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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醫震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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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去找你給我娘治病了?”楚風打斷了孫頌涯的講述,桀桀大笑起來,“你怎麽證明你說的不是抹黑我父親?”

已是子夜時分,二人在荒野上露宿,只有漫天繁星為燈。更深露冷,一堆旺火,驅趕身上和心裏的寂寞。

孫頌涯默不作聲,撥拉著樹枝,火光映著他平和的臉,給這張臉平添幾多暖色。他是個捉摸不透的人,長著一張棱角分明,卻總是看起來無比安詳的臉;言行舉止無比磊落,揮袖間卻把許多秘密只交付路過的雲。好一會兒,他才說,“這些是我聽說的。我證明不了你父親是這樣的人。”

楚風也沈默了一會兒,悶頭烤饃,心裏一直繃得緊緊的,想問又不敢問,最後終於道,“那你看到的他呢?”

孫頌涯又是長長一聲嘆息,“其實他一開始並不知道我。”

大漠獄使重現人間。

大漠獄使不再只在他的大漠王國守候。他走出了枯樹的邊界,出現在江湖中。

他殺無赦,但不搶不劫。因為他只殺一種人:

不能治病的大夫。

但他殺了所有他能找到的大夫。因為他們都不會治病,他們都治不好他帶來的女人,一個昏厥不醒的女人。

江湖門派,凡是有門下人曾經在經過大漠時遇害的,都聞風而動,誓報血海深仇。沒有恩怨的,也願意參與這場重金和聲名為目標的捕獵游戲。龐大而三教九流的殺手團體緊緊咬住他不放,甚至在街上摩肩接踵地跟隨著他。

但沒人得手過。這個怪異,冷血,刀法自成一派又被某種邪門力量附身的魔頭,這個說的話比殺的人還少的怪物,一直格格不入地,但目中無人地穿行鬧市街頭。

有人動手過。但離他最近的人,一直緊盯著他一舉一動的人,卻說沒看清楚動手的人是怎麽身首異處的。目擊者仿佛短暫性失憶,瞋目結舌,茫然而徒勞地回憶細節,卻只記得颶風的影子。他們說他們在最繁華的街頭,行人熙熙攘攘的鬧市中心,看到了颶風。

而風似乎從來沒有轉一轉眼珠,賞賜一秒鐘的目光給身後的捕獵隊伍——他不再是風了,因為沒人再叫他風了,這個名字,只有一個溫柔的人可以呼喚。這個人至今昏迷不醒,於是他又成了眾所周知的大漠獄使,無法再收斂狂性。

他又拾起了殺人游戲。但比之前多了理由和目標:殺那些救不醒楚兒的人。

一時間,各大藥店紛紛關門,名醫庸醫都卷鋪蓋半夜出逃,連賣狗皮膏藥的都不敢上街擺攤。只要你聲稱有靈丹妙藥可以治百病,也許一眨眼的工夫,你的

頭顱翻滾在自己的膏藥堆上。

直到風遇到一個赤腳大夫。這個大夫已經聽聞了江湖同行的種種不幸,驚駭莫名,但為了糊口不得不膽戰心驚地偷偷出來賺點診費。不巧還是被風撞上了。

大夫直接跪下了,“好漢饒命,我只是個江湖郎中,沒本事治尊夫人的命——但是我知道有人可以治!”

他已經把事先準備好的說辭背得滾瓜爛熟;幸好他不是結巴,風的刀已經在他說完最後一句話之前貼進了他脖子上的皮肉裏。但風抽刀也快,赤腳大夫只感覺脖子邊一點陰冷,血冒了出來,但沒傷到要害。

“誰?”風野獸一般的眼睛裏閃亮起了一點光芒。

“孫頌涯。”赤腳大夫不知道是和孫頌涯有仇,還是深明大義要拯救天下同行。

“說清楚。”風逼問。

“孫頌涯,人稱天涯俠醫。他是醫聖松翁唯一收的弟子。醫術精通不說,為人仗義,是江湖人人稱道的名醫。他一定有辦法治尊夫人的病。”赤腳大夫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還請大俠饒我一命,我好歹給大俠打聽到了能治病的人,是不是?”

“孫頌涯?”風若有所思,“他在哪裏?”

赤腳大夫手隨便一指,“他去前面那個發生疫病的村子治病了。”

風收了刀興沖沖地走了。他兜兜轉轉了好些日子,最後是孫頌涯自己找上門來的。

一個熟識的采藥的老人在山上偶遇,把大漠獄使找他的消息告訴了孫頌涯;並好心地勸他,“你快躲一躲吧。他是個魔鬼,手下不留活路。那麽多人都看不好他夫人的病,你萬一有什麽閃失,豈不冤枉。”

“可我若不去,恐怕他早晚繼續找其他人代替,那麽豈不是有更多的人枉死?”孫頌涯托江湖朋友傳話,定好時日,他在漠北邊界的一座驛站等候。

大漠獄使終於歇手了,他遵從孫頌涯的消息,來到了約定的驛站,安靜地等候在此。一路尾隨的殺人觀光團體也跟蹤而至,眼見一場惡戰恐怕在所難免,也都肅然了。

當孫頌涯果然赴約來到驛站時,殺人觀光團紛紛起立讓座,面色極為恭謙。彼時孫頌涯只不過是個一身灰袍,身形頎長卻清瘦的白面書生,

方及弱冠,出道也不過兩三年。但足跡所至,古道熱腸,廣為診治,施醫舍藥,不需一兵一卒仗聲勢,聲名鵲起,不脛而走。

“在下孫頌涯,你要找我給你妻子看病?”

“是。”風有點適應不了孫頌涯的爽快——這段時間沒人這麽主動和他說過話。

“好,我答應。但我有條件

。”孫頌涯毫不含糊。

“什麽條件?”

“如果我治得了尊夫人的病,你從此回到大漠,終身不得再殺人。若不答應,我不會給尊夫人治病,相反,為了阻止你繼續殺人,恐怕我現在就要和你一決生死。”

風允諾。

在江湖人猜疑,擔憂,期盼等各類目光的簇擁下,孫頌涯和風離開了驛站,消失在漫天風沙中。

“我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楚風突然問道。

晨曦透亮,天色逐漸清明,他們已經出發。沈寂的曠野一覽無餘,無邊無垠,但舉目眺望,地平線的盡頭,已經出現了一個微微突起的土丘,那裏就是他們的終點。遠在天際,近在心裏。

聽聞這一問,孫頌涯側過臉,註視並排行走旁的楚風:他是大漠的狂風雕刻出來的男人,硬朗,粗獷,豪放,眉宇間是勃勃英氣混合著野性的氣息;但他的鼻子和嘴,還有下頷,卻帶著柔和的曲線。

“你有五分像她。”孫頌涯笑笑,“她是個美麗的女子。哪怕已經昏迷多日,憔悴蒼白。”

這個女子,即使在昏厥多日後,也是眉頭緊縮,化不開一個結。孫頌涯沈思了一會兒,心裏在猜測,江湖所傳關於大漠獄使殺盡她家人和賓客幾十口的消息有幾分可靠。他詳細詢問了風關於楚兒昏迷的時間,大致原因等情況。

風一一作答,但是只字不提為何楚兒會看到滿院都是屍體,“是我殺的。”他只是這麽簡略地承認,至於他為何殺了她全家上下,他並不解釋。這個男人實在奇怪得不可理喻。他殺了她全家,如今卻又為了救她而得罪整個江湖。

孫頌涯給楚兒做了檢查和診斷。“手足少陰,太陰及足陽明之絡,五絡俱竭。”他如是說,“之前的大夫有沒有試過針刺人中,湧泉等穴位,並且艾灸氣海,關元等穴位?”

風抓了抓頭,“針灸好像都用過。”

孫頌涯查看了穴位,也看到了針灸過的痕跡。“屍厥之證,只能這樣治法。如果這樣治都無效,我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風的眼神冷了下來。

“除非,不僅僅是屍厥之證。”孫頌涯說, “我且再試試。”他說,看著楚兒緊鎖的眉頭,若有所思。

孫頌涯施診三天,沒有任何起色。

無論刺針深淺,所有的針仿佛只是刺在一個已經死了的人身上。雖然氣若游絲,她畢竟還是有呼吸的。但無論是什麽穴位,都沒有讓她動一動眼皮,或者挪一挪手指。

孫頌涯不再改換針刺穴位和深淺程度,以及艾灸的熱度和穴位。

只是端坐在旁邊,整日苦思冥想。他知道問題不在針灸上,所以之前所有的大夫都是枉死的。他和他們一樣,一定有地方誤診了。

風遵守諾言。他只是在孫頌涯苦思時,獨自悄悄出去找食物和水來。

當安靜的民居內只有孫頌涯和昏迷的楚兒兩個人。孫頌涯聽著風漸漸走遠,慢慢地靠近了楚兒不省人事的臉。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她深鎖的眉頭上。

“我知道,你不願再醒來了。”他突然說,仿佛自言自語似的,“你無法面對自己的愧疚,還有他。”

楚兒沒有任何反應。

“他不是僅僅是個殺你父母家人的仇人。他是你喜歡的男人,也是你兒子的父親。”孫頌涯繼續。

“所以你寧願這樣睡著,讓他獨自去承擔一切,讓你的兒子不得不藏匿起來。”孫頌涯的聲音平穩,輕柔,說的話卻字字如尖針。

楚兒毫無反應。孫頌涯長久地註視著她,點點頭。

風不久就回來了,看到楚兒還是那樣躺著,很是失望。但孫頌涯卻吩咐他準備車子。

“去哪裏?”風困惑地問。

“去你和她曾經生活的地方。”

“大漠?”風喜出望外,但又黯然,“那裏什麽都沒有,不方便看病取藥。”

孫頌涯拍拍藥箱,“一個月的藥都在這裏。一個月後嘛,我沒了命,也就不操這個心了。”

“好。可是,那裏她不喜歡。”風沒頭沒腦地說。

“不喜歡,也是她和你生活了多年的地方,是你和她的家。”孫頌涯意味深長地說,凝視著楚兒,仿佛還是對她說的。

風憨厚地笑笑:回去一直是他的夢想。“回去她的病會好,我怎麽沒想到。”

孫頌涯苦笑,“也許吧。”

他們終於回到了曾經的家。

只是她還是不曾醒來。風很失落。

孫頌涯卻不動聲色地在實施他的方子。一路上,他一直和風攀談,讓他講述之前的生活。盡管風不知道為什麽孫頌涯突然這麽好奇,但他也願意講述給他聽。從來沒人問過他這些事情,之前有楚兒和他分享,現在他只能和一個剛認識的大夫談天以排遣寂寞。

風說到之前開心的日子,眉飛色舞。孫頌涯不失時機地加一點評論,觀察著楚兒。他還不太肯定,但感覺她緊縮的眉頭似乎平覆了一點。

終於到了。風停下來,讓孫頌涯先等等,他說他要進巖洞去收拾收拾,因為好久沒回來了,裏面肯定灰塵仆仆。

孫頌涯一個人守著楚兒。

“很快就到巖洞了。我剩

下的日子也不多了。為了你,他幾乎殺盡了天下的大夫郎中。但希望我是最後一個。我沒把握讓你醒過來。不過我想告訴你,其實他也支撐不了多久了。他殺的人太多,幾大門派,不管和他有沒有結怨,已經在商議如何鏟除他了。”

“他對你很好,你無法否認。但他的確是個魔頭,他沒有退路了。你若是醒來,你們還有機會繼續在大漠生活。”

孫頌涯長長嘆息。

風回來了,高高興興地把楚兒抱了進去。

這是個簡陋原始的巖洞。但這是大漠裏唯一的住處,任何精致的樓閣都抗不住大漠的颶風。一些陳舊的衣物堆積在角落,女子的首飾和兒童的玩具琳瑯滿目,顯得溫馨而和樂。這是個名副其實的家。

風把楚兒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張缺了桌子腿的雕花大床上,環顧四周,呵呵笑了,笑得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

“楚兒,我們到了,我們回來了。”風俯身輕輕搖晃她,“我們回家了。你看,你喜歡不?你渴了麽,你餓不,我去摘野果子來,你說過很好吃。不比外面的果子差。”

風不斷地搖晃她,“楚兒,楚兒,醒醒,楚兒,楚兒……”他的眼睛漸漸模糊了,突然他跪落在她身邊,嚎啕大哭起來。

大顆的眼淚從這張剛硬而兇悍的臉上滑落,啪嗒有聲地摔碎在巖洞堅實的地上。這個從少年時代開始就在大漠殺人如麻,毫不吝嗇為惡名添補更多色彩的男人,此刻哭得如此難看,哭得如此不能自已。哭聲裏所有覆雜不可言述的情感都付諸痛快一場,回蕩在等候依舊的巖洞裏,仿佛可以瞬間填充所有的空隙。

孫頌涯默默佇立在巖洞門口,不發一言,任憑這個男人洶湧的哭聲湮沒他,溢出巖洞,在空曠的大漠上飄蕩,綿延不息。這場仿佛蘊含著從亙古以來的愛恨糾葛的痛哭,一旦爆發,就不可抑制。

但孫頌涯忽然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嘆息。

這巖洞裏只有三個人,慟哭的大漠獄使風,默不作聲的他自己,還有一個,就是本來昏厥的楚兒。

孫頌涯立刻撲了過去,“你聽,她在呻吟。”

風的哭聲嘎然而止。他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水,緊張地瞪大了眼睛,湊到楚兒的臉上。

楚兒的眼皮在動,她的口中發出極其微弱的聲息,本來被風的哭聲完全蓋住,但因為孫頌涯一直在留心她的狀況,所以才立刻捕捉到了她的聲息。

“楚兒,楚兒,你終於醒了!”風喜出望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伸出雙臂用力抱住楚兒。孫頌涯一把推開他,立刻雙手翻飛,調整一直刺在穴位上

的針。

楚兒的喘息越來越重,眼皮不斷跳動,頭也開始左右微微搖晃。一邊的風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強忍著沖動,看孫頌涯在施針。

緩緩地,那雙美麗的眼睛再一次睜開了,打量著頭頂上的巖壁,又轉到了孫頌涯的臉上,面露疑惑和驚懼。

“楚兒姑娘,在下孫頌涯,是給你治病的大夫。”孫頌涯說完,就示意風。風立刻撲過來,驚喜地對著她叫喚。

“楚兒,楚兒,是我,是我,風。你終於醒了……”他高興地又掉淚了。

楚兒卻沒有什麽激動的反應,目光只是平靜地在風的臉上逡巡,仿佛熟識,仿佛——什麽呢,一邊的孫頌涯一時也沒看明白。他只道是她剛醒來,神智還不是很清醒。

“楚兒姑娘,你昏迷了很長時間,現在身體很弱,需要好好靜養恢覆。進補需小心,我會開方子給你。”孫頌涯去翻他帶來的藥箱。

“孩子呢?”楚兒的聲音十分微弱。

“在荊州,托一個仆人先帶著。”風立刻回答。他在到處尋找大夫制造殺戮之前,就把兒子先藏起來了。

楚兒輕輕地點了點頭。又問,“你的刀呢?”

“在這裏。”風興奮地從手邊拿起,遞給她看,“都在呢。有我保護你,不用怕……”

刀尖突然刺入了風的胸口,細小的血珠子滲了出來。

風呆若木雞,卻沒阻止。只是定定地看著楚兒,“你……”

楚兒笑了,笑得無比淒涼,無比眷戀。

但她畢竟是昏厥過久的人,能順勢刺到風已經是盡了全力,刀並沒有刺到要害。

“楚兒姑娘,你且住手。”孫頌涯要上前截刀,卻被風揮手一攔,阻止了。

“你是不是真想我死?”風沙啞著嗓子問,直視著楚兒。

楚兒點點頭,也直視著他,目光中千言萬語,已無法一一表述。

風凝視了她一會兒,忽然釋然笑了,“我知道,我已沒有活路。只是委屈了你,今生如此不堪。”

他的手猛力一送,握著烏金刀,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你們——這是何苦呢?”孫頌涯急得跺腳。

“孫頌涯,”風轉過頭來,艱難地喘著,“請你,幫忙多去看望我們的兒子,希望他長大後,做,像你一樣的,大俠。還有,”他努力提了一口氣,“你快走。請你告訴天下人,大漠獄使以死謝罪。你,快走吧。”

“可是——”孫頌涯望望楚兒,心有不忍。

但楚兒已經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毫無戀生之意。

“你快走。”風趕著他,

“只求你,不要告訴我的仇家我們的葬身之處,以免我和楚兒將來曝屍荒野。”

孫頌涯不得已,一步一退,到了巖洞外。

只聽“轟隆”一聲,巖洞已經被風以最後的力氣從內震塌。石塊和砂礫四處崩飛,孫頌涯不得不飛身飄開幾丈外,衣衫上還是被飛沙走石悉數打中。

他們已經站在了那堆看起來和大漠上其他的風化巖石堆毫無差別的巖洞廢墟前。

“烏金刀就在裏面,也是你父母親的遺物。你可以自行查看。”

楚風撲過去,瘋狂地挖掘巖洞廢墟。

“很抱歉,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幫你一起挖。不過如果你還是覺得是我殺了你父母,你盡可以來找我尋仇。事實上,”孫頌涯補充道,“我的確沒有全心全意去救你父親,因為他身負太多無辜的性命。”

楚風根本不答話,只是全力挖廢墟堆。

孫頌涯又長嘆一聲,“如果你最近要尋仇,可以去嵩山等我辦完事。”說畢,他就轉身離開。提氣運起輕功,眨眼間人已在二裏外,話語猶在耳邊。

“聽說,如今大漠裏又出了一個不世之才。他無門無派,卻可以駕馭颶風如駕馭野馬。不過他仗義而為,屢次幫助過路商旅順利通過一些盜匪猖獗的關卡。有人稱他為大漠飛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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