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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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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

他還不想睡。

秦謠不知去哪裏了,還沒回來。孫頌涯讓芍兒和子歸關好店門,先去休息,他獨自坐在後院等著。他想一個人靜一靜。

白天出診回來後,還有人陸續來壽安堂來看病抓藥,忙起來的時候,他也不覺得什麽。等人一走,四周徹底安靜下來,心頭忽然有些堵得慌。仿佛自己獨自一人在一座荒蕪多年的山上攀爬,忽然發現一塊大巖石,底下有頑強的青草探出頭來。他好奇地搬動了一下巖石,突然從地下噴湧出一大股清泉,不可遏制地肆意流淌。而他,再也無法用那塊已經風化的巖石堵住這個秘密的泉眼了。

他不該去搬動堵住缺口的巖石的,因為他遺忘了很久很久,那裏本就是他的秘密,是他親自埋藏了一個不該被發掘的秘密,用堅固的磐石堵住了泉眼。這個泉眼不該再噴湧,是因為他畢生也許只有一次機會,能積聚所有勇氣去堵住那個美麗的缺口。

而如今,他不僅沒有能力再去堵住,反而心裏無比向往地想再喝一口清冽的泉水。那本是屬於他的清泉,如今蜿蜒曲折他方,早已物是人非。

弱水,弱水。他在心裏念叨這個名字。這個美麗而纖弱的名字,如今念來,雋永含蓄。多年過去,名字依舊,而人呢?

他很慚愧,這麽多年,自從他打算埋下自己的秘密後,他就真的極少再想起她;也全然沒有多慮過,這麽多年,她獨自一人面對蒼涼的後半生,是否安好。

在他一個人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他也有自私的一面。他居然就可以用所謂的江湖大義,把她全然拋卻,丟棄在往事的風塵裏,無論生死。

這麽長的時間,如果他真的要去打聽,又怎麽會打聽不到;如果他真的願意去拯救她,又怎麽會毫無辦法。

可是他什麽都沒有做。

直到,她又一次出現在他視野中。

那日哥舒惑重掌大權的典禮上,他看到那個紅紗衣的身影緊緊尾隨。他的心湖再起漣漪。可他轉身離去,逃脫了。

可有些冥冥中的事情,卻不是他可以逃脫的。嶺南疫病,紅紗衣再次出現,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這一次,無論為了江湖大義,還是自己的私事,他都必須面對了。

而他最擔心的事情,也許就會發生。他究竟該怎麽辦,怎麽辦呢?雖然他已經告誡行空,暫時不要告訴任何人紅紗衣的女子和嶺南疫病有極大的牽連,可是這件事情,他必須給出一個交代。如果他最後必須要和弱水決戰,他又該做什麽抉擇。

心中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他無奈地閉上了眼睛,心裏一聲長長的嘆息。

身後,也傳來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孫頌涯在睜開眼睛之前就彈了開去,轉身而望——

水紅色紗衣的

身影,在清透月色下,曲線畢現,玲瓏浮凸。

“你……”孫頌涯又驚喜又警覺,情不自禁往前了一步,又停了下來,不再靠近。他重重掐了自己一把,看看是不是像淩晨那樣,只是做夢夢到了她。不,不是夢,她居然真的出現了;她居然就這麽巧地出現了。

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個遙遠的月亮。

“弱水。”還是他,先打破了沈寂,否則無論如何滄海桑田,恐怕他們之間都不會再交談,“你好嗎?”

水紅色的身影並不答話,一雙黑亮的眼眸定定地望著他,這也是她唯一可以表露她感情的方式,除了眼睛以外的所有部分,都被紗衣裹了起來。

孫頌涯苦笑:問這樣的話,讓她情何以堪。往事果然是提不得的,否則大家都無顏以對。“我聽小謠說了,這麽多年來,你一直跟著哥舒惑。如果他真的對你好,我也無怨無憾。只不過,你是不是不一定非要為他做別的事?”孫頌涯借著這個機會,提出了他最關心的,十分迫切的一件事情。

水紅色的身影忽然垂下了濃密的睫毛,一大滴淚珠從眼中落下,順著臉頰滑落到面紗上,洇濕了一大片。

“你,”孫頌涯驚慌起來,手足無措,“我知道你也許是不得已的。可是做他的工具,你早晚會淪為和他一樣的魔頭。你現在處境艱難,如果你真的不想再這樣下去,不妨告訴我,或者小謠,我們來替你想辦法。”

水紅色的身影擡起了眼睛,絕望地搖了搖頭。

“弱水……”孫頌涯心裏猶如有千萬根針在刺。這次見面也太過於意外,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一時唐突地就暗示了嶺南的瘟疫村案。他懊惱,如果他之前好好思考一下對策和勸慰,或許不至於鬧得這麽尷尬又傷人。他正飛快地想著如何把眼前的場面緩一緩,忽然聽到了腳步聲。

“誰?”他側臉問道。就在這時,水紅色的身影像一只蝴蝶輕柔地翩翩飛起,無聲無息地隨著月華消彌了。

“弱——”

孫頌涯正要叫,後院的門“吱呀”開了,秦謠縮著身子進來,意外地看到孫頌涯站在大月亮下,二人都楞了楞。

“涯哥哥,你還沒睡?”秦謠問。

“我?”孫頌涯看到弱水已經離開,秦謠似乎完全沒發覺她的蹤跡,定下神來,當務之急,就是掩蓋這次秘密的會面,於是借口道,“我就是在等你。”

“哦——”秦謠應著,二人此刻都心念電轉,不約而同道,“天晚了,早點休息吧。”

“你這麽晚去哪裏了?”孫頌涯回過神來,覺得有必要追問一下。

“我沒去哪裏。”秦謠轉身就朝樓上走去,“隨便走了走,遇到一個以前治過病的人,原來他的氣喘如今有些覆發,我叮囑了他幾句,幫他配了些藥,就

這麽晚了。”

孫頌涯此時心情不太好,聽她如此回答,沒有破綻,就困倦地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這日清早,來看診的病人並不多。忙碌了幾日的孫頌涯也難得清閑半日,於是抽空謄寫幾日來的出診記錄,讓子歸和芍兒也整理一下藥櫃,需要查補什麽新藥材就盡早去訂貨。

“咦?”芍兒翻了才一會兒,就一臉詫異,“前幾日進的京大戟和天雄怎麽少了這麽多?”

“我這邊,好像也少了些藥材。”子歸在另外一頭,撓撓後腦勺。

正在查診斷記錄的孫頌涯放下手裏的簿子,走了過來,問,“怎麽回事?”

“呃,好像少了些藥材,是不是抓藥方的時候抓走了?”子歸說。

孫頌涯翻看了下有問題的藥櫃,回想了一下這幾日自己施診和開方的案例,覺得有點蹊蹺,就說,“那今日下午如果有時間,就把藥櫃和庫房都整理一下,順便曬一曬陳年的藥材,把現有的藥材的記錄修訂一下吧。”

芍兒和子歸答應了。孫頌涯這時仰頭望了望樓上,已經日上三竿了,秦謠還沒起床。因為憐惜她獨自受了不少苦,壽安堂裏的一切事務都不讓她操心,隨她想睡覺就睡覺,想吃飯就吃飯,讓她自在一陣子。不過這麽幾天了,她也該睡夠了。孫頌涯熟悉她的生活習慣,自幼就是要早起了做事的,多年不曾如此惰怠。他走到樓梯口敲了敲欄桿,不一會兒,樓上傳來了動靜。孫頌涯才回去繼續翻他的診斷簿子。

秦謠懶懶地走了下來,木然地洗漱完畢,默默地吃著芍兒端來的早點,少言寡語,沒什麽精神。孫頌涯擡頭看她,發覺她眉間隱約有青黑之氣,心裏立刻起了疑心,琢磨了一會兒,臉上並未動聲色,只說道,“你今日若有空,就同我一起出診去吧。”

秦謠放下粥碗,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問,“怎麽如今有什麽麻煩的病癥需要我幫手嗎?”

孫頌涯心裏更加疑惑:這哪裏像平日的秦謠。以往她死纏爛打地要和他一起出去,絞盡腦汁處處都要參與,攔都攔不住,鎖也鎖不了。每次他一拿出診的藥箱,她就像雜耍的猴兒一樣跟前跟後,甩也甩不掉,如今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漠然了。

但孫頌涯只是順口說道,“哦,我是看你這兩日歇息夠了,怕你悶,所以想帶你出去。”

“不必了,我不覺得悶。”秦謠立刻回絕。草草扒完剩下的粥,她又道,“對了,我可能明日會回何老三那裏去。”

孫頌涯沒心思看記錄了,他放下簿子問,“你不是剛從那裏回來沒多少時日嗎,還要回去幹什麽?”

“呃,我想起來他那日說過需要人手的。”秦謠敷衍道。

“他需要什麽人手,魔教的事?”孫頌涯起身走到她身邊,語氣嚴

厲起來,“我記得我也說過,沒有我同意,你不許再碰魔教的事了。”

“不是魔教的事。”秦謠匆忙放下粥碗,返身回樓上去了,“他只說,他那裏的鋪子暫時需要些人手,就這樣而已。”

孫頌涯望著她的背影,疑竇叢生:何老三的山野藥鋪本來就是個隱世的幌子,除了魔教的人會去找他,只有秦謠會偶爾去一次,那麽冷清的鋪子,根本不需要人手。

為什麽要撒謊?孫頌涯懷著十萬分的憂慮,卻必須先強壓著。他定了定神,裝作若無其事地出診去了。但他今日只看了一家病人,之後就推後了其他的約定,悄悄地返回來,並沒有驚動鋪子裏的人,而是從後門溜了進來。

此時芍兒和子歸正按照他的吩咐在整理藥材,秦謠在旁邊記錄,看起來一切安好。

孫頌涯躲在後院的柴房內,心裏默默祈願自己的懷疑不過是杞人憂天。約過了一個多時辰,藥材基本上都整理好了,秦謠指揮芍兒和子歸把藥材都搬回去。芍兒和子歸相繼來回搬運,秦謠在後院守著。只有一小會兒的工夫,芍兒和子歸都不在。

就在那一小會兒的工夫,秦謠飛快伸手到一個藥櫃裏,拿了一把藥材出來,塞到自己懷中。

柴房內的孫頌涯就把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他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又緊緊地閉上了。他濃黑的眉毛擰成了一個痛苦的結,只覺得心裏翻江倒海地難受。他有意延長了好一會兒,才睜開了眼睛。此時後院裏的藥材已經搬完了,秦謠手裏也只拿著記錄簿,正朝內堂走去。孫頌涯真希望自己剛才看到的只是幻覺。他在柴房內沈吟了半日,無奈地長嘆一聲。他依舊從後院悄悄出去了,繼續診治約定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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