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可能做到永遠最強，誰都不可能做到永遠不敗，誰都不可能獨自便能生存下去。對飛飛來說，除了在草原上，立體機動裝置一直是個可有可無的東西，但是自這一天後，她有時候會在想，如果那時候她身上還有那部機械，說不定就不需要佩特拉的犧牲了。

原本已習慣了血腥，可為什麽現在卻會覺得刺眼呢？

被佩特拉撞開純屬預料之外，轉身的瞬間便看到被巨人咬住的佩特拉的左手，飛飛還在下落，離佩特拉蒼白的臉亦是越來越遠，

她發現佩特拉的眸中有著驚慌，不為掙脫不開的自己，也不為被咬緊的左手，更不為巨人捉向自己的大掌。她看到佩特拉右手手腕轉動，將刀刃對準了自己的左腋，果斷切斷了自己已經沒救的左手，利用瓦斯的沖擊下落單手抱住了飛飛，一起逃離了7米級的巨人的攻擊。

下一秒，奧路歐和利威爾終於趕到，將那兩只巨人砍殺，可佩特拉的左手已救不回來了。另一邊，艾倫的目光中是滿滿的悲傷和憤怒，卻礙於自己現在還是巨人根本沒法說話，三笠一時間也是詫異，站在艾倫的手腕上輕聲地詢問：“亞尼…你…就是女巨人？”

喚作亞尼的少女由於是被硬生生扯出來的，所以此時全身疼得很，更何況她還被艾倫捉在手裏，更是動彈不得。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冷著一張臉，輕抿著唇一眼不發。艾倫突然吼叫了起來，像是在發洩自己的憤怒，更似在質問，可沒人回答他的問題。

此時，又有一匹巨人突破了防線沖了過來，三笠只好放棄，立即加入了隊伍，然而，很快就有人代替了她的位置。一身血的飛飛挺直著身站著，刀尖所指之處，正好是亞尼的鼻梁：“說，你的同夥還有誰。”

亞尼並不怕那把刀刃，眼神麻木地直視前方：“誰知道呢。”

“想讓我在你身上試試什麽叫刑訊嗎。”

佩特拉臉色發白地蹲在樹枝上，捂著沒了左臂的傷口，聲音虛弱卻不減溫柔：“為什麽要把艾倫搶走？肯定有理由的吧。”

亞尼望向了她，卻沒答話。

佩特拉並不惱，只是繼續詢問道：“為什麽要破壞掉墻壁？為什麽要對人類趕盡殺絕？不惜與人類為敵，殺掉這麽多為自由而戰的士兵，殺掉了袞達和埃爾德，你想得到的，到底是什麽！”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越來越激動，眸中已然泛起了怒火。

可這一次，亞尼卻笑了起來，充滿了嘲諷和冷意的笑聲，卻奇異的帶出了一絲悲哀：“對人類趕盡殺絕的，是你們！讓人類絕種的，是你們！會給墻壁內的人帶來真正的絕望的，也是你們！”

“你在胡說什麽！為什麽要這麽說！”

“我無法成為戰士……”亞尼的聲音低下了許多，透明的淚水緩慢地沿著臉頰流淌而下，“我也不想變強，更不要成為這樣的怪物，我只是……”

——“亞尼，是我錯了……現在我已經不奢求你的原諒。不過…有件事…只有這件事……我想拜托你……就算有一天你與這個世界的一切為敵，就算整個世界都痛恨你…只有爸爸會一直支持你。所以…你要答應我……”

她只是…想做一個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優先，看到其他人袖手旁觀就跟著一起沈淪的人渣和壞蛋。

她只是…想做一個容易被影響、沒定力、需要被人保護的柔弱的女孩。

她只是…想做一個被人稱讚一句，就掏出整顆心幫助對方的普通人。

她只是……

——“……一定要回來……”

她只是…想回家而已。

明明近在咫尺，偏偏咫尺天涯。

一瞬間，不知道她做了什麽，以她為中心滾燙的蒸汽大量的發出，將來不及防備的飛飛卷了出去，艾倫亦是慘叫了起來。

“艾倫！”守在附近的三笠及時發現，猛地轉過了頭，可看到的，是右手手掌消失了的艾倫以及從艾倫右手上掉落在地的…被水晶石封住的亞尼，“怎麽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麽！”

沒人能回答，奧路歐一行人逐漸疲憊，越來越多的巨人突破了防線，全都直奔艾倫。後者掙紮了幾次，最終因體力用光而撲倒在地，再無動彈。利威爾瞬間心中一驚，直接脫口而出：“把艾倫救出來！”

顧不上其他，佩特拉和飛飛也加入了戰局，艾倫若是死了，最後的線索就真的要徹底沒了！

這一仗，所花的時間不過數分鐘，卻仿若過了幾年之久。當揮出的刀刃變成麻木，當眼中早已只剩下了巨人的後頸，當耳邊再也聽不進其他的聲音，絕望…已然在這其中蔓延開來。

*********

當埃爾文帶著韓吉一行人在貝克洛的引導下來到利威爾所在的位置時，眼前的景色驚地他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在一片白蒙蒙的蒸汽當中，數不清的巨人殘骸在消散，草地上躺臥著一塊水晶石，而水晶石裏面明顯是一位金發少女。擡起頭，一個身影一閃而過，正在爬樹的巨人猝不及防地被削去了後頸肉，重重地摔落，而樹枝間隱約可見站在上面的數個身影。

還活著的巨人只剩下幾只，都被三毛他們解決了。韓吉讓自己隊下的人把一塊黑布蓋在了水晶石上擡上了隨行的馬車，埃爾文走上前幾步，面色恢覆平靜地凝望著從樹上跳了下來的士兵，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濃濃的疲憊，衣服上更是血跡斑斑，可見就在剛才的半小時裏，他們並不好受，完全是死裏逃生。

下意識地將右手舉起，手掌握拳輕觸自己的胸口：“辛苦了。”

三笠抱著艾倫沒吭聲，利威爾、佩特拉和埃裏森也都回了個軍禮，只是除利威爾面無表情外，佩特拉和埃裏森神情難掩激動，那是一股被死死壓抑住、即將爆發出來的悲傷和憤恨。當然，不是對埃爾文，而是對一地已死去的巨人發出的。

飛飛站在利威爾旁邊，淩亂的藏藍色下一雙暗金色的眼眸平靜到幾近空洞地凝望著站在自己對面的埃爾文，聲音低啞地問道：“結束了？”

“……是的。”

尾音響起，飛飛的眼眸瞬間失去了光彩，一口鮮血從喉嚨中猛然噴出，落在了不避不讓的埃爾文的披風上。強行撐起的力氣猛然間散去，她不受控制地一頭栽向地面，卻被利威爾橫過的手臂抱住。他左手穿過她的腋下抱著她的肩膀，右手剛要抱住她的腰，突然想起她身上的傷，只好轉為扶住她的臀部。

從後腰開始直到膝蓋處，飛飛的背後全是鮮血，身上已無絲毫力氣，只能徹底栽倒在利威爾的懷中，沒人能看見，那一滴落下的淚，僅僅是一滴，卻道盡了所有的不舍和痛苦。慘白的小唇張合了幾下，在利威爾變地覆雜的目光中暈迷了過去。

調查兵團第57次出墻，死亡或失蹤人數高達將近6成，其中也包括了援護隊精英班的五名成員、同援護隊的十六名成員，特別作戰班的三名成員等。

據統計，為了捕獲女巨人及保護艾倫，特別作戰班袞達、埃爾德、奧路歐犧牲，佩特拉失去左臂，身上多處受傷，利威爾輕傷，艾倫昏迷；援護隊精英班斯柯達及斯拉多犧牲，貝克洛及埃裏森重傷，隊長飛飛頭部遭到強烈撞擊，身上多處骨折，後腰血肉模糊再加上失血過多，幸得搶救及時，並未失去性命，但右腳骨折過於嚴重，面臨著可能需要截肢的危險。

然而，即便是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他們得到的不過是一塊水晶石，巨人的事情仍舊是一個謎，而當初亞尼喊的那句“會給墻壁內的人帶來真正的絕望的，也是你們”的話更是讓埃爾文百思不解。

何為真正的絕望？為什麽寧願被冰封也不願意說出來？

他擁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可答案卻仍舊不知在何處。

回到大隊伍後，埃爾文並沒有將捉到女巨人的事情大肆宣揚，畢竟兵團中至少有兩名間諜隱藏著，此時並不適宜打草驚蛇。

當艾倫醒來後不久，墻壁內的鐘聲響起，這代表著調查兵團的人已接近了城門，即將進入。這對於艾倫來說是一件很奇怪的事，畢竟他昏迷前的記憶，是在壁外，被一群巨人包圍了的瞬間。

早上出去中午便回來了，人數還少了大半，自然會遭到質疑。在一片吵鬧聲中，嘲諷的話語傳入耳中更刺痛了他們的心臟。或許此時此刻調查兵團的人在這些百姓眼中的形象如同螻蟻，甚至連螻蟻都不如。所有人包括埃爾文都下了馬，木著一張臉。他們愧對的不是百姓，不是王政，而是賭上了命的士兵。

這次的壁外調查，幾乎可以說沒有絲毫實用的情報，亞尼更不能出現在憲兵團眼前，不然…調查兵團將會被徹底孤立。

聽著那些刺耳的話語，艾倫是氣憤地半撐起了身，可目光一接觸到那些滿目敬仰和向往的孩童的目光，他卻是下意識地避了過去，如同五年前的埃爾文。眼淚的留下，帶著明顯的不甘、愧疚和悲傷，他不斷地回想，回想這短短的一個上午，他所做的選擇，所帶來的結果，前輩們的死…是因為他做錯了選擇。

然，就在此時，一抹沙啞卻響亮的聲音穿過了所有嘲諷聲傳入他耳內：“少羅嗦！不要讓我重覆第二次！”

回過頭，隔了幾匹馬和士兵，他一眼就瞧見那抹藏藍色。她掙紮地想要坐起來，卻被她身邊的士兵百般勸導，她疼地厲害，那士兵卻嚇地近乎想要哭泣：“隊長！你身上的傷不宜騎馬！斯柯達和斯拉多如果還在，也不會想要你這麽做！”

“他們如果還在，只會做的比我更快。”不顧他怔住的表情，飛飛一把將他的手推開便吹了個口哨，可僅是一聲便唐突地停住，咳了好幾聲。即便口哨聲一響而逝，她的坐騎還是聽到了，趕緊跑前幾步跟在了馬車旁邊，高揚著頭，卻貼心地亦步跟著馬車，不快一步，也不會慢一步。

走在隊伍前頭的利威爾回過了頭，透過人群縫隙，一眼就瞧見飛飛艱難地想要爬上馬背，姿勢難看至極，好幾次甚至會差點摔下來。耳邊的嘲諷聲更甚，話題逐漸集中在了她的身上，都說她不知死活、死愛面子、看起來真像蛤蟆之類的。越來越多不堪入耳的言辭，她卻一點都不在意。不在意百姓鄙視的目光，不在意同行的士兵對她的想法，甚至不在意她身上開始裂開的傷口。

“隊長！”隊伍的最後面，一個士兵憤怒到幾近憎恨地瞪著她道，“你難道是沒有人性的嗎！死去了這麽多戰友，你唯一在乎的就只有自己的風光嗎！”

“隨便你們怎麽說，”她挺直了後背，暗金色的眸堅定地望著前方，“他們陪我走過這一段路，就算剩下我一個，我也要告訴他們——我走得下去！”

——“我們流星街人…從來都相信，人死了以後，是會有靈魂存在的。即便再也看不到，摸不到，感受不到，死去的同伴仍舊會陪著我們一起前進。”

利威爾瞬間就明白，她這時候上馬，不是為了自己的自尊，而是為了繼承同伴的願望，她不會給出任何承諾，卻會默默將同伴的遺願記在心裏，並且替他或她完成。

看似最無情，實際在這裏最看重感情的，是她。

她比誰都要在乎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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