考上了淮昌一中,卻發現那個從入學開始就比自己高一名的人原來是鄭彤的“兒子”。

於是他暗暗跟對方較起勁來,對方學什麽,他也學什麽;對方拿什麽獎,他也要拿什麽獎;他與許多人成為了朋友,卻從來沒有和對方說過話。

就那麽過了一年,他再也無法忍受那樣的生活,跟著師父季春來離開了淮昌。

再見面時已經是許多年後,很多事情都發生了極大的改變,曾經有過的期盼、曾經傷過的心、曾經無法釋懷的遺憾,已經徹底被歲月撫平。

曾經怎麽都無法面對的人、曾經怎麽都無法友好相處的人,也已經能夠平靜地相會。

因此誰都沒再提起舊事。

鄭馳樂像是在描述別人的故事一樣,語氣平靜而又輕松,只是在說完以後比任何時候都要靜默,仿佛連多說一個字都很困難。

關靖澤聽完後徹底沈默了。

鄭馳樂吐露的事實與他先前的猜測相差甚遠。

他猜測鄭馳樂不知饜足、得隴望蜀,讀檔重來以後才幡然悔悟,想要彌補曾經扔掉的親情。

事實卻是鄭馳樂最簡單的願望都無法實現,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被歲月消磨幹凈。

鄭彤和鄭馳樂相處時的異常也證實了這一點,得知事實後在回想“前世”的一切,許多細節也印證了它:比如鄭彤每次見到鄭馳樂時那一閃而逝的痛楚;比如鄭馳樂聽到佳佳喊他“小哥哥”時那藏不住的笑容;比如當年鄭馳樂為什麽與任何人做朋友,卻從不和他說半句話……

關靖澤早早就失去了母親,對生母的念想反而沒那麽深,鄭彤跟他不算太親近,但也不算冷淡,一家人倒也過得和樂融融。後來佳佳突然病重,整家人工作過後的所有話題都是繞著佳佳轉,想要盡力留給佳佳一個快樂的童年,彼此的感情倒是漸漸深了。

他怎麽都想到不到鄭馳樂和鄭彤真正的關系。

關靖澤無法想象鄭馳樂的心情,特別是在被鄭彤給予期望之後又被鄭彤親手打碎——那一年鄭馳樂在淮昌一中的日子到底是怎麽過的?

關靖澤認真地回想著以前的事,試圖找出一點可以安慰鄭馳樂的事。他想了想,才說道:“她沒去接你,是因為老爺子的病吧。以前……她時不時會下鄉,我想她應該去看過你的,只不過不想給你過多的期望,所以沒有和你見面。”

聽到關靖澤的話後,鄭馳樂笑了起來。自己順理成章地接受了關靖澤“回來”的事實,關靖澤也毫無障礙地接受了他的身世——甚至還想辦法寬慰他,某種程度來說他們倆的“應變”能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強悍。

不過他已經不需要這樣的安慰了。

鄭馳樂笑了起來,目光裏不帶半點難過,反而充滿了堅定,“關靖澤,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不過屬於我的東西我絕對不會再輕易放棄。就算知道很難,我也會盡力去爭取。”

畢竟這已經不再是單向的執著。

關靖澤一頓,緩緩說:“其實這不難不是嗎?只要跟我爸說——”他突然停了下來,眉頭微皺,“那天晚上我爸找你,就是因為這件事嗎?”

鄭馳樂也不隱瞞:“他們準備去辦個正式手續,由他們來收養我。”

關靖澤眉頭皺得更緊。

如果關振遠真有這樣的打算,為什麽他打電話回去的時候關振遠只字不提?

關靖澤推測:“你沒答應?”

鄭馳樂不說話。

關靖澤問:“我可以問為什麽嗎?”

鄭馳樂沈默良久,說道:“因為我的親生父親是葉仲榮。”

關靖澤一聽就明白了。

如果鄭馳樂的母親姓韓,這就是件大好事,葉家和韓家的寶貝啊,能不好嗎?

可惜鄭馳樂的母親不姓韓。

這代表著什麽?代表著接踵而至的麻煩!一旦他的身世被人發現,就算葉韓兩家不追究,也會有人煽風點火。

如果到時候鄭馳樂依然像現在這樣沒有任何可以依仗的東西,那他必然會陷進無數麻煩之中。

關靖澤追問:“你有什麽打算?”

鄭馳樂說:“我骨子裏最像那個鄭老頭兒,脾氣特別擰,誰要是不想我過得好,我偏要把日子過好給他們看;誰要是不想我出頭,我偏要活出個樣子給他們看。其實吧,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關靖澤看著他。

鄭馳樂也看了關靖澤一眼,說道:“在我走了以後嵐山不是出過命案嗎?那時候大牛被人打死了,調查結果說是幾個流竄過來的亡命之徒做的,由於是群體作案,只給他們判了十幾年的刑。薛巖不相信這個結果,他一個人追查了許多年,終於發現了真相,那是葉家人指使來的。後來葉家不是有人接連不斷地下臺嗎?是我幹的,當時搜集罪證、匿名舉報、借助媒體煽風點火都是我幹的,師父知道之後差點就把我逐出師門了,氣過之後還是嘆息著幫我擦屁股。”

關靖澤說:“季老先生對你很好。”

鄭馳樂點了點頭,繼續說:“我覺得我虧欠最多的人就是師父,那時候我總是讓他傷心失望……既然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該做的事我也許還是會做,但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幫師父實現他重振中醫的心願。”

關靖澤已經明白鄭馳樂的意思:一切與這件事相沖突的東西都會被他舍棄掉,包括可以喊鄭彤“媽媽”的機會——他不想再因為自己的“身世”而再度陷入麻煩漩渦裏面。

關靖澤知道鄭馳樂這人看似吊兒郎當,決定了的事卻不會再改變。

他決定另起話題:“不如這樣,我們找個時間來梳理一下記得的事情吧?一個人的記憶肯定有局限的地方,兩個人拼湊起來也許可以掌握更多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

雖說他們回來以後事情可能會滑出原來的軌跡,可知道個大概趨勢總歸還是有好處的。

鄭馳樂正有此意,答應得非常幹脆:“好!”

兩個人默契地站起來,準備去成鈞那邊旁聽一下他們商量成什麽樣子了。沒想到他們剛剛走出幾步,山腰上突然就傳來了一聲槍響。

然後槍聲接二連三地響起,驚起了許多鳥兒。

鄭馳樂和關靖澤加快腳步走到亭子那邊,成鈞已經走了出來,面沈如水地說:“有人偷獵!你們兩個小家夥先跟其他人一起在這兒呆著,我和另兩位老師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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