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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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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本來吃得還算平順,可吃到一半鄭老三卻行色匆匆地走了進來:“二哥,出事兒了。”

鄭存漢沈聲說:“什麽事?”

鄭老三說:“有幾個人擡著個傷患過來,說是省報的記者,叫我們村的醫生過去呢!”

吳棄疾和關振遠面面相覷,而後異口同聲地說:“我過去看看!”

鄭老三說:“那正好,你們一個是醫生,一個是政府的,都給處理處理,別讓他們再搞出事來!”

鄭存漢敏銳地抓住了鄭老三話裏透露出的信息:“再搞出事來?他們以前弄出過什麽事兒?”

鄭老三一頓,說道:“二哥你身體不好,前兩次我都沒跟你說。其實還不是這些家夥不怕死,整天跑去東邊搞事。照我說,要說那邊沒鬼是不可能的,可他們沒看見嗎?我們這一片發下來的除草劑都是那邊生產的,而且不管需不需要都是分攤到戶,想要繼續種地就得買,多愁人啊……”

鄭存漢聽不下去了:“夠了,別說了!”

這哪是說給他聽啊,分明是說給關振遠聽,想借關振遠這把槍試一試。

鄭存漢一向不允許家裏人去占關家的光,有些事不能開頭,一開頭就會接二連三地來。他自私,不想讓鄭彤家裏人的需求為難,要是族裏那個後輩想吃公家飯,行,自己考,有能耐考進去、有能耐把事情做好的,沒人來求他都會跟鄭彤打招呼,畢竟人活在世上這人情往來是必不可少的。可要是利用關家的勢力和資源,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

鄭老三見鄭存漢虎起了臉,登時不再說話。

關振遠見鄭老三噤聲,忍不住看向鄭存漢。

鄭存漢說:“這裏面水深,振遠你別管,坐下陪我老兒吃完這頓飯。”

鄭存漢本來就在東邊住了許多年,哪會不清楚那邊盤枝錯節的覆雜關系。那也是有通天關系的,關振遠才剛坐上書記的位置,下邊還傳著他是靠家裏才能上位的留言呢,他這時候要是一頭紮進這堆麻煩裏,只會落下個楞頭青的名頭。

鄭彤也聽出了其中的厲害,但她了解關振遠的性格,所以開腔勸說:“爸,插手不插手是一回事,了解不了解又是另一回事,不管怎麽樣,多知道一點東西總是好的。”

沒想到關振遠卻一笑:“阿彤,別說了,我們陪爸吃飯。”他看了吳棄疾一眼,“麻煩吳先生去看一看。”

關靖澤眉頭一跳,算是瞧出來了:吳棄疾有意和關家交好,關振遠也有意接受吳棄疾的善意。

在前世吳棄疾因為種種原因和關家往來不深,而且吳棄疾第二年就去了首都,一躍成為名動一時的高官“禦醫”,兩邊倒是沒多大的關系了。

這一世因為吳棄疾以鄭馳樂為切入口,借乘風機械廠的事打動了鄭彤,繼而一步步拉近了與關家的距離。

關靖澤感嘆世事奇妙之餘,對於吳棄疾的加入也是相當樂見其成的。吳棄疾醫術高明,那一手“相人”本領更是一絕,更妙的是他為人圓滑,精於算計,正好可以彌補他父親現在還不怎麽成熟的政治手腕。

關靖澤對鄭馳樂說:“我們也去看看!”

鄭馳樂聽到“東邊”、“記者”、“水深”這幾個詞以後就想起關靖澤提示的事,看來並不是沒有人察覺汙染的情況,而是查處的阻力太大,那些企業才會逍遙到許多年後才落馬。

他正愁著沒機會出去瞅瞅呢,關靖澤的提議正對他胃口!

鄭馳樂這會兒特別喜歡關靖澤的“好奇心”,因而主動拉著關靖澤的手往外跑,中氣十足地說:“走!”

關靖澤聽著他爽朗的聲音,把他的心思摸透了七八分,有點兒想笑,向來跟個小老頭兒一樣嚴肅的眉眼都舒展開了。

鄭馳樂當然沒註意到“關靖澤的笑容”差一點就在他背後出現,他跟著鄭老三、吳棄疾往主屋那邊走。

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傷者,鄭馳樂就想起了那張臉的主人是誰。這人叫張世明,是個神奇的人物,早些年他是首都出了名的紈絝子弟,直到家業敗光了才幡然悔悟,悄無聲息地投身新聞行業。他倒是個能吃苦的,一步一步從底層往上走,幾年之後就入了省報當記者,做過幾個有名的專題。

得益於早年那短暫卻輝煌的“霸王生涯”,張世明在這一行嶄露頭角以後就表現得相當霸氣。都說軟怕硬、硬怕橫,橫怕不要命,張世明就是出了名的“不要命”,什麽猛料都敢寫、什麽黑幕都敢揭。

後來碰上“撥亂反正”,張家平反了,張世明被邀回京,他卻甩人家一句:“你被驢踢了以後還會湊上去被它踢第二次嗎?會?看來你被驢踢的是腦袋,現在都不好使了。”

這家夥的嘴巴毒得要命,鄭馳樂當初聽說他的事跡後差點沒引為知己。

當然,因為他那張不饒人的嘴巴和那支什麽都敢寫的筆桿子,這家夥還有個綽號叫“鬼見愁”,後來因為得罪了人還被關了幾天——還是首都某位念舊的大佬把他從監獄裏撈出來的。

鄭馳樂對這個人挺有好感的。

吳棄疾顯然也很關註首都的事,瞧見張世明的臉後就把人認出來了。他走過去檢查了張世明的傷勢,招呼鄭馳樂:“過來搭把手!這家夥不僅骨折了,還有幾個比較深的傷口,得盡快處理一下。”

鄭馳樂這些天都習慣吳棄疾的差遣了,立刻應聲:“好!”

兩個人圍著張世明忙活起來。

關靖澤註意到送張世明過來的同伴一臉焦急,想了想,走過去跟他們搭訕起來。

他看起來才十一二歲,兩個同行的記者沒有半點戒心,三兩下就被關靖澤套光了話。

原來張世明是以省報的名義去東邊做調查,第一次還好,他很輕松就拿到了許多人口述的新聞料;第二次他再去,卻發現不僅問不出任何東西,就連第一次采訪的那些人也推翻了自己前面說過的話,直說附近根本沒有汙染問題,天忒藍啊水忒清,空氣忒新鮮,到處都是一片欣欣向榮的和諧景象。

張世明氣得差點吐血,第三次調查就直接殺到了別人的廠子裏,沒想到人家也是“霸王”,直接把他打了一頓,扔出大門。

關靖澤比鄭馳樂更了解這位“張叔”,別看張家已經沒什麽人了,可他家的茶還沒涼透!那些受過張家恩惠的、虧欠過張家的、覺得對不住張家的,那個不願意明裏暗裏地護著張世明?人越老就越念舊,在首都好幾位老爺子心裏張世明都跟他們親孫子差不多。

“前世”張世明揭出了華中省的一整片大毒瘤,恐怕也讓那幾位很頭疼吧?

關靖澤知道自己現在還做不了什麽,所以他格外留意周圍發生的每一件事——鄭馳樂和吳棄疾帶來的變化已經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先知先覺”恐怕不會有多大用處,在某些關鍵時刻要是選擇不當,說不定連“前世”那個高度都達不到。

想到自己即將面臨的挑戰,關靖澤覺得自己的心跳變得分外鮮明。

關振遠在他邁入仕途時曾經送給他一句話:“本心不改,萬事皆通。”

他一直奉為座右銘。

這時吳棄疾已經把張世明弄醒,張世明發現自己光裸著上身也不覺得丟人,等感覺到清晰的疼痛以後才倒吸了一口冷氣,直罵道:“那群王八蛋!”等看清吳棄疾的衣著打扮後他微訝,“你不是這兒的人吧?”

吳棄疾據實以告:“我來這邊出診。”

張世明意識到自己的傷口是吳棄疾幫忙處理的,立刻感激地說:“謝了,我身上的東西都被那群王八蛋給扣了,等回了淮昌我再給你藥錢。要是你有空的話,我請你喝酒,什麽酒都成!”

吳棄疾笑了起來,這家夥果然跟傳聞中一樣是個爽快人,待人處事都直來直往。他說道:“好,我回淮昌後就去找你要酒喝,到時你可別賴賬。”

鄭馳樂在一邊看著,對吳棄疾的變臉功夫非常佩服。

吳棄疾這人是典型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張世明性格坦蕩,他也表現得非常放得開,絕不拖泥帶水地虛來虛往;跟關振遠對話時他又成了個政壇老手,話裏藏著話兒,最終落到了實處的東西只有關振遠能領會。

其他更多的情況就不多提了,總之鄭馳樂跟在他身邊這些天真是開了眼界。

鄭馳樂沈思之際,吳棄疾已經博得張世明的好感,讓張世明主動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吳棄疾聽完後也不發表意見,直接交待張世明好好休息、暫時不要挪動,然後領著兩個人小鬼大的小鬼回了鄭存漢那邊。

吳棄疾曾經專供癌癥這一項目,對於癌變的誘因比其他人要了解得多,因而他講完張世明調查除草劑廠的事以後看了鄭存漢一眼,提出了自己的猜測:“農藥和除草劑是各大農村的汙染源,它們生產時排出的廢氣和廢水都會對環境造成影響,更嚴重的是如果它發生洩漏事故,造成的後果是難以想象的。我在東瀛時做過一項調查,化工廠附近是癌癥高發區,我懷疑老爺子您的病跟東邊的廠子有關。”

鄭存漢先是一震,然後硬是否決吳棄疾的話:“這怎麽可能!我病了是我的原因,跟他們有什麽關系?”

鄭彤最了解鄭存漢,她知道她這個擰拗的父親老毛病又犯了,怕她沖動壞事!

鄭彤說:“爸,這方面還是吳先生比較有話語權。”

關振遠也是這樣想的,他向吳棄疾投以詢問的目光:“那吳先生認為這事該怎麽辦才好?”

吳棄疾說:“凡事不能光靠猜測,要用證據說話才行,我一個人也做不了什麽,不過我可以向省院提出立項申請,讓那邊派個專家組下來調查。如果我的推測是正確的話,省報那邊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剩下的話吳棄疾並沒有繼續說下去:這會兒關振遠手裏抓著的權力還不夠大,還沒有橫掃一切的底氣,等輿論把事情推高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程度再出手是最恰當的。到時候這些“毒瘤”企業大概也快變成棄子了,關振遠出面來個快刀斬亂麻,既能立起威信,又不至於過度得罪人。

這是最穩妥的做法,而且也算得上天時地利人和:張世明這把好槍桿已經自己發力了,只需要給他指出一個更準確的方向就行了。

鄭馳樂在一邊聽得眉心猛跳。

剛剛吳棄疾還和張世明談笑風生,轉頭就把人家當成計劃裏的一個棋子來用,任誰聽了都會有點不舒坦:往後自己會不會也會給他利用上?

這種剝離個人觀感去實現利益最大化的謀算,正是吳棄疾最擅長的——也正是他師父最不喜歡的。

可鄭馳樂擡頭悄然往吳棄疾看去,卻看到吳棄疾眼中透著難以錯辨的從容和堅定。

有這種眼神的人,絕對不會是卑劣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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