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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處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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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謠趔趔趄趄地走在空無一人的深巷裏,下意識地把自己往墻角旮旯的陰影裏藏。

沒有人在背後追蹤她。即使有,以她多年訓練出來的輕功和防範能力,連孫頌涯的淩空一掌她都能躲過,這世上能追蹤並抓捕她的人實在屈指可數。

但連日以來,她卻仿佛被十大門派追殺一般,垂頭喪氣,落水狗一樣,惶惶不可終日。

她突然之間迷失了自己。

她突然之間不知道自己是誰,該做什麽,該去哪裏。

她記得她叫秦謠,她是一代俠醫孫頌涯最親密的小師妹;她天資卓越,小小年紀已經得到醫聖真傳,有著非凡的醫術和解毒功力,雖然尚且不能和鬼醫,俠醫,毒醫三人相提並論,但除了這三人和唐不虛此行外,這世上她也幾乎沒有對手。

雖然現在沒有多少人知道她,但俠醫看好她,鬼醫看好她,即使她做不了一代俠客,她一定可以做一代名醫。

但一切仿佛只是個夢。因為她鬼使神差地開始煉毒。她從一個俠醫的接班人,突然淪落為邪惡魔功的追隨者。

而她不是被人脅迫的,是自願的,她也沒有瘋。

我究竟怎麽了?這個問題,她問了自己千百遍,就是找不出一個答案,因為有很多事,她完全不明白為什麽。

就是關於她自己的事。

夢裏無數次出現的鶴婆婆,似乎提示了些什麽,但始終沒有一個清楚的解釋。

婆婆不在了,關於婆婆的記憶只剩下了片段。所有的一切似乎根源於年幼的生活和婆婆的養育。但直接的導火線是和唐不虛此行的交手。

那日她中了唐不虛此行的藍彩蝶,她用龜息大法封閉了自身的氣血流通,以延遲劇毒傳遍各大主要的經脈。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她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把劇毒解決。

大凡一個人解毒,是把毒排除出體外,倘若不能,就會毒發身亡。許多劇毒,就是可以猛烈到讓中毒者自身毫無抵抗之力,從而立刻喪命。而藍彩蝶恰恰就不是普通的毒,根本無法輕易地排出體外。

剩下只有一種方法,但很少有人會用,也不太可能用:那就是把外來的劇毒轉變為自身的一部分,就好像是屬於自己武功的一部分,把劇毒轉化為養分。

這種方法,自然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大凡只有用劇毒來練習魔功的人才會用到。而且必須是資深的邪魔功夫練習者才有這個能耐來操作。因為這個轉化的過程必須循序漸進,極其小心地控制,否則解毒者一樣會一命嗚呼。因為練習魔功或者煉毒的人,也不是什麽毒都可以在任何階段吸收的。

唐不虛此行絕對沒有料到,秦謠會用這種方法來解毒。理論上來說,這是他煉制的獨家毒藥,就算是唐門的人都不可能吸收藍彩蝶,何況秦謠百分之

一萬不會是唐門的人。

但是她可以。

秦謠卻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她昏迷的時候,不知為何,腦海中出現了婆婆煉制毒藥的場景,在夢中片段的指引下,她不知不覺就開始吸收藍彩蝶的劇毒。而最關鍵的提示,來自幼年時婆婆給她喝藥湯的情景。

夢裏的生活片段,讓她回憶起年幼時婆婆煉制的千奇百怪的藥湯,她都一一被哄騙著喝下了。她當年不知道那些藥湯是什麽,現在已經清楚了。她猜測就是因為幼年時的培育,她的身體才會對劇毒產生了自動吸收的反應。

但是她還是不明白,婆婆當年為什麽要這麽做。在夢裏,她回憶起婆婆曾經說過,她體內有胎毒,而婆婆熬制的藥水,能治愈胎毒。秦謠可以理解為是一種以毒攻毒的治療方法。可問題是,她今日的遭遇,已經證明了,她體內還是有毒元存在。那麽如果當年不是以毒攻毒,只能是培養毒元的方法。

婆婆為什麽忍心對當年還只是個稚童的她,下這樣的毒來慢慢煉制她體內的毒元。如果沒有今日中毒一事,她絕對有無數個理由來痛恨婆婆的所作所為。但不偏不倚的,如今卻是婆婆的“歹毒方法”救了她一次,她沒法恨起來。可是要說婆婆當年就預料到了她今日必定會出事,這未免也太牽強了。如果說婆婆當年別有用心,那到底是什麽?

還有一個問題是,為為什麽毒元隱藏在她體內多年,一直沒有發作,也沒讓她發現。因為一般煉毒的人,一旦開始,就很難放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體內慢慢積累的毒素讓練習的人欲罷不能。就像秦謠現在這樣,她好不容易把藍彩蝶吸收了,但也一發不可收拾,因為藍彩蝶的劇毒似乎把沈睡多年的毒元給喚醒了。她必須不時地補充毒,否則她的身體不止會垮,而且性命難保。雖然她已經盡量用最低級的毒來少量地補充,但這個過程繼續下去,她對於毒的需求會越來越大,無法抑制。

她遲早會徹底淪為一個修煉邪功的人。到那個時候,無論她願意不願意,她都會墮入魔道。

就在她思考的時候,她的心臟莫明其妙地越跳越快,激烈地好像她剛剛狂奔過一樣。但她剛剛才從一個破廟裏趁著夜色出來散心。

心跳越來越快,讓她覺得氣喘,眼花,不得不蜷縮在一個角落裏。她大口地喘息著,她知道是煉功的時間到了。她的身體缺乏毒太久,開始蠢蠢欲動了。此時她只需要少量的一點毒,一點點就好。但是走之前被孫頌涯扯爛了包裹,她倉皇出逃,身無分文,也沒有任何藥材可以煉毒。

秦謠眼前開始模糊了,喘氣越來越費勁,好像鼻腔裏塞了棉花,就是吸不進新鮮的空氣。她快撐不下去了。

“啊——啊!”她

突然爆發出一聲撕裂蒼空的呼喊,雙手痛苦地用力撕扯自己的頭發,衣服,幾近瘋狂。

誰,誰來救我,誰,誰?“涯哥哥,涯哥哥……”她嗚咽著,流著淚,倒在地上,蜷縮起身體,像一只受傷的小獸,翻滾著,匍匐著,尋求著安全的庇護。

可她沒法忘記,她就是因為煉毒的事情被孫頌涯發現,才會逼不得已逃亡在外的。孫頌涯是她最親密的人,但孫頌涯是俠醫。

俠義,永遠是排在一切之前的他的信仰。為了俠義,他可以舍棄性命,舍棄名譽,舍棄一切,當然也包括她。

越是痛苦的時候,孫頌涯那張扭曲的臉就越是清晰。他發現了她的秘密,他震驚,他痛苦,他絕望,他可以讓自己心碎,但絕對不肯放過她。即使無人知曉她的過去和未來,孫頌涯也會從此追蹤她到天涯海角。從此,他們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她再次碰到孫頌涯,不是她死,就是孫頌涯亡。

“涯哥哥,涯哥哥,你為什麽這樣……”秦謠的淚水,像洪水肆虐,漫流整張沾染著泥土的臉,內心的痛苦如此劇烈,仿佛要撕裂她的五臟六腑,反而暫時蓋過了身體的痛苦。除了孫頌涯,還有誰可以救她。

何老三,鬼醫!

秦謠的淚眼睜大了。像在黑暗中發現了一盞溫暖的燈火,她興奮地掙紮著起來,腳步蹣跚地朝山野小村的方向走去。她出來前,的確想去何老三的山野藥鋪,原因是那裏一定有更多的藥材可以讓她煉毒功。那裏本來就是何老三設的觀察魔教的一個據點,不像壽安堂,一直做正經生意,儲存的毒藥材很少。只要她去了那裏,就如魚得水,要什麽有什麽,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何況何老三本身就是魔教長老,並不排斥煉毒。

可是她走了沒幾步,又遲疑著停了下來。

真的要去那裏嗎?一旦去了,就再沒有回頭的路了。

不,不能去。心裏有另外一個聲音在抗議。有點像婆婆的聲音,也有點像自己的聲音,和孫頌涯的聲音。或者是幾個聲音混雜在一起抗議:不能去!不能去!

去了,就萬劫不覆了。她多年以來的正氣清元會全部毀於一旦。她會從屬於哥舒惑,也許她能得到重用,勝任魔教第一長老都有可能,甚至也許將來能繼任魔教教主。可是她畢生想追求的,難道是這樣的結局嗎?

孫頌涯,孫頌涯……她要的,難道是和孫頌涯勢不兩立的結局嗎?她這一生,真的可以甩一甩頭,就忘卻前半生給她無盡關愛,期待,和希望的這個人嗎?

秦謠咽下了滿滿一嘴的淚水,苦澀,鹹酸。如果要她一輩子都受到孫頌涯的鄙視和仇視,她寧願死。

她寧願死。

她寧願死。

她忽然後悔了,之前如果沒有跑出來該多好。

那樣她至少可以死在他手裏,毫無疑問。

細想起來,死在他手裏,難道不是她夢寐以求的結局嗎?從她記事開始,從她情動開始,她就一直幻想,以後她要一生一世和孫頌涯在一起。不是為了他,她怎麽會義無反顧和魔教斷絕一切關系;不是為了他,她怎麽會甘心扮做他的小藥童,無怨無悔地相伴江湖。她要的,就是能和孫頌涯有朝一日水到渠成,結成良緣。從此舉案齊眉,像公公和婆婆一樣白頭。若是能度過這樣一生,即使百年歸老,最後能在他的懷裏辭世,此生就是圓滿。

現如今,雖然已經枉作非人,可若是能死在他懷中,也算差強人意了吧。

想到這裏,她開始懊悔自己之前為何怯懦出逃了。如果沒有躲開那一掌,此時應該可以躺在他懷中吧。無論恨她愛她,孫頌涯一定會抱住她,看她默默閉上眼睛,與世長辭;他心裏一定會很痛,很痛,甚至也許會抱著她痛哭。他一生都不會忘記,是他自己親手打死最疼愛的小謠。那樣的話,她就可以在他心裏住一輩子了。

“好,好,不枉此生來這一遭了,哈哈哈……”秦謠的淚水洶湧得更厲害,可卻又露出釋然的微笑,帶著笑,噙著淚,她毅然轉過了身,朝來路走回去。

“殊途同歸,殊途同歸……”她喃喃著,踉蹌著奔回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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