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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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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刻意制造的?”行空問,“瘟疫一向是天災,當今世上,已經有人可以厲害到這個地步了嗎,是什麽人?這樣的人,都可以和神仙妖怪相提並論了吧。”

“能制造瘟疫的人,的確是高手中的高手。”孫頌涯承認道,“在當今許多醫家還沒有本事解決瘟疫的時候,卻有人可以控制瘟疫。能制造,自然也有本事消除。可惜,為什麽這麽好的本事,偏偏用來害人呢。”“那,什麽人有這種本事,而且會這麽歹毒呢?”行空追問。

孫頌涯卻沒有直言,“我也想知道是什麽人可以這麽厲害。不過我還沒調查清楚前,不能妄自推斷,毀人聲名。”

孫頌涯並非沒有推斷的方向。但他一向做事謹慎,也好給人臺階。不到證據確鑿和萬不得已,他不會借機攻擊他人,哪怕是他的敵人。

行空心裏明白孫頌涯的為人,也不再多問。但他也暗暗在心裏盤查著他認為可疑的人。當今世上,能制造瘟疫,並且敢於制造瘟疫的人,其實寥寥可數。最為人詬病的,就是唐門和魔教。

按理說,唐門剛從魔教的內訌中退出,由於企圖和魔教叛變長老龍倨聯盟來打擊中原,今日唐門受到各方指責,正偃旗息鼓要避避風頭;而魔教哥舒惑剛剛重新掌控教主之位,為了感謝孫頌涯和中原武林出手制止唐門插手魔教叛亂,哥舒惑信誓旦旦向中原武林保證會和各門派友好相處,難道他這麽快就出爾反爾。

行空又問,“可是孫大俠,不管是誰,究竟為什麽要在這個村落散布瘟疫呢?”

孫頌涯此時正朝屍體堆走去,手中擎著火把,“你這話問得好,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什麽目的,要毒害這麽多無辜的百姓。”

他手中的火把指一指周圍無數橫屍,道,“這些百姓一夜之間,人人都突發疫病,男女老少,無一例外。他們被迫拖兒帶女,偕老扶幼,從各自的屋子裏掙紮出來,以為只要逃出屋子,離開村子,就可以保住性命。可是疫毒發作得太過於迅猛,沒有人能走上幾步,就都倒地斃命了。每個人的死狀都痛苦不堪,連幼小的繈褓中的嬰兒都遭受同樣的劫難。可憐他們到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是緊緊擁抱著自己的丈夫,母親,孩子。”

孫頌涯一氣說到這裏,聲音開始微微顫抖,“我檢查後發現,所有人都似乎在同一時間突染疫病,死亡的時間也是在同一夜,如今屍身的腐爛情況也基本一致。這在醫術上而言,未免太說不通了。你想一想,當一個村落發生自然的瘟疫,會是什麽情形?”

行空想了想,回答,“按理說,疫病發生之時,總是從少數人擴展到大部分人。雖然是同樣的疫病,但不同體質的人染上,總歸有些不同的。體質虛弱的

人也許很快就會送命;但體質好的人可以拖久一些。”

“不錯,正是如此。”孫頌涯點頭道,從來沒有一個村落可以一夜之間全村覆滅,無一人幸免。這其實就是有人刻意毒害的結果。可惜,我目前只能推斷是是有人蓄意下毒,偽造瘟疫,卻沒法推斷出下毒的人的目的是什麽?”

說著,他握著火把的手上青筋暴突,他在極力克制自己內心的憤怒。

時近晚暮,空曠死寂的荒野上,無名之處徒生一股陰冷的風。孫頌涯哀嘆一聲,對行空吩咐道,“點清人數,燒吧,讓他們幹幹凈凈地走。”

火光“嗤”地一聲,一躍數尺高,貪婪的火舌四下彌漫,吞噬著面目全非的死者,腐臭味熏染到方圓數裏之外。

這一場火葬,燒了整整一夜。行空和孫頌涯也在火場外圍守了整整一夜。行空已經習慣了空氣中的腐臭和焦灼夾雜的味道。如今他的感官更多地在關註死者的悲慘,而不是令人作嘔的表象了。這一日一夜的忙活,讓他了解了許多寺院內的經書和藥典上不曾記錄的事情。

到晨曦微明時分,火場上已經基本燒盡,只有些許磷火還在閃爍。行空閉目養神了會兒,睜眼看了看身邊的孫頌涯。大約是累了,孫頌涯靠著背後的一棵大樹打起了瞌睡。行空不忍打擾他,悄悄起身,獨自去火場上清理。

空氣中的腐臭味已經消失了,但周圍一片煙熏火燎的景象,滿地都是殘骸。行空小心地走在外圈,避開死者的遺骸。他找了把鐵鍬,在火場一塊空餘處開始挖坑,打算把那些遺骸都埋葬進去,一邊念著地藏經超度。他似乎能感覺到那些亡魂在輕輕飄移,前往西天極樂。他們滿腹的冤屈,生前所有的孽緣,都已然消彌,此生一切業果了結。

清晨的第一縷微風吹拂而過時,他真的感覺到了身邊有人。他擡起頭來:

不是孫頌涯;是一個紅衣的身影,正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隨風搖曳。行空一時間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真的看到了某個艷麗的亡魂。但他揉了揉眼睛,確信那是個人。因為那人的身姿十分婀娜嬌美,裹著一席水紅的輕紗在飄逸移動。那水紅的紗衣從眼睛下方裹到腳踝,而那雙眼睛,那雙眼睛……

行空直挺挺地倒到了地上,人事不省。

“行空,行空……”

迷迷糊糊中,他聽到有人在叫他,聲音很焦急,從遠到近,漸漸清晰。

行空終於睜開了眼睛,“孫大俠,“他啞著嗓子叫了一聲,眼前也看清楚了,是孫頌涯關切的臉。

“你醒了。” 孫頌涯舒了一口氣,“我打了個盹,醒來就不見你。四處找找,發現你倒在火場上。你怎麽了,怎麽突然昏了過去,是不是太累了?”他端來一碗清水給行空,“放心,這

水是昨日從留宿的農舍家灌來的,幹凈的。”

行空咕嚕咕嚕一氣喝了下去,覺得心裏暢快不少,整個人都輕松了。他坐了起來,“孫大俠,我怎麽了?”

孫頌涯奇怪地看著他,“你沒怎麽,就是昏過去了。我就是奇怪,你怎麽突然昏了過去。”

“我昏過去了?”行空也莫明其妙,極力回想昏迷之前的事,突然眼前一亮,“孫大俠,我看到一個人了。”

“什麽人?”孫頌涯立刻追問,“在這附近,村民,還是——”

“不是村民,不像。”行空搖搖頭,“是個女子。她好像突然出現在火場上,我還沒來得及問她,就——”

“女子?”孫頌涯吃驚不小,搭著他的肩膀問,“你可看清楚了,真是個女子,什麽樣的女子?”

“是個女子。”行空肯定地說,“似乎挺漂亮的。不過看不清楚什麽樣子。穿紅色裙子,裹到腳上……”行空比劃了一下,形容出個大概的模樣來。

孫頌涯的面色立刻轉變成了死灰色,他凝視了行空兩秒,看得非常明白,行空句句都是實話。孫頌涯突然轉身,飛奔向火場。

“孫大俠!”行空不明就裏,也跟了過去。

只見孫頌涯在已經一片灰燼的火場上來回奔波,似乎在尋找什麽,卻在一片廢墟的火場上一無所獲,茫然無頭緒。行空跟著他跑到東,跑到西,又跟著他迷茫地停了下來。

孫頌涯臉上又恢覆了平靜,只是眺望遠方的目光,深邃而憂傷。

“孫大俠,”行空小心翼翼地說,“這個女子,大概是什麽人啊?她來這裏,是和這裏有關嗎?”

“也許吧。”孫頌涯說,還是一動不動地眺望著,似乎只要盯得久了,就能發現一個人的行蹤。

“那,她是來這裏找人呢,還是……”行空沒說下去,他看到孫頌涯一臉淒然,似乎十分不忍,不忍。

良久,孫頌涯才長長太息,轉身對他說,“如果你以後見到這個女子,務必繞行。”看到行空詢問的眼神,他又道,“你先別猜測,等我查清楚了,自然會告訴你詳情。你回去後,先不要和你師父提起這個人。她,並沒有傷害你。”

行空點點頭,不再多問。

二人一時無言,只是繼續把墳坑挖好後,把那些遺骸收拾一起,連同灰燼一起葬了進去,樹立了一個墓碑。之後,孫頌涯帶著行空,走出了這個淒慘的村落,向之前留宿的農舍走去。

農家夫婦得知瘟疫的村落已經收拾幹凈了屍首,非常感激二人,意欲請他們進去,盛情款待,被孫頌涯謝絕了。只隔著籬笆要了些幹糧,就和行空迅速離去。

走了一條路後,他方和行空說道,“我們行醫江湖,有時自己身染惡疾也未必可知,凡是經歷一些瘟疫大病的事故,最好不要

立刻到訪幹凈的人家,以免不知不覺把疾病傳給別人。”

行空點點頭,欽佩孫頌涯考慮如此細致,不妨礙他人。他接著問道,“那我們現在就回去嗎,還是追查兇手的下落?”

“我想去找鄰村的一個李老兒,我剛才聽聞農婦提到他,之前是從瘟疫的村落搬走的。也許能打聽到些什麽。”

孫頌涯按照之前農婦的提點,到了附近一個村落,托人進去找李老兒出來。一個拄著拐杖的小老頭兒果然來到了村口。他得知孫頌涯的身份和來意,也萬分感激俠醫出手清理了村莊,一面慨嘆著村落的不幸,一面絮絮叨叨講了些村落發生瘟疫前的情況。

孫頌涯問道,“老人家,你可記得發生的瘟疫村落,大概有多少人口?”

“應該是二百一十人。”李老兒說,“過年時那村裏的張大個家媳婦剛剛生了個大胖小子,當時我和村長坐一桌子,聽村長說到,這個大胖小子剛好是村裏第二百一十個人口。”

孫頌涯不動聲色地繼續問,“李老兒,你在那個村裏住過幾年,記不記得些奇怪的事,或者哪些村民有些不同的?”

“奇怪的事?”李老兒眨巴著混濁的老眼,“似乎也沒什麽,大家夥兒在一起住了幾十年,都挺好的,挺和氣的,沒鬧過什麽事。”

孫頌涯了解得差不多,就和李老兒告辭了。

二人踏上大路後,行空立刻問道,“孫大俠,剛才李老兒說村裏加上新出生的孩子,應該是二百一十個人,可是之前我清點屍首,只有二百零八個,是不是李老兒記錯了,還是有人從瘟疫裏逃了出來?”

“的確有人沒有在瘟疫中喪命。”孫頌涯不緊不慢地說,“李老兒說的人數,應該和你清點的不一樣。”

“真的,為什麽,你怎麽知道的?”行空急切地追問。

“你記不記得之前我們檢查過村落裏的空屋?”孫頌涯問。

“記得。”

“那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當時看到許多屋子裏都十分淩亂,有的桌椅東倒西歪,似乎是有人匆忙中撞翻後,顧不得收拾整理?”

“也記得。”

“那是因為許多人突發疫病的時候,極度痛苦,一心求生,從屋內掙紮出來的。所以屋內所有用具都還留著,連一些錢財都散落著,沒有收拾。”

“是。”

“但是只有一間屋子例外。”孫頌涯說,“就是村西的一間。外表上看起來和其他屋子沒什麽兩樣,裏面的物品也和別人家的一樣,只有一點不同:這間屋子收拾得很整齊。”

行空仍然不解,“就這樣?”

“這間屋子內,常用的衣物等都清理一空,沒有留下任何遺漏,所以判斷不出來屋內曾經住過什麽人,但很顯然的是——”

“屋內的人是有準備地離開的。”行空突然

眼前一亮,“那麽就是說,就是說……”

“屋內的人,是唯一知道會有危險,從而事前收拾好離開的。”孫頌涯的這個推測讓行空十分震驚。

“怎麽會?難道,難道,”行空覺得太出乎意料了,“會不會是有人湊巧在瘟疫爆發前,有事離開了?”

“這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孫頌涯說,“不過,如果並非搬走,有什麽必要把屋內的個人物品完全清理掉呢?連一塊頭巾都沒有留下,只有一個根本判斷不出主人身份的空屋子。”

行空明澈的眼睛註視著孫頌涯,他越聽越明白,也越聽越糊塗。

“可是這個人,或者兩個人,既然事先就知道了?但是為什麽自己走了,沒有告訴其他村民?”

孫頌涯望著行空明朗年輕的臉,微嘆道,“這就是這裏最大的疑團,屋子裏的人,為什麽會知道,為什麽離開,為什麽,要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清理掉?”他回頭望了一眼已經變成大墳場的村落,又道,“我想他收拾得這麽幹凈,絕對有時間來好好處理,而不至於匆忙得沒時間告訴別人。而且,他收拾幹凈的目的,恐怕是希望從此不會有人知道他或者他們是誰了。”

行空跟著孫頌涯默默走上了回程的路,腦海中又想起了那個紅衣女子的身影,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那個紅衣女子呢,她和逃過瘟疫的人,又是什麽關系?”

這一次,孫頌涯卻再不肯回答了。而且,似乎為了這一個唐突的問題,他一路上緘默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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