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惑靠在巖壁上喘息，調整著自己體內的經脈氣血。

對面是抱膝而坐的秦謠，默默地打量著哥舒惑。心裏五味雜陳。

是她堅持要來這裏救援哥舒惑的。孫頌涯知道攔不住她，只好盡可能幫助她處理外面的局面。臨走時，孫頌涯看她的眼神，也十分覆雜。秦謠沒敢多看他，也不敢揣測孫頌涯的意思。她一意孤行地來了。

可是她為什麽要救他，這個又熟悉又陌生的人。

哥舒惑是魔教的教主，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是站在孫頌涯的對立面。孫頌涯是秦謠自幼仰慕的人。可是哥舒惑——

秦謠突然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哥舒惑睜開了眼睛，“你要走了？”

“四天了，你體內的毒已經解得差不多了。”秦謠頭也不擡，“其他的事情，和我無關。”

哥舒惑的眼睛中流露出一點不舍，“你還會回來嗎？”

秦謠手上緩了緩，聲音生澀，“我從來也不屬於魔教，談不上‘回來’。”

哥舒惑沈默了，靜靜地看她整理好一切，走向一線亮光的洞口。

“你希望我活著，對吧。不然不會這麽快就冒險到禁林來找我。”哥舒惑最後說。

秦謠停在洞口，但沒有轉身，“孫頌涯說你活著對大家都有好處。”她平靜而果斷地回答完，就走出了洞口。

外面還是毒物縱橫的密林，但幾天藥草熏染，毒物相對稀少許多。秦謠小心地給兩只蜘蛛讓了路，同時手中射出銀針，把身側一條蝮蛇釘在了毒箭木樹上。此地不宜久留。她呼嘯了一聲，天際傳來興奮的撲閃翅膀的聲音，追風似乎是從空中突然現身，箭一般撲過來，叼了她手中的藥箱，等她攀住它的鐵爪，就一聲清嘯，直沖雲霄。

晚暮時分，趁著逐漸暗淡的暮色，追風小心地挨著茂密的叢林邊緣飛翔，選擇了東南方一片僻靜的林子棲息。追風也累了，它需要休息。秦謠陪追風在樹杈上坐了會兒，給它梳梳羽毛，餵它吃些食物，之後還給給追風搭了個簡易的窩。拍拍追風，叨咕了一番讓它不要離開，在這裏耐心等待之類的話，秦謠準備再次行動。不管追風真懂還是意會，它默不作聲地目送秦謠從樹上溜了下去，朝魔域客棧走去。

秦謠進門後第一個看到的是易寒。她楞了楞，而等候在大堂的易寒卻驚喜道，“秦兄弟，你終於回來了。”

“孫頌涯呢？”秦謠繞過迎面大踏步過來迎接的易寒，“噔噔噔”徑自上樓去，她心裏忽然掠過一絲不安——她去禁林前告訴過孫頌涯之後的安排的。

“他剛剛離開了。”易寒趕緊叫住她，略微有些失望。

秦謠立刻從樓梯上跑下來，“他去哪裏？什麽時候回來？”

“他——他沒說什麽時候回來。”易寒有些為難，道，“

他說他去看看動靜。”

“看什麽動靜？”秦謠不解地問。

“哥舒惑放話，要回來奪回教主之位。”

“啊？”秦謠大吃一驚，“什麽時候的事情？”

易寒困惑地看著她，“你，這段日子難道不是在這裏嗎？你不知道，不過這的確是剛收到的消息。”

“這怎麽可能呢？”秦謠喃喃說著，她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給打懵了。她剛剛才見到哥舒惑，後者剛剛才調息好。就算哥舒惑要回來奪教主之位，也根本沒有在過去幾天放出過任何消息。她和他一起在禁林呆了整整四天，除了她，沒有第二個人來找過他。

“你說剛收到的消息，是什麽時候收到？”秦謠煩躁地追問他，“就算是這樣，哥舒惑奪教主之位，是魔教內部的爭鬥。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只不過出馬來威脅唐門不要插足而已。孫頌涯有什麽必要親自去看什麽動靜，用得著他去嗎？”

“可是，這兩天事情有些覆雜了啊。”秦謠的反應讓易寒十分不解：一，她居然真的對過去幾日的事態完全不知；二，她為什麽這麽緊張孫頌涯。“昨天有密報回來，說唐不虛此行已經和龍倨結盟了，準備聯手對付哥舒惑。”他說。

“什麽密報？什麽人傳的密報？”秦謠又驚又怒，“唐門怎麽可能和魔教長老結盟？胡扯！”

“千真萬確。具體二人怎麽商談的條件，尚不清楚。但的確有人看到唐不虛此行進了魔教聖地。”易寒說，他不明白秦謠為何突然大發雷霆。

秦謠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急切地確認，“你剛才說孫頌涯去看動靜了，就是說他也去了魔教聖地，去看唐不虛此行和龍倨聯手對付哥舒惑？”

易寒點點頭，手扣住秦謠揪住他的手，本想擺脫，結果卻握住了。

秦謠沒察覺，繼續追問，“那有多少人和孫頌涯一起去了？”

這時易寒背後傳來紛沓的腳步聲，原來各大門派的高手都被秦謠的喊聲驚動，紛紛圍了過來。易寒於是指指背後一群人，搖頭道，“沒有人跟他去，只有孫頌涯一個人。”

“為什麽？”秦謠的雙手緊攥著易寒的胳膊，指甲都快掐進他的肌肉裏了，易寒從未見過她如此恐慌和錯亂的失態。

“你是秦兄弟？”楚風走了上來，“我想跟他一起去魔教的。可孫大俠說這件事情搞到這麽覆雜和麻煩，他要負全部的責任。本來他請各大門派高手過來，只是坐鎮而已，不能因為他而被牽連太多。他說各大門派肯派人過來坐已經很給他面子了。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不能再拉我們下水了，他說他自己會去解決的。”

“他去解決什麽，解決什麽啊？”秦謠的心猛地揪緊了。她一把推開易寒，抱頭用力搖晃，十分懊惱，連聲大喊，“

魔教的事情，關他什麽事啊，他絕對不能單獨去面對唐不虛此行和龍倨兩個人——他，他沒有任何勝算的。芍兒，子歸，跟我走！”

芍兒和子歸應聲飛奔過來，顯然已經都準備好了。

“等等我！”楚風擋在他們面前，“去幫孫大俠嗎，我和你們一起去！”

“我也去。”易寒沈聲道。雖然他不是為了孫頌涯來趟這灘渾水的，但明哲保身不是他的作風，何況他不放心秦謠。孫頌涯都沒有勝算的事情，一個無名藥童能改變什麽。

“你們統統都呆在這裏不準去！”秦謠厲聲喝道，“不管龍倨的人，還是哥舒惑的人，都不會對你們手下留情的；何況還有唐門的人。”

“但是孫大俠一個人面對這麽多對手，就更加危險了。”行空走了過來，也站到易寒和楚風身邊，顯然心意已決打算加入。

秦謠又著急又感動，又不知該什麽解釋和勸阻。卻聽身後門簾“嘩啦”一掀，一人答道，“魔教不是集市，任由各位來去自如。哪怕魔教現在有內訌，凡是擅自闖入的外來者，殺無赦！”

來人是又瘦又小的何老三。除了易寒，眾人不識，正疑惑間，何老三已經走到他們面前，一只腳在地上一劃，劃出一道黃綠色的線；一手提來客棧內正在嬉耍的一只小貓，扔到線上。小貓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拼命掙紮跑走，一路逃，一路毛皮，肌肉，大塊脫落，逃不過五步，氣絕身亡。

眾人大駭，齊刷刷忙不疊後退，都離這條黃綠色的線遠遠的。

“以此線為界。魔教的歸魔教，中原武林休要踏入半步。”何老三的低語猶如魔音。

“我們本是好心來助一臂之力。”一個昆侖弟子憤憤然。

何老三皮笑肉不笑地一咧嘴，“幫忙就不需要了，不要來混水摸魚就行了。”

“你們魔教的東西，我們不希罕。”楚風刻意地甩一甩腰際系著的沈甸甸的珠寶，“但是孫大俠呢，不管你們魔教誰輸誰贏，必須把孫大俠還給我們。無論如何，是孫大俠幫助牽制了唐門好幾天。”

“那位天涯俠醫？”何老三似乎才記起來，他不慌不忙地轉向秦謠，淡然道，“你們放心。魔教也不希罕中原的什麽人物。凡是不屬於魔教的，我自然會去把他丟出來，交還給他的朋友——不論死活。就你，等在聖城門口就行了。其他人通通不許跟來！”說著何老三只帶著秦謠和子歸芍兒離開了客棧。

魔教議事大廳。

“我們放出消息說哥舒惑會回來決一死戰，難道他真的會來？”龍倨仍然對這個計策有所懷疑。

“既然他能在集市出現，就說明他已經在籌謀覆仇計劃了。與其等他回覆了內力來找你決一死戰，為什麽不搶先逼他出來呢。”唐不虛此行回答，

這是他出的計策。

“那他會不會不中計呢？”龍敖問。

“消息一經放出去了，現在整個魔教的子民都在盼望他出現。如果他不中計，那麽魔教民眾自然會對他失去信心。如果我是哥舒惑，我寧可拼死一戰，也不願失去民心。”唐不虛此行說，“何況，就算他不中計，對你們來說也沒有任何損失。”

他這一番話說得十分有道理，令龍倨和龍敖無法反駁。“好，只要你協助我們解決了哥舒惑，我們就助你一臂之力，除掉孫頌涯。以後平分中原武林。”

“多謝。”唐不虛此行奸笑著抱拳。其實他心裏早已有另外一番盤算。

哥舒惑出現在鬧市，是他找人假扮的；讓龍家兄弟放消息逼哥舒惑回來，是他慫恿的。哥舒惑是個什麽樣的人，唐不虛此行不了解，也暫時沒什麽興趣。

可他卻了解，孫頌涯是個什麽樣的人。

孫頌涯找中原高手坐鎮魔域小鎮，告誡他不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唐不虛此行琢磨再三，決定來個將計就計。假意和魔教龍家兄弟聯手除掉哥舒惑。這樣一來，孫頌涯必定要出面制止，以免中原武林受到他們聯手後的威脅。

所以，孫頌涯一定會來。

“報——”外面突然有人通傳，“有，有人，來，來了。”通報的守衛牙齒打顫，很是緊張。

“哥舒惑？”龍倨和龍敖齊聲喝問。

“不，不是，是，是，孫頌涯。”

龍倨和龍敖驚異對視，大感意外，“他來幹什麽？”

“不過來了，就別想走了。”龍倨說道。就在此時，外面飛身進來一人。身形清瘦，一席灰袍，鳳目熠熠，劍眉入鬢。正是孫頌涯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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