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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番外【灰色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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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家庭曾經很普通,真要說的話,也可以用幸福來形容,只要不踏出房門,她就不會進入近在咫尺的地獄。母親是個很溫柔美麗的女人,跟大部分人一樣,是個很普通的婦女。母親會在她睡覺前給她蓋好被子,給她說結局幸福美滿的童話故事。

“你就是我們最最可愛善良的小公主,長大後你會找到屬於你的王子,他會保護你,與你一起同甘共苦……”

“……媽媽,你在說謊……”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緊抓著被子的邊沿,她縮著肩膀極輕極輕地回答道,“媽媽你並不幸福,不幸福的媽媽不是高貴美麗的皇後,所以我也不是公主。王子會找到屬於她的公主,可是公主不會是我。”

話音剛落,母親露出了快哭的表情,嘴巴好幾次張開卻又覺得話語不合適而吞了回去。她有些急了,小小的手從被子下面伸出拉住了母親的衣袖,戰戰兢兢地帶著哭腔喚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說了,別哭……別哭……”

“沒事,媽媽只是…只是……對了,”母親豎起了食指,含淚的眸彎起,露出了一個傻乎乎的笑容道,“媽媽剛剛切了蒜頭,所以才流眼淚了。”

“嗯!”她完全沒懷疑地信了。

只要不出房門,就不會踏足地獄。但這終究是她的房間,母親在出去後掩上房門的瞬間,隱約傳來的是擊打、辱罵和被壓抑的哭叫聲。喝醉酒的父親、懦弱的母親以及反抗的兄長,普通到再也不普通的家庭。她唯一敢做的,只有整個人縮在被子裏,掩住自己的耳朵卷曲成一團偷偷地哽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日覆一日地重覆著,不知從何時開始,地獄延伸到了她的房間,耳邊伴隨著母親的痛叫,她卻從來只會躲在被子裏的溫暖的小小地帶。她知道母親的叫聲很快就會停止,她知道哥哥肯定又會舉著掃把沖進來,她也知道…父親會把拳頭落在哥哥身上,而哥哥完全不是對手。

但今天卻出現了意外的發展,她聽到母親倒下時發出了“嘭”的一聲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然後哥哥的怒吼聲比以往的都要憤怒。她偷偷掀開被子的一角望出去,入目的是明顯的紅與藍。她看到母親躺臥在地面上,身下是正擴散著的鮮血,母親藏藍色的長發鋪滿了一地,好些都浸泡在血潭之中。

她沒有哭,顫了顫嘴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緩慢地爬出被子,咚地一聲摔在了床下,顧不上疼只能手腳並用地爬了過去,緊緊地抓住母親的衣袖,像往常一樣喚出了聲:“媽媽?”

等父親撒夠了酒瘋離開後,鼻青眼腫的哥哥站了起來,走過來就一腳將她從母親身邊踢飛了出去,暗金色的眼眸陰狠怨恨地瞪了她一眼,然後跪坐在母親邊上,低垂著頭。

四歲的那一年,她失去了母親。唯一的進步,可能就是她不再呆在被子裏,而是大廳的角落。自從母親逝去後,她再也沒有說過話,僅僅是這樣抱著自己的腿縮在那裏,肚子很餓,身體也沒有任何力氣。眼神空洞地望著不遠處被父親再次打趴在地面上的哥哥,哥哥也已經失去了力氣,只能抱著自己的腦袋承受著拳頭。

誰都不再對她說話,誰都不理她。為什麽她要這樣看著呢?如果她像哥哥一樣勇敢,如果當初她跟哥哥一起反抗,是不是媽媽就不會死呢?

她不知道答案,但是身體卻早已回應了她的想法。這一天,她爬了過去,安靜地趴在了哥哥的後背上,面無表情地回視哥哥詫異的目光。天生體弱的她,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了。她沒有能力反抗,那就…一起承擔後果好了。

當哥哥倒下了,就由她來承擔後果,用她的身軀去保護暫時沒法再戰鬥的哥哥。而她犯的另一個錯誤,就是在那之後,她伸手拉住了想要離開的父親的褲腳,虛弱地問了一句:“爸爸…為什麽……”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去問,更不知道自己想得到的答案是什麽。

然而,盯著地面的她並沒有看到頭頂上父親憎恨扭曲的表情以及舉起的空酒瓶,她只聽到他嘶聲吼了一句:“像你這種廢物活在世界上也是浪費糧食————————”

她沒看到,她哥哥卻看到了,眼瞳瞬間緊縮,用盡剩餘的所有力氣把趴在自己背上的人推開:“礙事!”空酒瓶落在了他的頭上,鮮血沿著額頭流淌而下,幾乎是反射性地奪過了破了一半的酒瓶,他半跪在地面上,準確地刺中了自己父親的心臟。

鮮血幾乎要燙傷他的手臂,第一次殺人的罪孽和恐懼、終於解脫的喜悅以及對未來的迷茫在他腦中混成一團,最終化為扭曲的笑聲從他喉嚨中湧出。而她只能趴在地面上,深埋著自己的腦袋。

廢物……

礙事……

一步跨進了地獄,剩下的只會是永劫不覆。警察的介入讓他們成了嫌疑犯,為了躲避責任也更因為恐懼,兩個小孩子只能選擇順走了所有財產離開了自己殘破不堪的家。到達流星街純屬意外,誰讓他們躲警察竟躲進了垃圾車,他們的家的位置本來離流星街就算近。

救了他們的是流星街外圍的人,清醒後他們就被送到了教堂撫養。然而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那懦弱無比的妹妹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唯一記得的只有他這個哥哥。這跟受傷無關,記憶是她自己給扭曲的,就跟自我催眠是一個道理,她選擇了逃避,或者說是重新開始。

清醒後的她變地大膽了許多,什麽都搶著做,像是在拼命證明自己的作用。足夠年齡後他選擇了離開教堂,同時也離開了元老會的撫養,她沒有絲毫猶豫地跟了他走。那年,他們6歲。

分派工作很明顯,他負責尋找食物,她負責撿垃圾和守著自己的家,這裏的人管家叫做基地,那就基地好了。他們的身形比其他孩子都要瘦小,8歲的時候他們仍舊像是4、5歲的小孩子。也是在那一年,他第一次受到了蠱惑,離開了自己的妹妹。

流星街內有人會憑借自己的實力或智慧組織屬於自己的隊伍,實力強悍的甚至可以成為區長,俗話說也就是老大。他們所呆的這個區的區長就是看中了他的實力,邀請他進入自己隊下。但是,受邀請的只有他一人。他猶豫了三天,在第四天,他以尋找食物為由,在她覆雜哀傷的目光下離開了基地。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聰明,但是也很愚蠢。

她完全是那種看到有人拿著劍向自己挑戰的瞬間就預料到對方會直接沖過來,接著又會想到那種距離對方說不定會把劍丟過來作為一種突擊,結果到最後對方真的拿著劍直沖向自己後,她還要為此被嚇一大跳的類型。

她肯定已經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但她什麽都沒問,只是固執地選擇信任。

在區長隊下的日子比他以前所過的都要好,只要有實力就不用擔心食物問題,跟實力相當的人掐架,自己的力量無疑也在直線上升。然而,即便是這樣,他也只堅持了十天左右。拼死沖出包圍,重創了所有阻擋自己的人才得以離開,當然原因還有有人正在窺視那區長的位置,他只是選擇了在那場混亂中添上一筆。這並非背叛,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在那裏長留。

她還活著,即便看起來很糟糕,但是她還活著。再次見到她時,她正在與一個著裝怪異的男人對持著。一身的血跡,嘴邊也是刺目的碎肉和鮮血,更諷刺的是她懷裏抱著的殘肢。

“從那個地方…滾開!”他只能出聲警告,身體受傷的程度讓他沒有自信在打起來後能全身而退,可是…他也不能就此離開。

是他逼得她要吃人肉的地步的,沒有一直保護她的覺悟,沒有比她活得更久的實力,他放棄的堅持讓她在還沒學會自保的能力的時候面臨著餓死的問題。他一時的迷茫,差點把這個企圖用弱小的身軀守護自己的妹妹推向了死亡。

即便如此,她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擋在他面前,帶著他全身而退。一直回到那破爛的小屋子,她都沒有詢問他這些天去了哪裏。熟門熟路地跑去屋子角落把兩桶水都搬到了她腳邊,撿起放到一邊的毛巾就將其泡濕,非常用力地往她臉上擦。

灰黑色的毛巾很快就被染成了血紅,幹涸的血塊被他幾乎要連皮一起擦去。一開始她還會乖乖地配合,但是一看到他要把毛巾丟進木桶裏清洗後,頓時嚇得抓住了他的手腕:“別這麽洗!這段時間可能不會下雨。”住在接近外圍的地方條件自然好不到哪裏去,他們生活用的水大多全是趁下雨的時候接的,要是用完了就很難再找到了。

他沒有吭聲,自剛才喊了那句話後他就沒再說話,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看似平靜卻更似陰沈的目光無聲地回視。她搶過了毛巾,自己繼續擦著臉上的血跡,但是本來就臟了的毛巾怎樣擦都不可能徹底幹凈的:“反正還是會弄臟,隨便擦擦就——”

心中猛然浮現的暴躁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突地單手舉起木桶兜臉就潑了她一身。突然的動作嚇地她整個人僵住,小小的手揪緊了腿邊的布料,臉色慘白慘白地不敢再出聲。

他沒有任何解釋,重新拿回了毛巾泡在另一個木桶上洗幹凈繼續擦著她臉上的汙跡,最後索性把她塞到木桶裏,直到她全身連同衣服都刷洗地幹幹凈凈才罷手。轉身摸到另一個角落拿出繃帶自己纏著身上的傷口,她走過來顫著手想幫忙時,他並沒有拒絕,只是在包紮好後就躺在了紙皮箱上背對著她。

猶豫半響,她也躺在了他身後,輕聲說道:“哥哥,你別生氣,你回來了,所以我也沒生氣。我知道的,像我這麽弱的家夥,大多數人都會選擇丟在元老會,長大後也只能當他們的狗,你沒有把我送到那裏,已經很好很好的了。”

“……”

“我知道的,你累了對不對?其實我一直想說,下次帶我出去好不好?其實,我很想變強,但是我怕自己會變成你的累贅,所以才不敢開口——”

“說實話。”

“……”

“……”

沈默了很久,她緩慢地靠近,額頭抵著他的後背,小小的手有些無力卻固執地揪著他後背上的衣料。他聽到身後傳來的細微的抽泣聲,然後是她帶著哭腔斷斷續續的哽咽:“哥哥,別丟下我一個人…我怕……”

十天時間,支撐她活下去的意志,就是她堅信著他還會回來。她選擇前進,是為了替他擋住傷害;她選擇站起來,是為了守住他的後方;她選擇存活,是因為他還活著。

她的世界總是圍繞著他來旋轉,這個認知只會讓他更加的煩躁。

他不知道母親的死在她的腦海中造成了怎樣的傷害,潛意識中又得到了怎樣的創傷。在這裏幾乎所有人變強的理由都是為了活下去,包括他自己,而她想要變強卻是為了不被拋下以及守護,出發點不同,導致她性格的形成跟他們也是完全不相同。所以,他成了流星街裏的一部分,她卻成了異類。

一直站在灰色地帶的她,總有一天會面臨其他選擇,是以破壞作為守護的光明的世界,還是墮入到跟他一樣、跟蜘蛛們一樣的黑暗世界,僅憑她的一念之間。

她終究是他的雙胞胎妹妹,是他的半身,性格再不相同,本質依舊是一樣的。當她的世界不再僅是他一人,當她擡頭看到了屬於自己的天空,她就會脫離他的掌控,形成獨立的個體。那時候,她才是真正的飛鳥,除非她自己願意,不然誰都無法讓她的翅膀停下來。

他由著她亂來,只是想讓她做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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