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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離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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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一聲,天上炸開一聲響雷,烏雲無端密集,一會兒就黑沈沈籠罩下來,好好的白晝忽然變了陰霾天。

秦謠的頭抵著緊閉的大門,腦子中有些糊塗,自己也不明白怎麽就變成了這樣。心裏百轉千回,靠著大門慢慢滑落,跌坐到了門檻上。豆大的雨點淅淅瀝瀝落到她衣衫上。頃刻間,大雨傾盆而下。

怎麽會這樣?她問自己,反覆掂量易寒那一句“你利用我”。我利用他嗎?她捫心自問。

當初,看到易寒中毒,即將身亡。她被通人性的踏雪攔下,過去救他。翻檢他衣物的時候,她的確立刻就認出了,這把匕首是魔教兵器譜上一件寶物。是由二長老姬盛所鑄造。但這把匕首據知情人所說,是姬盛送給他心上人作為信物了。而姬盛多年來的心病就是他的心上人已經消失多年了。

可那時哥舒惑並沒出事,她也沒有料到龍倨的叛變。只是一時貪玩,想拿來把玩,找機會就去魔教查探一下,是否就是這件寶物。另外就是對易寒有些好奇,畢竟江南第一的劍客,怎麽會懷有魔教長老鑄造的兵器。

沒想到幫孫頌涯調查青城門弟子中毒的事件後,哥舒惑就出了事。形勢緊急,姬盛的態度又不陰不陽。為了確保他不會幫龍倨為虎作倀,秦謠當機立斷,拿這把匕首去要挾了姬盛。同時又派芍兒去把易寒請來幫孫頌涯坐鎮。其實易寒感激她為他解毒,就算不用匕首做許諾,相信也會為了還她救命之恩前來助陣。但是一切的巧合或者機緣,湊到一起,的確變成了她在利用他的表象。

雨水嘩啦啦流淌在地上,蜿蜒成小溪流。雨幕迷蒙中,什麽都看不清楚。秦謠渾身都淋了透濕,卻紋絲不動。不安的獵雲嗚嗚著,走了過來,伸頭過去,摩挲著她的額頭。秦謠苦笑著,伸手摸著獵雲,安慰它。

究竟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秦謠此時開始迷惑了。易寒的確一直把她當救命恩人,當朋友,當兄弟,所以可以冒著風險去魔教坐鎮幫忙。而她,當時只想著如何多找人過來幫孫頌涯的忙,幫哥舒惑脫困,以匕首為條件,同時牽制易寒和姬盛。對她來說,易寒和姬盛,都不過是可以利用的棋子。種種原因積聚一起,要她否認自己絕對沒有半點利用易寒的心思,那真的太虛偽了。

這樣想來,她深感慚愧。她對易寒,何曾有真的情誼?一路跟到姑蘇,借討要診金為名,享受著他的盛情款待,卻多少想探查姬盛私情而已。如果一旦查到,她也不一定會和易寒坦誠相待。若不是姬盛主動顯身,恐怕她無論知道多少,易寒都會蒙在鼓裏。

想到這裏,她起身牽住了獵雲,還有何話好說,有什麽可以解釋。她悄然走入了蒙蒙雨霧中。

“轟隆

隆”,黑沈沈的天空中雷聲連綿不斷。閃電猶如毒蛇,扭曲著炸開一道又一道的裂口。大雨滂沱,窗外雨聲嘈雜,反襯得書房內格外冷清。

易寒獨自枯坐書房內,桌上一盞清燈,旁邊一杯上好龍井,一口未喝。其實書桌上還攤著他給秦謠畫的胡子高人像,臥榻邊的案幾上,還有一碟新蒸的桂花糕,是秦謠愛吃的,淩霜特意準備好,等他們回來。

結果他把人關在了大門外。

連日來的歡聲笑語,打鬧取樂,忽然都消失了。他居然有些不慣。

母親去世後,他習慣了多年以來,青燈孤影,獨自看劍譜,研究劍式,也不覺有何不妥。他是個孤傲的人,為了天下第一的劍客之名蕩滌江湖,廝殺的戰場上,從來沒有朋友,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分享快樂和寂寞。

那日中毒後,他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了極為虛弱的時刻。本來,為了江湖名利而喪命,也不失為江湖人的正常結局。但秦謠突然出現,救了他一命。他的生命中,忽然漂浮起一絲和劍道無關的特殊感情。為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他義無反顧去了魔教協助孫頌涯。因為其實也沒有真的出多少力,他覺得報答不夠,事後力邀秦謠來姑蘇游覽,也好奉上診金。幾日來,他讓秦謠在家中小住,由著她在書房裏大肆玩鬧,放聲大笑,易寒也覺得十分開心。也許因為她是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救他的人,他對秦謠沒有半點疑心。對那個小鬼敞開胸懷,談天說地。他以為他從此有了一個朋友。一個永遠不會對他舉起劍聲明決鬥,一個有驚人醫術,甚至能救他性命的朋友。那個總是有著清澈的眼神和笑容的小鬼,讓人相信不會包藏什麽禍心。

易寒發覺自己很喜歡和秦謠在一起,但此刻這個發現讓他更加心煩意亂,因為他不明白為什麽。此時他還感到莫名的傷心,也讓他說不出所以然來。他把自己困在了一個為難的境地。

書房有人敲門,“公子。”淩霜自己開門走了進來。

“出去!”易寒大叫,“我想一個人呆著。”

淩霜徘徊著,“可是秦——”

易寒一拍桌子,“最不想見的就是他!”書桌上的茶杯被震碎,茶水流了一大灘。

淩霜趁機走上前來收拾,嘆了口氣,“她在門口等了很久,這麽大雨,一個姑娘家……”

“給他把傘就是了。”易寒不耐煩道。頓了片刻,突然驚覺,扭頭問,“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她一個姑娘家,身子單薄,就這麽淋著雨,不好吧。”

“姑娘家?”易寒“嗖”地站了起來。

“是啊。”淩霜認真地盯著他,“公子你莫非以為,你這麽在意的真是個小兄弟?”

“我,我,我在意的……”易寒揮著手,想要辯解,卻

無論如何說不下去了。

“公子啊,”淩霜道,“雖然你連日來秦兄弟長,秦兄弟短的,但你難道真的沒看出來,你並不是真的只是當她兄弟看啊。秦姑娘雖然乍一看挺像個小書童的,不過在園裏住了好些日子了,她從來不和你臥眠一室,一進自己的客房就把門關好,每次出現在你面前都是衣冠整潔,你真覺得沒什麽異樣嗎?”

“是這樣嗎?”易寒喃喃自語,心裏的煩悶和傷感突然都有了一個理由可以宣洩。最初的那個青衣少年的形象,托著腮幫對著火堆沈思的柔和的側面,連日在園中的清脆笑聲,靈動的雙眸,俏皮的表情,吸引他的點點滴滴,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淩霜擦幹凈桌子,拿起了一旁的畫像,一邊撫平,一邊笑問,“還有這胡子像。公子啊,秦姑娘那日說她永遠不會長胡子呢。公子你就是沒反應過來,還把人畫成這樣……”

易寒怔怔地望著外面的瓢潑大雨,突然沖出書房,沖進了大雨裏,直奔門口,急切地打開了大門,朝外張望。

門外街道空空,人已杳然。

他默立在雨中,任由萬分的失望和悔意吞噬著他剛剛揭幕的愛慕之心。

淩霜趕來的時候,看到他已經渾身濕透,仿佛浸在水裏。淩霜百般勸慰,連哄帶騙,才把他帶回了屋裏。看他一臉木然,淩霜滿心不忍,幫他換了衣服,擦幹凈雨水,扶他躺下歇息,才關好門離開。

淩霜走出易寒的臥室,看到阿彥和其他人都等候在周圍。大家都沒看到過公子如此失魂落魄,很是擔心。但大凡這種時候,除了淩霜,沒人敢上前半步。也只有淩霜,能把冷得像千年冰雕的易寒服侍得周到而有調理。

“公子沒事吧。”阿彥小聲問道。

淩霜搖搖頭,“不知道啊。這幾天大家都小心點,千萬別惹他了。”

眾人點點頭,悄然退開了。

易寒幾夜無眠。

每日起來,獨自默默地吃著早餐。冷漠和孤傲似乎一夜之間重新聚攏到他身上。

其實這才是本來的他。

但心裏卻空出了一個缺口。

連園裏的奴仆們都立刻恢覆了往日沈默而刻板的樣子,垂手侍立,謹言慎行。秦謠在的時候,因為易寒很親和,奴仆們也放松了筋骨,可以隨意說笑打鬧一番,整個園子十分和祥。

而今他獨自用餐,獨自去練劍,想練多久就練多久,因為沒人會在外面急不可耐地連聲催他了。可易寒偏偏就走了神,想起秦謠在的時候,大清早起來練劍,沒一會兒工夫,就聽到她在攀爬矮墻旁的樹木,偷看他的動靜;或者爬在高高的樹上,騎著枝丫找果子,找到了就丟下來,砸到他了還哈哈大笑。他把她趕出練功的竹林去,她就一會兒扔一只貓進來,一會兒放一群兔

子進來到處跑,惹得他必然提了劍追她,於是她便像穿花蝴蝶一樣,在院子裏靈巧穿梭。

她的輕功怎麽就那麽好,連第一劍客的他,也未必能趕上她。易寒這樣胡思亂想著,半天就已經過去了。他嘆口氣,滿園子都是她的回憶,他索性懶懶地走出了園子。

易寒一時還未想到究竟打算去哪裏,是否要去找秦謠回來解釋清楚,但是又能去哪裏找,每天百無聊賴怎麽打發掉。但忽然間他渾身的血液都朝頭頂噴湧。他看到了一個人,似乎在巷口等候他很久了。

姬盛。

易寒拔出劍雷厲風行地沖了過去,不由分說迎面就刺。

“你——”姬盛沒來得及開口,趕緊拋出一個古怪的刀環當頭罩來。易寒用劍撥開,刀環嗖嗖飛旋回來,此時又有一枝槍正面刺來。易寒用劍架住槍,以槍繞住刀環,又一並丟還給姬盛。姬盛側身避開,一手收了刀環和槍,一手擲出一把梅花鏢。趁著易寒用劍叮叮當當打落梅花鏢的時候,姬盛雙臂一振,躍入半空,避開劍鋒道,“你誤會了吧,我和你母親……”

“哼!”易寒冷笑,“你有什麽資格提她,看劍!”說著飛躍而上,一劍破空。

姬盛不得已地左右避開,道,“我不是來和你打鬥的,我是來解釋的。”

“你下去陪她慢慢解釋吧!”易寒大聲斥道。前幾日勾起的關於母親的回憶還殘存在心裏,同時勾起的是對從未謀面的父親的憎恨。這個不負責任,怯懦如鼠的男人,就是毀掉他母親一生清譽和年華,也讓他的身世永遠沾有汙點的惡人。

本來多年過去,母親也去世已久,他漸漸看淡了這件事情。但秦謠托盤而出的匕首的來歷,無疑已經把這個不知所謂的父親帶了出來。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的父親,居然是魔教的人,而且是身居高位的二長老。

他所有的怒氣和憤恨,連同趕跑秦謠的懊悔,都發洩在攻勢淩厲,不留一絲力氣的劍術中了。

姬盛也沒料到僅僅隔了幾天,易寒的劍道變得如此刁鉆而犀利,根本不留任何餘地了。姬盛本沒有打算和他打鬥,眼看情勢越來越不利,當務之急必須解釋清楚。好不容易拔劍“當”一聲抵住易寒的攻勢,趁這片刻立即道出,“我和你母親其實並沒有任何關系。”

易寒楞住了,那對方到底是什麽意思。姬盛撥開他的劍,退後幾步,收了自己的劍,道,“你那位秦兄弟誤會了,你也誤會了。我是認識你母親,但是,咳,”他嘆息道,“我是看到匕首才知道你是她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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