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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恍然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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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英來了。

賀玉帶著他逛了昭王府, 與他講了一些昭王府的舊事。

樓英在書房翻出來了瑪瑙玲瓏棋子,說要與賀玉下一盤。

賀玉:“總算是學會了?”

樓英故意道:“珠玉教我的,怎樣?羨慕嗎?”

“你可真是……”賀玉落子,問他, “小五和珠玉都還好嗎?”

樓英說道:“他倆不必我擔心, 挺好的。只是珠玉自己想不太開, 連王府都不敢出去。”

“這怎麽行?”賀玉說道, “總不能悶著, 多出門走走。”

樓英斟酌之後, 在棋盤上落子, 賀玉笑了起來, 順手就將他那顆子收了。

樓英道:“出門, 總會被人說幾句的。”

賀玉嘆息。

趙燕和賀謙修這小兩口, 到現在還沒孩子。周遭議論聲不斷,有說賀謙修無能的, 有猜他什麽時候下堂的,還有些公子, 已按捺不住, 癡想著進王府給齊王女生一串孩子了。

賀玉道:“莫非是我……”

“你可別這麽想。”樓英知道他要說什麽,“我聽聞,你父親是成婚三年後才有的你,又個九年才有的賀覓。許是你們家的人,都是慢性子,不急。”

賀玉摩挲著棋子,半晌,笑著擡頭:“樓英,你這根本沒有安慰到我。”

樓英就說:“好說, 那就是我女兒的問題,她前些年在西邊,那麽冷的天貓在野地裏幾天幾夜等突襲,指不定是那個時候傷到了凍到了。”

樓英吃了飯,看了書,然後就不走了。

齊王府的人來問過,也不是催他回去,見到了,直接代小五問他:“還回嗎?”

樓英說:“回她那裏沒什麽意思,我就在這裏住下了。”

過不久,齊王府的人送來了許多東西。

賀玉道:“怎不回了?”

“回去每天還要讓珠玉來跟我問安,麻煩。我不在,他倆也自在些。”樓英道,“而且也要入冬了,你一個人過冬多沒意思,比得上咱倆下下棋喝喝茶?”

賀玉笑了許久,點頭道:“自是比不上的,那就在這裏住下吧。”

三皇女來問安的次數少,但每次來,都會帶著她那個正君一起,順便給他和樓英診個平安脈。

她如今在鴻臚寺領了職,負責檢校西邊發來的文書之類的,與賀覓幾乎天天見。

若是收到文寶的問安信了,她就會到昭王府,拿給賀玉看。實在忙了,就會遣人送來,順便問候一句。

樓英說,孩子教導成如今這樣,已經是祖上積德了。

畢竟五皇女不像三皇女,雖然衣食住行上,日日關照,但她本人一個月才來問一次,來了也是坐一會兒就走。

賀玉就說:“燕兒忙。”

“她是知道咱們身子骨還硬朗,不問罷了。”

賀玉實話實說:“她像你。”

看起來不近人情似的,實則心細,也最是關心他們。

說起來,最令人驚訝的,應該是六皇女。

賀玉住進昭王府後,許是因為離六皇女最近,六皇女總是到昭王府小坐。有時帶著家眷孩子來與賀玉熱鬧熱鬧,有時就只是她一個人來。

她身體一直不大好,故而新帝也沒給這個小皇姐安排什麽要職,六皇女整日因病告假,閑了就來看望賀玉。

六皇女出生就沒了父親,在宮中長大多有艱辛,她記得清楚,教導她的嬤嬤與她說,她的命,是清宴宮的文持正從鬼門關裏撈回來的。

她也知道,雖然宮中侍君們都待她不錯,但最關心她的,還是文持正。

她記得文持正看她的目光,他是真的疼惜她,持續不斷的,哀傷又充滿著祝福。

皇帝駕崩那日,她等在殿外,等的高熱不退,也不敢離開半步,就是為了等小七登基後,與小七說,不要讓賢君去寶德寺,她可以接他回府,為他養老送終。

賀玉住進昭王府後,她無事就來昭王府,就像看望親生父親一樣。

這反而讓賀玉愧疚,那時他養著三皇女和文寶,實在沒有精力,也不敢再問皇帝討要六皇女。如今六皇女這般回報他,他心裏總過意不去。

後來三九天,六皇女滑到摔傷了頭,賀玉知道後,連夜趕去看望。

六皇女傷痛中,拉著賀玉的手哭,叫他君父。

賀玉回來,哭了一場,托五皇女從江南薛家捎回了幾棵桃樹苗,自己留下了一棵,剩下的,都給了六皇女。

“從前聽先帝說,你父親的名字,就與這桃樹有關。”賀玉道。

六皇女親眼看著這些樹栽下,等來年抽芽時,她身體已好了許多。

樓英曾叫賀玉不要憂心六皇女:“趙盈這個人,別看平時病歪歪的,指不定是最長壽的。從小生病,不也一路平安長大了嗎?現在連孩子都有了。”

五皇女來請安,只聽到個連孩子都有了,她臉上洋溢著笑,說道:“君父,我也有孩子了。”

“當真?!”樓英和賀玉俱驚。

“比珍珠還真。”五皇女比劃著說,“我那如意夫君,現在是真的珠圓玉潤了。”

賀玉撫著心口,感慨道:“我就知道……你們才多大年紀,自然是要有的。”

永安三年,珠圓玉潤的賀謙修平安誕下一個小王女。

等天氣暖和了,小王女也會跑了,昭王府就常常有她的歡笑聲。

利皇子也時常來看望,他如今似是要和賀謙修比誰更珠圓玉潤一般,臉一個賽一個的圓。

樓英就說:“瞧瞧,多好。”

多好,每逢佳節,兒孫輩都會到昭王府來,昭王府的一草一木,都靜靜地將歡笑熱鬧鐫刻在了年輪上,一圈又一圈。

賀玉栽的桃樹長大了,開花那天,是朝露離世九年的忌日。

前夜,賀玉夢到了他,這天早起,就為他寫了祭文,一張張燒掉。

站在一旁的珠璣突然哭了起來。

賀玉問道:“為何這樣傷心?”

珠璣說,他害怕。

賀玉不明白,詢問道:“珠璣,你怕什麽?”

“我想讓主子活久些,我死在主子前頭。可一想到我死了,沒人照顧主子,實在放心不下,我就想哭。可若是比主子晚走,主子走了,我連祭文都無法為主子寫,想主子了,該怎麽讓主子知道?”

他哭得很痛。

賀玉聽了,驚訝片刻,輕輕道:“珠璣,我來教你寫。”

珠璣只是識字,卻不會寫字。

“這不難。”賀玉說,“從現在學,十年,二十年,一篇祭文,總是能寫成的。”

他開始教珠璣寫字,自己閑下來時,就會把還記得的一些事,記錄在紙上,一點點整理好,收起來。

賀玉教了珠璣十三年,總歸是珠璣離他先去。

珠璣離開後,他開始專心整理書籍,記錄著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有許許多多舊人在他之前離開。

永安十九年,皇帝送了他一副琉璃鏡,是宋廉用過的。

樓英也不怎麽愛說話了,一天內的多半時間,都是在搖椅上哼曲渡過。

永安二十一年,六皇女趙盈病逝,那年,昭王府年年盛開的桃花,罕見的未開一朵。

永安二十三年,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太到昭王府拜會賀玉,她從包裹裏拿出了還未成書的游記和輿圖。

“這是我母親留下的。”她說,“我母親生前所著,有一本《西南山河異志》,聽聞齊王殿下一直在找這本書的手稿,我親來送上。”

她的女兒入了這次春闈的一甲,在吏部任職後,接她上京,她就把書稿也帶上了。

那晚,賀玉把手稿拿給樓英看,兩個人一頁一頁翻著。

“這是我家,沒錯,就在這座山下,就在這裏。”

賀玉聽樓英激動地講著,講他兒時的往事,講他的姐姐,他的家。

永安二十三年,樓英離世。

皇帝以軍禮厚葬了他,他身披鎧甲,握著未開刃的刀,還有一本《西南山河異志》,葬在了帝陵。

昭王府,只剩下賀玉一人。

往後十年裏,他送走了妹妹,送走了幾個黑發人,接到了西北發來的有關文寶的訃告。

王府的樹郁郁蔥蔥,他常坐在樹下,脊背挺直,身形幾十年如一日,清瘦如松,端坐著,拿著一支筆,推一推鼻梁上的琉璃鏡,一點點寫著他的回憶。

到了夜晚,就將他們收進匣子,放好。

他卯時起,酉時息。

清粥小菜,無悲無喜。

他看起來,並沒有那般蒼老,神情仿佛從未變過,像一棵活著的樹,安靜又有力量。

永安三十年,秋。

賀玉於睡夢中溘然長逝,享年八十一歲。

他的懷中捧著一本書,是先帝的那本《王允詩集》,書是打開的,停留在那一頁,過雲州,旅夜書懷。

這是他逝世前,讀的最後一首詩。

賀玉,中宗賢君,熙和十二年生,永安三十年逝世。所留的有關後宮諸君回憶的手稿,整理為《中宗後宮回憶錄》,於大統六年問世,原書稿收於乾元宮藏經閣。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要寫番外,後來看了一下,寫番外的話,這文的完整性和圓滿句號感就被破壞了,所以就把番外要寫的都簡要的放在了結局章中,讓它保持最棒的狀態完結。

我要感謝自己寫了這文,寫它的過程中,我焦躁的情緒得以梳理,我陪他們走完了一生,很圓滿,很平和。

年紀漸長後,我對時間流逝的悵惘和無奈更有感觸了,但或許是還年輕,這樣的悵惘中,還有著對人生的樂觀。

萬物都有生死,我想,讓賀玉無病無災,在平安盛世中壽終正寢於夢中逝世,應該是最祥和的結局了。

感謝看過這篇文的各位,希望與大家在今後的作品中再相逢時,大家都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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